------------ 章节目录 ------------ 1.山难(1-1) 在发生这个“没有比悲剧本身更悲剧”的悲剧之前,苏箬对生活一直兴致缺缺,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一个双向情感障碍患者,但是这点并没有得到精神科医生的认同,因为苏箬――没钱去做心理咨询。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当某个晚上,苏箬如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试探性地考虑自杀是不是比入睡还要容易一些的时候,她很奇怪地做了一个更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片广袤的旷野,月光凄冷地照下来,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从旷野中间流过。被河水分成的两部分,一边是红色的花海,另一边是深黑的树林,在目光所能及的地方还有一些泛着银光的积雪。整个世界显得阴森且冷清,不似人间。 河上有一座看起来很古老的桥,桥头桥尾各站着一个人,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当她们开口说话,苏箬才发现两人都是女人。在梦里,这两人离她很远,但是她们说话时,声音就好像直接从苏箬的脑海中响起来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站在花海那头的女人问:“你觉得恐惧吗?” 站在树林那头的女人问:“你觉得绝望吗?” 苏箬觉得她们接下来的台词会是:只要九九八,敌敌畏跟你回家。 然而剧情并不是这样发展的。其中一个女人开始解释,为了满足苏箬恐惧且绝望的情绪,将会带她到恐怖故事里体验生活,很快她就会开启第一场恐怖之旅。苏箬没有说WTF的原因是梦里的气氛实在太凝重了,而且这两个女人貌似很厉害的样子,只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巨大的压迫感。 在说了一大堆可以提炼为废话的话之后,月光忽然又亮了一些,苏箬看见了两个女人的脸。非常年轻且漂亮的两个女孩子,树林那边的女孩明艳妩媚,花海那边的温柔端庄,两个人都望向苏箬,沉默如此处的夜色。这时候,苏箬就醒了。 苏箬是被冻醒的。她习惯性地伸手到枕头下摸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不是熟悉的被窝,而是一个登山睡袋。 手机显示时间是下午一点,寒气透过睡袋直渗进来,山风吹得帐篷哗啦响着,铝合金的支架已经变形,像是被一双无形冰冷的手用力拉扯,发出吱嘎的声音,让人担心帐篷随时会垮掉。[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苏箬坐起身,睡袋旁边还扔了一张手写的名单,用水壶压着才没有被吹走,上面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大字:勇气登山队一定能成功冲顶XX雪山,征服雪山! 大字下面还有六个签名,其中一个是苏箬的名字,和一个叫吴德的名字用一颗心圈在一起,说明她和这个吴德应该是一对恋人。另外还有四个名字,都苏箬不认识,但应该都是这个所谓勇气登山队的队员。 苏箬穿好外衣,撩开帐篷的一角向外望去,冷风顿时迫不及待地灌进来,吹得苏箬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早晨雪山上还是晴空万里,到中午时暴雪却不期而至,山顶距她直线距离不过数百米,却已经完全被雪雾隐没,雪片有如拳头大小。 她马上意识到这是第一个自己所穿越的第一个恐怖故事,这种意识像是本能一般,她甚至不会对其产生半分怀疑――而且,苏箬机智且绝望地发现自己知道这个恐怖故事会怎么发展:她的男朋友吴德(虽然苏箬目前还不知道这个吴德长什么样)和一群队友去冲顶雪山,她因为身体不适独自留在山麓的补给站中休息。但是由于暴风雪来得太猛,登山队已经遭遇山难。 果然,接下来剧情的发展和那个故事描述得一模一样:到两点钟左右的时候,登山队中除了男朋友吴德,其他人狼狈地回到了补给站,并且悲痛地告诉苏箬,她的男朋友已经遇难,遗体还在雪山上。几个人马上有条不紊地联系救援,而且和剧情需要一样,山上任何通讯设备都没有信号;又负责做苏箬的思想工作,让她相信她男朋友确实已经挂了。 苏箬并不感觉到难过,因为她不认识她那个男朋友,而且她知道很快男朋友还会过来找她,告诉她其实他才是唯一幸存的人,其他队员都已经死了。届时苏箬就会陷入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 她观察着这几名登山队员。有三个是汉子,年纪小点的可能不到二十,年纪大的四十上下。三人一看都是热爱户外运动的人,块头很大,脸庞被晒得黝黑。还有一个女队员,长得非常漂亮,鼻梁很高,可能是混血儿,金色的头发不知是天生还是漂染过的。混血儿总是神秘莫测地望着苏箬微笑,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苏箬觉得“神秘莫测”改成“不怀好意”更确切一些。 苏箬悄悄拿起那张名单看了看,除了苏箬,名单里只有一个名字是女孩名,叫娜娜。 这四个人好不容易从雪山上下来,却没有生火烧水做饭,相互也很少说话,都呆呆地坐在那里,任凭风雪从敞开的帐篷外吹进来。苏箬还发现,天气这么冷,他们口鼻之间也没有哈出的白气。除了娜娜有时微笑一下之外,另外三个男人表情都异常呆滞,好像被冻僵了一般。 一个男队员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甚至都没有点燃,就衔在唇间。但是五分钟后,他却把一截短短的烟蒂狠狠按在了雪地上:“小吴今天晚上肯定会来的,他放不下苏箬。他来就是为了把苏箬带走。” 年纪小一点的那个队员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奇怪且僵硬的笑,让苏箬想起一种恐怖的说法,冻死的人由于低体温综合征,脸部肌肉会呈现出微笑的样子。 娜娜又微笑着看了苏箬一眼:“雪下得太大了,现在没办法离开这里,只能先在这里过夜。但是我们要防着小吴过来。” 苏箬没有说话,她觉得依照眼下的情况说什么都危险的。因为混血儿娜娜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粉盒开始补妆。现在这种情况很适合化妆吗?还是娜娜为了掩盖她太难看的脸色……苏箬盘算着,这四个人看起来不像活人,可是尚未露面的男朋友吴德也未必就一定还活着。更重要的时,苏箬本身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的经验,她独自跑到雪山中,可能只会死得更快而已。 天黑得很快。下午四点多,天色就已经全黑了。苏箬忐忑不安地钻回睡袋中,那四个人依然围成一圈坐在帐篷外,沉默不语。苏箬缩回帐篷里,想着那个WTF的梦,又想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候她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是如此废柴,不仅不能打,而且好像连脑子都不怎么好使。 就在苏箬到处找小本本准备把自己的缺点一一罗列出来的时候,帐篷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有个人正急匆匆往这边走,一路上踢翻了很多东西。苏箬连忙起身准备查看情况,帐篷的门帘猛地被掀开,防风手电的光上下乱摇,一个白头发,不对,是满头白雪的人,一手握着手电筒闯进来,苏箬刚问了一个“谁”,那人抢上前满脸紧张地抓住苏箬的手腕,低声说:“箬箬,我是吴德,快跟我走!登山队其他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下来了!” 尽管手电的灯光微弱且晃来晃去,但苏箬还是抬头看清了吴德的脸。 “我――” “先别说话!”吴德低声说道,哈出的气喷到苏箬脸上,“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首先,苏箬不认识吴德,但是吴德长得很帅,男主角级别的帅。 其次,登山队有四个人,男朋友只有一个,一个鬼总比四个鬼要好对付。 苏箬站起身,临走时犹豫了一下,随手将那张名单塞进口袋里,随后便跟着吴德跑出了帐篷。 登山队的另外四个人都围着帐篷坐在雪地上,就好像四具冰塑。实时气温可能有零下十度,他们没有生火,就只是那样坐在冷得几乎无法生存的雪山夜里,吴德拽着苏箬从帐篷里跑出来时,那四个人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苏箬特意地望了娜娜一眼。她看到一个无比渗人的景象――娜娜的头发上和肩膀上全是积雪,就连外套褶皱的缝隙里都落满了雪。她坐在那里,自下而上盯着苏箬,依然微笑着。可能是手电筒光线的错觉,苏箬看到娜娜的脸色是青的,脸颊上草草敷了一层白色的粉底和艳红的胭脂,加上她混血儿深眼窝高鼻梁的长相,更像是一尊脱模失败的蜡像。苏箬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握紧了吴德的手。 至少吴德看起来还像是个活人。尽管隔着手套,苏箬感觉不到吴德的体温,但至少吴德的神态和肢体动作都没有那种诡异的僵硬感。 天黑之后,还在下雪的雪山就像是一头噬人的巨兽。风吹得苏箬睁不开眼睛,吴德将她揽进怀里,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在已经被白色积雪覆没的路上。她不知道吴德要带她去哪里,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在女主陷入两难的选择(而她轻而易举做出了选择)之后会怎样发展。她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如刀子般劲厉的风雪将她将说出的话全数吹散。 ------------ 2.山难(1-2) 如果有什么事比在夜里的雪山上赶路更恐怖,那一定是还有个人在旁边讲鬼故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他们明明都死了!我亲眼看见的!老李跑得太慢被滚下来的石头砸死的,小陈被雪压住,我们把他挖出来时,就知道他已经不行了……娜娜从悬崖上滑下去了,我们没能拉住她,她摔下去,一头扎在雪里,就没动静了……他们都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吴德一边拉着苏箬艰难地在黑夜里跋涉,一边大声说着登山队其他队员的死因,听得苏箬心里一阵阵发毛,她想起那个年轻队员脸上奇怪的微笑,还有混血儿娜娜拿出粉盒补妆的模样,顿时很想大声命令吴德闭嘴。 “我们要赶紧走,不能被他们缠上……箬箬,再坚持一下。”吴德喘着气鼓励她,如果不是现在的形势十分紧张,苏箬真的觉得吴德除了名字,其他各方面都很像偶像剧男主角。 苏箬不知道跟吴德走了有多久,黑色的山和夜色一起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她开始觉得寒冷、进而是体力透支,最难捱的是始终驱之不散的恐惧感。欠佳的身体状况,陌生且极度恶劣的环境,身边不可信赖的陌生人,穿越恐怖故事的设定,每一样都能让苏箬崩溃……她扯了扯吴德的袖子,低声说:“我走不动了。” 山风呼啸着,雪花如同从天而降的尖刀,刺得苏箬脸颊生疼。她也不确定吴德有没有听见这句话。总之吴德没有理会她,依然固执地牵着她的衣袖,埋头艰难往前跋涉着。 苏箬有点后悔了。她觉得,如果留在营地帐篷,至少不会被冻死;而跟着吴德这样在夜晚的雪山里瞎走,分分钟送死。她又想到,在山难事件中,很多登山队都是全军覆没的,说不定吴德也已经…… “前面不远,再坚持一下……我记得那里有个观测站的。”吴德对苏箬说道,声音被风吹得变了调。 雪山上的确一般设立有环境观察站,但黑灯瞎火的,很难准确地找到地方,倒是有可能迷路然后死在雪山里。风雪又大了一些,吹在脸上地感觉期初是难捱的寒冷,后来变为麻木,再后来,苏箬竟然感觉到有些热――据说这是冻死的前兆。就在苏箬感觉到彻底的绝望,盘算着如果能再做那个梦就一定赶在那俩女人说话前把她们分别痛殴一顿的时候,她看到前方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很像灯光。[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苏箬用力眨了眨被风吹得酸涩的眼睛,那不是幻觉。 这雪山里,除了那四个恐怖的队友,还有其他人吗?不管是谁,只要能见到一个活人都是好的。吴德大概也是这样想,他加快了脚步,大声说:“再坚持一下,箬箬,那里就是观测站,不会错的!” 光点在眼前慢慢变大,直到苏箬能清晰地看到灯光的轮廓。两人走到了一座石砌的小屋前,暖黄色的光从窗口漏出来,宛如救世主的圣光。苏箬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小屋前有一个破损的铁皮牌子,“雪山环境与观测检查站”。吴德一手搀着几乎要倒下去的苏箬,另一手攥成拳狠狠锤了锤门,那声音在风雪中有气无力的。 “是迷路了吗?门没有锁,进来吧。”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听在苏箬耳中无异于天籁。观测站里一般会留人值班,大概这种事情值班人员也见得多了,马上就判断吴德和苏箬是遭遇山难的游客,连问都没有问就示意他们进去。 两人推门进屋。比起外面的状况,屋里简直就是天堂了。小屋中间有一个炉子正熊熊烧着,上面有一个铝皮水壶,看起来一壶水很快就要烧开了。钨丝灯泡尽管已经发黑,灯光却暖得像浴霸。靠墙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长凳,苏箬坐在上面,艰难地喘息着。等她觉得差不多缓过来了,才注意到屋里那个正侧对着他们给火炉添煤的值班人员。 她看起来很年轻,个头虽然不高,但身材窈窕。可能因为屋里暖和,她穿得十分单薄,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颊,几缕发丝在炉火的映照下微微泛光。在这里值夜的只有她一个人吗?当值班员抬起头,向苏箬这边望过来的时候,苏箬有些惊讶,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美丽得与这座简陋的小屋格格不入。 女孩的脸色异常苍白,即使是温暖的炉火光亮,也融化不了她身上恍如冰雪。但她的眼神深邃如雪山的永夜,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于其中,化成一片无波无澜的寂静之海,只有她的嘴唇是花瓣般娇嫩鲜艳的颜色,只轻轻一抿便令人心动。可能是炉火所造成的错觉,也可能是苏箬现在有点缺氧导致判断力失常,眼前女孩的美丽显得珍贵而飘渺。即使有人告知苏箬,这位是吸血鬼题材电影的女主角,苏箬也不会惊讶。 同时让苏箬感觉到不安的是,这个女孩的容貌给她一种莫名不祥的感觉,如同这座雪山一样,远观美得令人感觉窒息,当真正走近了,才会感觉到死亡的黑翼已在头顶展开。 等到苏箬回过神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女孩在跟他们说话。 “登山的总共有多少人?都是哪个单位的?其他人呢?”女孩问道,调试着一个类似计算机的设备,但是那台机器的显示器始终黑屏。 “山上的供电系统被暴风雪破坏,暂时没有办法抢修,没办法和外界联络。”女孩说,“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吴德支吾着没有说话,直到苏箬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说:“一共有六个人,现在只有我和我女朋友活着。” “四个人?怎么会是四个人?”女孩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破烂的本子,草草地往上写着什么。四个人死亡,属于重大山难,理应火速派出救援搜查队伍。但是因为天气的极端恶劣和通信网络故障,现在山上的人无法与外界联系。 女孩随手从一边拿起大衣披上,又拿起手电筒和冰镐,说了句“我去看看”就推开门,她望向门外黑得像墨汁的天空和凶残的暴风雪,那表情好像是在说“天气真好啊”,走了出去。苏箬和吴德坐在凳子上,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钟,吴德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她……这晚上的,这样出去很危险,我也去看看……你就在这里等,别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吴德没有等苏箬回应,站起身就跟着跑出去,苏箬在原地目瞪口呆。不是吧,吴德被那女孩迷住了?这剧情是什么走向,她怎么已经完全搞不懂了?难道不是遭遇山难后在队友和男朋友之间选择吗?为什么会出现一个美丽的科研观测站工作人员拐走了男朋友,活生生从恐怖剧情变成了狗血剧情? 苏箬揉了揉太阳穴,她站起身,注意到了墙上的电闸箱。她想起女孩刚才所说的话,山上的供电系统已经被暴风雪破坏,通讯设备无法使用,但是这个小屋的钨丝灯泡怎么还亮着?苏箬将凳子拖到墙边,踩着凳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电闸箱。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电闸箱中几个空开全都是在off的位置上。 理论上来说,这个灯泡不应该亮着,可是它亮着。就像那四个队友已经死了,却还能僵硬地回到营地,跟苏箬说话。 这个小小的观测站透露出种种诡异,恐怕也不是久留之地……苏箬有些沉重地从凳子上跳下来,从窗子往外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女孩大晚上的跑出去到底要查看什么?不怕冻死在山里吗?苏箬心里不安地想,吴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她并不是关心吴德,而是吴德阵亡的话,她一个人的生存几率肯定就大大降低了。但是现在还不能贸然离开这里,至少要等到天亮。 苏箬不安地在小屋里来回踱步,火炉里煤炭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但是苏箬却感受不到多少温度。在桌子上,女孩刚才写的工作日志还丢在那里,破旧的本子封皮上还写着“山难”两个大字,苏箬随手翻开查看。 1967年3月12日,山难。死亡人数,2人。名字:某某,某某。记录人:姬遥莘 1976年12月5日,山难.死亡人数,1人。名字:某某。记录人:姬遥莘 1985年5月1日,山难。死亡人数,4人。名字:某某,某某,某某,某某。记录人:姬遥莘 日志中记录了半个世纪前发生的每一起山难,但是奇怪的是,只记录了死亡人数和姓名,并没有提到其他事宜,而且记录人都是这个姬遥莘。这人在这里兢兢业业记录了这么多年的山难,太可敬了。苏箬将日志翻到了最后一页。 2012年11月21日,山难。死亡人数,5人。名字:吴德,苏箬,李明,陈鹏,刘力。记录人:姬遥莘。 苏箬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的炸开了。她在山难的死亡名单里面,吴德的名字也在里面。但是苏箬也注意到,名单里没有娜娜。 她想起女孩刚才说的话:“四个人?怎么会是四个人?”――就好像她已经提前知道了死亡人数一样。 ------------ 3.山难(1-3) 像是一场噩梦一样,无端地开始,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求书网Http://wWw.qiushu.cc/苏箬退回到墙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手里依然拿着那本日志,就像要把上面几个名字都盯出花来一样。她从口袋中找到登山队的名单,仔细与姬遥莘的日志核对着。 姬遥莘的日志上没有娜娜的名字――难道是,娜娜没有死?或者是这支队伍中,根本就不存在娜娜……苏箬觉得有点冷,她抱紧了双臂,火炉还在熊熊烧着,却好像连一点热量都没有。 日志里记录她和吴德都已经死了,可是她明明还没有死。她的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淌,身体也还有温度。而且这个记录人姬遥莘看起来也十分古怪。苏箬一页页翻阅着日志,从1967年一直到2012年,每一次山难的记录人字迹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人写的,说明姬遥莘不辍地记录了将近五十年的山难。 因为亲眼看见观测站的女孩在日志上记录,所以姬遥莘应该就是那女孩的名字了。可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不过手写的日志可以伪造,所以年份也能有合理的解释,唯一不合理的是,苏箬的名字为什么也在上面…… 苏箬胡思乱想着,忽然,一阵狂风将小屋的门猛地吹开,砰的巨响把她吓了一大跳,与此同时,灯灭了,炉火也灭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苏箬从凳子上差点跳起来,那本日志从膝头滑落到地上。 寒风呼呼地涌进小屋,吹得她浑身一激灵。苏箬站起来,准备去把门关上,却忽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从敞开的门外进来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苏箬难以描述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好像是滑进来一个质感可怕地幽灵,但是绝对不是人。 苏箬后退到墙角,微微发抖。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吴德?” 没有回答,风依然不断地涌进来,苏箬闭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却能感觉到,有个很冷的、巨大的东西在缓缓地在靠近她,苏箬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带着一种冰冷臭味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苏箬的呼吸因为恐惧而变得急促,不由自主慢慢往后退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再没有退路。她想起来一些恐怖的传说,发生过山难的山上,总会有徘徊不散的鬼魂四处找替身,尤其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 忽然,她听见黑暗中传来很轻微的啪嗒一声。苏箬睁开了眼睛,小屋的灯泡又亮了起来,炉火依然很旺,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都是苏箬的幻觉一样。吴德直挺挺站在门口,眼神愣愣地望向前方,手电筒也不知道扔在哪里了,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呆滞,活像是被吓掉了魂。 “吴德?你怎么了?”苏箬走过去,扶着吴德在凳子上坐下。吴德依然是那样一副受刺激过度的表情,嘴唇在微微颤抖着,并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气声。期初苏箬以为是他喘息的声音,后来她把耳朵凑到吴德的嘴边,才听清楚他在重复着几个字。 “跑……快跑……鬼……已经来了……” 苏箬愣了一下,觉得像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她犹豫着,只敢把目光凝在吴德没有血色的脸上,她怕稍微扩大一下视野就能看到并不喜闻乐见的东西。该怎么办?是马上离开这里,还是就这样坐在吴德身边等待?当苏箬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时,姬遥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边,低头望着她。昏暗的灯光下,姬遥莘的肩膀和头发上堆积着落雪,但是却并不因此而显得狼狈。 苏箬被吓得差点蹦起来。 姬遥莘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炉子上有热水,要喝自己倒,我去铺床,今天晚上只能先在这里凑活一晚。明天早上,我下山去联络搜救队。” 说完,她从地上捡起那本日志,若无起身地准备往里屋走,苏箬抢上一步:“等一下!你这到底是干什……” 没有说话的话被硬是截住。苏箬愣愣地望着那本日志,封面上写着“雪山天气监测”,她抢过来翻开,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与山难有关的内容,全都是天气监测报告。没有什么死者名单,甚至连“记录人姬遥莘”的字样都没有看见。 “我叫姬遥莘,是这里监测站的工作人员,”姬遥莘非常平静地说,她看着苏箬发呆的模样,语气温柔,“你不用怀疑我的身份。” 她转身往里屋走去,忽然又转过身,望着苏箬的眼睛。姬遥莘的眼睛深邃而美丽,仿佛有催眠的魔力,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苏箬,苏箬就觉得自己被对方迷住了,那是一种诱人而危险的感觉,而且在这里十分不合时宜。 “有的时候,在山里面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就当做没有看见,不要想太多,也不要问太多。”姬遥莘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苏箬。”苏箬讷讷地说。 姬遥莘别有深意地望了依然坐在墙边的吴德一眼,转身走进了里屋。苏箬回头看着吴德,见这位所谓的男朋友依然是一副被摄魂怪吻过的样子,双目无神,只是不再哆嗦嘴唇了。 这个观测站的里屋更像是用隔断所隔出的一个小房间,有三四平米大小,只够放下一张床。姬遥莘将防潮垫和厚厚的一床褥子铺到地上,对说:“你和我挤一下,让你的男朋友打地铺吧。” 苏箬没什么意见。吴德虽然像掉了魂一般,但还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帮着姬遥莘将铺盖摊开,随后连鞋都没有脱,就一头倒在上面。奇怪的是,面对吴德这么怪异的表现,姬遥莘却没有询问一句。吴德跑出去之后到底看见了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结果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和姬遥莘一前一后返回? 她和姬遥莘并肩躺在狭小的硬板床上时,还在想着这些问题。发生了山难,姬遥莘却在夜色中急匆匆出去查看,吴德这傻小子还跟了上去,结果现在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苏箬很想问问姬遥莘这座雪山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但是在这样诡异的夜晚,尽管姬遥莘就躺在她的身边,她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姬遥莘安静地躺在苏箬身边,呼吸声也异常的轻,以至于苏箬时常要睁开眼睛,借着炉火微弱的光,确定姬遥莘是不是还躺在自己身边。苏箬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非常奇怪,并不觉得非常难过或害怕,也许是因为素昧平生的姬遥莘正陪伴着她,仅此而已。 风呼啸着,甚至发出类似于尖叫的声音,疯狂地在窗外、门外扫荡。 “风声太大了。”苏箬说,她的声音小得像呓语,也不确定姬遥莘是否能听到。 “我已经习惯了。”姬遥莘轻轻地叹了口气。哪怕近在咫尺,苏箬也有种感觉,姬遥莘好像离她很远很远。于是她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入睡。 苏箬满心希望自己还能做那个奇怪的梦,还能在梦里见到两个女人,然后就可以揪着她们的衣领大喊要结束这一切。她不想当恐怖故事的主角,哪怕回归那个双向情感障碍的苏箬。但是很遗憾地,苏箬睡了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在雪山上的小屋里。她下意识地往身旁看去,另外一边的床铺空了,姬遥莘不在那里。 ------------ 4.山难(1-4) 苏箬打了个哆嗦,盖在身上的毛毯滑落下来,她马上感觉到了冷,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小屋的门开启了一半,风雪呼啦啦涌了进来;而且她还听见一种咯吱咯吱的怪声,有点像风刮过房顶瓦片的声音。[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苏箬半坐起身,将毛毯拉上来,这时她看到姬遥莘正静静站在里屋的门口,望着小屋中的某处,表情异常平静,就像只是半夜睡不着,站着发会呆一样。 “遥莘?”苏箬小声地叫了一声。姬遥莘侧过脸望向她,对她微微摇了一下头,好像是在示意她不要说话。 苏箬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外衣披在身上,走到姬遥莘旁边。 炉火只微微发红,能映亮室内的一小部分而已。从苏箬这个角度来看,姬遥莘被火光映亮了一半脸,几绺头发垂在她的脸侧。她穿得异常单薄,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风将她衣襟的一角和长发轻轻拂了起来,她安静地立在那里,直到苏箬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时,她才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吴德蹲在火炉前,双手捧着一个东西,正大口啃着,在火光下,他的脸上带着癫狂的表情,眼镜也歪了,斜着挂在脸上,目光不再呆滞,反而异常狰狞,活像是中邪了。苏箬刚才听见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他在啃那个东西。苏箬看向吴德手中的东西,像个冻过的还有冰碴的火腿。她再仔细望去,那所谓的火腿一端细长,还有五根修长的手指,一根手指上还有枚闪闪发亮的戒指……那分明是一只人的手。苏箬张大嘴巴想要尖叫,姬遥莘忽然转身捂住了她的嘴,苏箬的声音就被噎在了嗓子里。 “别出声。”她低低地说道,声音被风声压了过去。 姬遥莘的身体挡住了苏箬的视线,她再度有了那种美妙且不实的晕眩的感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姬遥莘长发发梢有一部分垂到了苏箬的脸上,就像是冰雪的亲吻。苏箬开始害怕,恐惧有如山上的风,一瞬间就将她席卷。即使姬遥莘没有表现出要伤害她的意图,她感觉到四周全都是噬人的漩涡,伴随着寒风刺骨的恐惧感。 吴德还在啃那只冰冻人手。苏箬想,他从哪弄来的这玩意?这时候她又想起死在山难中的登山队员,还有小屋半敞开的门。苏箬脑中顿时出现了非常恐怖的猜测。半夜时,吴德静悄悄从地铺上爬起来,就像被什么莫名的东西牵引着,打开门走出去,走在被冻硬的雪地上。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害怕,就这样一直走到山难发生的地方,混血儿娜娜半个身躯被埋在冰雪下面,吴德拽住她的一只胳膊,用力拉,也没有拉动,于是他俯下身,在死尸被冻硬的皮肤上啃了起来…… 脑中所出现的画面太过真实,苏箬甚至能想象得到吴德是如何趴在冰寒的雪地上,如野兽那般想要把尸体刨出来的样子,她的牙齿不由开始打颤。 吴德啃着那只手臂,牙齿咀嚼冰渣咯吱有声。他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将那只手臂抛到地上,也不抬头,目光却越过镜框和额头,直直地向两个人这边看过来,那种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狼,苏箬甚至觉得连吴德的眼睛都变成了绿色的。 这是被什么邪神给附体了吧,苏箬吓得报警的心都有了,后来又想起来,报警也没有什么用。 姬遥莘顺手从门框边抄起一个铁锨,拿在手里。吴德站起来,姬遥莘没有动。寒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苏箬躲到了姬遥莘的身后,但吴德并没有对她们发起进攻,只是那样像个神经病一样盯了她们一会儿,又摇摇晃晃地转过身,从敞开的门出去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等了半分钟,冷风呼呼灌进来,姬遥莘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放下了铁锨,金属与地面撞击的声音让苏箬哆嗦了一下。姬遥莘跑过去将门关严,又把桌子推过去把门抵住。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无声地与苏箬对视着。 苏箬向后退了一步,双腿一软,坐到了床沿上。姬遥莘有些纠结地望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手臂,顺手从桌子上抽了一张报纸,将断臂盖住,如同是平地起来的一座小小坟堆。 “这里……经常这样……闹鬼吗?”苏箬哆嗦着问。因为屋子里实在太冷了,炉火的温度早就被寒风带走,另外也是吓的够呛。 “不太经常。”姬遥莘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因此苏箬猜测这个“不太经常”实际上就是“经常”的意思。 “这座山一直有点邪,每过九年都会发生一次很大的山难。”姬遥莘走过来,在苏箬身边坐下,神色凝重,“2003年,有一群大学生登山时,一个俄国国籍的混血女孩掉下悬崖死了,尸体一直没办法运出去,当时还惊动了大使馆。从那之后,这里邪门的事情就越来越多。” “尸体一直没办法运出去?”苏箬疑惑地问,又打了个冷战。 “山难发生的第二天,搜救队就找到了女孩的遗体。但是在搬运尸体时发生了雪崩,于是搜救队只能放弃。后来搜救队又陆陆续续想将她的遗体带出去,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故导致失败。有时候是暴风雪,有时候是队员出事,甚至连直升机都出动了,结果导航系统失灵。后来只能把她的遗体就地掩埋。”姬遥莘说着,微微皱眉,“但是后来总是能看到死去的这个女孩在山里面走动,在悬崖边走来走去,尤其是天气恶劣的时候,我也看见过许多次,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暴风雪马上会来……” “晚上,你出去的时候,吴德就跟着你跑了出去……”苏箬嗫嚅着说,她搞不懂为什么在这种气氛和环境下,吴德和姬遥莘都那么爱讲鬼故事。 姬遥莘望着苏箬,她的头发从脸颊两侧落下来,颇有古典美人的韵味。如果不是正在上演着恐怖故事,苏箬觉得她再被这样凝视一分钟,她就会爱上姬遥莘。 小屋中变得一片寂静,连炉火的燃烧都没有了声音。苏箬屏住呼吸,然后,姬遥莘笃定且平静地说道:“没错,我和你男朋友都看到了她。” 风又呜呜地吹了起来,好像能把整个房子都吹塌。小屋门板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连同抵住门的桌子都摇晃起来。是什么人在用力拍门,吴德吗?苏箬绷紧了神经,吴德只有两只手,可是门外这声音,像成千上万只手在拍一样。 姬遥莘将长发撩到耳后:“她经常会来这里,来这个房子。山上很冷,也很孤单,她想找人作伴。” “你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吧……”苏箬发抖着将毯子裹到身上。真的是太冷了,她想凑到炉火边取暖,又惧怕报纸盖着的那只人手。 姬遥莘从靠墙的矮柜上拿过来一个香炉,抓出一把香灰,沿着门缝撒了一条线,拍门的声音便骤然消失了。姬遥莘擦了擦手,头也不回地说:“你继续睡吧。等天亮了,我联系人接你下山。” “我睡不着……” 姬遥莘回头望了苏箬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箬觉得姬遥莘一直是脸色苍白不甚健康的模样,可此时此刻,姬遥莘不知怎么的变得容光焕发,脸色红润,好像林黛玉摇身变成杨玉环。 “有我在这里,你不用害怕。”姬遥莘说,语气镇定,令人心安。 苏箬又战战兢兢地躺回床上,她以为自己会害怕地睡不着,或者睡着了也会做噩梦,但是她却很快地入睡了,而且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 5.山难(1-5) 如同是浅寐时发生的一些似真似幻的事情,苏箬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走到了床前,在床沿坐了下来。(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那一定是姬遥莘,她可能也要睡了。 说起来,自己和姬遥莘心都够大的。屋子里还有只断手,吴德在雪山上不知道晃悠到哪里去了,生死未卜,她们两个人居然还能睡得着。苏箬想了想,又开始不安。虽然她对吴德这个男朋友没有感情,但想着他此时正像幽灵一般在雪山穿梭行走,就觉得恐惧而悲伤。 她到底是造了些什么孽,要碰到这种事情? 苏箬想将毯子拉过头顶,却觉得姬遥莘忽然躺下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苏箬挣扎了一下,动弹不了。鬼压床,苏箬马上反应过来。她稍微一使力,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自己身上的确趴了一个人,但不是姬遥莘,是混血儿娜娜。炉中的火烧得正旺,几乎整个屋子都被映亮了,娜娜不再是苏箬在雪山营地上所看到的诡异的样子,在火光下漂亮得惊人,褐色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宛如宝石,左眼是黑色的,右眼是深绿色的。炉火呈现胭脂温暖的颜色,就像为娜娜披了一层橘红色的纱。她的双手按在苏箬头两边,对着苏箬微笑着。苏箬闻到娜娜身上一种古怪的香味,像是不知名的香水,有些不习惯,不过那味道既然是娜娜的,必定就是好的。 也许是火烧得太旺了,屋子里的温度在逐渐升高,两个人此时也显得格外暧昧。苏箬知道自己被一种什么力量蛊惑了,然而她依然甘心沉沦其中。娜娜还在笑,笑容美丽,艳丽得令人几乎无法挪开目光。娜娜开口说了什么,苏箬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究竟说了些什么,苏箬却没有听见,但是她并不觉得疑惑或害怕。[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眼前一切发生得好像都理所应当,苏箬幸福且满足。娜娜的脸庞太漂亮了,苏箬相信自己连眨眼都是损失。娜娜的脸慢慢离她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都抵在了一起,同时娜娜的双手移到了苏箬的脖子上。她的双手细腻温暖,抚摸过苏箬的皮肤时,苏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非因为不适,而是一种激动且紧张的情绪。 娜娜的手在一点点收紧,苏箬有些呼吸急促,可这种感觉并不很明显,苏箬依然觉得快乐。 但是下一秒钟,苏箬却看到了令她差点心脏病发作的一幕。娜娜的脸瞬间成了青白色,覆盖了一层霜雪,异色的瞳孔变成了死人般全白的眼球,柔软而红润的嘴唇成了灰色,那分明是一张死人的脸,是被冻死的人的脸。而且娜娜身上的香水味变成了冷冻的恶臭,卡住她脖子的双手僵硬如石头。 苏箬大叫了一声,可是叫声被另外一个尖叫声盖住了――娜娜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尖叫。她猛地松开苏箬的脖子,双手捧住自己的下巴,用力摇晃着,好像要把自己的头拽下来一样。她大声喊着几个字,起初苏箬没有听懂,后来她听起来娜娜像在喊姬遥莘的名字。风忽然大了起来,苏箬眼前的景色被扭曲重叠……她仿佛在一条隧道中急速穿行,黑色的大河从眼前流过,河畔红色的花海如血般刺痛了她的眼球。她又听见了树叶簌簌的声音,那树叶有着金属箔一般的质感,风吹过去,就好像无数个人在拍手。 苏箬惊醒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天已经亮了。她浑身冷汗,喘着粗气,脖子还在隐隐作痛。她坐起来时,发现毯子上落了许多霜,大部分已经化了,弄的毛毯上湿漉漉的。 怎么会有霜?苏箬忐忑不安地想起那个梦,娜娜最后变成了死人的样子,浑身都是霜雪…… 早晨雪山上的小屋显得异常平静,姬遥莘已经坐在炉火边,非常淡定地用铝皮水壶中刚烧开的热水冲麦片,被报纸盖着的人手扔在一边,姬遥莘也不甚在意。小屋靠近房门的地上撒了一层香灰,上面有好几个脚印,看形状是一个脚不大的人从屋外踩着香灰走进来。是娜娜晚上进来了么?苏箬心里咯噔一下,没再敢往那边看。 “雪已经停了。目前通讯设备正在抢修,可能很快就能修好,道路应该也正在抢险。”姬遥莘说道,将冲麦片的杯子捧在手心里,抬头望着苏箬,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联系上搜救队后,我们就能获救。” “那这个怎么办?”苏箬感受着火炉的温度,指了指地上盖着残肢的报纸。 姬遥莘抬起头,她的神色显得很憔悴,苏箬搞不懂昨天晚上为什么有那么一阵子姬遥莘显得格外容光焕发。不过在这山上,不发生怪事才不正常,姬遥莘也是怪人,只是暂时看起来没有恶意而已,所以苏箬并没有细想。 “我把它埋到屋子后面吧。”姬遥莘叹口气,“屋子里温度高,再放着就都臭了。” 早上两人简单地吃了点麦片和压缩饼干,姬遥莘将门前的香灰扫干净,随后就穿上了大衣拿起铁锨将报纸连同断手一起铲起来,苏箬连忙帮她打开房门。寒气涌了进来,从门口往外望去,一片银白的世界。只是风不再劲厉,雪也不下了,世界都是素白死寂的模样。 姬遥莘迈出门槛的时候,一枚戒指从报纸掩盖的人手上掉落下来,无声地落在雪地里,姬遥莘并没有察觉。苏箬蹲下身,将那枚冰凉不祥的戒指捡了起来。那是枚白金或者银的戒指,最朴素的圈戒,戒指内侧刻着一个西里尔字母的单词,Елена。苏箬并不认识,她猜测那是个俄语人名。 她攥紧了那枚戒指,站在雪地上陷入了沉思。九年前死在山上的俄籍女孩,遗体一直都在这座山上,她难道就是混血儿娜娜……想到这里,苏箬感觉到有些害怕,连忙将那枚戒指往雪地上一扔。银色的光点在雪上一闪就看不见了,苏箬又将摸过戒指的手在一旁的门框上蹭了蹭。 这个娜娜是怎么混进登山队的?她的中文说得很好,应该是在国内长大的。姬遥莘似乎对她的事情很清楚,但九年前姬遥莘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苏箬正想着,听见姬遥莘叫她:“苏箬,你过来看,他们都在这里。” “他们?哪个他们?”苏箬绕道房子后面才发现,吴德正盘腿坐在雪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双手交握,低着头一动不动,脸色发青,头上都是雪,如同戴了一顶形状奇怪的白色帽子,整个人活像正修炼XX大法。离他三五米的雪地上,娜娜安静地侧躺在那里,身体的一半都被埋入雪中,仿佛睡在雪白的花海中,没有被雪掩住的半边脸上,还带着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最为奇怪的是,两个人身旁除了苏箬和姬遥莘的脚印外,没有任何足迹,两个人像凭空出现的两具雕像。不知道他们是飞过来的,还是风雪太大掩住了他们的脚印。 ------------ 6.山难(1-6) “没有脚印……”苏箬低声地说道。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风会把脚印抹掉的,这没有什么奇怪。”姬遥莘好像在安慰苏箬,又像是安慰她自己,只是这种安慰在此时看来并没有什么作用,“可是这个女孩怎么会在这里?” “她就是那个九年前死去的人,对吗?”苏箬问道。她望向姬遥莘苍白而精致的脸,觉得眼前这个人和雪里的娜娜替换一下也没有什么违和感。这种想法让她恐惧。 姬遥莘有些犹豫:“我不是很确定。” 她的迟疑等同于肯定。于是苏箬觉得心又沉了一些,九年前死在山上的俄籍女孩,昨天晚上也确实来到了她的身边。但是为什么呢?是为了杀她?她和娜娜又没有仇。不过一般恐怖故事里面,鬼都是无差别杀人的,所以她和娜娜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苏箬闭上眼睛,雪山上的空气吸入肺里,连同胸腔都隐隐作痛。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终止这个游戏,如果她挂了,这场游戏是否能马上结束。 姬遥莘担心地望了望苏箬,然后走过去,在吴德身边蹲了下来。她试了试吴德的鼻息,又探了一下他的胸口,苏箬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一直在娜娜身上。她觉得娜娜突然睁开了眼睛对她微笑,连那微笑都显得是善良的。可是苏箬再定睛去看,娜娜依然半边身体都埋在雪里,没有半分生命迹象。 “他还没有死,赶紧把他抬进屋子里。”姬遥莘冷静地说道。苏箬一时半刻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见姬遥莘费力地将双手抄在吴德腋下想要将他拖起来时,才明白姬遥莘的意思――吴德还活着,在这夜间气温零下三四十度的风雪中,吴德以昨晚那种精神状态晃悠了一整夜,竟然还活着?她匆匆走上前想要帮姬遥莘,只见吴德脸上被冻僵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他的气息很微弱,但是苏箬明显能感觉出来,吴德在努力地喘息着,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只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气声。然后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手微微抬起,向前伸出,似乎指着苏箬,后来苏箬忽然意识到,吴德是想要挣脱姬遥莘。 “破……”苏箬听见吴德在重复这个音。破什么?什么破了?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登山服,虽然已经皱巴巴的了,可也没有破洞。几分钟后,吴德陷入了昏迷状态,情况看起来十分不妙。 身为一个快被冻死的人,反抗通常是无力的。很快苏箬和姬遥莘两人就连拖带拽把吴德弄进了小屋里,姬遥莘简单地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但吴德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开始发高烧,肌肉松弛,陷入深度昏迷的状态。 姬遥莘走到窗前,望了望皑皑白雪。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没有声音,也没有生机。姬遥莘侧过头,看了苏箬一眼:“你男朋友再不抢救会有生命危险。这里条件有限,发生这么大的山难,我必须下山找人,无论如何――” 几乎没有半秒钟的犹豫,苏箬脱口而出:“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要留在这里。”姬遥莘的这句话和苏箬同时说出来,随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炉火变得有气无力,寒意从脚底下逐渐蔓延而上,苏箬发现自己在轻轻发抖,她以为这是因为冷或者恐惧,但是她又发现原来只是因为姬遥莘那双黑色眼睛的凝视……这种凝视,与娜娜又格外不同,不知是含义或者其他什么,苏箬觉得心烦意乱。她回望着姬遥莘,对方美丽的脸上出现有些不忍的神情。 “路都被雪封了。”姬遥莘耐心地解释道,“路上很冷,而且非常危险。再说,你男朋友也需要人来照顾。” “娜娜的尸体还在房子后面!你说过,天气不好的时候她会四处游荡的。我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会被吓死的!”苏箬说着,又打了一个寒战。吴德在昏迷状态中,和死人也差不多,难道要让她守着这两个死人一直在雪山上等死?如果姬遥莘永远不回来了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在苏箬说到“吓死”的时候,姬遥莘眼睛忽然一亮。但之后她就微微皱起眉,苏箬方才所见到的好像都是幻觉。姬遥莘说道:“苏箬,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你不是非常关心你的男朋友。” 这话听起来像指责,但是姬遥莘的语气非常柔和,不过所说的也是废话,因为那根本就不是苏箬的男朋友。姬遥莘随后又了然似的笑了:“你是对的,你是山难幸存者,我应该首先考虑你的安全……那我们就一起下山。” 等到苏箬和姬遥莘一同走在白雪覆盖的山路上时,她才明白姬遥莘为什么会让她留在小屋中。积雪几乎要没到膝盖,举步维艰。山路陡峭,加上海拔高,空气稀薄,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耳朵一会儿就冻得失去了知觉。姬遥莘低着头走在前面,没有跟苏箬说一句话。走上一段后,两人来到山麓上一片原生林中。 即使是白天,树林中的情景也十分恐怖。天色阴沉沉的,没有太阳,树枝和树干上都有雪,就像是雪白的树叶。脚下踩着积雪咯吱有声,而且苏箬总是被雪覆盖的树枝之类绊一跤,有一次整个人格外惨地摔了个狗啃泥,尽管穿着厚厚的裤子,膝盖也碰得生疼。 姬遥莘走在前面,只是稍微顿了一下脚步。苏箬唉声叹气,笨手笨脚地爬起来时,她看到雪中有个光点一闪,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抓住了一捧雪,雪沫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戒指。 模样普通的圈戒,戒指内侧刻着一个俄语名字……是娜娜的戒指。可是娜娜的戒指早就被苏箬扔到小屋门口了,怎么会在这里?苏箬哆嗦了一下,将那枚戒指狠狠向树林深处一扔,那个金属的小物件落入雪中,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她抬起头,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姬遥莘的身影却不见了。 “遥莘,遥莘?”苏箬恐惧地叫着姬遥莘的名字,没有回应。树林里静得连回音都没有,只有苏箬自己的心跳声。 苏箬惶恐地站起来,四处张望。光线越来越差,就像夜幕已经在这里提前降临一样。她独自站在树林中,四周静寂如墓地,甚至连树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的声音都没有,被雪盖住的小路蜿蜒至树林黑暗的深处。过分安静,也过分恐怖。从她摔倒到爬起来再到扔戒指,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而已,姬遥莘不可能走得这么快。 苏箬低下头,她看到在走过的雪地上,只有自己一行脚印,没有姬遥莘的脚印……她慢慢地后退着,直到后背抵住一棵树,然后顺着树蹲下来,浑身发抖。怎么办?继续硬着头皮往前面走,去找下山的路,还是原路返回山上的小屋? 就在这时,她听见树林深处有好几个人在说话。那声音离她很近,但是苏箬循着声音望去,却只能看见雾气在许多树干之间缓缓升起。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这里有一个随身听,应该是他们的东西,他们肯定经过这里,我们再好好找找!” 这年头了,谁还有随身听?苏箬好奇地站起身,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挪过去。这声音听起来已经近到她的耳边,可是她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另一个人说:“快去那边看看,那边有悬崖,他们别是出什么意外了!小陈你赶紧记录一下,现在是下午两点十分,我们在山麓的树林发现了他们的随身听。” 第三个比较年轻的声音随之响起:“好的,我记下了。今天是几号来着?哦对――” 第一个说话的人符合:“10月4号,对,2003年,时间别写错了。” 2003年……苏箬的心向下狠狠一沉。刚才那个人说附近有悬崖,她忽然想起姬遥莘说过,娜娜是摔下悬崖死的。难道说,娜娜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 7.山难(1-7) 苏箬屏住了呼吸。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树林深处是黑色的雾,看不清楚那边具体有什么,苏箬也不敢贸然过去。那几个人还在说话,只是声音慢慢离她远了,似乎在往树林深处走去。 “小陈,你们几个过来看,我捡到了一个戒指。” “什么?戒指?” “等等,戒指里面刻了名字……叶莲娜!我们找到了叶莲娜的戒指!” 这时候,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风吹过树林,树梢发出哗哗的怪声,苏箬被这阵风吹得浑身发抖。她站起身,手扶着树干,慢慢地向那些说话声消失的方向走去。周围的景色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风将树林的模样扭曲成九年前的模样。天空是昏暗的,雪一片片飘落下来。 苏箬一边走一边往四处张望。这应该是深秋或者初冬的景象,白桦树上的叶子还没有落完,有些已经积了雪。远远可以看到,乌云从山头那边沉甸甸压了过来。 一男一女从苏箬身边走过去,他们好像看不见苏箬,有说有笑地往树林里面走,但是说的是苏箬听不懂的语言,她猜那是俄语。那个高个子男人手里还拿着十年前的富士相机,边走边拍照。苏箬连忙跟了上去。 女孩就是娜娜,与苏箬所见到的娜娜别无二致,只是显得更活泼些,脸颊被冻得通红;那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但是体格高大结实,登山帽下钻出的短发是金褐色,发根已经变白,双眼碧绿,具有斯拉夫人种的特征,从他那与娜娜神态相似的微笑中,苏箬明白,他是娜娜的父亲。 雪花越发密集了,风也大了起来,暴风雪快要来了。娜娜开始显得有些不安,她用俄语在催促父亲什么,大概是快些找个地方躲避。但是父亲摇了摇头,依然固执地往前走,不停地用相机拍摄对面山峰。 这里景色一般,而且风雪将临,究竟有什么好拍的?苏箬跟着他们一直走出树林,那里是一段地形异常陡峭的山坡,第四纪冰川在山坡上堆积起无数漂砾,不远处就是山体塌方所形成的断崖。[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可能此时刚刚入冬(根据苏箬听那些九年前搜救人员的对话,这时候是十月初),漂砾上还没有形成积雪。 男人还在一张接一张地拍摄照片,似乎根本不知道寒冷。苏箬注意到,他拍摄时并不注意取景和构图,好像只要把周围的地形拍下来就行了。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断崖边上。娜娜咬了下嘴唇,也跟了上去。风越发大了,两个人几乎都有些站立不稳。娜娜好几次用急促地俄语说着什么,她父亲都连连摇头,继续固执地拍着。 他们到底干什么呢?苏箬担心地想,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娜娜的父亲像个偏执狂一样没完没了地拍照。 娜娜叹了口气,摇摇头,继续跟着父亲沿悬崖边缘往前走。下一秒钟,她脚下一滑,尖叫着从悬崖上落了下去。她父亲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拽住了娜娜的右手,娜娜身体悬挂在半空中,惊恐地喊着什么。 即使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娜娜父亲也只是用一只手拉着娜娜,另一只手死死抱着相机,如同那是一件稀世珍宝。2003年,那个相机市值最多也就几千人民币,娜娜父亲一定是疯了。尽管已经知道2003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结局如何,苏箬依然加快速度跑过去,徒劳地想要帮忙把娜娜拉上来。 当她靠近两人时,苏箬看到娜娜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微笑——包含了了然、憎恨、怨怼,还有解脱,随后,娜娜的手和父亲的手松开,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因为两只手掌的摩擦而脱落,银色的光亮在暴风雪将来的灰白色的风中一闪,消失了。娜娜的身体落下了悬崖,而她的父亲惊魂未定地坐倒在岩石上,怀里紧紧搂着他的宝贝相机。 苏箬感到一阵眩晕。她在原地蹲下来,隐约听见风中传来一阵阵音乐,伴随雪花片片飘落,格外凄凉。后来苏箬才发现离自己约一两米的雪地上,躺着一个黑色的随身听,音乐就是从那里传来的,飘渺而瘆人。那是一首2003年的英文歌,《dance with my father》。 And I knew for sure I was loved If I could get another chance Another walk, another dance with him I'd play a song that would never ever end How I'd love love love To dance with my father again 下一秒钟,眼前的场景好像又变了。依然是在雪山上,风已经很大了,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雪花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娜娜父亲一个人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漂砾群上。他走得很艰难,好几次差点摔倒,但他还是牢牢抓着相机,如同抓着他全部的身家性命。 苏箬想起来,姬遥莘说过,娜娜的尸体在悬崖下被发现,但是只能就地掩埋,没办法带出这座山。难道是娜娜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而且,苏箬有种直觉,这个心愿,一定是和她的父亲有关系的。 娜娜父亲摇摇晃晃走着,也许是阴沉的天色和积雪影响了他的视线,他的脚下一滑,将一团掩盖在石块之间缝隙上的积雪踩塌,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坠入了石缝当中,再无半点声息。苏箬知道,有的人在山上坠入石缝中,由于受了伤无法脱离困境,又难以被搜救人员找到,因此就无声无息死在了石堆下黑暗的世界中。娜娜的父亲,或许也遭受了这样的厄运吧…… 风停了,周遭的时空又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苏箬回归到了当下,她就站在那道石缝前,就像站在怪兽噬人的大口前,低头望着那长约一米宽不过两尺黑魆魆的洞口。里面一片死寂,宛如吸纳掉所有光和生命的黑洞。 她的脑中很乱,但是疑问却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娜娜的父亲摔下这个石缝应该是凶多吉少,他的身份特殊,是俄罗斯或者前苏联联邦国家的人,然而姬遥莘在向她描述2003年的山难时,只提了娜娜的情况,并没有提到还有外国人在山上遇难,难道是她父亲后来获救了?至于她父亲的富士相机,里面的零件会不会全是钻石制成的,所以她父亲才宝贝成那样? 苏箬在洞口前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往里面望去,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她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借用手机照明,查看石缝里的情况。 按照恐怖故事的设定,手机必定是没有信号的——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信号。但是苏箬刚把手机电筒打开,叮咚一声,来了一条短信。还没等苏箬把短信点开,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将近十条短信一同轰炸苏箬的手机,把苏箬吓了一跳。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0 快跑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1 有鬼快跑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2 它马上来了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3 它在树林里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4 它在你身后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5 不要回头快跑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6 快跑快快快快快快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7 快啊快跑 发信人:吴德 发信时间:2012/11/22 13:12:28 跑 ------------ 8.山难(1-8) 苏箬死死地盯着屏幕,好像灵魂都被吸进了这个小小的四寸屏幕。[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吴德没有再发来信息。理论上他也发不过来的,因为雪山上没有信号;何况吴德还在小屋里被冻成濒死的冰棍人。苏箬开始觉得自己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浑身僵硬,后来才发现她的手哆嗦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她感觉到了,身后有什么东西,已经贴在她的后背上了…… 下午一点,天色为什么这么黑?风好像又刮起来了,雪片一片接一片落到手机屏幕上。手机屏幕又黑了,苏箬闭上眼睛,有冰冷的呼吸——与寒风迥然不同——正吹在她的后脖子上,那种寒气直顺着脊椎往下蹿。而且,苏箬还闻到了一股被冰冻过的臭味。 她知道那种臭味,是不新鲜的肉反复解冻又冰冻才会有的味道。 “娜娜……”苏箬强迫自己开口,将每一个字都明白地吐在寒风中,尽管那声音和她一样抖得不成样子,“是你吗?” 那个“东西”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只有冷风,还有那股难闻的味道。苏箬说服自己要冷静,要拿出双向情感障碍抑郁型的心境来,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兴趣,被鬼吓死貌似是个不错的解脱方法,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苏箬睁开眼睛,她前方就是那个噬人的石缝,因此不敢贸然往前跑,但是她也没有勇气回头看是不是真有个什么跟在自己身后。左右权衡,她决定从左边绕过石缝。当她微微侧过头,看到有一只青白发灰一看就是死人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时,所有的冷静一瞬间就被山风吹得无影无踪。 她听说过,人在恐惧的时候瞳孔会缩小,肾上腺素会加速分泌,意识无法控制身体,如同此时此刻,苏箬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是没命地往前逃,还是先把那只死人手给拍掉。(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失真的歌声《dance with my father》又在悬崖上幽幽地响了起来。是谁拿着随身听在靠近她吗?那是一首描写父爱的歌曲,温馨而忧伤,但现在的确不是欣赏音乐的好时候,连因为磁带损坏造成的歌曲噪声都像是死神的歌唱。 那只手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但是风还在吹着,尸臭也隐隐萦绕在苏箬的鼻端。苏箬慌乱地想,娜娜不会杀她的,在刚才娜娜有无数个杀她的机会,苏箬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娜娜没有杀她,只是将她引到了这个石缝之前……九年前,娜娜的父亲就掉入了这里,九年当中,娜娜的尸体始终无法离开这座雪山,所以她总是在暴风雪即将来临时四处游荡…… 据说,人临死之前,如果有强烈的执念,就会变成在原地徘徊的怨灵,直到心愿已了。那么娜娜临死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苏箬想着刚才在幻象中所看到的一切。她父亲拿着的相机,还有她那枚滑脱落在雪中的戒指…… “娜娜,我知道了,我会找到你父亲的,我会把你和他的遗体都带回去,还有什么要求你好好说,不要这样吓唬我。”苏箬闭着眼睛,不敢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但是那种寒意却渗透了好几层衣服,让她忍不住发抖。 《dance with my father》的歌声结束了,风雪中穿啦滋啦啦的噪音,好像是随身听坏了。苏箬正兀自忐忑不安,又一首流行歌曲响了起来,熟悉的前奏旋律让苏箬一怔。 那是2003年风靡全国的一首歌,歌曲节奏动感旋律动听……虽然并不是那么适合闹鬼现场。 刀郎《2002年的第一场雪》。 苏箬并不想评论娜娜的听歌爱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播放《奇妙的约会》也不会让苏箬的心情轻松多少。但是她也明显地感觉到,身后那个冰冷的东西消失了,虽然臭味还隐隐有着——大约是娜娜还没有走远吧。 苏箬回过头,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她看见悬崖那边发黑的山头,铅灰色近乎黄昏时的天空,硕大的雪片飘落下来,风从石块表面刮过去,发出尖利的啸叫声。她的背后空空荡荡。苏箬松了口气——总算把娜娜哄走了。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还是让她坐在石头上喘口气吧,不过还是远离这个石缝为妙,因为那里很可能有一具穿着登山服的枯骨,还有一个摔得稀烂的相机。 她一边想着一边扭头,正好跟一张极度可怕的脸面对面。那是一张冻死的、带着诡异的微笑的脸,已经凑到了苏箬的面前,冷冻的臭味越发明显,她的鼻尖离对方青紫的鼻尖只有两三厘米,苏箬能清楚地看清楚对方眉毛上挂着的冰霜,还有皮肤上被冻出大片发黑的斑块。苏箬是从那副挂在鼻梁上的眼镜认出来,他不是娜娜,而是吴德。 吴德的脸上露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对于鬼而言,这个笑容也显得过分可怕。苏箬的心脏就像被电击了一下,猛烈的震颤之后便几乎停止跳动。 到底什么情况?吴德不是还在山上的小屋里被冻得深度昏迷吗?难道她这个所谓的缺德男朋友才是真正的幕后boss? 在此时此刻,苏箬想不了那么多,她只能扯着嗓子尖叫。 尖叫声当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几乎本能哆嗦着,颤抖着,用变调的嗓音大叫,连滚带爬从石块上往后退。巉岩上奔跑不是个很好的选择。才跑了几步,她的脚腕一扭,摔倒在地上。极度的恐惧之下,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苏箬坐在地上,用手撑着石块表面往后退着,吴德正一步一步逼近她。连那走路姿势,都是正宗的僵尸步,尽管在这种恐怖的情况下,苏箬也描述不出僵尸步应该是怎样的步伐。苏箬感觉到后背撞上了一个人的腿,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看到在阴沉的天空和飘零的雪片之下,随风飞舞的黑色的长发。 姬遥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苏箬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支造型简陋的登山杖,就像握着一把长剑。苏箬那时的心情跟见了亲人解放军一模一样,恨不得抱着姬遥莘的大腿嚎啕大哭。 “你怎么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是不是受伤了?”姬遥莘蹲下身查看苏箬的情况,她的长发垂落在苏箬的肩膀上,一秒钟之内,苏箬就觉得不害怕了,但她说话的时候,舌头还是打结状态,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鬼……有鬼……吴……吴……” “鬼?你看错了,这里是漂砾滩,什么都没有。”姬遥莘皱起眉头,与苏箬平视着。她黑色的眼眸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 苏箬哆嗦着,大着胆子往吴德那个方向一看,那里只有一棵枯树,上面不知道挂了一件什么人的外衣正随风飘拂着,远看去,的确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但苏箬确定,她刚才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吴德可怕的脸,还有吴德诡异的笑容,也闻到了那股冰冷的臭味,那不是幻觉。 ------------ 9.山难(1-9) 天亮了起来。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苏箬抬起头去看,只见覆盖在山头上的乌云好像被乌云吹散了,太阳光照了下来,反射着山坡上的雪被,光芒冰冷而刺眼。她再望向那棵枯树,只是一截朽坏的木头,搭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上面有一些积雪,勉强立在岩石之上而已。很难想象自己怎么会把这么一个东西认成吴德的。 那个石缝……苏箬心里一惊,娜娜父亲落下去的石缝……她连忙站起身,四周的岩石都密密层层挤压在一起,没有足够吞噬一个人的缝隙。她迷惑地走了几步,已经被搞得心烦意乱。 “你怎么到处乱跑呢?”姬遥莘见苏箬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抱怨道,“我一回头就不知道你跑到哪了,我急得到处找你。这个悬崖很危险,出过好几次事。” 苏箬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怔怔地说:“我看到了。” 漂砾滩上全都是巨石,几乎寸草不生,怎么会如此突兀地长出一棵树来?苏箬看见了,娜娜父亲坠落下去的石缝被人用水泥草草地砌了起来,那棵枯树的根部也一起被封入了其中。时间一长,表面被风吹得几乎看不出半点痕迹。可是,苏箬分明看见一个个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是典型的斯拉夫人长相,手里拿着相机,没完没了地拍照。她眨眨眼睛,幻象消失了,苏箬看到的只是一棵枯树。 “就在那里,那里的下面,有人死在里面,我看见了他……”苏箬鼓起勇气走到那棵树的旁边,用脚将树干旁边的积雪拨开,果然看到水泥发灰的颜色。她抬起头,望着干枯如死人手指卷曲的树梢,忽然觉得脚下一陷。 “危险!”这是苏箬在踩塌水泥层掉下去之前,听见姬遥莘所喊的一句话。(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这句话有点晚了,苏箬意识过来时,身体已经重重摔在石缝内的空间中,腿先落在地上,好像还砸中了树枝之类的东西,剧痛无比,眼前一片漆黑。 还好,这个石缝并不是很深,借助绳索、冰镐之类的工具,应该能轻易脱困。苏箬抬起头,看见了那块塌陷的水泥,天光从头顶漏下来。姬遥莘的脸出现在那里:“苏箬,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苏箬勉强扶着地站起来,小腿上的疼痛让她龇牙咧嘴,暗骂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当年娜娜的父亲坠入这里,也许就是因为摔断了腿,无法自行爬出,又逢上极端恶劣的天气,因此死在这里。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想娜娜父亲死之前有多么的绝望。不过苏箬现在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起码姬遥莘在这里。 从苏箬的角度往上看去,姬遥莘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她好像在犹豫着什么。苏箬的心忽然一沉――姬遥莘其实也有许多古怪之处…… 但是姬遥莘说话了,她的声音温柔而动听,宛如能催眠一般:“苏箬,看着我,不要看别的地方,不要害怕。我会救你出来,但我需要去观测站拿登山绳,往返可能需要半个小时。” “你不要离开这里,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受不了。”苏箬不安地仰头说道。她不敢去打量周遭的黑暗,寒气在整个狭小的缝隙间蔓延,她甚至感觉到了,刚才掉进来时腿砸中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树枝…… “我一定会来救你的,相信我。”姬遥莘说,语气坚定,“苏箬,闭上眼睛,不要往四周看,别害怕,我马上就回来。等着我,好吗?” “我害怕,你不要离开,我身边是不是有……有尸体?”苏箬问道,胳膊和腿都在发抖。 “什么都没有,苏箬,你身边什么都没有。”姬遥莘温和且笃定地说道,她的话语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但是并不能消除苏箬挥之不去的不安感,“不要害怕,永远都不要害怕。” 天色仿佛又阴了下来,姬遥莘离开了。苏箬在原地蹲下来,抱着双臂,紧紧闭上眼睛。太安静了,连头顶的风,都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刮过来的一样。蹲了一会儿,苏箬感觉到脚麻了,那种受了伤疼痛的感觉和脚麻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格外难受,她小心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周围都是黑暗,也看不出什么来。她又试着伸手往旁边摸,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好像是个形状不规则的盒子,有着一个伸出去的长长的鼻子,连着一条尼龙带。苏箬恍然大悟,她摸到的是相机。这么说,娜娜的父亲真的是死在这个缝隙里,难怪姬遥莘让她不要往四周看,娜娜父亲的遗骸就在她身边。想着和死人同处一窟,而且手里还拿着那个死人的东西,苏箬就想要发疯大叫。 苏箬将相机拿到手中,试着扳了一下开关,没有反应。九年过去了,相机肯定早就损坏,电池也烂了。好在苏箬对相机还算比较了解,她摸索着相机冰冷的外壳,抠开相机内存卡卡槽的保护盖,小心地把内存卡拽了出来,放进外衣口袋里。 姬遥莘说她往返需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究竟能有多长?苏箬将额头抵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大概真的是太安静了,苏箬觉得连时间都在原地停滞了。 忽然,叮咚一声,手机电量不足提醒。苏箬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拿出了手机。屏幕亮了,映出整个地下的情况,就在和苏箬对面的岩壁上,一具裹着冲锋衣的枯骨正歪歪斜斜靠在那里,双腿向前伸出,苏箬正好蹲在这具枯骨的脚骨上。骷髅头眼眶处两个黑洞直勾勾地对着苏箬。这时候,手机屏幕光灭了,世界又成了一片黑暗。 苏箬想要尖叫,又及时捂住了嘴,因为她知道尖叫也没有什么用。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连害怕都是无用的。 她觉得在这样的黑暗中活下去都是一种酷刑。 死人和鬼怪总是近在咫尺。没有什么能够安抚她,让她镇定下来。 除了姬遥莘…… 姬遥莘……苏箬哆嗦着念着姬遥莘的名字。每次在危急的时刻,姬遥莘都能出现,只要有姬遥莘在,她就不会害怕。无论姬遥莘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近她,但无论如何,至少到现在,姬遥莘都不曾伤害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好像是在黑暗中过了一生一世,苏箬听见头顶有人轻轻在叫她:“苏箬,苏箬,我过来了。” 那是姬遥莘的声音。苏箬抬起头,头顶的光线微弱而温暖,她怀疑那是幻听或是鬼魅的声音。但随后,一截绳子抛了下来,姬遥莘探过头俯视着她。苏箬心里有些奇怪,姬遥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又成了前一天晚上,错觉一般的容光焕发的模样。 “你能爬上来吗?不能的话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姬遥莘冷静地说,苏箬仰头望着对方美丽的脸,咬了咬牙站起身,脚底下传来很响的咯吱的一声,不知道是把娜娜父亲哪里的骨头踩碎了。 “我能爬上来。”苏箬说道,“但是这里有个死人,我们必须……” “先上来再说,”姬遥莘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苏箬,有些事情,等我下山了再告诉你。” ------------ 10.山难(终) 苏箬抓住了绳子,努力用脚踏住石壁上稍高的岩石,然后借力将身体一点一点朝上挪。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险些双手一松摔下去――如果不是理智及时地告诉她,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一具白骨化的尸体。她拽紧了绳子,手心被磨破了一点,但苏箬感觉不到疼痛。 她和姬遥莘从观测站走到树林大约用了一个多小时,可是姬遥莘往返这里和观测站取登山绳却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难道姬遥莘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登山运动员?还是姬遥莘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吴德和娜娜像两个演员一样,总是适时地出现…… 苏箬的脑中乱成了一团麻,但理智告诉她,这种紧要的时刻,不应该想这么多。 “坚持住,苏箬。”姬遥莘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温柔坚定,好像是整个恐怖故事中唯一能让她感觉到治愈的。 “快要结束了吗?”苏箬喃喃自语。 姬遥莘没有听懂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又说了一句:“坚持住。” 苏箬咬紧牙,抓紧了绳子,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拼命用脚去抵住岩石,使自己站稳。五分钟后,苏箬安全地攀上了漂砾滩的岩石积雪,她蹲下身,将衣服上和裤子上沾的泥巴一点点拍掉。而姬遥莘却站在石缝边,好像是在发呆。 “这么多年,叶莲娜都不愿意离开,原来是因为这个吗?”姬遥莘低声说道。这时山上的风停了,太阳照射下来,又被积雪所反射,整个世界亮得如同刚擦过的镜子,连半点阴森的气氛都没有了,苏箬侧头看了姬遥莘一眼,她觉得在阳光下,姬遥莘显得并没有那么好看。当然也算是个美女,可是却没有初见时的惊艳了。 “叶莲娜?”苏箬顾不上想姬遥莘什么时候变成了百变小姬,只是顺着她的话茫然地问。 “九年前山难中死去的俄籍女孩叫叶莲娜。”姬遥莘说道,“有时候我遇见她,她会告诉我很多事情。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说一些她父亲的事。” 苏箬的脸有点抽搐:“心情好?” 姬遥莘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将工具收好,又看了那有如雪地上黑色伤疤的石缝一眼,然后转过身说:“下山吧,我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连苏箬都没有料到这个鬼故事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几个小时后,她们顺利地下山,除了路上因为雪厚路滑,苏箬摔了几跤之外,没有出现任何怪事。最后两人站在山脚覆盖着厚厚白雪的道路上,苏箬一回头就能看到两人的足迹,延伸无迹,在道路的彼端,好像站着一个孤单的人影。苏箬错开了目光,不再往那里张望。 “叶莲娜小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她母亲说,她生下来时父亲出车祸去世了,”姬遥莘忽然说道,把苏箬吓了一跳,“一直到她二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有个俄罗斯人找到她,说是她的父亲,还送了她一个戒指,戒指里刻着她的名字。” 苏箬没有应声。她不需要姬遥莘继续讲述,就能猜到接下来是怎样的――渴望父爱的娜娜马上相信了父亲消失二十年是合理的,是有理由的。后来他们一起登山,就发生九年前的那桩山难了。 “关于叶莲娜父亲的身份,她虽然从来没有告诉我,但是我怀疑过――”姬遥莘的神情有些忧郁,在寒冷的空气中,她说话时,却没有哈出半点白气。 “她父亲是间谍,对吗?”苏箬突然说道。娜娜的父亲是俄罗斯间谍,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捧着相机照个没完没了,为什么他会消失二十年,又从天而降接近和利用娜娜,苏箬忍不住为娜娜感觉到惋惜。 姬遥莘听到这话,侧过头深深看了苏箬一眼。苏箬以为姬遥莘要表扬一句她真聪明,但随后姬遥莘令人意外地伸出手,握住了苏箬的手。 姬遥莘的手很凉,而且骨骼连带肌肉都发硬,就像用一块冰所雕琢成的。苏箬有些惊讶,她停住了脚步,姬遥莘只是平淡地说:“这里不太好走,地上不平,但是都被雪盖住了。” 两个人沉默地走过了这一段路。姬遥莘走在苏箬前面约半米的地方,两人依然手牵着手,似乎这样做再自然不过。苏箬并没有感觉到地上有多么不平坦,但是她们脚步踩过冻硬的积雪的声音打破了山中全部死寂。路边树枝上有一些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苏箬抬头就能望见姬遥莘及腰的长发,黑得像是山中的夜。 这种场景似乎有些浪漫可言,虽然苏箬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浪漫。 “大概是四十多年前,差不多文|革开始后,这座山里就在修军事基地,但是好像一直都没有修成。十几年前的时候,还有外国间谍来勘察地形。”姬遥莘说道,“而且在叶莲娜不慎坠崖死后,从没有人过问她父亲失踪的事情,好像她父亲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她父亲存在,叶莲娜只是凭空想象出这么一个人。” “四十年多前……”苏箬琢磨着这个数字。前一天晚上,在那本山难记录本上,第一次山难记录是1967年,距现在是45年。也许从那时候开始,每过九年,雪山里就会发生一次山难。总之,这座山有点邪,发生点怪事 “娜娜父亲的尸体在我掉下去那个石缝里。”苏箬说道,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踩到娜娜父亲骨骸的感觉,“但是那里被水泥封上了。”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山脚,被白雪覆盖的山路已经近在眼前,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盘旋着山的白色丝带。姬遥莘慢慢松开了苏箬的手,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应该也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娜娜父亲是间谍,想必老板也是心狠手辣的主,既然任务失败,将他的尸体藏匿起来,粗略一想也算合理。但是既然费那么大劲将石缝砌上水泥,为什么不把他的宝贝体相机带走?里面说不定有价值非凡的情报。 一直到山下的山路了,姬遥莘停住脚步,转过了身。她直直地望着苏箬,这种凝视让苏箬变得不安。准确地说,她不安是正常的,因为姬遥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那种笑简直和吴德有一拼。下一秒,姬遥莘的眼睛流下了许多血,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开好几道血痕。苏箬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那里是我砌上的。”姬遥莘依然保持着诡异的微笑,“苏箬,再会了。” 姬遥莘转身飞快地从积雪的山路上冲下去,身影便隐没不见了,地上也不曾留下任何足迹。苏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她听见山脚公路传来汽车缓慢驶来的声音。 在山难发生之后的第二天下午,幸存者苏箬获救;而在当天晚上,几乎无法幸存的幸存者吴德获救――搜救人员根据苏箬的说法,在山腰上一间破败的建筑物中发现了因冻伤而深度昏迷的吴德并送去医院急救。 搜救人员告知苏箬,山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雪山监测与观察站。直到后来,苏箬听当地山民说,她曾经栖身的那间小屋是一座已经废弃多年的山神庙,庙中供奉的山神是一名女子,姓姬,由于年代久远,山神名字和生平都已经不可考,甚至没人能说得出她显灵的事迹。 这事还不算完。因为还有三个死于山难的队友,那些人里面没有娜娜。娜娜像她的父亲一样从人间蒸发,似乎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个人。 苏箬没有去医院里照料吴德。一方面因为吴德确实不是她的男朋友,就算很帅,苏箬对他也没有感情,另外一方面,她实在不愿意让自己想起在山坡上见到吴德那张可怕的脸。 这件事过去两天之后,苏箬才想起来她的口袋里还揣着娜娜父亲相机里的储存卡。她试图将储存卡中的内容导入电脑上,但是不抱太大希望。毕竟在那种低温的环境中,经历了九年,储存卡很有可能已经损坏;然而出乎她意料,她成功地将储存卡连接到了电脑上。 卡里有上百张照片,虽然取景、光线之类都很不讲究,但是每张照片都十分清晰。娜娜的父亲从山麓处就开始照相,基本每一张照片中都有悬崖对面的山头。苏箬一边匆匆按着快捷键播放下一张图片,一边想起姬遥莘说的话,山里曾经修建过军事基地……相片中的景象慢慢向悬崖靠近,苏箬感觉自己正在看一部剪接不好的电影。后面的照片逐渐开始显得模糊,可能是暴风雪已经来了,娜娜父亲的手拿不稳相机。 接下来的几张照片,风景已经看不清楚了,照片中只有一片乱糟糟的灰白色线条。暴风雪下得这么大,光看照片都令人感觉到害怕。苏箬眯起眼,凑近了电脑屏幕,照片的中间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随着镜头的推进,那东西也清晰起来……娜娜站在风雪之后,脸色惨白如雪花,头发在狂风中飞舞。 因为照片过度模糊,苏箬看不清楚娜娜的脸。这些照片最多只算得上是有些诡异,但是苏箬却觉得寒气顺着后背往上爬着。她匆匆按着回车,跳过这几张照片。 最后一张照片,是在晴天照的。在悬崖旁的漂砾滩上,一棵被水泥砌住的枯树前,姬遥莘和娜娜并肩站在这里对着镜头微笑。照片的景色对于苏箬而言虽然并不陌生,但是色泽奇异――就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 11.高二五班(2-1) 山难发生之后,苏箬回到了家,继续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之后的一个星期都过得非常平淡,这事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过去。开始她还试着查询那座雪山的一些资料,但是一无所获,只知道那座雪山确实有建设军事基地传闻,但是并没有得到落实;而且这座山并没有作为旅游景点开发,关于雪山的人文民俗更是少得可怜。 至于姬遥莘和叶莲娜这两个人,苏箬从网上得不到有关两人的任何信息。渐渐地,苏箬对于雪山的兴趣慢慢淡了,但她有时还会望着那张姬遥莘和娜娜的合影发呆――虽然这张照片百分之九十是鬼之类的东西拍摄的。她构思着这个故事:姬遥莘是那座山的山神,1967年山中修建军事基地导致某种神秘力量的失控,因此每隔九年就会发生一次山难。2003年,娜娜死在悬崖下,出于同情,姬遥莘帮她做掉了她老爸,还把她父亲遇害的地方用水泥掩盖上,一直到2012年,苏箬的这支登山队也在山上出事。 姬遥莘到底是什么人?其实苏箬倒并不认为姬遥莘就是山神――在那里早期聚居的山民可能都姓姬,将其中某个女子神化更合理一些。 一个星期之后,某天中午苏箬刚窝在家里吃完泡面,就听见砰砰的敲门声。苏箬连忙擦擦嘴,把泡面盒扔到垃圾箱里。她独自住在这里一年多了,除了走错门的,从来没人拜访她。苏箬疑惑地从猫眼往外望去,大吃一惊:来者是吴德。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苏箬打开房门的瞬间就后悔了,犹豫着要不要把防盗门再狠狠关上。她并不想见吴德,因为见到吴德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有不喜闻乐见的破事接踵而至。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吴德满脸惶恐的神情,顺着门缝就挤进来,活像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他坐在苏箬家的沙发上时,不停地将眼镜摘下来,用纸巾擦拭。苏箬近距离望着他男主角一般帅的脸,觉得自己也有些被对方紧张地情绪所传染。 “你……身体恢复一些没?”苏箬站起身给吴德倒了杯水,试探地问道。她尚未忘记吴德那张出现在漂砾滩上的鬼脸,还有在山上小屋被冻得昏迷的模样。太可怕了。 “我们都是被游戏选中的人。”吴德抬起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不安地说。 “被游戏选中?”苏箬皱起眉。吴德端起水喝了两口,脸色稍微能好看点。 “你也做那个梦了吧,梦里面有一条大河,河上的桥两边各自站了一个人,她们像是阴间的引路人。”吴德望着苏箬,“之后你的身边就会发生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无一例外,都很恐怖。你会有很多选择,如果哪一步选择错了,就会死。” 听吴德那生无可恋的语气,大概他已经经历很多鬼故事了。苏箬正想开口询问一下吴德目前有什么感想,对方却忽然打断她,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需要合作,你明白吗?交换所有可能有用的情报,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一起面对。” 苏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实际上她并非百分之百信任吴德,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忘记山难中吴德恐怖的鬼一样的脸。她甚至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吴德说不定早就死了,现在坐在她对面的,只是吴德的鬼魂。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第二个故事马上就要开始了。”吴德又喝了一口水,“如果这个恐怖游戏是以相互残杀为通关条件的,我们必定会得到提示,但是没有这样的提示。在上一个故事里,我们都没有死,最后获救了。所以,我相信只要我们俩合作,活下去的概率会更大。” “嗯……你说的没错。”苏箬不太有把握地说,“你刚才说,第二个故事马上就要开始,是什么意思?” “几点了?”吴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兀地问道,并且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钟表。 “我想想……应该是下午……”苏箬想着,自己刚吃完饭是一点左右,这会儿可能就不到下午两点吧。还没有等她回答,吴德便看到了墙壁上的挂钟,说道:“快七点,该准备走了,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七点?上学?迟到?”苏箬皱起眉头,暗想不会吧,吴德这么快就开始发疯了。她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大吃一惊,电子钟液晶面清晰地显示出一行字,2008年12月8日星期一 7:00AM。 2008年的时候,苏箬还在上高中。 吴德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个双肩包背上:“走吧苏箬,我们坐地铁上学,地铁口有个卖菜夹馍的摊子还不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箬微微发抖。他们的角色已经更换,第二个故事这么快就开始了? 吴德拉开门走了出去,苏箬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跟着追出去。 “这是又一个故事开始了吗?”苏箬低声地问吴德。吴德顿住脚步,轻点了一下头。 冬天的早晨七点,天还没有亮。冷风从街道上刮过去,两个人走在路上时,苏箬还觉得在做梦。 “这一次故事发生在高中,我们都是高中生。估计是校园鬼故事。”吴德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说道,他握住了苏箬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你以前看过多少校园鬼故事?我看过的不多,大概就是宿舍闹鬼什么的吧。” “高中可以不住校,所以应该不是宿舍鬼故事。”苏箬发现吴德背着一个学生背包,而自己并没有书包,转念一想,又不是真为了考大学,并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吴德耸了耸肩,一副即将要上刑场的表情。可能是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他开始说毫无营养的废话:“我觉得我们最该担心的是高中的东西全都还给老师了,反正我高中学的是忘干净了。” 两个人乘坐地铁,出站后,吴德去地铁口某个小摊买菜夹馍当早餐,苏箬没有买,因为她刚吃过泡面。这种感觉很凌乱,她明明是在一个小时前吃的泡面,可是这顿饭严格算起来,是七年之后才吃的。 吴德带着苏箬走过陌生的道路和小巷,最后走进一个破旧且闻所未闻的中学,这学校名叫金桥实验中学,只有两座看起来非常老的教学楼,楼之间划出一小片空地就是操场,整个学校都笼罩在鬼片必备的压抑气氛当中。七点半已经到了上学时间,却只有零零星星的学生进入校门,都是满脸呆滞的神情,也没有相互交谈,好像是一群设定简单的NPC。 闹鬼的学校应该比闹鬼的雪山容易生存多了……吧,苏箬这样想。 “我高中就是在这里上的,对这里非常熟悉。”吴德小声说,“那时候,学校里的确发生过一些怪事,但是没那么恐怖。也许这个故事通关很容易。” “但愿如此。”苏箬叹了口气。 两人走入一座教学楼,上二楼,走进拐角一间狭小的教室,教室门上有一个破旧的木牌――高二五班。 ------------ 12.高二五班(2-2) 在上了一节完全不知道在读什么的早读和一节完全听不懂的数学课之后,苏箬大致观察了一下这个班级。80电子书wWw.80txt.com 教室里有五十个座位,但是没有坐满,全班连四十个人都不到。那么多人是请假了,还是别的什么情况导致没有到校?整个教室里都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沉重气氛,连课间大家都是坐在座位上,很少交谈,每个人表情僵硬麻木,鲜少露出笑容――总之一点都不像是个正常的高中班级。 苏箬一直坐到第一节课下课,她觉得坐不下去了,忍不住伸手捅捅吴德:“我呆不下去了,我想走了。” 吴德神色凝重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如果苏箬真是个高中生,她当然会衡量一下逃学的后果,但是现在苏箬并不会在意这些。就在苏箬准备起身扬长而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一个穿灰色外套的女生向他俩走过来。 “我早上没有见你,我在路口一直等到了七点半。”她对吴德说,神情中有些高中女生的羞涩,但是她脸色看起来格外不好,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吴德稍微愣了一下,可能他并不认识这个女生,被这样突然一问有点莫名其妙。 “我今天早上坐地铁过来的,没有走那条路。”吴德随后说道。女生望了一眼苏箬,目光带了些敌意似的。苏箬稍微有些失望,她不是姬遥莘,也不是娜娜,整个故事的线索目前一点都没有出现。 “那你明天要从我家门口路过哦,我还是在站牌地下等你。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女生又笑了一下,顺手将一缕头发捋到耳后,这时候苏箬注意到,她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道伤口。那是新伤,约有十厘米长,像是某种锐器所划伤的,还没有完全结痂,看起来触目惊心。紧接着苏箬看到,她的身上还有好几处血迹。有的地方衣服都被血液浸透成了深褐色,出血量不少。 “你怎么了?好像受伤了。”吴德声音发颤地问道。苏箬的心沉了一下,这个女生身上有血,但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老师好像对她都视若无睹,十分反常。 女生不以为意地又冲吴德笑笑,转身走出了教室,留下两个人坐在座位上面面相觑。 “你认识她吗?”苏箬小声问吴德。她觉得这个女生浑身上下都透出股不对劲,但究竟是怎样的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吴德摇了摇头,却又慢慢地说道:“不,也不能算不认识……我好像想起来她是谁了……” 据吴德说,他2008年时正上高三,那一年学校发生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一个高二女生在上学路上被人杀害碎尸,并抛尸在她上学经过的路上。这一恶性案件在当地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但是因为缺少线索,一直都没有被侦破。从那之后,学校里不止有一个学生说见过死去的女生像往常那样来上学,在学校里满身是血地游荡。 “而且今天好像就是那个女生死去的日子,我记不太清楚,反正是冬天出事的,那天雾很大。”吴德嘴唇发白,手指微微颤抖。 苏箬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逐渐大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大雾,玻璃外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对面破旧的教学楼在雾中成了模糊的轮廓。 上课铃响了,几个在走廊走动的学生坐回到座位上,苏箬在教室里寻找那个灰衣服的女生,但是没有找到。 “所以这个鬼故事就是一个被分尸的女生还在学校里阴魂不散对吗?”苏箬问吴德。 吴德神色复杂地瞥了苏箬一眼,没有回答,他应该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但是苏箬觉得她已经受够了,这学校里弥漫的雾气仿佛都是毒气,让她没有办法再在这破地方多呆一分一秒。 “我不想在这里呆了,我出去走走。”苏箬说。 这时候,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已经响了,一个秃顶的老教师走进来,把一摞书往讲台上一扔就开始讲课。出乎苏箬的意料,吴德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你没听说过这个学校的校规吗?无故旷课和逃学会……” 苏箬嗤之以鼻。他们本来就坐在教室后排,于是苏箬像上大学每一次翘课一样,大大方方就从教室后门出去了。秃顶老师从讲桌上的讲义教参中抬起头,盯了苏箬离开的后门半天,目光中满是惊讶,大概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翘课都能翘得如此坦然的学生。 苏箬晃悠着走出校园。该去哪呢?先回家吧。虽然苏箬对这个鬼学校周边并不是很熟,不过记得吴德是带她坐地铁过来的。那么应该先找地铁站。 风忽然起来了,但是雾气还没有被吹散。苏箬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一桶冰水当头泼下。 2008年,这个城市还没有开通地铁。 她这时候才开始渐渐觉得,早上吴德带她坐地铁的时候,地铁站看起来十分破旧,而且站名似乎也都很陌生,分明是早高峰,车厢里也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但是当时苏箬还沉浸在“卧槽现在是2008”年的惊愕中,没有发现这些异常。 雾气又大了,将整个城市都沉沉笼罩起来。苏箬记得,这里以前好像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雾。她站在陌生且逼仄的街道上,竟然有种无路可走的感觉。 这种负面情绪持续了两秒钟,苏箬机智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将自己送到她家所在的地方。 下车后,苏箬望着眼前一片低矮破旧的平房,差点晕倒。 她忘了,2008年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还没有开发的城中村,她居住的楼盘还没有建造。苏箬站在原地,手都在哆嗦。她的现金银|行|卡贵重物品全都没了,准确地说,这些东西属于“未来”,现在根本就不存在。这都算是个什么事?搞得她无家可归。要是这个恐怖故事十天半个月不结束,弄不好她流落街头冻饿而死,那才叫恐怖。 苏箬站在原地转悠了一会儿,她想到了吴德。既然能召唤出一条异次元地铁,应该也可以把她家从异次元召唤出来吧……她胡思乱想着,但是又实在不想返回那个貌似闹鬼的学校。纠结了一会儿,苏箬决定,在校门口等到放学吴德出来。 ------------ 13.高二五班(2-3) 城市里的雾气越来越重,整个世界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布,能见度低到了一米左右。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苏箬慢慢地走在街道上,偶尔有一两辆开着雾灯和双闪的车从她身旁驶过去,她只能凭借路边的电杆和路灯判断方向。在她的印象里,这座城市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大的雾。 浓雾中宛若潜藏着无限的危险,苏箬停下了脚步,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一条巷子,两侧是低矮的平房,间或有几座两三层的小楼。苏箬的脚步越发迟缓。在几年的城中村改造中,这个地方已经变了模样,但是之前的压抑和逼仄,却让苏箬有种无助的恐惧感。 在转过一个弯之后,苏箬走出了小巷。路边行道树下,一个女人正低头站在那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苏箬从树旁经过时才看见她,也同时看清楚她穿着灰色的外套,衣服上满是血迹。这是那个在课间和吴德搭话的女生。 “你逃学了吗?学校不允许逃学的。”女生缓缓抬起头来,音调诡异。苏箬有种奇怪的想法,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把声带割断再草草拼在一起一样。苏箬没有敢去看女生的脸,因为她料着那张脸也不会多好看,便赶紧低下头拼命往前跑,跑了没几步,就撞到了一个人。 “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个人问道,关切之意溢于言表。苏箬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她撞上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娜娜?” 在雾气中,娜娜看起来更漂亮了,比在雪山上看起来还要美丽。苏箬相信,如果此时没有雾,任何一个从娜娜身旁走过的人都会被她的美貌所震惊。苏箬呆呆地望着她,一刹那间,几乎忘了疑惑和恐慌。 “你还认得我?”娜娜看起来有些惊喜。她与姬遥莘十分不同的是,娜娜每个表情都很夸张,不似姬遥莘那样喜怒不形于色,“我叫叶莲娜,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娜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她伸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对苏箬抛了个媚眼,又伸过手来拉苏箬的手。苏箬忽然发现,娜娜竟然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连衣裙和一双夏天的高跟凉鞋,露着白皙的小腿和形状优美的脚踝,但她丝毫没有表现出寒冷的样子。 苏箬联想起在之前的山难中,娜娜一直都是以冻死鬼的形象出现的,此时心里发憷,忍不住想往回抽自己的手。 “走啊,我知道你想要见吴德。可是我猜你不认识路,现在雾这么大,还是我带你去吧。”娜娜半侧过头看着苏箬,笑容异常灿烂。苏箬赶紧将目光移向一旁茫茫的雾气。真奇怪,此时此刻世界好像变得一片寂静,马路上甚至连汽车驶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娜娜,你――”苏箬张开嘴,话却有怎么都说不出口。按照上一个恐怖故事中的剧情,她早在2003年就死在雪山的悬崖下,而且就算变成了鬼,也一直都徘徊在那座山上,她怎么会出现在2008年的一座城市中?难道每换一个故事,实际都是换了一个位面…… “我今天翘课了,”娜娜欢快地说道,“我讨厌那个高二五班,简直能把人压抑死。你也是这个原因跑出来的吧?” “我……”苏箬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她很想问问娜娜怎么也会在高二五班,这个班到底有多么的卧虎藏龙。 娜娜停住了脚步,把苏箬吓了一跳。但是下一秒,娜娜在苏箬的脸颊上飞快吻了一下。嘴唇沾到――不,甚至可能都没有碰到脸颊,整个事情发生和结束得都太过突然,简直在0.01秒之内就结束了。苏箬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娜娜又拉着她往前走,才机械地挪动脚步。 卧槽。这是苏箬脑中唯一浮现而且不停闪烁的两个字。 但是这种感觉也不让人讨厌,而且娜娜身上的香水味还是挺好闻的。 两个人沿着大路走了五分钟,娜娜带着苏箬拐进了路旁一家商场里。她愉快地几乎是蹦蹦跳跳往前走,一边对苏箬解释道:“从这家商场穿出去是一条近路,但是从旁边绕路的话可就绕得远了。” 不对劲……在走进商场后,苏箬心里咯噔一下。太旧了,而且除了她们俩,连个人影都没有。商场的一切都是旧的,水泥地板上落满了灰尘,货架几乎都倒了,没有一件陈列出的商品或者是正在营业的店铺,头顶是昏暗的,坏了一大半的白炽灯,连装修风格都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供销合作社。苏箬眨了眨眼睛,感觉发生的事情都像是在做梦。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娜娜却轻松愉快地往前走着,嘴里甚至还哼起了歌曲。她带着苏箬走到了一座向下的电动扶梯前。令苏箬感觉到格外不安的是,这个扶梯很长,向下延伸到一片黑暗中,而且异常陡,陡得看着都让人害怕;整个商场看起来都被废弃了,扶梯却还在缓缓运行。 “走吧。”娜娜率先踏上了扶梯,依然是轻松自得的模样。 苏箬停住了脚步。这个电梯不对劲;再说,娜娜带她走进商场是为了抄近路,哪有抄近路还要乘扶梯到地下室的?娜娜回过头看着苏箬,见苏箬没有动,嘴唇便嘟了起来,做出一副撒娇的神情。 “走嘛,你不是也想找吴德吗?”娜娜转身又登上台阶,走到苏箬面前,拉住苏箬的手,央求地来回摇晃,“走嘛走嘛,苏箬,我们一起走嘛。” 她那张漂亮的脸,异色的眼睛宛如一对稀世的宝石,灼灼发亮,就像一只美丽的猫。加上她撒娇时的模样,苏箬想没有人能拒绝娜娜的请求,包括她自己。 苏箬踏上了扶梯。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扶梯慢慢往下降,速度很慢。也许真的是苏箬想多了,可能商场另外一个门被封死或是什么的,要乘坐扶梯到地下室;可能是这个商场马上就要被改造,还有装修工人在这里上班,所以扶梯还在运转…… 眼睛逐渐适应了越来越延伸向下的黑暗,在离下方扶梯口还有十几米的时候,苏箬看清楚了扶梯最下方的状况,在那里有好几根极细的铁丝,在电梯口绷成了一张网。几乎是苏箬看见这几根铁丝的同时,扶梯忽然失控冲向下,苏箬险些摔下去。电光火石之间,苏箬猛地扒住旁边扶手,双脚攀住楼板边缘。 但是娜娜被惯性甩了下去,身体扑到了铁丝封锁的网上。苏箬感觉自己是在看电影,或者是做梦,她看见娜娜的身体被轻轻松松地切割成几块,就像被切开的蛋糕一样,连声音都不是很大。血雾瞬间弥漫了苏箬的全部视野,就像城市中散不开的浓雾。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在尖叫。 随后,电梯停了下来。苏箬蹲在踏板上,瑟瑟发抖。尽管电梯下面是一片漆黑,她也不敢往那边看,她怕看见娜娜零碎的尸体。几秒钟的静寂后,两个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来自电梯下无尽的黑暗和血腥,另一个脚步声来自于头上。 苏箬回过头,她看见灰衣女生一手搭在扶手上,姿态僵硬而古怪,好像浑身的关节都是被随意拼凑起来一般,一步步往下走着。因为逆光,苏箬看不清女生的脸,但她知道,那张脸没什么好看的,也不会很好看。 “她违反了校规。”灰衣女生声调平淡地说,“你也是。” 苏箬张大了嘴。女生慢慢靠近她,苏箬却不敢往下挪。她怕撞到铁丝上,她怕触摸到娜娜的血。 “不要违法校规,尤其是在高二五班。不然就会像她那样,像我这样。”女生说着,一只手抚上另一边的肩膀,那种架势好像是当场卸一个胳膊给苏箬看,“你也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电梯下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很冷,但是又很熟悉的声音:“闭嘴。” ------------ 14.高二五班(2-4) 气氛一下子变得不对劲,但苏箬又说不清楚是怎么样的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一部刺激血腥的美式杀人魔电影忽然切换成了庄严宏大的历史纪录片,BGM切错的即视感。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苏箬往电梯下黑暗的空间中望去,她看到了一个身影踱了过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又显得颇有分量,就好像踩在苏箬心上一样。她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 姬遥莘。 既然娜娜和姬遥莘都已经出现,故事估摸着已经开幕了。尽管刚才娜娜的死状让苏箬心里还有些发憷,但姬遥莘的出现却让她倍感振奋。只要有姬遥莘在,总能化险为夷。 “姬遥莘,你怎么……”苏箬身后的灰衣女生说话了,语气变得怪怪的,“你不可能……” “我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里吗?”姬遥莘仰头淡淡地说,她已经走到了扶梯口处,身体几乎已经贴在了那张铁丝拉成的杀人网上。灰衣女生叫出了姬遥莘的名字,她是认识姬遥莘的,苏箬脑子转得飞快,既然吴德、娜娜还有自己都莫名其妙成了高二五班的学生,那么姬遥莘也很可能是高二五班的学生。 商场黯淡的白炽灯光和一点落满尘灰的窗子里透来的天光落在姬遥莘的脸上,在她的眼角和嘴角投下阴影,显得她脸色十分苍白,却丝毫不曾减损她的美丽。 苏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灰衣女生开始往上走――她在后退。苏箬回过头看着她,昏暗的灯光有一束落了下来,这时候苏箬看清楚了那女生的脸,和早上在高二五班教室里所见的别无二致,除了脸颊一侧的伤口越发显得触目惊心。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女生皱着眉,脸上有种类似与厌恶的神情,但随即苏箬就意识到,那不是厌恶,而是害怕。 她害怕姬遥莘。 “你最多只能拖延时间。”女生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等时间到了,你谁都救不了。” 苏箬猛地醒悟过来为什么这个女生说话语气和声音都变得有些怪异,那活脱脱就是娜娜的腔调。这女生被娜娜附身了吗?不对,两个人好像都是鬼,应该没有鬼附身鬼的…… 姬遥莘没有说话,似是不屑的模样。在这黑暗潮湿逼仄的地下室里,忽然平地起了狂风,卷挟着满地的灰尘和一些杂物,盘旋着飞了起来。苏箬感觉到眼睛剧痛,眼前变成了一片血红,她看到了奇异的景象:那是一条从旷野上流淌而去的黑色大河,河畔一边是红色的花海,另一边是黑色的森林,有两个人坐在河边,隔着河水远眺。河上有一座桥,但是看不清桥的模样,只剩下艨艟的黑影。 就像这阵风来的突然,幻象也来得毫无预兆,下一秒,风停了,幻象也随之消失。苏箬还蹲在那里,浑身发抖。 上一次在雪山上,也出现了这种幻想。在姬遥莘的小屋里,苏箬做了一个似真似幻的梦,娜娜趴在她的被子上,引诱她的同时又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之后娜娜的脸变成了鬼脸,苏箬也产生了类似的幻觉。 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闭着眼睛,苏箬听到了自行车和汽车从马路上驶过去的声音,听到有行人匆匆从她身边走过时交谈的声音,听到对面传来“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喇叭声,也闻到附近摊点传来烤肠的香味……苏箬睁开眼睛,站起身,她惊讶地发现笼罩整个城市的迷雾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站在一条小巷中,巷子对面就是那所闹鬼的中学。刚才所有可怖的一切,无人的商场,杀人扶梯和铁网,统统不见了。 姬遥莘正站在苏箬身边望着她。苏箬产生了一种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感觉,这是姬遥莘,雪山上的姬遥莘,她的模样一点都没变,气质依然清冷而神秘,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短暂的感动过后,苏箬回过神来。她是怎么样被莫名其妙传送到学校门口的? “刚才你所看到的都是幻觉。”姬遥莘好像看出了苏箬的想法,率先说道,“不要接近叶莲娜,她会让你产生幻象,然后死在幻象里。” 苏箬有些无语地望着姬遥莘,她不知道娜娜竟有如此神功,而且剧情走向还能如此玄幻。 “娜娜是鬼?”苏箬问道。 姬遥莘犹豫了一下,随后摇头。苏箬不知道她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只本能感觉到应该是后者。 “你现在的处境比在雪山上更危险。”姬遥莘说着,叹了口气,转身向校门走去,示意苏箬跟在后面。 学校的门卫正在传达室里看报纸,姬遥莘和苏箬从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他头都不抬;早上跟吴德过来的时候,学校里两座教学楼烂得像危房,但是现在雾气全散了,楼只是显得旧一些,并不算危房。学生正在上课,校园里十分安静,偶尔有读书声从某间教室里传出来。 姬遥莘带着苏箬从走廊里走过去。苏箬大概知道这个教室的布局――高一在一层,高二在二层,高三在另外一座楼里。她们上了二楼,依次走过四个班级,走廊便到了尽头,没有五班。 “早上我明明……”苏箬惊讶地说,她沿着走廊又来回走了几遍,千真万确,高二只有四个班,没有高二五班,而且早上吴德带她过来时,班级的牌子都破烂得像古董,但现在明显看得出楼内新近装修过,班级的牌子也是崭新的。 “你看到了吧,这所学校根本没有高二五班。”姬遥莘抱着双臂靠墙站立,神情淡漠,“高二五班是这所学校死去的学生所组成的一个班,班里全都是死人。” 阳光从走廊一侧的窗子里照了进来,姬遥莘说那话时非常平静,就好像说“今天挺冷”一样,却让苏箬打了个寒噤。 “有从坏了的电梯上掉下来摔死的,有被变态杀死后分尸抛尸的,”姬遥莘抬起脸,那样子活像在盘点,“有压力太大自杀的,割腕、上吊、吃药的都有……他们的怨灵散不了,就成了这个学校里的鬼,永远都不能毕业。” 苏箬瞬间明白为了刚才姬遥莘会说她现在的处境比雪山上更危险了。雪山上有两个鬼,娜娜和吴德,而且吴德还是属于比较弱鸡型的;现在她是混迹在一个班级的鬼中间。 “那你呢?也在这个班里?”苏箬问道。 姬遥莘直视着苏箬的眼睛,微笑道:“我是高二五班的班主任。” ------------ 15.高二五班(2-5)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黯淡的阳光落在走廊地板上,淡得几乎消失不见。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苏箬望了一眼窗外,灰色的雾又升腾了起来。走廊尽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隔着侵入进来的雾,那边隐隐现出了一扇门,苏箬想,高二五班又出现了。 “有什么方法可以尽快结束这个故事吗?”苏箬追问道。 姬遥莘望着苏箬,眼神如雪山上的夜一般深沉。她欲言又止,苏箬敏锐地察觉到,姬遥莘在瞒着她什么。不知是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 “我不知道。”在苏箬屏住呼吸等了很久之后,姬遥莘终于给出了这个令人失望的回答。 苏箬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走廊尽头的高二五班走去。刚走了两步,她忽然又站住了,扭头看着姬遥莘一眼。浓雾氤氲在破旧的走廊中,姬遥莘离她很近,却因为雾气的原因,仿佛相隔万里。她靠墙站着,正望着苏箬,但是苏箬看不出她表情中的内容。 就在这时,姬遥莘忽然对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伸出右手,大拇指和小拇指弯曲,比划出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三根指头,手心冲着苏箬,很快又把手放下了。 苏箬推门走进了高二五班。班里依然在上课,还是一个看不清楚面孔的老师在讲着完全听不懂的内容。苏箬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老师所讲得东西她听不懂,并不完全是她的问题……她径直走到了教室后排,在吴德身旁坐下来。 吴德正表情呆滞地趴在桌子上,看到苏箬,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又回来了?” “看你说的,好像我回不来了一样。[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苏箬没好气地回答道,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说“好像我回不来了一样”这话听起来非常不吉利,可是吴德的意思还真容易让人联想到“你怎么还能活着坐在这里”。 吴德没有再搭腔,继续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有时候还拿起笔在练习本乱涂乱画。苏箬觉得无趣,也趴了下来,琢磨着刚才姬遥莘对她做的那个手势。一般来说,伸出三个指头应该是表示数字三,但是姬遥莘提示她“三”,是什么意思?有三个人?要提防第三者?还是三天之后要有大事发生? 下课铃再度响起来,那声音就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相互撞击,吴德脸色不太好地站起来:“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他走了出去,苏箬先环顾了一下教室,看着那些脸色灰白动作僵硬的同学。姬遥莘说过这些同学没有一个是活人,因此苏箬也能感觉到他们大多神态很不对劲,总之一看就不是活人。苏箬转了转脖子,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她注意到吴德刚才在涂画的练习本。 练习本上画了很多弯曲的线条,看似都是随手乱画的,毫无规律,但不太寻常的是,稍加观察就能发现,每一个线条都是一模一样的,每一处弯曲、变形的角度都相同,这段图案好像被吴德深刻地铭记于心,才能如此准确地画出来。 苏箬将练习本放回原处,不知不觉下巴枕着手臂就睡着了,睡醒之后也不知道到了几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黑屏,怎么按开机键拆卸电池都没有反应。忍不住骂了一声。她想起来自己这个手机好像是2014年才上市的,在2008年属于不合理物品,理应变砖。 到底几点了?苏箬往窗外望了一眼,依然是灰蒙蒙的浓雾,天色暗了一些,甚至无法判断是中午、下午还是傍晚。她推了推身旁的吴德:“现在几点了?” 吴德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下课吗?算算时间,也该放学了吧?”苏箬抬起头,这节课应该是地理课,因为黑板上挂了一张中国地图,但是老师在讲什么她依然听不懂。 “我刚才听别人说,只有班主任处理过今天违反校规的学生之后,才算放学。”吴德耸了耸肩,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估计也在盼望着这一切的结束,“我现在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学校不是我当年上高中的样子……就像异空间的学校一样。” 吴德凑近苏箬,一边指着坐在前排一个胳膊上打着石膏的男生,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看那个人,我听说过,比我高好几届有个男生,压力太大跳楼自杀,结果只摔断了胳膊;胳膊还没好,又跳楼,结果死了。” “你是想说,这个教室里的人其实都是死人?”苏箬反问。因为事先姬遥莘已经跟她提过这个可怕地事实,所以苏箬倒没有感觉特别恐惧。 “我想应该是。”吴德的脸色凝重。 “班主任?怎么处理?”苏箬岔开话题,她想象着姬遥莘站在讲台上,把一干学渣叫起来挨个排队到走廊里罚站的情景,觉得有点魔幻。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看每个人都尽量不去违反校规,所以应该会很可怕吧,可能像世界末日那样?”吴德心烦意乱地说,无意识用笔敲了敲本子。 苏箬的脑中再次回想起姬遥莘对她做的那个手势?今天有三个人违反了校规?嗯,这倒是有可能,她、娜娜和灰衣女生都在上课时间“逃学”了。可是细想苏箬又觉得说不通。姬遥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却又给她竖三个指头示意。她到底想要告诉苏箬什么? 苏箬想来想去都无法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抬起头想要听听课。地理老师的声音平淡,音量又小,跟蚊子嗡嗡一样,苏箬听了一会儿就想打瞌睡。没办法,她又开始研究黑板上挂着的那幅破旧的中国地图,但这还是不能阻止周公翩然来到她的身边。 雾气依然在弥漫,苏箬感觉到了疲惫,她睡着了,梦见了苏笠。苏笠还是那时候穿着红色的长裙站在天台上的样子,风将她的长发撩动起来,无法言说的美。 “姐姐,你会帮我的对吗?”苏箬低声问道。 场景变化成几年前的那次新年晚会,苏笠在舞台上唱歌,那时苏箬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可是为什么时间会过得那么快……紧接着,苏箬所能看见的,就是苏笠躺在太平间的样子。那些事情苏箬以为自己早都忘了,或者说,不会介意了,此时偏偏都让她回想起来,连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 好像有什么线索已经隐隐浮现了出来,但就像弥漫着的浓雾,当苏箬想要触碰时,却又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等苏箬再度醒过来时,地理已经下课了,但讲台上没有见姬遥莘的人影。教室里有了些骚动,几个学生凑在一起正低声议论,班主任还没有来,就没有办法放学;那些鬼同学们也有些着急了,看来这种“拖堂”的情况并不多见。 ------------ 16.高二五班(2-6) 苏箬在等待着姬遥莘走进教室,然后宣布放学;哪怕身为违反校规的一员,她也期待着早早离开这间教室。txt小说下载80txt.com奇怪的是,她并不感觉到饿,也不觉得渴或者疲惫,只有恐惧伴随忐忑,始终挥之不去。 渐渐地,外面的天色也黑了下来。在上了不知道第几节课之后,教室门再度开了,苏箬有些绝望地想,这回肯定又是那个秃顶的数学老师,或者说话漏风的英语老师,反正不管是哪个老师,讲课她都听不懂。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时,却吃了一惊。姬遥莘和娜娜一起走进了教室。姬遥莘神情严肃,娜娜扁着嘴,一副对姬遥莘格外不满又什么都不敢跟她说的样子。她还穿着那件看着就冷的连衣裙和高跟鞋,比姬遥莘高出近一头,可是气势上被姬遥莘完全碾压。 看来当班主任的确挺爽的――苏箬很脱线地想到了这里。姬遥莘走到讲台上,用手指轻轻敲了下讲桌,全班刹那间鸦雀无声。娜娜瞪了姬遥莘一眼之后,气哼哼地走了下来,教室里只有她的高跟鞋蹬蹬敲着地面的声音。教室里分明还有许多空座位,娜娜偏偏走到了苏箬身边,硬是跟她挤到了一把椅子上。苏箬不知道娜娜为什么这么喜欢黏着她,也不想知道。 “好几个代课老师都跟我反映过,你们最近的学习状态非常糟糕。”姬遥莘冷冷地环顾着整间教室说道,苏箬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入戏太深,真的把姬遥莘当成了班主任,她排斥着与对方对视,“今天又有几名同学违反了校规。” “苏箬。”姬遥莘点到了苏箬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喊了声“到”,这声音在寂静的,坐满已死之人的教室里显得十分突兀,娜娜掩口笑了一声,但其他同学包括吴德都低头坐在座位上,活像正在深刻反省。[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你今天上午逃课了,出去吧。”姬遥莘指着教室门口。苏箬抬起头来,与姬遥莘对视着。对方的眼神这时候似乎稍微流露出一些她真实的心绪――担忧。 她曾经相信自己只需要对视就能爱上一个人,她与苏笠相互凝视的时候,感觉自己会爱对方爱到死,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去爱苏笠。可是苏笠死了,这个事实本身比所有她经历的恐怖故事都更为恐怖。 苏箬站起来,走出了教室。 她知道自己违反这个莫名其妙地傻X校规,也知道违反校规会有所处罚,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处罚,大概就是叫家长或者写检讨之类的吧,反正这样的事情苏箬上中学的时候也经历过,只是她没有想到,姬遥莘上来就让她滚出教室。 不用姬遥莘说,苏箬早就想滚出那间像个大棺材一样的教室了,搞得仿佛她很爱跟一群鬼在一起学习一样。 苏箬走出了教室门,门外应该是那条破旧的走廊,可是苏箬惊愕地发现,走廊的样子变了。 走廊的灯虽然昏暗,却勉强能将眼前的景象都照得很清楚。水磨石的地面,墙上还挂着消毒灯,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医院的走廊。 怎么会在这里? ……医生说:“这种东西每天最多只能吃一片。” ……医生说:“你最近的症状有没有好一点?” ……医生说:“肯定能治好的,你要给自己信心。” ……红裙子,苏笠穿过的那件……还有血,是她的,也是苏笠的……她坐在床前,低头看着手中的铁盒子……里面有最珍贵的东西…… 苏箬的眼前一阵晕眩,她分不清楚自己在哪,是清醒的还是正在做梦,但是苏箬拼命想要回忆起一件事情,这事情至关重要,有什么东西阻止着她,让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红裙子,铁盒,苏笠的脸,那些藏起来的东西,还有这一年年消逝的时光……她好像想起来了…… “苏箬!”她听见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让苏箬一下子就忘了刚才正在想什么事,随后她便昏迷了过去。 等到苏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正躺在一间宿舍模样的房间里,姬遥莘坐在床边,怔怔地望着窗外,屋里只点了一盏小台灯,整个房间的环境颇像是姬遥莘在雪山上的那间小屋,让苏箬觉得有几分温暖之感。 “这是我的宿舍,你刚才在教室门口昏倒了。”姬遥莘察觉到苏箬已经醒来,转过脸淡淡地对她说道,“现在你感觉好一点了吧?” 在黯淡的灯光下,姬遥莘显得有些憔悴,她真的很奇怪,有时候苍白得像是纸片,有时候气色又好得能直接代言补血产品。 “我没事。”苏箬说着坐起身,除了感觉有点类似于歇斯底里之后的虚弱之外,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 “违反校规之后的惩罚一般来说就是再度经历死亡,因为高二五班的学生基本全都不是活人,”姬遥莘主动为苏箬解释道,“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没有死,不可能给你生造出一段死亡经历,所以,我猜你大概经历十分混乱,也很绝望的一段时间……” “没错。”苏箬点了点头,犹觉得方才体会的感觉十分可怕。 姬遥莘没有再说话了,苏箬也因此沉默着。她望着灯下姬遥莘的侧脸,那张美丽的,却缺少血色的脸。姬遥莘的眼睛在灯光下看来,似乎能吸入所有的光和阴影,成为永远没有时间走出来的黑洞,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美。 “所以之后不要随便逃课,也不要上课发出太大的动静。”姬遥莘温柔地说道,“没有人会想要再死一次。” 苏箬摇着头:“我受不了,我本来就不喜欢上学,也不喜欢在教室里一坐几个小时。真的没有办法能赶紧结束这个故事吗?” 姬遥莘微笑起来,她的微笑有一些无奈的意味,说:“在雪山上的时候,我们从雪山上下来,故事就结束了,在这里也同样。你能逃出高二五班,故事就结束了。但是就像你今天上午那样,你这样冒冒失失从教室里闯出去是不行的。” 苏箬还没来得及说话,宿舍的门被敲响了。姬遥莘走过去打开门,吴德正背着他的双肩包站在门外:“打扰了,我是来接苏箬回去的。” ------------ 17.高二五班(2-7) 的确,天已经黑了;而且苏箬还一直在关心一个问题,就是吴德貌似能召唤出一些异次元的东西,能不能先让他帮她把银|行|卡和贵重物品召唤出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可是此时此刻,吴德站在宿舍门口,走廊里昏黄的灯光照进来,吴德就像是一尊雕塑。 其实有的时候苏箬也搞不清楚吴德到底是跳出来干什么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吴德的确是她的男朋友,然而苏箬对这个设定有点莫名的排斥。 “苏箬今天刚刚适应这里,身体还不太好,这么晚了跟你回去,不合适吧。”姬遥莘站在门口说道,声音很低,“她在我这里住一晚也一样。” “这你就要问苏箬了,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吴德的目光越过姬遥莘的肩膀,直直向苏箬这边看过来。 姬遥莘也回过头望向苏箬,两人的凝视让她感觉到了不安。 这个鬼宿舍楼的电压可能不太稳,灯光闪了一下,就在一明一暗的刹那间,苏箬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了。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一个计划在脑海中已经形成,尽管这个计划细节如何,能否实施,苏箬来不及去细想验证了。 “姬遥莘……姬老师,”苏箬说出姬老师的时候,感觉很别扭,有点想笑,“我跟吴德回去。” 姬遥莘稍微挑了一下眉,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表现了,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她说道:“哦,好吧。你们俩路上慢一点,注意安全。” 苏箬心里涌起一点莫名的失落,她以为姬遥莘会挽留她的,她想起那时候山难,在山上的小屋里,外面就是风雪呼啸,举步维艰;可是和姬遥莘在一起,苏箬并不感到非常害怕。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她穿上外套,和吴德一起走入了茫茫黑夜。当她下楼之后,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宿舍楼,却惊讶地发现整座楼都变得一片漆黑,没有一扇窗子亮着灯。难道她前脚刚走,姬遥莘后脚就关灯睡觉了? 两个人安静地走在夜色中。马路变得不太一样了,路灯依然亮着,但是光线被夜里的雾气蒙住了,整座城市像是睡着了,或者死去了,苏箬只听到他们俩的脚步声,身后似乎还有嚓嚓的声音,仿佛第三个人在跟着他们,但苏箬更愿意相信那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吴德,”苏箬说话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还在颤抖,在寒风冷雾中听起来尖细得不像样子,“现在是2008年。” “没错。”吴德低着头说。苏箬侧过脸,但昏暗的光线和吴德戴着的大框眼镜让她看不清楚吴德的表情。 “2008年那时候,我姐还没有自杀。”苏箬很平静地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上大学,真的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吴德看了苏箬一眼,没有说话,但苏箬能感觉到吴德心情不佳。他们没有乘坐从异次元召唤出来的地铁,而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苏箬对这条路一点印象都没有,两边的建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 “我当然想到现在去找我姐姐,可是我应该怎么面对2008年的我呢?杀掉那时候的我?然后告诉我姐姐,六年后不要自杀?”苏箬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夜风太冷,还是因为情绪开始激动。那种绝望的感觉慢慢浮现上来了,像是从地下渗出来,或是从天上落下来浓黑的墨汁,苏箬熟悉这种感觉,且惧怕这种感觉。 “你离不开高二五班的,我也是。我和你一样,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知道那样的绝望吗?”吴德的声音也在发抖。不过因为他向来神经质,所以也没有对苏箬造成太多精神污染。 “我很想我姐姐。”苏箬说。她觉得剧情发展到这里了,她应该配合着忧伤的BGM再掉上几滴眼泪,但是她所听见的只有萧索的风声,眼睛干涩,流不出半滴眼泪。 吴德停下来脚步,转过身面对着苏箬。昏黄的路灯光隔着雾气笼罩着他们俩,吴德的脸此时此刻显得有一种阴郁的温柔,加上他那副能让人笑掉大牙的眼镜,这一切就像是八十年代香港的老电影,除了天气比较冷,气氛又这么诡异。 “苏箬,你想过解脱吗?”吴德微笑地说道。 苏箬见过姬遥莘对她微笑过很多次,她望着姬遥莘的笑容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舒服、或者安心;娜娜也对她微笑过,开心的微笑,或者诡异的微笑,苏箬都会体会到娜娜无法隐藏的美丽;然而印象里,这是吴德第一次对她微笑,苏箬察觉到了危险。 “不,”苏箬一口回绝,她发现自己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吴德,你之前说你跟我一样是游戏的参与者,你骗了我,你根本就不是参与者,你知道得要比我多得多。” 吴德微微皱起眉头,好像不理解苏箬刚才在说什么。 “是姬遥莘告诉你……” “姬遥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苏箬打断了他的话,一口气说道,“2008年这里还没有地铁,可是你能坐地铁来上学;你对高二五班的了解比我要多得多,还有――” 吴德有些不耐烦地举起一只手打断她:“苏箬,不要胡思乱想,你想想看,你在山难之前,不是也知道故事应该如何发展吗?我高中就是在这里上学的,所以我也知道这些情况。我们是盟友,不应该相互怀疑。” “你在练习本上画的那些道道,”苏箬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是淮河。” 如果不是她无聊翻看吴德的练习本,当时正好又是地理课的话,苏箬不会想到那毫无规则可循的弯曲线条会是河流。她想起苏笠曾经对她说过,淮河是南北方的分界线,苏笠说过,她想去淮河河畔看芦苇,可是一直到苏笠去世,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另外一个让苏箬怀疑吴德的原因是姬遥莘对她做的手势。开始苏箬一直没弄清楚姬遥莘竖起三个指头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在模糊的梦中想起苏笠那时在学校晚会上表演的节目,她打着手语在唱歌……姬遥莘是对她打手语,三个指头,表示字母W,是吴德名字的开头。 苏箬并不是十分确定这个猜测,可是没有时间让她坐在那里一直想。至少吴德有一点说的是对的,他们都十分厌恶高二五班。 苏箬还想再提提山难时吴德差点把她吓死的旧账,证明吴德心怀叵测或者至少两人的信息不对等,却见吴德听见“淮河”两个字之后,脸色陡然变了。不仅是脸色陡然变了,几乎连脸都陡然变了――他整个人变得有点像山难中那副鬼样子,脸色成了青的。 风忽然大了起来,将雾吹散了。两三秒之内,那场笼罩整个城市化不开的浓雾消失得无影无踪。苏箬惊恐地望向四周,她看见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那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正慢慢靠近着他们。 ------------ 18.高二五班(2-8) 苏箬此时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她觉得自己挑一个偏僻的地方勇敢地指出吴德存在的不合理性,吴德就会跟她痛哭流涕地摊牌,接着故事就结束了――很显然,她把剧情想得太简单了。 “淮河”,或者是同音的字,究竟是什么声控密码锁的暗语,让吴德瞬间变成了鬼的样子? 苏箬慢慢地往后退,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吴德的脸还在变化,先是脸色变青,然后整个脸开始发涨,一直涨到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皮肤也随之呈现出可怖的死白,散发出浸水的东西发臭的味道,苏箬忍不住皱起眉头。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响了起来,哪里漏水了吗?苏箬马上就意识到,是吴德身上在往下滴水。那些水从吴德的衣服上,头发上,指尖上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滩形状不祥的水渍。 “你……”苏箬的嘴唇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路灯下的影子逐渐接近了,苏箬顾不上注意来人是谁,她只是眼睁睁看着吴德在几秒钟之内,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水鬼,她心里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她想起来小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回老家,有个壮汉在水塘里不慎淹死,家属将尸体打捞上来,苏箬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看见一个白色的泡涨了的东西,头部被盖着东西。尽管只是匆忙地一瞥,苏箬却感受到那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和寒冷,就像是死者的怨气透过她的衣服,直渗入骨髓。 风大了,有落叶和沙尘一起被卷起来,那边的影子还在不断接近,苏箬视线的余光已经能看见那人高跟鞋尖了。苏箬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原地愣了足足快一分钟,又慌乱地想起来碰见鬼应该转身就跑。(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她这么做了,沿着来人相反方向拼命地逃着,只是感觉腿软的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尽管极度恐惧,苏箬的脑中却倏然将吴德那副鬼样子和“淮河”两个字联系了起来,难道吴德是在淮河中被淹死的? 苏箬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跑不动了。冷风吸入鼻腔,用似刀一般割着肺。她停下脚步,弯腰大口喘着粗气。这条路没有行人,没有过往车辆,两旁的建筑物上没有一盏灯,甚至没有入口。只有路灯站在路边亮着,好像一只只悬在半空凝视她的眼睛。 这条路不对劲,即使永远都跑不出去,苏箬也不会感到奇怪。 她蹲下来,狂奔之后的脱力感和绝望一起汹涌地席卷了她,苏箬低着头望着在路灯下呈现灰黄色的水泥路面,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姬遥莘在哪里?能救她的人在哪里? 吴德如果真的是在淮河里淹死的,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在淮河里拉替身?非要这样缠着她?而且淮河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吴德千里迢迢跑过来,还在什么高二五班读高中,真是精神可嘉,几精神可嘉…… 大概是极度恐惧有助于头脑清醒,苏箬瞬间发现了整个高二五班一系列破绽。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六年,对这座城市还是挺熟悉的,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条巷子,或是听说过什么“金桥实验中学”;按照吴德的说法,2008年学校里有个女生被人肢解分尸,应当是重大社会新闻,苏箬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里不是苏箬所熟悉的地方,而是吴德用某种方法制造的一种幻觉,所以苏箬见到的城市总是陌生残缺,且被浓雾笼罩的,因为吴德根本就不熟悉她所居住的这座城市。苏箬能跟随娜娜进入吊诡的商场,又跟着姬遥莘随便走走就从那里穿越到了学校;反正吴德擅长从异次元召唤东西,理论上这些都能解释得通。 然而苏箬又悲哀地意识到这一切似乎也毫无作用,苏箬不会驱鬼,不能干脆利落地再把吴德踹回淮河。 嗒,嗒,嗒。高跟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苏箬勉强笑了笑,站起来,转过了身。她面对向她缓步走来的娜娜时,依然还保持着发自真心的微笑――水鬼吴德没有跟过来,谢天谢地,苏箬觉得连这个事实都能让她微笑。 这座被吹散了雾的城市像是钢铁焊出来的废墟,一切都是死的,是假的,街道两边的建筑好像黑色的尸体,苏箬莫名想到了这个比喻。也许在吴德的脑中城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只是这些冰冷和死寂都衬托出娜娜无与伦比的美丽。 苏箬发现自己很爱把娜娜和姬遥莘做对比,两个人都很美,却是不同的美,好像美丽被扯成了两头,两人各占其一。紧接着苏箬感觉现在的局势十分紧张,她不应该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苏箬,”娜娜也微笑着,率先说话,“我几乎从来都没有跟你好好说过话,对吗?而且好几次还吓过你。” 苏箬沉默,她弄不清楚娜娜出现在这里的用意,她开始有些后悔没有留在姬遥莘的宿舍,而是这么冲动地跟吴德跑出来,还莫名其妙地用淮河去刺激吴德,淮河真是躺枪。 “其实我并不是故意想要吓你的,吓你是姬遥莘应该做的事,”娜娜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路灯下,她那双颜色不一样的双眸绽出格外慑人的神采,“只是绝望通常也会伴随着恐惧。但是苏箬,死亡的解脱只有一刹那。” “你要杀我?”苏箬问道,又觉得自己问得很傻。 “我只是帮你解脱,”娜娜歪了一下头,她又冲着苏箬在笑,很快乐的样子,伸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裙摆如花瓣绽开,“能杀你的只有你自己。” 苏箬的心重重一沉。无论在雪山上,还有上次在那个杀人扶梯之前,只要和娜娜在一起,苏箬都会有生命危险。她早就应该想到,娜娜能变成鬼一次,就能变成鬼第二次,同理吴德那个缺德的家伙。 “等一下,娜娜,我有一个要求。”苏箬说道,她的心脏剧烈跳着,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但是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平静如寂夜。 娜娜好像有点惊讶,她连表示惊讶都显得无比可爱;然后她轻轻地歪头,示意苏箬接着说。 “在雪山上时,我曾经见过你和你父亲……不幸去世之前的影像。”苏箬斟酌着词句,“你能让人看到临死之前发生的事情对吗?我想看一看,吴德死前的情景。” 娜娜的笑容消失了,突然得令人害怕,。她直直地望着苏箬,仿佛不明白苏箬在说什么。 “你就算知道了吴德是怎么死的,也没有用。”娜娜叹了口气,那神情活像是姬遥莘,“所以何必呢?” “我想知道。”苏箬坚持着。 风忽然又大了,打着旋吹过街道,苏箬闻到空气中一股浓郁的水腥味道。 ------------ 19.高二五班(2-9) 苏箬吸了吸鼻子,水的气味越发浓重了,好像是一条河改道,气势汹汹地向这条街道流淌过来,苏箬甚至能感觉到湿润的带水汽和腥味的风迎面吹过来。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街上的路灯“啪”的一声全灭了,四周变成了一片漆黑。苏箬惊恐地向四周张望,她听见了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风从很远处的树梢上掠过去,如同古怪的长吟。 “娜娜?”苏箬有些害怕地叫着娜娜的名字。尽管知道娜娜心怀叵测,但是恐惧在此时压倒了一切,苏箬希望身边还有一个人陪着她,哪怕明知这人是鬼。 只有哗哗的流水声回答她,苏箬发现周围换了一番景象,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轮皎月,她的面前是一条很宽的河,月光在河面上折出冰冷且美丽的波纹;水声淙淙,她正站在浅水的芦苇丛中,鞋袜都浸在河水中湿透了,芦苇叶上蒙了一层霜。 苏箬四处张望,远近都没有见不到一点灯火,冬天夜晚的河畔令人感觉无比凄冷,但月色却是明亮的,她回过头,感觉到头皮发麻:从河堤到河床的斜坡上,布满了坟包。有的坟上还有歪斜破旧的墓碑,有的只剩下隆起的一抔黄土。 在身后的河堤上有一条路,苏箬听见了一点动静,是自行车行驶过来的声音。她转过身,想要走上河堤,脚腕却陷入了淤泥中,差点摔倒。自行车近了,骑车子的人是个年轻小伙,戴着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 其实隔着这么远,苏箬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这人应该就是吴德了。同时,吴德经过这里时也看到了苏箬,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脚一蹬地停下来,低头看向苏箬。 吴德逆着月光,苏箬仰头只能看见黑夜在吴德脸上留下的阴影。吴德穿着一身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校服,看起来年纪不大,他探头往河水中望着,似乎很好奇苏箬怎么会站在这里,裤腿都被河水浸湿了。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你能拉我一下吗?”苏箬开口说道。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奇怪,像是从一个小盒子里发出来的——类似将自己的声音录下来,用微型录音机在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中播放。随机苏箬就意识到,如同那次在山难中看到娜娜的记忆,吴德应该是看不见她的。 吴德没有说话,依然往河水中望着,几次似乎都试图走下满布坟茔的河堤。苏箬出了一身冷汗——吴德应当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吴德却努力向自己这个方向张望……在她的身边,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她的身后,究竟有什么东西? 终于,吴德还是走下了河堤。他在河畔把鞋袜脱下来,卷起裤腿,蹚入水中。 苏箬侧过头,想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他;随后她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好几张灰色的钱币,那是九十年代的百元大钞。 苏箬完全理解吴德为什么要下河来捡这些钞票——在九几年的时候,工人的月薪也不过几百元而已。但是苏箬又看见那些百元钞票下面,都是一只只惨白的手在托着它们。在暗色的河水深处,又慢慢伸出了无数只惨白的手,如嗅到腥气的鱼一般,扭曲着聚集,向这边靠近。苏箬睁大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她甚至能嗅到这些泡白发胀的残肢上腐臭的味道。 “别去!”苏箬伸手想拉住吴德,尽管她知道这样做也是徒劳,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 吴德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愣了愣,还是低头伸手去水面上捞钞票。事情发生得根本没有恐怖片中演绎得那么惊心动魄,尽管那些惨白的手在水面下已经成了天罗地网将他们团团围住。下一秒钟,那手就拉住了吴德,将他整个拖入水中,只有噗通一声轻响,溅出了少量水花。 苏箬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手掌将吴德拉入了河水深处,吴德穿着校服的身影也就那样消失在河水的暗波和漩涡之中,连他的身影都找不到了。 “吴德……”苏箬目瞪口呆,她喃喃念着吴德的名字,河水以阴森的流淌声音回答着她,水面之下那些惨白的手掌又慢慢地消失,沉入水底看不见的地方去了。苏箬这时才感觉到河水的寒冷彻骨。如同那次目睹娜娜和她父亲的死,她只能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吴德上高中的时候就死了,苏箬心情复杂地想着,吴德是被水鬼拖到水里淹死的。可能吴德的记忆还停留在上学的日子,所以中学里一切都是旧的,街道上有九十年代荒废的百货商店,女生被碎尸这种影响极为恶劣的社会案件迟迟无法破获,因为那时的技术手段还不到位…… 苏箬听见不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一个女人涉水向她这边走过来。她是娜娜,在月光的映照下,娜娜的头发是棕金的颜色,可是在她的背后,就是河水深黑色不可见底的地狱。 “你看到了吧,吴德就是这样死的,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娜娜说着耸了耸肩,她走得离苏箬越来越近了,一朵乌云将月亮遮了起来,苏箬感觉到周围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河水的波光消失了,她好像又置身于一片森林当中,但是由于光线太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看到离她不远处的娜娜模糊的轮廓。 “苏箬,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为什么你坚持要看吴德死前的样子?”娜娜问道,声音中带着戏谑般的意味,苏箬甚至能想象到对方在这黑魆魆的鬼地方又伸开双臂,原地转圈的样子,平时这样的动作有几分娇憨,此刻想一想都觉得诡异无比。 其实苏箬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在她对娜娜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她要拖延时间。 她要等到姬遥莘过来。至于姬遥莘是否会救她,苏箬不能确定,但是就像在雪山上一样,姬遥莘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除了姬遥莘,其他一切都是陷阱。 “因为你恨他,所以想看看是怎么死的,还是……”娜娜拖长的音调,嘻嘻笑着说,那语气活像是小女孩,“因为你爱他?” 苏箬没有说话,那种在雪山上曾有过的极其恐怖的感觉又出现了。好像有个冰冷恶臭的东西贴住了她的后背,她甚至还能闻到那东西所散发出的恶臭味。什么东西出现在她的背后,反正肯定是恐怖的东西,苏箬站在原地,紧紧闭着眼睛,用力咬牙免得自己发抖。 “快说快说,你是不是爱吴德?”娜娜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又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十分恐怖,苏箬肯定会在心里吐槽娜娜是神经病。 与此同时,苏箬感觉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迫她的鼻腔和肺,神志也逐渐变得模糊。这一切快要结束了吧,苏箬想着。吴德和娜娜都想杀她,而她自己傻兮兮地从姬遥莘的宿舍中跑出来,也算是咎由自取…… “我知道,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吴德,可她们见到吴德死去的样子,就不再喜欢他了。”娜娜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苏箬搞不懂她的思维为什么这么发散,“很简单的问题,你就回答我一下,你是不是喜欢吴德?” 就在这时,苏箬听见了姬遥莘的声音:“苏箬喜欢谁,都和你没关系。” 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那种被僵尸紧紧贴着的恐怖感觉也不见了,苏箬脱力跌坐到地上,她睁开眼睛,她又在吴德所“制造”出的诡异街道上,路灯虽然亮着,但却忽明忽暗的,好像电压已经不稳了。 ------------ 20.高二五班(终) 为什么自己还会活着?苏箬忽然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连同思绪都仿佛在空中毫无目的地游弋。(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她茫然地回过头,看见苏笠站在自己身后,路灯灯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高,她连惊喜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她马上就意识到那不是苏笠,而是姬遥莘。 苏箬勉强扶着路边的一棵树站起来,感觉入手都是滑腻腻的,她低头看了看摸过树干的手,上面沾了许多绿色的水藻。冰冷湿润的雾气又从街道上升腾而起,灯光闪烁,仿佛是一种奇异的致幻剂;两侧楼房逐渐变成了高矮不一的土丘,脚下的水泥路面成了砂石小径。 吴德所制造出的幻境在慢慢消失,苏箬意识到,她向后退了一点,和姬遥莘并肩,这让她感觉到了安全。 娜娜和吴德站在两人的对面,相隔不过三五米。吴德又恢复了正常男主帅哥的样子,只是阴沉着脸,活像姬遥莘欠了他的钱;娜娜倒还是混血妖精般风情万种,依然灿烂地笑着,仿佛正有长焦镜头对准了她;苏箬想,此时的情况应该是在对峙,异常古怪的对峙。 “是她要跟吴德出来的,这你不能怪我。”娜娜笑嘻嘻地对姬遥莘说,风将她的裙摆撩起来,她迎风伸开手臂,即使苏箬承认娜娜的身姿十分优美,但是现在她这样的举动不啻于精神病患者。 姬遥莘冷冷地瞥了娜娜一眼,然后便与吴德对视着:“这一局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叶莲娜赢不了我的。” 吴德垂下眼睛,隔着大框眼镜,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苏箬觉得,吴德看起来非常冷静,一点都没有开始演戏时被吓到神经质的样子,这个影帝。他说道:“你说的对,的确该结束了。” 苏箬从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中忽然得到了一个结论,娜娜和吴德都害怕姬遥莘。雪山上两人好几次差点把苏箬吓死,但只要姬遥莘一出现,所有的恐怖景象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高二五班是吴德制造出的幻境,为什么姬遥莘是班主任,而娜娜只是班级里一个普通的学生……如果这三个隶属于一个什么鬼组织的话,姬遥莘说不定还是这俩人的头目。80电子书wWw.80txt.com 就在苏箬思忖着是否能直接询问姬遥莘她和娜娜、吴德的关系时,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路灯全灭了。在天地一片混沌不清的深黑中,苏箬感觉到冷厉的风贴着面颊吹过去,几乎让她无法站稳。蓦地,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扶住了她。 苏箬觉得自己很多年之后还会记得这只手握住自己时的感觉,冰凉却有力的手指和掌心,仿佛抓住了黑夜全部的羽翼。在这全部的感触之后,苏箬知道那是姬遥莘害怕她摔倒,因此抓住了她。或许只是因为担心她摔倒,仅此而已。 周围光线又亮了起来,苏箬有点受不了这种光亮,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租住的房子中,此时可能是夜晚,窗帘拉着,客厅里的灯正亮着。吴德和娜娜背靠她家大门站着,活像是一对门神,而姬遥莘站在她身旁,不留痕迹地松开了她的手。 以前苏箬觉得自己租的这房子浑身上下挑不出优点。物业不给力,隔壁家养的狗没教养,对面小孩哭闹自带扩音效果,楼上夫妻啪啪一夜不带停……但是现在苏箬简直太爱这个地方了。只要她能安全地回到这个地方,就说明又一个恐怖故事结束了,而且她的贵重物品银|行|卡全都没有丢。 只是她搞不懂为什么娜娜、姬遥莘和吴德这三尊大神还留在这里?下一个恐怖故事该不会是和这三个人同居相互厮杀吧……那一定是非常恐怖的画面,娜娜每天都在生产雪山,吴德每天都在生产水鬼,据说娜娜还会让人出现幻觉…… “箬箬,故事从这里开始,也是在这里结束的,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吴德简短地说道,苏箬松了口气,看样子他并不打算住在这里。吴德转过身想要拉开大门出去,娜娜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欺负我。”娜娜指着姬遥莘对吴德娇嗔道,语气之嗲让人身子都酥了一半。苏箬心想,如果吴德真的是娜娜的男朋友,此时一定会冲上来给姬遥莘一拳。 就在苏箬做好了拉架准备时,吴德忽然暴跳如雷,是真正的暴跳如雷,他蹦起来足足有一尺高,眼镜都蹦歪了:“以后你们俩就继续争吧!继续抢吧!我不管了!老子他妈的当甩手掌柜行了吧!” 苏箬被吴德吓了一跳,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看起来积怨已深。她偷偷望了一眼姬遥莘,她冷笑着在沙发上坐下,一副观赏话剧的表情;娜娜倒是配合委屈地扁起嘴,好像也没有想到吴德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们俩整天闹来闹去!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是你们少把我拉进来!”吴德怒火不息,额头上青筋暴突,嗓子已然喊到沙哑,对面的孩子又开始美声哭嚎了,“叶莲娜,你少在这给我装可怜,你每次都能准确地把事情能搞砸,你知不知道反派都是死于话多!姬遥莘,也别摆出一副你能笑到最后的样子,我他妈的――” 吴德说到这里,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失声,他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才扶了扶眼镜,恢复了平静,他对苏箬说了一句“抱歉”,打开房门走出去了,走廊里传来他急匆匆下楼的脚步声,几秒之后他又返回,拎起他那个去高二五班貌似也是从异次元召唤出来的双肩背包离开了。 “我也没想到他现在脾气这么坏,大概更年期到了吧,”娜娜抱起双臂,耸了耸肩,“不过我们的小英雄苏箬又成功过了这一关,可喜可贺。” 她冲着苏箬抛了个媚眼,转身想要从敞开的门走出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回头望着苏箬,侧脸如雕塑般完美无瑕:“我有的时候的确需要杀你,但不是每时每刻都这样。电影里面反派总是会被感动的,苏箬,我们应该尝试一下其他相处方式,比如谈个恋爱试试。” 娜娜也离开了这里,室内只剩下苏箬和姬遥莘两人,苏箬觉得这样的气氛有点尴尬。她想要对姬遥莘说谢,可是说不出口;她也想问问姬遥莘一些问题,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当她转过身面对坐在沙发的姬遥莘时,这种感觉尤甚。 “叶莲娜不介意别人看到她死时的情景,她实际上憎恨她的父亲利用她,”姬遥莘说道,“但是吴德介意,非常介意。他是被淹死的,灵魂总是徘徊在河上,十分痛苦。于是他会制造一些令他感觉快乐的场景,比如学校的教室,因为那里有他的朋友。可惜他的朋友不可能来阴间陪他,那间教室里只有惨死的学生来陪他。” 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冲动,也许经历这么多幺蛾子的事情之后,苏箬的胆子大了很多,甚至很多事情做起来根本不过脑子。她问道:“那你呢?” 娜娜和吴德都是鬼,姬遥莘也是鬼,或许如她的猜测,是那座雪山的山神,又或许…… 姬遥莘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着苏箬微笑。 “以后你会知道的。” “可是――” 姬遥莘没有再说话,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大概刚才和娜娜斗法很耗费体力,不过看样子她比娜娜要强很多,只要她一出现,娜娜就不敢造次。苏箬眼睁睁看着姬遥莘从自己家门走出去,一切都宛若幻梦一场。 门关上了,苏箬瘫坐到沙发上,才感觉到疲惫汹涌而至。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2016年1月20日,她回到了当下。 ------------ 21.杀死白桦树(3-1) 苏箬在家里睡了好几天,每当她开始思考一些问题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清醒还是做梦。(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她有时候还觉得自己坐在那间雾气氤氲的教室里,听着老师在讲她听不懂的东西。 这个故事莫名其妙就结束了,突然得苏箬感觉到不可思议。她去了高二五班,然后逃学,再然后像看了一场剪辑错了的电影,看到一些恐怖镜头和血浆,在似是而非的线索提示下猜测吴德不怀好意……最后,姬遥莘说该结束了,故事就戛然而止。可能这几个人入戏太深还意犹未尽,吴德发了通疯,娜娜说一番云里雾里的话,他们就都走了,把苏箬独自扔在这里。姬遥莘是导演吗?他们其实都是演员?可是姬遥莘所作所为,究竟又图什么? 苏箬没有死,但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她对于娜娜、吴德和姬遥莘这三个人的身份依然是一头雾水,对自己接下来所要经历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然而对于苏箬而言,更可怕的可能不是恐怖故事本身,而是在这个故事结束,短暂的如释重负之后,心理疾病所赋予她的空虚感。她开始翻箱倒柜,想找到苏笠曾经留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一星半点的痕迹,即使是一张残破的照片或模糊的字迹。但什么都没有。苏笠死后,苏箬销毁了所有她曾经留下来的东西。在她死去后的很多年,苏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苏笠。 这世界上就应该从来都不存在苏笠,没有苏笠,苏箬会活得更好。即使梦见了苏笠,终究也只化作记忆深处一抹飘渺的影子。 真是奇怪,苏箬这么想着,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自己还留在这里?她登录了数年不曾登录的□□,找到以前认识但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也不知道应该开口问这个朋友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回想起一些往事。 她说: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十几分钟后,朋友回复:有病。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随后就拉黑了苏箬。 苏箬有些郁闷。 到了黄昏时淅淅沥沥开始下雨。大冬天还能听到这样的雨声有些罕见,但的确显得世界越发凄冷了。苏箬躺在床上,她相信自己是绝对睡不着的,可是当敲门的声音把她吵醒,苏箬迷迷糊糊地发现天已经亮了。 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竟然一夜无梦。 门外的人还在耐心地敲门,还特别有规律,隔几秒钟敲三声。应该不是物业的人,也不会是吴德,苏箬记得吴德敲门比较急促。她本来不想理会,但是敲门人说话了。 “苏箬?还没起床吗?”是姬遥莘的声音。 苏箬叹了口气,一脚把被子踹到了地上。 姬遥莘不是空手过来的,她拎着很多牛奶罐头点心水果之类的礼盒,像是过节来走亲戚的。苏箬瞟了一眼她拿的东西,甜到掉牙的麒麟酥,包装毫无卖点的袋装牛奶……好吧,不仅像走亲戚,还像是来探望老人的。 姬遥莘望向茶几上堆满的空泡面碗和垃圾,皱着眉帮苏箬动手收拾起来。苏箬有点不好意思,她近来太过颓废,不知不觉间屋子里就成了狗窝;后来她又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形象可能比狗窝还要不堪入目。 “请问你过来有什么事吗?”苏箬客气地询问道。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姬遥莘说着,坐到沙发上,抬起头看向苏箬。苏箬觉得姬遥莘生前(苏箬判断她是活人的可能性不大)一定是个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有难以形容的端庄魅力。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是第三个故事的开场,姬遥莘这么客气,倒让苏箬挺吃惊的――她不是应该现在就把苏箬拖出门然后告诉她“勇敢地少年啊快去拯救世界”? “什么忙?”苏箬警觉地问道。如果姬遥莘提出的要求她办不到,婉拒的话,姬遥莘会不会不开心就派娜娜和吴德追杀她? “我有一个朋友,暂时没有地方住,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那个朋友先住在你这里。我最近抽不开身,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什么都不挑,只在客厅打个地铺就行了。”姬遥莘斟酌着说道,“他不吃饭,你不用管他的饮食问题。只要有书给他看就好了。” “不吃饭?”苏箬自己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是鬼?长得吓人吗?” 姬遥莘非常温柔地微笑起来,仿佛是被苏箬的话逗乐了,苏箬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姬遥莘这样笑;并非说她的笑容会让苏箬想起一些愉快或悲伤的往事,单纯只是因为姬遥莘笑了,苏箬也就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他是一个哲学家,非常有礼貌,非常理智的人。他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不会打扰你,”姬遥莘说道,“他只在你这里住几天而已。” “男的?” “男的。” “哲学家?” “还是个诗人。” “死了?” “快五十年了。但是你放心,他不会用死亡来吓唬你。” 苏箬痛苦地扶住了脑袋,一方面因为自己的屋子里要住进来一个男鬼,谁知道他会不会像吴德那样动不动就把人吓个半死,另一方面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该不会是姬遥莘的老公吧?五十年前挂了,姬遥莘五十年前就在雪山上开始记录山难,时间也能对的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猜测到这种可能,苏箬心里就有隐隐的不爽。她问:“我可以拒绝的吧?我应该有这样的权利。” 姬遥莘依然在微笑,只是眼睛稍微眯起来了一点,苏箬发现她有一双很美丽的桃花眼,只是平时眼神都是冰冷的,便也没有太多妩媚的味道。 “你当然有这样的权利,但我也有可以让你答应的能力。” “好吧,看来我没有其他什么选择。”苏箬缴械投降,“这个人什么时候搬进来?” 姬遥莘从她带来的塑料袋里摸出一块点心,小心翼翼地掰开放在鼻子下面嗅着,那样子有些怪异:“你同意的话,他马上就会过来。” “所以,第三个故事开始了吗?”苏箬颓然地倒在沙发上,既怀念前几天那种浑浑噩噩但是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又有点期待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故事开始了,她才能见到姬遥莘。 几分钟之后,有人敲门。姬遥莘对苏箬点了点头,示意道:“他过来了。” 苏箬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瘦弱的男子,穿着一身灰蓝色洗皱发白的中山装,腋下夹着一个布包,挺斯文的模样,虽然仿佛刚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穿越过来的,倒不怎么像鬼。苏箬稍稍松了口气,这男的只要一直能保持这个状态,不要随便变身就好。 “你好,遥莘同志在吗?啊,在的,”他从敞开的大门看到了客厅里的情况,对姬遥莘微笑了一下(这笑容让苏箬极其不爽),才转过脸看向苏箬,“你一定就是苏箬同志了,我叫孔桦,幸会幸会。” “……幸会。”苏箬无语地说,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知道以后跟这人交流绝对有困难。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孔桦,绍兴人。”他说,“我这就叨扰几日。” “叨扰,随便叨扰……”苏箬心事重重地关上了门,一边想着,噩梦般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 22.杀死白桦树(3-2) 苏箬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可能和孔桦的画风不太一样,交流起来也会比较困难,于是便坐在沙发上专心地低着头cos思想者。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姬遥莘交代了几句便觉得气氛不对头,于是不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你还会再过来吗?”苏箬抬起头问道。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不要着急。”姬遥莘对苏箬安慰地微笑,虽然这微笑并没有什么安抚的作用。 苏箬把她送到走廊里,姬遥莘不坐电梯,坚持要走楼梯。她说:“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会死吗?会很快死吗?”苏箬忽然问道。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姬遥莘,尽管她也知道其中大多数姬遥莘是不会替她解答的。 姬遥莘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姬遥莘,她的目光似有些同情的样子,苏箬分辨不出来。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恍若故事混乱的时空隧道,苏箬不知道与她凝视的这个人来自哪个时间空间,但是却在一瞬感慨万千。 “你不会死的,苏箬。你越感觉到恐惧,你离死亡就越远,”姬遥莘停顿了很久才这样说,声音不大,语气坚定,“苏箬,你回去吧。” 苏箬闷闷不乐地返回家中,孔桦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打开携带的包袱皮,拿出一本旧书埋头在看。她觉得无趣,悄无声息溜进卧室里,躺在床上思忖姬遥莘对她说的话。她到底要去干什么事?去跟娜娜单挑?还是和孔桦有关系……说不定鬼也需要户口本身份证之类的,孔桦的身份有问题,五十年无法落户鬼界,姬遥莘就给他办这事去了……她对苏箬说的“越感觉到恐惧,离死亡越远”又是什么意思?暗示她的心脏很好不会被吓死? 晚饭时间,苏箬破天荒地叫了外卖,礼貌性询问孔桦要不要吃一点,尽管姬遥莘说过孔桦并不需要吃饭。(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孔桦谢绝了,还跟她聊了一会儿。果然不出苏箬所料,两个人的交流略有困难。孔桦从尼采和康德的哲学,一直谈到鲁迅的战斗精神,苏箬听不懂,只能不停点头装着听懂而且深受感动的样子。等到一看表居然快到晚上八点了,借口外卖还没送来要投诉店家,又躲进了卧室。 苏箬给订了外卖的饭店打电话催促外卖怎么还没送到,店家却告知她外卖小哥没有联系到她本人。苏箬本来想发脾气,手机号填得清清楚楚连个电话都不能打么?但是她又懒得发脾气,悻悻然挂了电话。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光是听雨点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就觉得很冷。苏箬躺在床上,尽管这一天做的最费力的事情就是坐在沙发上听孔桦给她讲尼采和康德,她还是觉得疲惫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肚子饿得咕咕叫,苏箬却感觉不到难受,好像灵魂和肉体在半梦半醒之间慢慢分离。 半夜的时候,苏箬被客厅里一阵奇怪的动静吵醒了。她躺在那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孔桦还在她家客厅住着这事。 “真是……半夜三更的……”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推开卧室门走到客厅里。 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她记得姬遥莘嘱咐过她孔桦不是人,所以半夜三更肯定会弄出来一点什么幺蛾子事,就像吴德那样。 客厅里灯光昏暗,还一闪一闪的。电压不稳吗?孔桦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的空地上,脸冲着北面的窗子,苏箬发现随着灯光的闪烁,每一样家具的影子都在墙上和地上变化着,但是孔桦却没有影子――这似乎足以佐证这家伙是鬼的事实。 孔桦沉默地站在那里,笔直得像是一棵白桦树。可是吵醒苏箬的动静又是哪来的?她站在卧室门口,望着孔桦苍白但是并不恐怖,完全称得上是个人而非鬼的侧脸,聆听着嘈杂声。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此时是凌晨两点。苏箬住的地方又比较偏市郊,按理说此时此刻这里应该万籁俱寂,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噪音。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这声音好像是从楼下传上来了,大概有一群人在楼底下喊口号? 不是吧,大半夜的在居民楼下游|行喊口号?这似乎有点不合常理……苏箬走到窗户边,她隐约听清了那些人好像喊了“打倒”之类的字眼。那些口号声越来越近了,苏箬甚至能想象得到,一群疯子,专门选在半夜结队游|行,一边举着不知道什么图案的旗子和条幅,一边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慢慢向苏箬家楼下这边走过来了…… 也许明天要跟物业反映一下,这真是太扰民了。苏箬又想起来,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物业的人了。明天就去找他们,再找个电工,把客厅这破灯修一下,再跟外卖店家扯皮让他们给自己送优惠券……想到这里,苏箬觉得轻松了一下,她转头对孔桦说:“早点睡吧。” 孔桦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他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让苏箬惊讶于一个人原来能有这样绝望的神情。也是在此时此刻,随着口号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苏箬听清楚了口号的内容。 “……打倒反|革|命,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电光火石之间,苏箬想起了姬遥莘曾经告诉她,孔桦死了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前是1966年,那时候文|革刚刚开始。孔桦是知识分子,他至少知道尼采和康德,在那个年代,知识分子鲜少幸免于难,估计孔桦也是在那时候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 可是现在苏箬还来不及同情孔桦,她在想,卧槽孔桦把什么牛鬼蛇神都给召唤过来了? 苏箬跑到窗前往下望去。她住在八层,倒也看得清楚,小区楼下的路灯将水泥路面照得清清楚楚,一群人列队走过那里,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喊着口号,简直符合她在电影里所见到的一切文|革游|行队伍,人们都穿着绿色或灰色的衣服,手里挥动着条幅和红宝书。苏箬惊得目瞪口呆,她穿过客厅,跑过去将灯关掉,在楼上的一片黑暗中,只有这扇窗子亮着灯,目标太大。开关按了几回,灯却怎么关不掉,依然闪烁着如无解的密码。苏箬只好匆匆忙忙把客厅的窗帘拉上。 “你到卧室里先躲一下。”她对孔桦说。虽然她不太相信这群游|行的鬼会上楼再把孔桦抓下去批|斗,但保险起见,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孔桦犹豫了几秒钟,他匆匆收拾起沙发上他带过来的书,走进了卧室里。苏箬纳闷地又按了几次客厅吸顶灯的开关,还是没用。而此时此刻,口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听起来几乎就在窗子外面。这帮人就算离她再近,也有八层楼高的垂直距离啊…… 怎么回事?苏箬好奇地揭开窗帘一角向窗外望去,这一望差点把她心脏病吓出来:那些红|卫|兵们攀上了楼房的墙壁,像是一群形态诡异的壁虎,最前面的人几乎已经到了苏箬窗台底下,苏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人脸是灰色的,五官几乎无法辨认,他身旁的一个人脸却已经完全白骨化了,连同他手里握着红书的手都只剩下白骨。 她恍然想起,这群人实际上属于五十年前。又或者,“他们”统统都是鬼。 ------------ 23.杀死白桦树(3-3) 苏箬愣愣地盯着这群爬墙侠恐怖的数秒,直到领头的那个“人”已经攀住苏箬家窗台外的边缘,她才连忙松开紧攥着窗帘一角的手,后背靠住墙,慢慢坐了下来。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灯一明一暗,每一次光影交替之间,在黑暗的角落里都像是藏着无数的鬼魅。这个苏箬本来异常熟悉的地方,此刻恐怖得宛如鬼蜮。该怎么办?她环顾了一下客厅,墙角放着一个金属杆的拖把,她拿过来,握在手里。她努力让自己鼓起勇气,准备推开窗子用拖把以一敌百把那些鬼一个一个从楼上戳下去的。 窗帘很厚,完全遮住了窗子,她看不见窗外的情况。也许这群红|卫|兵鬼并不是冲着她家来的,也许会喊着口号爬过她家窗子,继续上楼上爬去……口号声越发响亮,几乎就是在苏箬耳边喊了,苏箬浑身发抖,因为恐惧,还有她感受到了那种她所想象不到的疯狂。她甚至还能听见,那些鬼变成白骨的手从水泥墙面上抓过时刺耳的吱嘎声。 苏箬后退了一步,此刻勇气如遇上高温铁板的冰块一样,尽数融化。她开始思考有什么驱鬼的方法,后来她想起来自己一切行之有效的驱鬼方法只有三个字:姬遥莘。 就在苏箬连报警的心都有的时候,口号声却突然间完全消失了,随后便是长时间的静寂。苏箬站在离窗户一米远的地方,扶着拖把杆,竖起耳朵聆听,窗外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从很远的马路上隐隐传来汽车飞速驶过的声音。苏箬抹了一把额头,发现上面全是冷汗。 事情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苏箬往卧室瞥了一眼,发现孔桦正站在门框处,呆呆望着她,就像嵌在门框中一具骷髅,在明灭的灯光下,神情依然恐惧得扭曲。苏箬知道这些鬼玩意是孔桦吸引过来的,可是她看到孔桦这样子,却连一点责怪对方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想要掀开窗帘看看那群鬼走远了没,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勇气。(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于是她想安慰孔桦几句,话还没有组织好,玻璃窗上忽然传来猛烈的敲击声,如同几千只拳头同时拼命地砸着窗子,巨响让苏箬差点从原地蹦起来。 难道刚才的沉默是这群人在酝酿大招? 苏箬连忙举起了手中的拖把,虽然她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这群鬼不像别的鬼――娜娜、吴德之类的,他们不会跟她讲道理。她一边暗骂着这个故事这么坑爹,一边想着姬遥莘是否还能从天而降营救她。应该在姬遥莘离开之前跟她要个电话号码的,出事了也好联系…… 哐哐砸玻璃的声音越发疯狂,这么大的动静,邻居都没有被吵醒出来查看的吗?苏箬想起来租房的时候房东告诉自己窗户是钢化玻璃的,但是苏箬怀疑就算防弹玻璃也经不起这群鬼这样砸。 如果窗户被它们砸碎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概就是成百上千的鬼涌进来吧……苏箬扔掉手中的拖把,拉住呆站在原地好像已经吓傻的孔桦的手:“快走!” 孔桦的手冰凉得令人害怕。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与他接触,苏箬就感觉到那种直深入心底的,化不开的绝望。她觉察到自己对孔桦的同情,虽然此时此刻她更想要同情倒霉的自己。 这群鬼既然是从窗户爬过来,那么走廊里应该是相对安全的。总之留在这里简直是死路一条,也许冲出去还能多拖延一会儿。苏箬甚至没有想好冲出去后是往楼上跑还是往楼下跑,她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充满了危险。 玻璃已经发出了碎裂声,苏箬心急如焚,她硬是拽着孔桦穿过客厅,拉开了大门。 门一开,苏箬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吓得差点扯着嗓子尖叫,然后她才看清楚站在门口的是姬遥莘。如果此时情况不是这么紧张,苏箬一定会双膝跪地大喊“你就是我亲爹”,但是她用眼睛余光看到,第一个骨化的、穿着灰绿色军装,手拿红宝书的鬼已经从她家的窗台缓缓爬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 姬遥莘推开拦在门口的苏箬快步走进客厅里,转头对苏箬和愣在一边的孔桦说道:“让开。” 啪的一声轻响,客厅闪烁的灯灭了,走廊里的声控灯也灭了。在漆黑一片中,苏箬听见风从碎裂的玻璃漏了进来,同时还有些令人牙齿发酸的咯吱咯吱声,她不愿去猜测那是什么声音。苏箬贴着墙站着,姬遥莘好像铺开了塑料纸之类的东西,下一秒钟,火苗从姬遥莘的指尖燃烧起来。 那一点火光十分微弱,但苏箬足以看清楚姬遥莘的侧脸和散落的几绺发丝。她点燃了地上那一串东西的末端,苏箬才发现原来姬遥莘将一挂鞭炮在她家客厅的地板上铺开。而靠近窗户那边,正源源不断有鬼从破碎的玻璃窗爬进来,骨骼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鞭炮被引燃了,也许是在室内的原因,噼里啪啦的声音显得震耳欲聋。火光迸射之间,苏箬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慢慢往墙角退去。她害怕那声音――明明只是鞭炮声而已,她却像是在听什么高频率难以忍受的噪音。好在鞭炮很快就燃尽了,客厅的灯随之亮了起来,明亮且稳定,一点都不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并不完全是硝烟,似乎还掺杂了一种寺庙里香火的气味。 客厅里安静且冷清,尽管放过鞭炮,地上却没有半点红色的纸屑,她匆忙穿过客厅,撩开窗帘,玻璃窗也好端端地,楼下的路灯昏暗,一切都像是这个城市夜晚应该有的样子,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噩梦,只有空气中弥漫那股味道,证明姬遥莘的确在这里放过一串鞭炮。 苏箬听说过鞭炮能驱鬼辟邪,所以过年时也会放炮。看来接下来要多买一点鞭炮屯着了,或者干脆就住进鞭炮厂…… 孔桦呆滞地退到墙根,小声地对苏箬说:“对不起。” 苏箬不太明白孔桦为什么要道歉,也许是因为他的缘故,招来这么一大群红|卫|兵,因此孔桦感觉到对苏箬的愧疚。当然,在姬遥莘面前,苏箬一定会显得宽容大度的。 “怎么回事?大半夜谁家在放炮?这么没素质?”隔壁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苏箬地放下窗帘,回过头望着姬遥莘,她惊讶地发现姬遥莘显得格外美丽,那种神采奕奕、很健康的美丽。 大多数时候,姬遥莘都是苍白的;但偶尔她从天而降时,都像是刚喝了一吨驴胶补血颗粒,气色显得特别好。苏箬隐约觉得这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走廊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脚步声,女人持续的叫骂和嘟囔也越来越近。 “抽了哪门子的疯,大半夜放炮,是不是庆祝你妈刚死了,不知道这么晚了别人都睡觉了……” 苏箬熟悉这个声音,是住在隔壁总是打孩子的那女人。奇怪的是,刚才那些鬼砸玻璃她听不见,可是姬遥莘放鞭炮的声音她却能听见。 女人趿拉着拖鞋走到了苏箬家门口,门还敞开着,刚才苏箬没有顾得上关。苏箬转过头,看见那头发蓬乱,双手叉腰,正要开骂,却突然失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度恐惧扭曲,随后她爆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跑,脚步声在走廊里拍响,连拖鞋跑掉了都不知道。 苏箬疑惑地看着姬遥莘:“她怎么了?” 这时候,她看见孔桦站在墙边,依然是满脸沉重,估计那女人是被孔桦吓到了。也许苏箬并不觉得孔桦吓人,说不定在那女人眼中,孔桦就无比恐怖了。 ------------ 24.杀死白桦树(3-4) 隔壁家的女人的确有点神经质,一点点小事都会大惊小怪咋呼半天,苏箬抱歉地对姬遥莘笑笑,走过去将客厅门关上,那女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走廊,此刻被关在了门外,听起来有些让人心惊肉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慢慢的,夜又恢复了寂静,三个人站在客厅里,气氛古怪且尴尬,苏箬僵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她好几次努力想要张开嘴说点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事了。”终于,姬遥莘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了孔桦一眼,然后望着苏箬,“谢谢你,苏箬。但你不用这么冲动,那些鬼伤害不了你。” 其实苏箬很想反问姬遥莘一句,她刚才被吓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难道这还不算受到了精神伤害? “对不起。”孔桦又嗫嚅着重复了几遍,他在角落里席地坐下,又从怀中摸出磨边的旧书开始阅读,苏箬发现也许读书是他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即使死后依然如此。 “我可以去睡觉了吗?”苏箬憋了半天,终于说道。 姬遥莘点了点头,她走到沙发前坐下。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苏箬心里稍微放下心来,至少有姬遥莘为她守夜,这个地方就是安全的。 苏箬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以为只睡了一两分钟,但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起床走到客厅里,姬遥莘依然坐在沙发上,似乎几个小时都没有换过地方;孔桦也靠墙,看着他那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想出去走走吗?”姬遥莘抬起头对苏箬微笑。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只是没有半夜看起来那么红润了,苏箬怀疑姬遥莘是不是随身携带超级大补汤,时不时就喝一口。 “出去走走?”苏箬疑惑地问道,她望向窗外,外面起了乳白色的薄雾,苏箬不快地想起了吴德制造出的那个城市幻境,“去哪?” “随便转转,找个茶馆喝点茶。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你不是有很多事想要问我吗?”姬遥莘站起来,走到苏箬的镜子面前照了照,又随手拿起苏箬的梳子,梳着她如瀑的黑发,她白皙的手拂过长发时,有如一只白色的蝴蝶从黑色绸缎上掠过去。 苏箬记得有位作家详细描写过他在清晨看到情人梳理头发时所看到的美和心里的悸动,的确是非常浪漫、非常令人动心的场景,如果苏箬没有犯贱去看镜子中所照出的姬遥莘的影子――那是一张灰白色死人的脸,比冻死的娜娜和淹死的吴德好不到哪去的脸,只有五官依然如旧,像是一尊颜色处理失败的蜡像,让苏箬知道她的确是姬遥莘。 “我知道,你心里很奇怪。”姬遥莘似乎意识到苏箬看到了什么,她转过身,身体将镜面挡住,面对着苏箬还是美女的样子,让苏箬搞不清楚究竟刚才看到镜子里的是假象,还是姬遥莘披着画皮,“我可以尽可能地帮你解答,跟我出去走走吧。” 苏箬曾经跟吴德和娜娜都“出去走走”过,走走的后果就是差点死掉,幸亏当时姬遥莘从天而降,三言两语就让吴德和娜娜悻悻然放下杀她的念头。如果这次姬遥莘想要杀她,恐怕没有人会救她,问题是姬遥莘想要杀她的话,苏箬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无数回了。 她点了点头,走进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穿上大衣外套,又望着还坐在墙角刻苦读书的孔桦:“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没关系吗?” “白天没事。”姬遥莘说。 城市里有雾的早晨沉浸在一片安静当中。公园里只有几个匆匆晨跑的行人,马路上稀稀拉拉有几辆汽车飞驰而去,她和姬遥莘走在路边,彼此都没有说话,苏箬既不感觉到饥饿,也不感觉疲惫,她只是安静地跟着姬遥莘一直沿着道路走下去。 干枯的树叶从行道树上落下来,看起来十分萧索。苏箬低头望着人行道上砌的地砖,想着一些飘忽遥远的事情,一会儿是苏笠模糊的脸,一会儿是吴德的世界中水腥气味和永远不散的浓雾。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面前是一排即将要拆迁的二层楼房。有的楼外墙已经被砸了,砖块之类的建筑垃圾堆放得到处都是。姬遥莘带着苏箬走进一条黑暗的小巷,尽头是一间完全看不出来还在营业的茶馆。 苏箬稍微有些不安。可能是危房的缘故,这破地方一砖一瓦都有种不似人间的气息,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随姬遥莘走进门已经坏了,连门框都散架一半的茶馆,还差点被门上歪下来的门楣碰到头。 茶馆里地方不大,光线十分昏暗。正中央放了一张可以拿去卖破烂的桌子和两把同样能拿去卖破烂的椅子,让苏箬大吃一惊的是,桌子上的茶壶里竟然还冒出热气,好像是刚沏好的一壶茶。茶馆老板(如果真的有的话)提前知道她们会过来吗? 两人在桌前坐下,姬遥莘为她倒上了茶,随后她说道:“你应该猜到了,孔桦是个很可怜的人。他每天晚上都会重复他的噩梦,但是噩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就是说昨天晚上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发生什么?”苏箬皱起眉头反问,茶香随着热水的蒸汽飘出来,她却并不因此感觉到轻松,因为她回想起那些鬼拼命砸玻璃窗时的声音,都是千真万确的。 姬遥莘微微叹了口气,望着手中的茶杯,她说:“苏箬,这是一场游戏。你不需要太认真,但是有的时候,你必须要选择正确的人。因为有的人必须要把你置于死地,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因为那是他的任务,他除了那样做,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置我于死地?你是说――”苏箬差点就把“娜娜”两个字说出来了,姬遥莘及时地用眼神制止了她。苏箬忽然意识到即使是娜娜、姬遥莘还有吴德之间,好像也存在着某种游戏规则,他们不能直接地指控对方是幕后安排者,但却能给苏箬各种暗示和提醒。 “你想知道我和孔桦的关系,对吗?”姬遥莘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语气温柔得像是茶水上升腾而起的蒸汽。 苏箬点了点头,既然姬遥莘愿意对她说这些事情,听听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孔桦以前是我的同学。”姬遥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但是我欣赏这个人。可惜他没有生对年代,很早就因为写反|动文章被审查,然后入狱,后来很快就死了……可是话说回来,像我的那些同学,包括我自己,又有哪个是生对了年代呢?” “哦……”苏箬暗自庆幸了一下,虽然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搞清楚究竟庆幸什么,大概是庆幸孔桦不是姬遥莘的老公。 “所以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死了很久了。”姬遥莘双手手指交叠成塔状,望着苏箬,但是语气依然柔和。 苏箬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接下来姬遥莘会变脸,变成恐怖加强版吴德那样的脸,就如她早上在镜子里所见到的一样,但是并没有,姬遥莘还是看起来那么美丽,尽管健康的气色好像又慢慢地她脸上褪去,她又恢复有些苍白的模样。 “你害怕吗?”姬遥莘问道。苏箬摇头。 “你撒谎,”姬遥莘说,“我能感觉到你一丝一毫的恐惧。” ------------ 25.杀死白桦树(3-5) 苏箬呆呆地望着姬遥莘,这张脸和她在雪山上所见到的美丽女孩重叠了起来,长发垂在她的肩头,她穿着一件休闲外套,里面露出衬衫的领子,打扮不算时髦,但也不过时,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五十年前的人。[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只有姬遥莘的眼神隐隐能看出一些端倪,她的目光平静无澜,宛若雪山上苍老的白雪。 “这是一场游戏,”姬遥莘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你会碰到很多人,很多道具,也许你还会投入你全部的情感和精力,但是最后你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游戏。” “有什么方法可以结束这种游戏吗?如果我想退出的话。”苏箬问道,她实在不太喜欢这种风格的“游戏”,而且她也搞不清楚,明明平时很少看恐怖电影和小说,也从来没有玩过恐怖类型的游戏,会搅和到这里来。 “当你知道退出的后果时,你就不会想着要退出了,”姬遥莘的声音依然平和,她说得很慢,苏箬觉得她的眼睛流露出悲哀,莫名的悲哀,“而且,在退出之后,你就永远都见不到我了。” 其实苏箬有时候会觉得姬遥莘真不愧是有几十年阅历的老妖精,苏箬甚至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无意说出的这句话,让苏箬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姬遥莘察觉到苏箬对她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了吗?她知道自己这样一句话让苏箬的心跳加快多少拍吗?还是她只是那样随随便便地一说,就像娜娜在她面前时,总爱说的那些无谓的废话…… “为什么会永远见不到你?”苏箬很傻地问道,问完就想抽自己两巴掌。她猜到了,姬遥莘是游戏中的NPC,退出了游戏,就离开了那个游戏,当然也会见不到她了。 “因为你应该是不能见到一个五十多年前就应该死了的人。”姬遥莘轻轻叹了口气,将茶杯拿起来,放在鼻尖下,眼睛却望着苏箬,“你也不会相信,我是1942年出生的,可我正坐在你的对面,看起来好像和你的年龄一样大。[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苏箬不再说什么,她觉得脑子里很乱,虽然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心乱如麻。姬遥莘的确有时候会让她想起苏笠――仅此而已,尽管姬遥莘很漂亮,某种意义上救过她的命,而且很有魅力,但不意味着苏箬就会因此爱上她,更不可能享受这种恐怖游戏。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尚温热,可是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孔桦还要在我那里住多久?”苏箬换了一个话题。昨晚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愉快地经历,哪怕姬遥莘告知她那些游|行的鬼都是孔桦临死前恐怖的幻象,苏箬也不愿意天天晚上陪着孔桦去看那些幻象,听那些鬼砸她家窗子的声音。 “很快,你现在担心的不应该是他。”姬遥莘说,“苏箬,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你之前所经历过的恐怖故事,每一关的最后,都会出现始作俑者。” 苏箬想了想,的确没错,第一关的大魔王是娜娜,第二关大魔王是吴德,目前来看第三关的大魔王十有八|九是姬遥莘,所以姬遥莘给自己放水,将难度调成了简单模式,或许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松通关。想到这里,苏箬觉得心情稍微振奋了一点,好像又有些热爱生活了。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什么职业?职业真人游戏NPC?”苏箬换了个话题问道。 姬遥莘又捧起茶杯,想了想才说:“可以这么比喻。我们早都已经死了,还在到处徘徊,徘徊几十年,上百年,是游魂的引路人,我带他们渡过三途河,我再返回来,带下一个人。” 苏箬蓦然想起在第一个故事开始之前,她在梦里见到的景象,那条黑色的河,河上造型奇异的古桥,还有桥头站着的女人。 “但是有时候会出现一些bug,”姬遥莘说,苏箬有些惊讶按年龄她应该叫奶奶的姬遥莘居然也会说出bug这个词语,“所以你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结束这场游戏。” 手中的茶水逐渐凉了,没有人再续上热水。苏箬总是觉得姬遥莘还有话在瞒着她,又不清楚姬遥莘究竟瞒了她什么。如同在高二五班外面的走廊时,姬遥莘也是欲言又止的。 “其实我也不希望你牵扯到这场游戏里来,这是真心话,苏箬,”姬遥莘将茶杯放下来,苏箬看到杯子里的茶水并没有少,但是却凝成了冰块,“只要你还有希望,就能活下去,相信自己能活下去。” 姬遥莘以前很少给苏箬灌鸡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鸡汤苏箬还是挺受用的。两个人走出茶馆时,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姬遥莘走在前面,苏箬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想象着姬遥莘五十年前也是这般模样,几十年过去,一点都没有变化;她也许会好奇娜娜和吴德的死状,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姬遥莘是怎么死的,就像她也不愿再去回想起苏笠一样。 姬遥莘对于她而言有种特别的意义,不过现在苏箬不愿去想这是怎样的意义。 苏箬回头看了眼这个破破烂烂的拆迁区,白雾已经散尽,苏箬却发现那里高楼林立,不见半点危房的影子,刚才姬遥莘带她去的茶馆,说不定也只是过去的幻象。苏箬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晚上你还会在我家里吗?”苏箬问道。 姬遥莘摇了摇头,于是苏箬就感觉更加失落了。姬遥莘什么都没有解释,苏箬知道,她不需要解释。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很久,姬遥莘转过身望着苏箬微笑,她说:“希望有一天,你不会怪我。” “怪你?” 苏箬茫然地问,她不明白姬遥莘为什么要这么说,姬遥莘做了一个让苏箬十分意外地动作:她伸手,轻轻撩了一下苏箬耳侧散落的头发。虽然动作本身并没有什么,甚至可以认为是姬遥莘这个慈祥长者对苏箬的关爱,但马上让苏箬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前面就是你住的小区,你自己回去吧,注意安全。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姬遥莘不再说什么了,她与苏箬道别,便往相反方向走去,眨眼间就在行人中消失了踪影。苏箬在那站了一会儿,她望着姬遥莘的背影,在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姬遥莘是她的姐姐,而不是苏笠……如果苏笠没有死……如果在雪山上就被娜娜吓死,在淮河里就被吴德按头淹死…… 过了许久,苏箬终于叹了口气,迈着沉重地步伐上楼。刚走到八楼的走廊,苏箬就感觉自己斯巴达了。她家门口撒了一滩血,旁边还有糯米和纸灰,八成是隔壁那女人真以为自己家里闹鬼,在她家门口作法驱邪。这也太过分了吧?苏箬走到隔壁咣咣敲门,她发誓没有其他想法,只想和邻居好好谈谈而已,她确信那女人绝对在家而且还走到了门前从猫眼向外张望,可是无论苏箬如何敲门,她都不肯开门。 苏箬无奈地回家,孔桦依然缩在沙发上看书,只是在苏箬进门时放下书本,礼貌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苏箬不想和孔桦讨论尼采和康德,躲进卧室里,躺在床上发呆。 曾经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情绪,此刻仿佛有一点萌芽,而且苏箬清楚,这情绪是在最不该萌芽的时候萌芽了。 苏箬在那发了一会儿神经,一会儿嘿嘿傻笑,一会儿愁眉苦脸,才想起来天黑之后那些令她和孔桦都会恐惧的东西才会出现。今天晚上不能任由那些鬼吓得只能嗷嗷乱叫,大概是隔壁的神经病女人给她了启示,她应该要反击。 在联系时代背景和生产关系之后,苏箬想了一个主意,她打开笔记本,搜到一张伟人的照片,调成全屏模式,在天黑之后,把电脑屏幕朝外放在窗台上,她相信那些红|卫|兵是不敢再砸窗户的。 ------------ 26.杀死白桦树(3-6) 姬遥莘一直到夜深都没有回来,苏箬有些失望,她躺在床上恍惚地想着很久以前的事情,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闷得厉害,她跳下床,想找孔桦聊聊天,更准确地说,她想和孔桦聊聊姬遥莘。求书网小说qiushu.cc 孔桦是姬遥莘的同龄人。想到这里时,苏箬又有点想笑,真的爱上姬遥莘了吗?不,应该还没有到爱的程度,最多只算比较有好感吧――她喜爱这个神秘温柔的,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形象。 苏箬下床,随意披了件外套,走到客厅里。孔桦依然坐在沙发上捧着他的书,苏箬怀疑孔桦死的时候都是拿着书的,所以才这样读书读得如痴如醉。她咳嗽了一声:“你还没有睡?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 孔桦抬起头,望向苏箬。他的目光沿着眼镜边框上看过来,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然后他放下书说道:“你想和我聊遥莘对吗?” “对。”苏箬点了点头,走到一边,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她忽然又有点想结束这场谈话了,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心思会毫无保留地被孔桦察觉到,这让苏箬觉得像是被对方看透了。 “遥莘啊……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是同学,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上大学那年是60年还是61年?记不清了,我们很幸运赶在了老三届之前,可是又碰上了……偏题了,你想跟我聊遥莘对吗?她很好,人很好,什么都很好……”孔桦揉了揉太阳穴,苏箬在心里吐槽,为什么鬼也会感到头疼。 “遥莘说过,要把我带去一个很黑但是安全的地方,所有活着的、死去的人都会向往那个地方。可是这么多年,我都去不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东西在拉扯我,让我去不了那里,”孔桦继续说着,目光望向苏箬身后的墙壁,苏箬微微皱起眉头,她感觉孔桦是在躲避与她对视,“但她愿意帮你的话,就一定不会害你。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所以,没必要对她有什么戒心。” 苏箬感觉到有些悲凉,她知道孔桦所说的“拉扯他”是什么东西,就是昨天晚上爬她家窗子的那群鬼。苏箬瞥了眼窗帘,那里鼓起一块,说明笔记本电脑还好端端放在那里,不知道她的方法今天晚上能不能起作用。 “我以前写过很多文章,在报纸上发表,后来那些都是我反|革|命的证据,”孔桦叹息着说道,他拿起正在看的书,一手捏住书脊,手腕悬在空中轻轻抖了抖,从书里面掉出很多发黄枯脆的剪报,就像飘落的黄叶,“所以很多人相信我的确就是反|革|命,他们恨我,恨得真真切切,在我死后也同样,这种恨意一直在纠缠我。” “你后来平反了吗?”苏箬坐到孔桦身边问,她心里燃起了对孔桦的同情,这同情盖过之前她对孔桦那种十分微妙的,似乎可以称作“嫉妒”的感情。 “我死之后才平反的,1966年我就病死了,”孔桦悲哀地摇了摇头,“八十年代平反,我不是反|革|命,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他们都不是反|革|命。可是已经没用了,那个时候,什么都没用了。” 苏箬知道对于孔桦来说,任何安慰地话都是没有用的,她也想不出来什么有用的安慰,于是一人一鬼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直到窗外又响起了哗哗的风声,客厅的灯开始闪烁。 “他们来了。”孔桦平静地说,但这平静中蕴含着万念俱灰的恐惧。 口号声从远及近,苏箬走到窗前撩开窗帘,游|行的队伍又从小区道路彼端向这边走来,苏箬检查了一下放在窗口的电脑屏幕,伟人正在屏幕上挥手,她稍微放心了一些。 “你去卧室里躲一下吧,我在这里没关系。”苏箬豪气干云地对孔桦说。孔桦低头收拾起书本走进了卧室。他夹在书里的那些剪报依然散落满地板,如断翅的黄蝴蝶。苏箬走过去捡起了其中一张,但是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 喊口号的队伍走到了苏箬家楼底下,苏箬屏住呼吸,等待他们像壁虎一样垂直爬上来。她甚至还把钱包都拿在了手里,如果笔记本屏幕上的伟人还不够有震慑力,她钱包里还有几十张纸币,每一张上面都有伟人的脸,不信砸不死他们。 然而让苏箬没有想到的是,队伍喊着口号沿楼下水泥路走远了,没有爬楼,甚至没有停顿。如果不是忽明忽暗的灯光让苏箬的神经始终紧绷,她简直想大叫一声wtf。这帮鬼的导航系统出问题,找错地方了?还是姬遥莘动了什么手脚,把它们引到了别处?应该是后者比较有可能,毕竟姬遥莘整天忙忙碌碌的,肯定是在办正事。 想到这里,苏箬松了口气,她转身走到卧室前,一边推开门一边说:“没事了,姬遥莘已经把――” 苏箬呆住了,她看见孔桦站在卧室中间,一副被刑讯的样子,满脸都是血,头发湿透了,几绺正粘在额头上,极度惊恐地望着卧室的一面墙,虽然那墙上什么都没有。 “不是!我不是外国特务!也不是反|革|命!”孔桦几乎是对那面墙尖叫出这句话的。苏箬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她清楚这是孔桦依然被曾经的梦魇所困扰,她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抽孔桦两巴掌把他抽醒。 万幸的是,门忽然被咚咚敲响了,一定是姬遥莘来了。只要姬遥莘过来,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苏箬没再去管孔桦,转身匆匆穿过客厅准备开门。大概是忽然间福至心灵,苏箬没有着急去拧开门锁,而是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 怎么会?苏箬咬住了嘴唇,身后卧室里还传来孔桦大喊大叫的声音,但苏箬却无暇顾及他在喊些什么。如果是姬遥莘敲门,她断然不会敲一下就跑跟苏箬玩躲猫猫,娜娜差不多才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娜娜? 客厅里的灯忽明忽暗,而且闪烁频率越发高了,甚至下一秒灯管都有可能因此而爆裂。苏箬的声音发抖,但是她相信她的音量足以让门外的人听见:“姬遥莘?是你吗?还是……娜娜?” 没有回答,苏箬只能听见孔桦在卧室里喊叫的声音变成了哀鸣一般的哽咽,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猫眼中所能看到的走廊底部,忽然出现了一排军绿色的帽子;下一秒钟,一排戴着帽子腐烂的头颅跃入苏箬的视线,就像那些鬼刚才本来是蹲下的,又一点一点站起来那样,出现在走廊之中――而它们这回,和苏箬只相隔一扇门。 苏箬大叫一声向后退去,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随后,疯狂地砸门声响了起来,盖过了孔桦在卧室里的动静。 ------------ 27.杀死白桦树(3-7) 苏箬后退了两步,坐倒在地上,双手按着地板,掌心感觉到地板的冰凉。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搬起什么家具将家门堵住,防止那些鬼真的把门一脚踹开,可是她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正在发软。 为什么这群鬼不按常理出牌,今天直接就走正门了?这门板看起来也很不结实的样子,估计几下就会被砸烂,到那时候她把人民币扔出去能起作用吗……砸门和孔桦喊叫的声音都足以让苏箬六神无主,她一步步往后退着,姬遥莘在哪里?鞭炮又在哪里? 就在苏箬还在极度恐慌中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动静忽然完全消失了,孔桦也不在卧室喊叫了,世界瞬间又回归了平静,客厅的灯不再闪烁,好端端地亮着,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一样。苏箬听见孔桦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听见隔壁家的房门不安地打开一条缝,好像是邻居那个女人正在往外窥视。 苏箬扶着墙站起来,有些不敢透过猫眼去看外面的情况,直到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敲门的人很温柔,只敲了两下,门那边传来姬遥莘压低的声音:“苏箬,别怕,是我。” 苏箬打开门,她觉得按照电影里的情节,她应该扑过去给姬遥莘一个很大的拥抱才对,然而又觉得尴尬,胳膊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中。 “没事了,”姬遥莘走进来,顺手将身后的门关上,身后的走廊空空荡荡,“苏箬,我回来了。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也许是等着苏箬问她问题,但是苏箬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望着姬遥莘美丽的脸,突然感觉到这个人十分陌生。每一次都是在恰恰刚好的时候姬遥莘出现在她面前,太刚好了……从山难时就这样,每一次在苏箬遭遇危险,感觉到极度恐惧的时候,姬遥莘都会适时地从天而降。 苏箬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姬遥莘从来都没有离开她太远,总是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在雪山时,她掉入了那个石缝中,姬遥莘说返回小屋拿登山绳救她,她往返花了很短的时间,苏箬曾因此而起过疑心。现在这个猜想越发成形了,姬遥莘根本就没有返回小屋,而是就守在附近,让苏箬在黑暗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苏箬甚至能想象得到,在白雪覆盖的漂砾滩上,姬遥莘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等待,脸上或许还带着嘲讽的冷笑,风从遥远的山坡上吹下来,将她的长发撩起来……她也能想象得到,在吴德搞出来的幻境城市中,姬遥莘沿着河畔往前走,远远看着苏箬在水中挣扎……每一次这样的突然出现,姬遥莘的脸色好像都会变得很好,她到底是“什么”,或者是她到底靠什么补给的?苏箬没有见过姬遥莘吃东西,她只需要将食物凑到鼻端去嗅就足够了。 就算是鬼,应该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变化形态吧,姬遥莘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了保护自己吗?可看样子又不是…… 一种矛盾的挣扎又出现在苏箬的心中,让她十分痛苦。从感情上来说,苏箬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姬遥莘,她当然希望姬遥莘是完全值得信任的,可是姬遥莘确实瞒了她很多事,让苏箬此时此刻不知道姬遥莘是敌是友。 “苏箬,你怎么了?”姬遥莘察觉到苏箬情绪有些奇怪,她回过头看了苏箬一眼。姬遥莘的面颊果然呈现非常健康的粉红色,就算再昂贵的胭脂也无法涂抹出那样的效果,苏箬的心又往下一沉。 “没什么事。”苏箬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还好你及时过来了……” “我该带孔桦走了。这两天麻烦你了。”姬遥莘说道,她的语气那么诚恳,让苏箬一下子觉得刚才的怀疑都是毫无道理的。 “他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苏箬随口问道,她虽然好奇姬遥莘是怎么解决孔桦的事情的,干脆利落干掉那些□□的鬼就行了吗?那为什么姬遥莘不早点解决,非要拖这么多年? 姬遥莘转身往卧室走去,她背对苏箬轻轻摇了一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孔桦打开卧室门,他扶着门框站在那里时,依稀还是五十年前文弱的读书人,脸色苍白,衣衫破旧。他望着姬遥莘微笑:“遥莘,你不必感到抱歉,即使我还需要再等五年,我也愿意等。”然后他又转向苏箬,客套了几句。 苏箬听到“五年”这个词的时候,心里微微一动。五年之后是2021年,而她经历的那次山难是2012年,这中间恰好又是一个九年。九年,对于姬遥莘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和孔桦有怎样的关系?难道每过九年,姬遥莘都会在山上制造一起山难,有人死了才能作为替身,才能给孔桦匀出超度的“名额”?这也太扯了吧…… 姬遥莘转过头对苏箬说:“我要带他离开这里,因此可能会消失一两天,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她使用的是疑问句,可是苏箬分明能感觉到,姬遥莘希望她能随行。苏箬心里稍微有了点数,果然姬遥莘不愿意离她太远。可是……姬遥莘到底出于怎样的目的?保护她?或者是要怎样? “我想留在这里。”思索再三之后,苏箬给出了回答。 因为她感觉到无比的疲惫。明知和姬遥莘在一起会更加安全,她也想在自己的床上痛痛快快睡一觉,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发现姬遥莘也不是那么的令人信任,这种认知对她而言打击太大了,她更想一个人呆在黑暗中,好好思索一下她和姬遥莘的关系。也许姬遥莘会嘲笑她的想法,还会追问她为什么这样幼稚,但姬遥莘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之后,什么都没说。 “我会尽量快点回来。”姬遥莘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你保重,还有,随时保持警惕,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 28.杀死白桦树(3-8) 姬遥莘搀扶着孔桦,两个人一起走下楼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楼梯尽头的感应灯坏了,从苏箬这个方向看来,楼梯延伸至一片黑色的浓雾之中。两人走到楼梯尽头,即将在黑暗中转弯的时候,姬遥莘抬头往上看了苏箬一眼。 那个眼神让苏箬察觉到了不祥,姬遥莘仿佛知道有不幸的事情将要发生,她却不想去阻止――抑或是,没有能力去阻止。很快,他们的脚步声就完全消失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希望。”姬遥莘轻声说。苏箬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孔桦的,还是说给她的。苏箬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什么时候都要有希望吗?即使死后,也应该有希望? 苏箬并没有急着回到房间中,她在走廊上徘徊了好一会儿,步履沉重。她感觉到疲惫,却一点都不愿意坐下来休息,只是想像此时一样,来回踱步,想着想不通的事情。 姬遥莘究竟靠什么为生?之所以一直不会离苏箬太远,难道是因为苏箬身上有她需要的东西?正是如此,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保护苏箬,说到底,两人也不过各取所需……想到这里,苏箬心情有些低落,她忍不住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还有走廊里感应灯投下的淡淡的影子。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养活”姬遥莘?如果有一天,这种东西像是矿产一样开采完毕了,姬遥莘会不会抛弃她,甚至杀了她灭口? 感应灯灭了,苏箬依然站在黑暗中,后背贴着墙,感受冷气透过厚厚的衣服蔓延至全身。她甚至懒得跺脚把感应灯再弄亮,而是就这样让自己整个人都淹没在黑夜里,想着她自己,想着苏笠,想着姬遥莘,还有很多遥远而模糊的往事。 不知道在黑暗中呆了多久,苏箬听见电梯运行的声音。可能是晚归或者下夜班的人在乘坐电梯吧,苏箬并没有十分在意。但是电梯在这一层停下来,轿厢门打开,苏箬听见高跟鞋笃笃敲击地面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轿厢中寒风迫不及待地涌出来――有这么冷吗? 苏箬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望向电梯那个方向。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是姬遥莘又返回了,但她马上又想到,姬遥莘从来不乘坐电梯。果然,苏箬看到来人是那个她并不奇怪会此时出现的人,娜娜。 走廊中依然是一片漆黑,还没有闭合的轿厢中的灯成了唯一光源。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苏箬睁大眼睛,她看到娜娜缓缓走向她,高跟鞋叩击地面的节奏轻快而有力。一月份天气颇冷,娜娜却穿着一身单薄的,剪裁时髦到夸张、糖果色的套装,苏箬相信她的这身衣服能在最新的时装发布会上找到。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人又陷入到黑暗中去了,只有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来一点光,让苏箬能看清楚娜娜身上亮晶晶的配饰闪出如泪痕般的微光。 “姬遥莘走啦?”娜娜愉快地问道。她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甚至还跳了一下,高跟鞋咚咚砸在地面上,感应灯却没有亮,八成这一层的感应灯也坏了。自从姬遥莘和娜娜,还有那个缺德的吴德出现在这里之后,苏箬家附近的基础设施就总是出毛病。不过高跟鞋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家女人都没有打开门出来骂,但苏箬相信那个女人一定在透过猫眼往外窥探。 苏箬的心骤然往下一沉。上次那女人无意看到了孔桦就开始尖叫,她能看出孔桦是鬼,为什么苏箬自己就觉得孔桦看起来只是个有些苍白古怪的人? “问你话呢,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吗?还是想着姬遥莘?”娜娜几步就跑到了苏箬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如果你真是舍不得姬遥莘,为什么不跟她一块走呢?” 苏箬低下头,娜娜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虽然和那阵冷风混合起来并不难闻,有如冰雪妖姬般诱人。她问:“你过来干什么?” 娜娜切了一声,又颇为陶醉地张开双臂,仿佛是在欣赏自己的衣服:“平时姬遥莘总是要霸占你,我只能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再来找你啊,我有点事想跟你谈谈,难道你不好奇姬遥莘的一些事吗?” 苏箬犹豫了一会儿,在她的经验中,和娜娜在一起就准没有好事,说不定过一会儿娜娜还会现场给她表演惨死。但是如果她此时严词把娜娜轰走……能轰走吗? 思考了几秒钟,苏箬打开房门,对娜娜说:“进来再说吧。” 把娜娜放进去之后,姬遥莘马上就后悔了,娜娜一进去就直奔目标――客厅里的一面穿衣镜,在镜前流连忘返,陶醉欣赏着她的新衣服,搞得苏箬以为娜娜的工作其实是卖时装的。虽然以娜娜的颜值和身材,这样穿着张扬且好看,但是她也不想看这个人在自己家镜子前转来转去拗各种姿势。因为和姬遥莘一样,娜娜在镜子中的影像,是脸色发青的死人模样。苏箬觉得这样对自己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 “能不能别照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赶紧一说,我还没休息呢。”苏箬终于忍无可忍地说道。 “哦,我有几件挺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娜娜回头看着苏箬,抱歉地说,走到沙发前,硬挤着苏箬坐下来。她浑身都是冰凉的,连那么鲜艳的糖果色外衣都是凉到骨子里的温度。 “你要说姬遥莘的坏话吗?”苏箬问,娜娜眨着她的大眼睛,她双眼涂了颜色不一样的眼影,映衬她那双异色的瞳孔,分明是夸张的打扮,但看起来偏有种迷蒙的风情。 “你这么说也对,的确是要说她一些坏话……”娜娜说,“你别把我们的关系想得太好,我很讨厌她,吴德也很讨厌她,不然吴德为什么要帮我?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我们直接说重点吧。” “等一下,”苏箬忽然打断了她,“你们俩到底在争什么东西?” 其实苏箬隐隐能够猜到,姬遥莘和娜娜所争抢的东西正是“自己”,至少是和自己有关的。虽然苏箬目前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但她觉得在姬遥莘眼里所谓的重要,也只是一件值钱的货品而已,因此十分不爽。 娜娜没有回答,她微笑着握住了苏箬的手,笑容诡异,苏箬就像冰冷的铁钳夹住了手指。她心里一惊,想要甩掉娜娜的手,但是已经迟了。客厅的灯啪的一声灭掉,苏箬眼前就像被一块黑布盖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有光透过来。她惊讶地望向自己的四周,她正独自站在一片雪坡上,天好像是刚黑或者蒙蒙亮,山坡上有很多白桦树,风从树梢吹过去,扑簌簌掉下许多白雪。 这是她发生山难的那座雪山,也是姬遥莘的雪山。苏箬有些奇怪,娜娜所说的姬遥莘的“坏话”,和这个地方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树林里走来一个人,是穿着大衣的姬遥莘。她神色冰冷,一手拎着斧子,走到一棵白桦树前打量了半晌,然后举起斧子开始在树干上砍…… 天色随即黑了下来,苏箬只能听见铮铮的伐木声,当眼前再度亮了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类似于库房的房间里,地板和墙上满是灰尘,到处都堆放着杂物,头顶悬着一个钨丝灯泡,也是肮脏的样子。 砍东西的声音还在响着,准确地说,那声音来自身后……苏箬没有转身,她望着自己面前的墙,那上面映出了清晰的影子。在大堆杂物的簇拥中,她看清有一个人躺在床上,另一个人上下挥动着斧子砍向倒在床上的那个人。苏箬身体僵硬地转过去,她看到在昏暗的灯光下,姬遥莘正一下一下用斧子砍床上的人……那人是孔桦。 苏箬捂住嘴,后退到墙边。孔桦的血溅出来,有些溅到了糊满了发黄的报纸的墙上,就像是在墙壁上盛开的点点梅花。 是姬遥莘杀了孔桦吗?不对,孔桦对姬遥莘的态度分明不像是对凶手的样子……或者是,孔桦要求姬遥莘杀了他,因为苏箬相信,在那段日子里,孔桦一定也很痛苦,姬遥莘也只是结束他的痛苦而已……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确定孔桦已经没气了,姬遥莘停下了手。她一手拎着斧子,另一只沾了血的手随意地拨了拨头发,当她转过脸面对着苏箬时,眼神中含着寒冷的杀意,宛若修罗,与那个曾对苏箬温柔微笑的姬遥莘判若两人。尽管知道姬遥莘并不能看见她,苏箬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姬遥莘?如果有一天,苏箬和姬遥莘翻脸,姬遥莘会不会也用这样可怕的眼神望着她? 这时候,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在厉声叫骂:“孔桦,你这个反|革|命又在搞什么鬼?” 姬遥莘快步走到门背后,然后仓库的门便被粗暴地推开,一个胸前挂满徽章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见满仓库溅满的血时愣了一下,姬遥莘忽然从门后蹿出,高高举起斧子,对着男人的头劈了下去……那男人嚎叫起来,血喷洒出来,遮挡住了苏箬的视线…… 苏箬的眼前又变为了一片漆黑,但是那男人的惨叫还在耳边萦绕着。等到苏箬又能看清楚眼前事物的时候,姬遥莘还是站在那个雪坡上,用沾了鲜血的斧子一下一下地在砍着白桦树干。 “你看到了吗?”娜娜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苏箬猛地回过神,她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娜娜的脸凑得很近,她能看清楚对方嘴唇上唇膏的光泽。 “你现在知道了吗?”娜娜凑到苏箬耳边低语,香气伴随着寒冷包裹着苏箬,让她无路可逃,“你现在知道,孔桦是怎么死的了吧……” ------------ 29.杀死白桦树(终) 苏箬坐在沙发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到了这个时候,她甚至有种心寒的感觉。原以为她和姬遥莘的关系算是不错的,但是却忽然发现,其实她离姬遥莘的距离很远,两个人几乎算是两个世界的平行线…… 这样想了有好几分钟,苏箬才说道:“其实,我对孔桦是怎么死的并不感兴趣。” 虽然抡斧狂魔姬遥莘这样的人设着实令苏箬吃惊了一下,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关心孔桦。她只关心姬遥莘。她知道从1966年开始,雪山上就发生山难,每过九年都会有人死在山上,然而仔细想想,山难的性质似乎都是姬遥莘在拉替身之类的。 “不,你应该对孔桦感兴趣的,”娜娜依然握着苏箬的手,十分诚恳地说,她的妖艳让苏箬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美,“因为你,孔桦才需要再等九年。” 苏箬甩开了娜娜的手:“你到底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困了,想早点睡觉,没有事你就可以走了,好吗?” 苏箬并非困了,她现在头脑无比清晰,所以她预感娜娜告诉她的事情不会是她所爱听的。苏箬甚至盯着孔桦扔在地上那些黄色的剪报都能盯出一朵花来。真的是花,暗褐色的,大概是当年孔桦洒在上面的血。 “为什么你现在还能睡得着?”娜娜做出一看就很恶意的困惑神情,“姬遥莘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箬本来已经站起身,准备回卧室蒙头大睡,听到娜娜忽然问的这句话,她在原地站住了,浑身发冷,好像有人把一大桶冰水劈头对她淋下,浇得她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一样。她突然有一种冲动,阻止娜娜接着说话,不管用什么方式……但是她最终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娜娜异色的双眼紧紧盯着苏箬,如同蛇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她的笑容是那么甜,像她的妆容那样,张扬中有着无法忽略的美:“苏箬,我知道,人在弥留之际,一秒钟都会被无限拉长,你会觉得度过了一生,甚至更长的时间……但是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死了吗?” 苏箬僵在那里,被定住了一般,过了很久她才努力试着张开自己的嘴,每一个字都哆嗦着,却又无比沉重地砸在地上:“我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是那时候在淮河里被吴德拖进水里淹死的吗?在废弃的商场从扶梯上掉下去被铁丝网碎尸的吗?在姬遥莘的雪山上被冻死吓死摔死的吗? 都不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苏箬恍然想起来,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死了,更准确地说,在整个噩梦开始之前,她梦见站在河畔的两个女孩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只是她的灵魂一直还在迷茫中游弋,没有发现这个令人恐慌的事实。 ……红裙子,苏笠穿过的那件……还有血,是她的,也是苏笠的……她坐在床前,低头看着手中的铁盒子……里面有最珍贵的东西…… 苏箬惊恐地张大了眼睛,她忘记的那件事情马上就要想起来了……藏起来的铁盒子不是还好端端摆在床头吗?里面装的那些东西,她花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点点凑起来的,直到能把盒子金属底部全部铺满……摇一摇,盒子中的声音格外清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中黑色的诱惑……只要吃下盒子里所有的药片,她就能见到苏笠了,至少当时,苏箬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没有什么会比死亡更简单的事了,最难的却是意识到她自己的死亡。 她早就想死了,很早的时候,苏笠自杀的时候她就想过死…… ……医生说:“这种东西每天最多只能吃一片。” ……医生说:“你最近的症状有没有好一点?” ……医生说:“肯定能治好的,你要给自己信心。” 她没有吃那些药,她把药片一片片都存了起来,为了一次吃下去,为了买通往那个世界,通往苏笠身边的门票。她的确那样做了,在高二五班外的走廊里本来差点都回忆起这所有的事情,回忆起她已死的事实;可是那时候姬遥莘告诉她,都是幻觉。 她分明已经死了。可是她没有见到苏笠,没有什么解脱的感觉,依然在这个世界上,狼狈不堪地游荡着,可笑地认为自己还活着。 苏箬忘记了她已经死去的事实。姬遥莘同样也骗了她,她告诉苏箬要有希望,要好好活下去,那都是骗人的。苏箬相信了,她才会对死亡充满恐惧。 真的已经死了吗?苏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凌乱,掌心苍白。或者就像是娜娜所说的,濒死的人没有时间的概念,死前的那一秒钟,都被延伸成为永恒…… 难怪她和同学打招呼,同学会回一句“有病”,因为同学知道她已经死了;难怪外卖送不到她手里,因为这间屋子已经是死过人的凶宅,也难怪邻居女人那么害怕她,因为她已经死了;难怪姬遥莘告诉她高二五班中全都不是活人,难怪姬遥莘的山难记录中会有她的名字,正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这些都变成了顺理成章。 苏箬步履摇晃着走到卧室,她从门口往里张湾,她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满口白沫,脸色发黑。苏笠站在床头望着“自己”,她还穿着那身红裙子,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苏箬扶着门框,指甲几乎都陷入到了木头中。苏笠转过身,攀到了窗台上,然后便向下一跃…… “姐姐!”苏箬几乎要失声叫出来,然而她知道,一切都没有用了,太迟了。苏笠早都已经死了,自从苏笠死了之后,苏箬也常常会琢磨着自杀的事情。然后她搬了出去,到另外一座城市租房子独居,后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可是没有那么多钱维持一次次昂贵的心理咨询,而且她觉得,自杀比失眠更容易被接受。医生有什么用呢?除了给她开一些处方药。 身后一双手环上了她的腰,娜娜的声音魅惑而动听:“现在想起来了吗?亲爱的苏箬,你已经死了,姬遥莘居心叵测。” 苏箬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她慢慢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没关系,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我们不是都死了吗?”娜娜压低了声音说,“没有什么不好的,苏箬,加入我们吧。” 尽管苏箬觉得心里浑浑噩噩宛若一滩浆糊,她还是本能地顺着娜娜的话问道:“加入你们?” 娜娜绕到了苏箬面前,她捧起苏箬的脸。娜娜的手是冰凉的,可是就算这样,苏箬也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娜娜是那样温柔地对她笑,哪怕她的妆容格外妖媚且具有攻击性,苏箬都觉得自己从娜娜脸上能看到姬遥莘的影子。 “在感受绝望之后的轻松,是不是会比一直在恐惧中更好?”娜娜的嘴唇凑近苏箬的耳朵,苏箬看着她两片唇瓣在动,唇膏的珠光色和身上那些配饰的光此时看起来是那么寒冷;苏箬甚至能嗅到娜娜身上被浓烈香水味掩盖的,冰冻后的臭味……娜娜死了十多年了,苏箬恍惚地想。 “你说什么?”苏箬机械地问。 娜娜又微笑了,她依然那样捧着苏箬的脸,只是稍微拉远了两人的距离。苏箬觉得很奇怪,死去的人应该是没有感觉的,但她又那么清楚地感觉到娜娜手心的冰凉。 “姬遥莘是以你的恐惧为食,所以她必须保护你,却又让你感受到足够的恐惧,”娜娜耐心地解释,“她一直骗你,告诉你还活着,是为了让你对死亡有足够的恐惧。” “我不明白。”苏箬一直在摇头,其实她心里已经明白,姬遥莘从来都没有离她太远,每次都能及时出现在她面前,当苏箬被形形□□的鬼怪惊吓到之后,姬遥莘出现在她面前时总会变得容光焕发……可是,如果姬遥莘以苏箬的恐惧为生,娜娜又为什么平白无故接近苏箬?她也需要苏箬的恐惧来养活吗?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苏箬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一点干涩的声音,“如果姬遥莘必须让我感到害怕,你是不是必须让我感觉到……绝望?” 娜娜放开了苏箬,她走到窗前的空地上,十分陶醉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如同舞台正中心的女主角。然后她望着苏箬,目光炯炯。 “苏箬,你要知道,我和姬遥莘是水火不容的。但是某些时候,我的能力并不如她,所以要想接近你,必须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娜娜说得很坦然,但是她并没有回答苏箬的问题,“死亡没有什么不好的,苏箬,你看我,永远都这么年轻漂亮。既然你选择了死亡,为什么不去享受呢?” 苏箬没有说话,她又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她现在希望孔桦还在这里,她想要和人谈谈姬遥莘,谈什么都行。那种感觉,就像是刚刚慎重地决定爱上一个人,马上就发现这个人只是逢场作戏而已。或许说逢场作戏并不是太准确,因为她的目的危险而复杂。 娜娜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苏箬,向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美丽的手:“苏箬,你不要难受了,死亡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和我一起享受死亡的乐趣吧,你会发现比你现在有意思多了。” 苏箬苦笑起来,她想到了曾经姬遥莘告诉她,孔桦要在她家借住几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她回绝的余地。 “我希望你确实能说服我,死比活着更好。”苏箬喃喃道。娜娜依然对她微笑,那么可怕的微笑,她走近苏箬,把手掌盖在苏箬的脸上,世界回归到一片黑暗中去了。 ------------ 30.樱花鬼咒(4-1) 苏箬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很舒服,舒服得她几乎都感觉到不舒服了。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按理来说,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死亡,那么醒过来时,难道不是应该面对地狱的刀山火海吗?可是当苏箬睁开眼睛,她看到远处湛蓝的天空,头顶粉红的花海,她正躺在柔软的草坪上,花瓣缓缓飘落,有的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这是什么地方?苏箬爬起来,向四周张望着。绿色的草坪,上面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粉色花瓣,几棵巨大的樱花树包围着她,花开正盛,像是树枝上浮动的红云。 苏箬有些惊讶地往前走去,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水面落满了樱花花瓣,就像铺了一层粉红的绒毯,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风景如画。附近没有一个人,除了风吹过樱花时花落的声音,再无其他动静。 死后的世界难道有这么美好?不是吧?苏箬疑惑起来。风和煦地吹着,虽然是阴天,但让人感觉非常舒服,草地上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味。她继续往前走着,远处有很矮的山,隐约能看到那里有几处平房和二层小楼,炊烟袅袅升起。 姬遥莘和娜娜……当苏箬想起这两个人的时候,心里十分不快,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这是第四个故事的开场吗?在这个故事里,她是不是还会遇到姬遥莘,以她的恐惧来当十全大补汤的姬遥莘……苏箬一边在草坪上走着,一边环视四周。这里风景如此美丽,一点都看不出来会发生什么恐怖故事。 也许,每发生一些恐怖故事,她都会被带到一个景色优美的地方,换换心情……吧…… 走了十几分钟,苏箬终于走到了那几幢平房前,这里看起来像一个村庄,虽然建筑风格让她隐隐感觉到不对头。直到她看到了村子里报刊亭的招牌,还有橱窗里售卖的报纸和杂志封面,上面一大片平假名片假名夹杂的汉字险些亮瞎苏箬的狗眼。 这个地方在日本? 苏箬首先想到的是,她并不会说日语,勉强会一个八格牙路,但这很不适合拿来和当地居民交流。 其次,苏箬又想到她身上没有钱,没法买机票飞回国。如果是在东京之类的大城市,或许还能找大使馆帮忙,但谁知道她这是在什么犄角旮旯山沟沟里。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苏箬慢慢走在乡间的泥路上,周围一个行人都没有,午后的安静十分宜人,尽管现在苏箬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她又想到她已经死了。就算死了也不能让人省点心吗?天堂应该有通用语的吧……苏箬胡思乱想着,又希望姬遥莘能从天而降带她离开这里,后来又想起姬遥莘需要她的“恐惧”,苏箬就感觉心里像被扎了一根刺,特别难受。 苏箬越走心里越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狗叫、鸡鸣之类的声音都没有,太安静了。而且那些房子虽然能看出来是新建不久的,但总缺些人气,好像是建好了就被废弃,一直没有人住进去一样。她忍不住走近一户人家,想敲敲门,就算没办法交流,也好让她知道,这座村子是有人的。 远处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向这边跑过来。苏箬下意识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一瞬间她几乎出现幻觉,以为是一个穿着和服木屐的女孩正朝她这边跑过来,但很快她看清楚了,来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长袖连衣裙和塑料凉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款式,头发还烫成了很老气的小卷。 “你这家伙,是不是又偷懒去河边睡觉了……真是的,如果被女主人发现,我又要被她责备了。” 苏箬差点笑出来。来人是娜娜,虽然说的是中文,但一口日语翻译腔,加上她这身早已过时的打扮,弄得不伦不类的。她还没有来得及笑,娜娜就已经牵着她的手,匆匆往道路一端走去。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看到娜娜,再有一些阴谋论的联想,苏箬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第四个故事让娜娜来安排,很好,没问题,但是不能安排点正常的地方吗?随便把她往日本一扔,是觉得异国他乡更容易产生刺激感? “就算女主人这几天心情好,你也不能随便乱跑的……万一‘那个人’又回来了呢?”娜娜自言自语着,入戏很深的样子,苏箬现在怀疑娜娜是表演系毕业的,或者有表演型人格障碍。 女主人?“那个人”?会不会她们现在正被一个饱受什么人或者什么鬼的女人雇佣,职责就是在那人或者那鬼过来时将其赶跑?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是比较爽的工作,不知道工资有多少,拿到工资后能不能买一张飞回国的机票……苏箬还在琢磨这些想法时,娜娜已经带她走到了土路的尽头,那边是一片幽深的林子,茂密的杉树桧树中间夹杂着几树樱花,在树丛中有一所木质结构的别墅,破旧阴森得好像日本恐怖电影《咒怨》中伽椰子的鬼宅。 两个人脱了鞋,走进这所宅子。刚走过玄关,苏箬就闻到一股檀香的气味,宅子的女主人可能信佛,在屋子里供奉了神龛。走到大厅时,苏箬吓了一跳。 房子应当是典型的日式建筑,虽然大厅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偌大的房间连点灯都没有,只在屋角放了几盏油灯聊以照明。有七八个人在客厅地板上跪坐着,稀稀拉拉围成了一个圈,跟什么邪|教组织集会一样。 这什么地方啊,不会真是什么传销组织吧……娜娜拉着苏箬到一个角落里跪坐下来,苏箬有些不安地左右打量。那几个人年龄看起来都不大,有一身肌肉的年轻男子像是运动员,有身着和服仪态端庄的妇人,有穿西装却戴手指粗金项链满脸写着“我是黑社会”的,也有文文弱弱还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女。苏箬猜想,这些人不是仆人,仆人应该这会儿忙碌着干活,而不是坐在这里像开会。他们估计都是所谓“女主人”的保镖,包括自己和娜娜。但苏箬根本就是战五渣,怎么可能胜任保镖一职? 如果所谓女主人发现苏箬的战斗力根本不行,在把她直接赶走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先把工资结了,好让苏箬买一张回国的机票…… 苏箬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脚麻了。这时候她发现,那几个人其实看样子都十分放松,高中生模样的少女甚至把一个类似于电子手表的东西藏在制服短裙的裙摆下偷偷摆弄。苏箬一直盯着她看,因为苏箬不明白普通的一块电子手表有什么好玩的,后来她发现那个粉红塑料外壳的东西不是电子手表,而是九十年代曾经流行过的――电子宠物。 结合娜娜穿的过时连衣裙和她贴着头皮烫出来的卷发,苏箬不难猜出,这是八十年代或者是九十年代的日本。 她忽然很想哭,或者想把身边的娜娜狠狠揍一顿。 几个人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苏箬觉得天已经快要黑了,因为屋子里又暗了一些,太阳光变成了暖橘黄色,从蒙着纸的窗子照进来,成了朦胧的一团雾。那几个人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说的都是哇啦哇啦的日语,苏箬听不懂,于是她戳了戳娜娜,低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娜娜同样低声地回答她:“该到晚饭时间了,要抽签选出一个人给女主人把饭送上楼去。” 给女主人送饭这种事情很高大上吗?为什么还要抽签?来不及多想,那个穿和服的妇人已经站起身来,从一侧的壁橱里取出一支签筒,挨个拿到每一个保镖面前让对方去抽。这个妇人可能是管家,苏箬想着,签筒已经伸到了自己面前,妇人目光正直直盯着她,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看透。于是苏箬躲避着对方的凝视,伸手在签筒里随便抽了一只,签子末尾是黑色的。 妇人微笑起来,将签筒伸向下一个人了。 娜娜悄悄对苏箬说:“你运气好,抽到了黑签。抽到红签的要上楼去给女主人送饭。” “为什么这么说?给女主人送个饭就会死吗?”苏箬皱起眉头问。她对日本文化不甚了解,还没听说过这种伺候主人的行为,搞得这么复杂,她都想辞职了。 “倒不一定会死,有的人活着回来了。生还率大概有……百分之五十?”娜娜说。 苏箬十分无语。她猜测这个女主人可能有些精神疾病,心情不好时就有杀人的癖好。不过警察都不管吗?还是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没人能管……苏箬琢磨了一会儿,又稍有些轻松地想,她已经死了,应该不至于遭此厄运。 那个戴金链子的西装男抽到了红签,他耸了耸肩,露出一脸无所谓的神情,站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神龛下,端起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他回过头,目光从跪坐在地上的几个人和管家妇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用日语说了句什么,估计是“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之类的,就走上了楼梯。 所谓女主人的晚饭原来是个香炉?她是干什么的,要吃香灰?苏箬猜想了一下,如果她天天晚上吃香灰,大概也会暴躁地杀人吧……可这帮人既然知道吃香灰会让女主人暴躁,为什么不给她送点正常的食物? 妇人将签子一一收回来,地上跪坐着的人马上都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样子,他们相互谈笑着站起来往玄关处走,好像要出去透透气一样。 娜娜拽了一下苏箬的袖子:“走吧,出去转转,我正好想要给你看样东西。” ------------ 31.樱花鬼咒(4-2) 娜娜这话好像是特赦令,苏箬如释重负,连忙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她早就不想呆在这破地方了。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苏箬和娜娜一起走到门外,天马上就要黑了,天边还残存着一抹夕阳的余晖。村子里有的房子还有袅袅炊烟,但是依然听不到一点动静。苏箬有点奇怪,这些房子到底有没有人住?如果没人住的话,那些烟又是从哪来的? 娜娜领着苏箬从花园里绕到房子背后,那里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房子背面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见二层阁楼窗框早已斑驳的窗子,木窗格上面糊着崭新的白纸。花园一侧有一盏路灯,照着窗纸反射出阴森冰冷的青色来。那里应该就是所谓女主人住的地方了吧,苏箬站在那里仰头看了一会儿,听见身旁有簌簌的动静,侧头去看,原来那几个保镖竟然陆陆续续都走过来了,但彼此并不交谈;而是和她一样,抬头望着二层的窗子。 不是吧,在屋子里集会完了还要到后面的花园里继续集会?这帮人怎么这么爱开会? 不,也不像是要开会的样子,苏箬偷偷盯着那几个人,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并没有人开始发表演说。他们稀稀拉拉站在花园里,等了有两三分钟,楼上忽然传来那个金链子西装男的惨叫,同时,二层窗户的窗纸上忽然溅满了血。苏箬倒抽口冷气,那个穿制服的高中女生甚至小声惊呼了一声。 几个人不安地窃窃私语,苏箬虽然听不懂,也能猜测这些人是在讨论西装男的死。苏箬抬起头望向那扇溅满血的窗子,觉得那扇变成深红的窗户像是一只血红的眼睛,正凶狠却茫然地看向黑夜。 苏箬感觉到有人正望着她。她稍微一转头,看见那个穿和服的女管家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当她发现苏箬察觉到自己的凝视时,便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便挪开目光。这时,苏箬才仔细地打量起她。 那大概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模样清秀,梳着整齐的发髻,浅绿色的和服一尘不染,这样的打扮容易给人温婉的印象,然而面前这女人似乎与“温婉”一点都不沾边,她浑身上下都透出冰冷的感觉,尤其是她的眼神,连一点温柔都没有,瞳孔似乎蒙着亘古不化的寒冰,甚至给人以蕴含杀意的错觉。[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女人给苏箬的感觉很奇怪,她莫名地不想接近这人——后来苏箬想起来她不会日语,想接近也没法接近。 “走吧。”娜娜转身往花园的后门走去,低低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花园的篱笆上有一扇简陋的木门,推开后外面就是一片荒地,中间有条一条窄窄的土路,穿过这片荒地后,道路两侧种满了樱花,此时全都在夜里悄悄绽放着,树干上稀稀落落挂了几盏灯笼,映得满树花雾红艳妖娆,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有种诡异的美感。 娜娜走得飞快,苏箬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她。 “那个管家叫什么名字?”在确认了四下无人可以安全交谈之后,苏箬一边走一边问道。 “管家?女主人家里没有管家。” “就是那个穿绿和服的女的,看起来挺严肃的……”苏箬手舞足蹈比划着,“她还让我们抽签来着。” “那个人啊……她不是管家,不过你这么说,应该也差不多吧……”娜娜若有所思地说,“我们都叫她sara,她是最早来的一个人了,也只有她不用给女主人送饭。” “沙拉?” “沙罗,据说她以前住在东京,可能是姓石川吧。我也怀疑过她以前是做什么的,大概是不太合法的职业。”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了很远,樱花树站在道路两侧,像是两排头上流着血的人,灯笼的光也因此变得格外瘆人。尽管是在黑夜里,苏箬也能看出来,这些樱花格外红,几乎都成了大红、深红的颜色。她想起来一个传说,樱花树下如果埋的有死人,那一树樱花就会开得格外红艳。 “到了,应该就在这里。”娜娜停下了脚步。风从樱花中间穿过去,有一些花瓣飘洒下来,落在苏箬的肩头上。本来是浪漫而美丽的景象,此刻透出些危险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苏箬举得连花瓣上都带了血腥的味道,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娜娜站在苏箬的身边,她察觉到苏箬的不安。 “为什么你还会害怕呢?”娜娜低声问道,“恐惧是最没用的情绪,你已经死了。” 苏箬这时候并不愿意去想她会不会再死第二次这种哲学问题。她站在那里,望着小路尽头繁密的樱花林,风将她的衣襟吹起来。在不远处的地方,忽然又亮起了一盏新的灯笼。苏箬吓了一跳,难道那里还藏着一个人在点灯笼吗?苏箬望着那里,只有摇摆的树枝和似乎永远都在飘落的花瓣。 “走过去看看?”娜娜说道。苏箬想了想自己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于是便踩着铺了一层花瓣宛若绒毯的泥地走了过去。那只是一个日式灯笼而已,甚至糊得很简陋,连竹条似乎都偷工减料了,但当苏箬走近才发现,灯笼变成一个人头。人头的脖颈断面异常整齐,耳朵上挂着一条很粗的金链子,苏箬认出这是那个西装男。 苏箬往后退了一步,鞋子陷入到泥里。她知道自己不能感觉到害怕,姬遥莘不在这里。 可西装男不是已经死在那所鬼宅的二层女主人房间里吗?在那之后屋子里也没有人出来,然后她和娜娜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是谁能如此神速地割下这男人的头,然后在她们来之前就点亮灯笼,并且在苏箬前来查看的时候用无影鬼手把灯笼换成头颅? “你看到了吧,苏箬。”娜娜抱起双臂,神色自如,似乎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了,“挺奇怪的事情吧?但是在这里,这都是正常的。” 苏箬想了一会儿,她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个怪吓人的头颅。实际上,夜色中被灯笼黯淡的光笼罩的娜娜,也并没有好看到那里去,尤其是她那一身过时古怪的打扮,让苏箬开始想念姬遥莘极简风的穿戴风格了。 “苏箬。”娜娜忽然说道,语气有些犹豫,“其实……你不应该还活这么久的,我告诉你太多了。” 苏箬很无语:“是你主动跟我说这说那的,而且你还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娜娜微微笑了起来。有的时候,苏箬很怕娜娜这样微笑,因为娜娜告诉了她很多关于姬遥莘的事情,苏箬反而对娜娜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娜娜不怀好意。 现在拖延时间还有用吗?姬遥莘不会过来的,可能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那时姬遥莘和孔桦离开的时候,苏箬应该跟着他们走的,即使还被蒙在她活着的幻觉里,一次次地感觉到恐惧,一次次和她已死亡的真相擦肩而过。 “你都已经死了,还在怕什么吗?”娜娜问道。 她一步步向苏箬走近。她脸上还带着笑容,灯笼的光映亮了她一半脸,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那只蓝色的眼珠映出的光越发显得森寒。 风越发冷了,樱花瓣纷纷飘落,在夜里如同红色的风,带了杀意一般。苏箬在想,为什么在她死后,还能感觉到这种冷呢? 娜娜却好像很享受这阵风一样,她伸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格子裙摆随着花瓣的飘落张开,然后她面对苏箬,歪头笑着说:“我并不以吞噬他人的情绪为生,虽然我喜欢别人的绝望,但绝望不足以喂饱我。像姬遥莘那样以恐惧为生的,都是低等生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箬说。她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娜娜貌似有点要动手的意思,如果跟她对打的话,能打过她吗? 气氛变得肃杀起来,吹拂在脸上的花瓣似乎成了边缘锋利的薄冰,苏箬皱起眉头,她看见雪花和花瓣一同飘落而下,而树枝上挂着的红灯笼开始闪烁了起来。下雪了?这太夸张了吧…… 娜娜也显得有些意外,她望向苏箬身后,苏箬回过头,看见石川沙罗正从铺满艳红花瓣的小路彼端缓缓朝她们走过来,手中举着一把黑色的纸伞。在这种情景之下,苏箬觉得她的周身好像都结满了霜雪一般。 她温和地用日语对娜娜说了什么,娜娜不情愿地扁了扁嘴,看了苏箬一眼,就朝来时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大概这地方实在不适合约架,石川沙罗是想让她回去吧。苏箬也想跟着娜娜走,石川沙罗却伸手拦住了她。 “你留下来。”石川沙罗换成中文说道。苏箬大吃一惊,这人原来会说中文? 她在原地站住,望着花瓣和雪花一起在风中飞舞,灯笼静静地亮着,直到娜娜的脚步声离开了很久,听不见了。 ------------ 32.樱花鬼咒(4-3) 苏箬现在万分尴尬地和石川沙罗站在樱花小路上,花瓣中的雪花慢慢变得稀少,风也逐渐暖和了起来,红色的花瓣还是像循环播放的3D动画轻轻飘落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短短几分钟,这里就从末冬到了初春。 “请问……”苏箬清了清嗓子,决定先打破沉默,请示一下石川沙罗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的,如果没话要说的能不能让她先走。想着离她不远的树枝上挂了个人头,这里每一片花瓣上可能都浸透了人血,苏箬就觉得不舒服。 “请耐心地等待一下。”石川沙罗冷冰冰地说着礼貌的话。她的中文略显生硬,带股东北味,苏箬想,中文肯定不是她的母语。娜娜说她以前做过的职业不合法,到底是怎么样的不合法?这人气质如此凌厉,不会是金盆洗手的黑|社会大姐头吧? 两个人继续很傻地站在那里等待,至少苏箬认为自己很傻。在这安静又诡异的夜里,苏箬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死的事实,她开始想一些哲学问题,就好像孔桦曾经跟她谈过的尼采康德都挥舞着黑色的翅膀飞过来笼罩在她的头顶一样。 真可笑,死去之后还会恐惧死亡,还会去幻想她爱上了姬遥莘,甚至脑中会一闪假如两人在一起后快乐而刺激的生活。如果活着能和姬遥莘在一起,死后能和苏笠在一起,那么为什么现在,苏箬两头都会落空。 她们在那里站了不知道有多久,起初苏箬还感到有一些不耐烦,腿站得发酸,但逐渐地,她好像也变成了渗血的花瓣之一,就静静落在潮湿的泥地上,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想什么。 终于,石川沙罗用日语低低说了句什么。苏箬虽然听不懂,但她顺着石川沙罗的目光向樱花林深处望去,她看见在重重发暗的樱花云之后,好像有个人正步履踉跄地往这边走,可能喝醉了。 樱花林那边是什么地方?苏箬极目望去,深红的花瓣延伸至看不见的黑暗永夜中,实在太暗了,她看不到那边有什么,但应该也是一片幽暗可怖的地方。石川沙罗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应该就是为了等这个人吧。随着对方的脚步越发近了,苏箬发现他的步履逐渐稳健起来,当苏箬能够看清楚他的脸时,差点惊叫出来。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来人是死去的那个西装男。苏箬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没错,那金链子也依然挂在他的脖子上,可他现在脖子上一点伤口也没有,行动自如,脸色也如生人般健康。他明明死了,苏箬亲眼看见他的头颅挂在树枝上,但她也亲眼看见,这人现在好端端朝她走过来。 是这个地方有什么死者复生的能力,还是时光倒流回西装男没有死的时候? 西装男大步踩着花瓣走过来,在离石川沙罗两人还有两三步的地方鞠了一躬,说了句可能是“晚上好”之类的日语,石川沙罗得体地微笑回礼,苏箬却傻站在一边,就绕过二人,匆匆往女主人房子那个方向走去了。苏箬回过头目送他的背影,她担心那人的头会忽然骨碌碌从肩膀上滚下来,虽然她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这里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石川沙罗冷冷地开口,苏箬乍听她东北味的中文在黑夜里响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明明是有笑点的地方,此刻一点都笑不出来,“每个死去的人都会在半夜的时候,从这里回来。” “没有人想过离开这里吗?”苏箬小心翼翼地问,“每天都有可能死,半夜再复活,太绝望了。” 石川沙罗走到苏箬面前,与苏箬对视着,目光似一根针,直能扎到她心里去。苏箬想了想,自己刚才好像也没有哪句话说错,所以石川沙罗应该也不是为了指责自己。 “你是说……逃离这里,这样吗?”石川沙罗音调古怪的中文在夜晚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很多人逃离了这里,村子里的人,都逃走了,一个人都没有。但是,那屋子里的人,谁都逃不走。你刚才看到了,就算死了,当天晚上,也会从这条路上再回来。” 苏箬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尖,黑色、式样普通的皮鞋,踏着厚厚一层红艳的花瓣,就像在她脚底绽放的从血里、火里生出的花朵。她琢磨起石川沙罗的话,没有人能逃出去,就算死,也会在深夜里,从这条开满樱花的路上再返回那幢凶宅。 “没有办法从这里逃出去的,这条路被下了诅咒,它也许通往阴间,但那有什么东西呢?房子里死去的每一个人,都会在这里――”石川沙罗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她清清楚楚地说出了两个字,不带任何口音,明白无误,且一如她的气质般寒冷,“――轮回。” 本来平常的两个字,苏箬此刻却不敢多想。她怕会再度意识到自己已死的残酷事实,她怕自己会发现现在她所经历的每一场恐怖事件都只是轮回的一环而已。 两个人又在那站了一会儿,石川沙罗率先转身缓缓往凶宅走去,木屐踩在花瓣上,如踏过燃烧而去的焰火。苏箬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她不想独自在这里为谁风露立中宵,要是半夜三更各种死去的人都从道路彼端轮回回来就比较吓人了。 凶宅里除了灯光比较昏暗之外,气氛十分温馨,西装男出现之后,大家都鼓掌欢迎,像是迎接出远门回来的家人,没有人质问他明明死了怎么又活了,没有人疑惑他是怎么死的,女主人又抽了什么风。苏箬暗想,这些人应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经常有人会死,然后再在深夜回来。在有节制却让人细思极恐地庆祝了一阵后,大家相互道了晚安(苏箬学会了用日语说晚安),开开轻松无害且苏箬听不懂的睡前玩笑,便纷纷从壁柜中取出铺盖去睡觉了。 娜娜本来想招呼苏箬跟她在一间和室里睡,但石川沙罗走过来对苏箬使了个颜色,苏箬权衡了一下,机智地跟上了石川沙罗。 有了苏箬这几次和娜娜打交道的不愉快经历,苏箬知道娜娜相当不怀好意,石川沙罗貌似没有娜娜那么恶意;而且石川沙罗会说中文,两个人也基本可以交流。她怕跟娜娜去睡,半夜就会被娜娜掐死。 她和石川沙罗在一间不大的和室中并肩而睡,一夜无事。榻榻米睡得苏箬很不舒服,天将亮的时候她醒过来一次,看见石川沙罗穿戴整齐地跪坐在窗边,借着熹微的晨光打量着手中一件东西。苏箬稍稍欠起身,见她拿的是一把黑色刀鞘的□□。过了一会儿,石川沙罗稍微将刀往外拔出了一点,刀刃锋寒的光有如石川沙罗本人。 苏箬紧张起来,她想要杀人吗?但是几秒钟后,石川沙罗又将刀退回了刀鞘。她大概只是想看看这把刀吧,苏箬心想,虽然不知道刀是哪来的……联想起她以前的职业不合法,搞不好是个走私军|火的…… 这一天过得十分平淡。上午大家可以自由活动,然后石川沙罗就消失了,两三个中年大叔结伴去附近的小溪钓鱼了,苏箬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闲情逸致,高中女生和一个看起来像混混的小伙子跑到樱花林里谈恋爱,还有的人一大早就拿着书本、乐器之类的东西在充实自己,只有苏箬一整天都很辛苦地尽量避免和娜娜单独相处。 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果然如石川沙罗所说的,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能逃走的都逃走了。但有的房子上还在冒炊烟,苏箬虽然好奇,但也并没有擅闯民宅冲进去一探究竟。 这是一个宁静中透着许多诡异的地方,除了没有人之外,还有许多地方都透出不对劲。苏箬在村子里转了两圈,又心事重重地返回鬼宅中。她想起来是哪不对劲了,这里所有人都不吃东西,当然也不奇怪,就连同她自己都是死人,死人不需要吃东西;而在伺候女主人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包括石川沙罗,想必都死过不止一轮了。 大厅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支蜡烛在角落里燃烧,神龛前香雾缭绕,容易让人产生恍惚的感觉。她走到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坐下来,闭上眼睛,思忖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学一学日语之类没用的事情。 过了中午,大家陆陆续续都返回屋子里,跪坐在一楼的厅里,和昨天一样,等待着抽签。娜娜好几次凑过来找苏箬说话,苏箬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既希望自己抽到红签,去看看女主人到底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怪物,顺便亲自体会一下那条路是如何轮回的――反正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又希望自己抽到黑签,安然无恙地混过这个晚上。 到了傍晚抽签的时候,抽到红签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叔。他捧着香炉上楼,众人和昨天一样,走到花园后往楼上望去。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了干净的白纸,大概是石川沙罗换的吧。大概过了一刻钟后,大叔向他们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用日语大声说着什么,几个等待的人都欢呼了起来。 ――苏箬明白,这一次,大叔活了下来。 ------------ 33.樱花鬼咒(4-4) 有的时候,苏箬觉得这个地方像一个世外桃源,似乎没有与外界相通的道路,这里所有的人都在急速地轮回,死亡的当天夜晚就能从飘散着无数花瓣的黑暗小径上回来,听起来总有种肃杀的浪漫。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苏箬在躲着娜娜,娜娜很快就察觉到了。但娜娜好像有些忌惮石川沙罗,只要石川沙罗在附近,娜娜不敢对苏箬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一直到第三天的白天,苏箬独自在村子里乱逛(石川沙罗又消失了)时,娜娜终于在一户人去楼空的二层别墅前堵住了苏箬。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娜娜双手叉腰,气哼哼地问。 如果是在以前,也许苏箬还吃这一套,像她吃姬遥莘那样温柔恳求似的微笑一样。但是现在她只要联想起娜娜张牙舞爪的嘴脸,顿时就没什么给对方面子的想法了。 “大姐,我也不想讨厌你,可是你总想杀我,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娜娜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你不是已经死了,还怕什么?” 怕什么?苏箬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怕再死一次吗?她索性不去想了,转身要走,娜娜拉住了她的衣袖。 “等一下,苏箬,我们到这户人家里看看。你难道不奇怪吗,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烟囱里还会往外冒烟?一起进来看看吧。”娜娜的语气忽然变得又软又甜,就像喝了一桶蜂蜜一样,苏箬承认这样的腔调让她有点心软,而且她确实也很好奇这些村民的房子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过来嘛,一起看看,又不要门票。”娜娜说着走过门廊,轻轻一推,大门就打开了,苏箬站在外面,甚至能看到玄关衣架上挂的帽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娜娜先带着她从玄关的楼梯走上二层,几间屋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几件家具和散落地上的杂物,东西差不多都搬空了,桌面和地板都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看来这家人是很久以前就匆忙搬走了。但是当她又下楼到正厅里时发现自己猜测错了。正厅地上放着好几个大木箱,有个木箱盖子没盖好,可以看到里面装着衣物之类要搬走的东西――家里的人把东西都打包好了准备搬走,但是行李却没有拿,难道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他们仓皇地离开,连家当都顾不上拿? 她们又穿过正厅,走到厨房里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厨房里面也是死气沉沉的样子,灶台上放着一口扣着锅盖的大锅,但是灶里连一点火星都没有。苏箬站在那里,十分疑惑,这房子确实空了很久了,但怎么还会冒炊烟呢?会不会是地下室什么地方有温泉之类的?她听说过在日本有温泉的地方,住户会在家里凿一口温泉,如果这样的话,烟囱能冒出烟虽然不太合理,但勉强能解释吧……正当苏箬想着温泉之类的问题时,娜娜已经走上前,掀开了大锅的锅盖。 苏箬猛地捂住了嘴巴。她看到大锅里有四个人头,一对是中年夫妇,另外两个是年龄都不大的男孩女孩,可能是兄妹俩,乍一看就好像一家四口人站在大锅里,仰着头,露出极度恐惧绝望的神情。 她转身跑出了厨房,脚步在木制地板上砸出令人恐惧的声音。她跑出大门,站在房子前面的荒草中弯下腰干呕,后来才想起来她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那锅里四个人头好像还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如同挂在树枝上西装男的那颗头,她也是没想到这个地方居然还能有这么疯狂的人头party。 娜娜也走了出来,顺手将身后的房门关上。风并不大,呼啦啦从草尖上吹过去,很远的地方,有淡粉或水红的樱花花瓣飞过来。一切都那么宁静美好,让苏箬差点都怀疑自己刚才见到的是不是幻觉。 “这座村子里有一个诅咒,目前来看,是没有办法破解的,”娜娜走到苏箬的身边,蹲下来,目光向上望着她,“谁都逃不出去的,最终都会死。只是有的人能从那条路上轮回,有的人永远都回不来而已。” 苏箬没有说话,她抬起头,发现天气虽然晴好,白云在蓝天上像是一朵朵漂浮的棉花,但是天空没有太阳。她想到了吴德搞出来的高二五班,表面上看也是恐怖得无路可逃,实际上姬遥莘说应该结束了,幻境就彻底消失。但现在的问题是,姬遥莘不知道在哪里,也许还在孔桦的老家处理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想沙罗骗了你很多事情吧……就像姬遥莘那样,”娜娜轻声说,双手放在膝盖上,“你总是这样,你总相信欺骗你的人,为什么呢?” 苏箬心里一惊,石川沙罗确实瞒了她不少事情。石川沙罗说,村里的人都逃走了,可是刚才这家住户,全家人的头颅都在锅里,想必其他村民也遭受了这等噩运;前两天“死去”的西装男,也是头颅挂在树枝上,这种貌似有点人头情结的诅咒,和那座房子里的“女主人”有什么关系吗?苏箬相信,石川沙罗一定知道什么,甚至知道这个所谓轮回和诅咒的真相,但是石川沙罗是不会告诉她这一切的。 而且,石川沙罗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接近苏箬呢?想到她有可能和姬遥莘一样,是要吞噬苏箬身上某种恐惧情绪之类的东西,苏箬觉得有些恶心,好像她变成了某种培养皿,周围是一大堆虎视眈眈的寄生虫。 “你是不是喜欢她?姬遥莘,或者是沙罗?她们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啊,而且都骗了你……”娜娜小声,委屈地说。苏箬没有搭腔,因为她感到娜娜的语气有点像吃醋,然而这本身比屋子里那四个人头还玄幻。 娜娜站起身,伸开双臂,像是感受着这种诡异的风,苏箬看着娜娜,她想,这种看似随性的动作简直像一种祭祀的舞蹈,直到娜娜终于对她说道:“苏箬,快到中午了,我们回去吧。” 两个人沉默地走回那座似乎永远都没有亮堂过的房子里,飘落的樱花花瓣现在不会让苏箬心情愉快,反而让她觉得不祥。下午她和其他人一样跪坐在正厅的地上等待。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苏箬发现那个穿制服的女高中生心情不好,还有几次偷偷掉眼泪,那个小混混模样的男生就在一边安慰她。苏箬听不懂日语,不过观察那俩人一下午,女生估计是为了把电子宠物养死了而难过。 苏箬本来在心里笑话那个女生矫情,后来又想想,她永无止境地生活在这种血腥的诅咒当中,即使死后,也会为一只虚拟的宠物牵挂,某种程度上颇令人感慨。 到了傍晚抽签的时候,那个倒霉的高中女生抽到了红签。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个女生心情很不好了,因为她一边哭一边站了起来,苏箬和其他人一样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她抽泣,走到神龛前端起香炉,等到她将要上楼梯时,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她的混混男朋友。 男朋友好像并不想让他女朋友上楼“送饭”,因此大声地用日语嚷嚷些什么,苏箬知道他是冲着石川沙罗嚷嚷,只是听不懂在说什么。 石川沙罗快步地走到楼梯前,苏箬以为她要像教导处主任收拾不听话的学生一样上去给他一巴掌再把他拉出去罚站,但苏箬显然低估了石川沙罗以前是做“不合法职业”这话的分量。石川沙罗从腰间拔出□□,一个干脆利落的刀刃出鞘,寒光在烛火下只堪堪一闪,就好像忽然有道白色的幻影就眼前划过,随后是不知多久的静寂,绝对的静寂。 苏箬听见什么液体喷洒在地面的声音,听见有个东西掉落地上又骨碌骨碌滚动的声音,听见女孩的尖叫声。她甚至还在奇怪,那白色的寒光怎么才闪过去,眼前就成了一片鲜红;然后她才发现,拦在楼梯上的混混已经倒了下去,他的头和他的脖子相隔大概一米远,中间的地板满是喷溅出的鲜血;而石川沙罗立在一边,一手持锋光凛冽的刀,犹保持着出刀的姿势,血从刀尖上缓慢滴落。 除了那个高中女生尖叫了一会儿之外,所有人都保持了可怕的安静。石川沙罗理了理和服前襟站起身,手臂向外一伸,抖落刀尖的血珠,归刀入鞘。她对女生低低地用日语说了句什么,那女生便抹着眼泪,匆匆捧着香炉上楼了。 娜娜摇摇头,好像对石川沙罗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她率先站起来,转身向门外走去,于是众人也像往常那样离开这里。苏箬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衣服上还沾着血的石川沙罗此时脸上仿佛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字,于是苏箬机智地选择离开了。 离开了那个见鬼的杀人现场,苏箬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为什么这个故事里会出现这么多人头当道具?她真的对那些人头没兴趣啊……还有那个石川沙罗动不动就砍头的,她和那个从来不出面但给人足够压迫感的女主人有什么关系? 按照惯例,苏箬和其他保镖一起来到后院中,眼巴巴仰望着二层那扇蒙着白纸的窗子。几分钟后,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黑夜,血如泼墨般洒在窗纸上。苏箬心情有些沉重,她知道那个女生“死了”。 ------------ 34.樱花鬼咒(4-5) 这个地方的夜晚总给苏箬一种奇怪的感觉。[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倒说不上“日本的夜晚”有多么特别,苏箬总错觉自己是在另一个交替生死之间的世界。 在吴德的世界中,每一处他所不熟悉的地方他总机智地用浓雾掩盖;但在这里,除了绵延的樱花林外就是青色的山峦,山峦之外是怎样的世界,苏箬猜不到,而且她相信,仅凭自己的能力也走不出那些山峦的。石川沙罗虽然对她态度不错,但毕竟不知她怀了怎样的居心,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有几成可信也是未知数;娜娜倒是老熟人了,然而娜娜的精神病似乎还没有治愈,她估计至还挺享受在这里度假养老的感觉。 苏箬踩在夜里那条轮回的小径铺满的花瓣上时,脚下仿佛都涌出了浓浓的夜色。她走了几分钟后,就看见石川沙罗背对着她站在小路上,灯笼光幽幽亮着,花瓣缓缓飘落,和服的下摆几近垂落地面,好像一幅画。 “你过来了。”石川沙罗转过身,望着苏箬冷冷地说。她的怀里还抱着那把杀过人的□□,黑色刀鞘沉默,如眼前这个日本女人的所有秘密。 石川沙罗换了一身粉红的和服,她能把如此少女的颜色穿出冷冽刺骨的感觉,也真是奇观。 “你在等那两个人从这里回来吗?”苏箬一边问着一边走过去,和石川沙罗并肩站立。树枝上的灯笼随着风轻轻摇曳,苏箬打量了一下附近的几个灯笼,确实是灯笼,没有人头,但她也不敢凑过去看,生怕又看见一串串的头颅。 石川沙罗点了点头,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情绪。 “你今天为什么要杀那个男的?”苏箬试探地问道,“他阻拦给女主人送饭……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吗?” 出乎意料地,石川沙罗看了苏箬一眼,显得有些茫然:“不愿意给女主人送饭,或者不愿意其他人给女主人送饭,其实都算不上多么恶劣的行为,因为最后他们还是会去的,只是稍微浪费点时间……可是今天我感觉不一样,这里像是开始失控,我也变得没耐心了。” “失控?”苏箬觉得这个词语出现在这里异常可笑。什么人在控制这一切?既然石川沙罗能意识到失控,会不会在这个故事中,她才是真正的大boss? 石川沙罗没有再说话,苏箬也就闭上嘴,乖乖地和她一起等待。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等了多久,苏箬也没概念了,她数着那些飘落的樱花花瓣,一片两片三片四片……数到最后居然困了,站在那里开始打瞌睡。将她惊醒的是石川沙罗低声的自言自语,她显得有些焦急,还在原地踱着步。 两个人――穿高中制服的女生,还有她的男朋友,始终没有从道路彼端回来。这种情况应该是不正常,从来没发生过的,看石川沙罗的表情就知道。联想石川沙罗之前所说的失控,苏箬也隐隐感到了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出在“女主人”身上,还是出在他们这群拿绳命送饭的保镖身上? “你回去休息吧,苏箬。”仿佛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石川沙罗对苏箬说。 “可是……” “回去。” 简短的、带东北味的两个汉字,声音很轻,语气却是无比的冰冷,亦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苏箬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过身离开了。 鬼宅的夜晚有种诡异的安静,大家还是像往常那样聚集在一起,用日语说着(估计是)老掉牙的笑话,讲着只能让人勉强笑出来或者感叹不已的故事。直到夜已经很深了,大家都坐在那里,说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成了难捱的沉默。 娜娜悄悄坐到苏箬身边,在她耳边说:“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死去的人没有再回来,这是不祥的预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苏箬问。难道是这个破地方轮回程序出bug了?如果接下来整个程序崩溃,那么算不算这个故事又被她成功熬了过来? “我不知道。”娜娜回答得非常诚恳,就像她真的不知道一样。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大概觉得这样等下去也是白等,便纷纷抱起铺盖去睡觉了,苏箬走进石川沙罗的那间和室,独自躺在地板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时,她骤然想起一个奇怪的问题:即使是死人,也会感到困倦吗? 苏箬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她梦见两个石川沙罗并肩走在铺满樱花的小径上,木屐沾了泥,不远的地方,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半梦半醒之间,苏箬听见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天花板上爬过去,她睁开眼睛,天还没有亮,半开的窗子外面,天空如同高浓度的硫酸铜溶液。 什么东西从天花板爬过去了?苏箬坐起身,抬头往上看,但什么都看不清楚。也许是老鼠、蜥蜴之类的吧,虽然苏箬认为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在这里。 苏箬穿好衣服,走过空荡荡的走廊,走出这座房子。石川沙罗一夜没有回来,她去哪里了呢? 清晨的樱花显出一种没有温度的粉红,苏箬惊讶于连樱花般粉嫩的颜色都让人感觉到寒冷,如同绝望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比死亡更为可怖的绝望。苏箬快步地走到后院那条小路上,天一点点亮了,但是如云一般大簇的樱花在头顶的枝条交织成深红色的网,灯笼已经全灭了,让这个地方变得格外像一个坟场。 她走了没多远,就在昨天晚上石川沙罗命令她回去的地方,她看见石川沙罗倚靠一侧的樱花树干坐在地上,垂着头,怀里依然抱着她的武|士|刀,像是在那里睡着了。 “sara?”苏箬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走过去,石川沙罗抬起头,梳得整齐的头发有几绺从额前落下来,使她看起来十分疲惫,她的目光依然是冷静,甚至是冷酷的,苏箬开始感觉到不安,仿佛自己打扰了石川沙罗。 “你过来了。”石川沙罗打了个招呼,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温柔。 “你昨晚在这里等了一晚吗?”苏箬本来想在石川沙罗身边蹲下来,但她看见石川沙罗身后松软的泥土中埋着不知道多久之前的半个骷髅头,几乎被樱花花瓣堆成了小小的坟包,于是她机智地在离石川沙罗还有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石川沙罗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扶着树干站起身,粉色的和服下摆有些褶皱,落了些花瓣,她漫不经心地掸去。 “一晚上他们都没有回来。”她用生硬的中文回答苏箬。 “哪里出了差错?”苏箬明明知道这话得不到回答,却依然徒劳地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 那个高中女生还有她的混混男朋友,两个年轻人,不知道死去了多久,女孩依然会因为电子宠物死掉而哭泣。也许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个樱花盛开且永远飘落的鬼地方,走到环绕这里的青山之外了。这种想象令人感到浪漫,虽然看石川沙罗的脸色,这事儿可一点都不浪漫。 “不会的。”石川沙罗一边叹息,一边抚摸着黑色的木制刀鞘,“我想真的开始失控了。” 她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石川沙罗主动打破了沉默:“苏箬,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惊讶于石川沙罗问的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苏箬还是回答:“我有一个姐姐。” 石川沙罗唇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就像她真正因为这个问题而感到快乐一样,连身上冰冷的气息似乎也因为这个微笑而消融:“我有妹妹,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是很聪明,读书时成绩一直都很好。不像我,一读书就头疼。” 苏箬没有说话,她在想着苏笠,心里十分难受。 “我的姐姐已经死了,自杀的。”苏箬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话讲给几乎称得上是陌生人、连中文都说得不是非常利索的石川沙罗,她想她大概只是想跟别人谈论点什么,当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苏笠时,简直都要疯掉。 “我的妹妹也死了。”石川沙罗说,神情瞬间又变得冰冷。 苏箬觉得这事真的没什么可攀比的,于是两人沉默地走回女主人的鬼宅。一整天,宅子里的气氛都十分压抑,毕竟少了两个人,每个人都有可能遭逢未知的厄运。大叔也不去钓鱼了,娜娜也没有在村子里乱晃,石川沙罗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活像在去定。 一直到傍晚快给女主人送饭的时候,房子莫名其妙起火了。 火是从二层着起来的,其实烧得并不是很大,只有滚滚浓烟从那个糊着窗纸的窗子里冒出来,青白的窗纸早就被熏黑了。但木制的房屋着火是很危险的事情,而苏箬觉得更危险的是那个女主人,又杀人又放火的,到底是什么人啊?屋子里的人都惊慌失措跑到院子里,苏箬也跟着他们凑热闹,仰头望着失火的房间。 真奇怪,都失火了,也不见所谓的女主人下楼,难道女主人吃香灰吃成了残疾人?那几个大叔倒是积极地在院子里到处找盆碗之类的容器,边用日语嚷嚷着“哈压库”,准备冲上楼去救火。 然而在他们将要付诸实践的时候,却统统停住手中的动作,愣在那里。苏箬看见,石川沙罗一手拿着签筒,一手握着刀,向这边快步走过来,神色冰冷严肃如常。 苏箬明白,要抽签决定谁上楼去救火――如果不是石川沙罗拿着签筒,她一定能笑得躺在地上,这也太扯了吧?她从来没发现石川沙罗这么有黑色幽默的气质。 当苏箬抽了一根签之后,她彻底笑不出来了,她抽到了红签。 ------------ 35.樱花鬼咒(4-6) 苏箬一边往看着手中木签底部涂红的颜色时,一边在想自己是究竟哪里作死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其实红签握在手里的感觉和那些黑签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木头迟钝却温润的手感……苏箬胡思乱想着,她侧头看了娜娜一眼,娜娜在躲避着她的目光,她装着很认真地观察二层那扇窗子里滚滚涌出的浓烟形状,随后又表情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明火的浓烟映得她的脸色异常奇怪,有些像《雪国》中叶子临死前的模样。 苏箬觉得心里凉了一半。她从娜娜的神情能看出来,她上二楼救火是凶多吉少,而且娜娜似乎渴望着苏箬的不幸,所以她现在表演着不认识苏箬的样子,演得还挺像。 石川沙罗望着苏箬,神情严肃地对她点点头,仿佛在催促她赶紧上楼。她的目光冷得像藏着无数根冰针,寻不到半点暖意,苏箬甚至怀疑刚才用那样温柔和气的语调同她谈论的石川沙罗是另外一个人。她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接过身旁大叔递过来的一个盛满水的木盆,向屋子里走去。 她和石川沙罗擦肩而过时,石川沙罗低低地用中文叫她的名字:“箬……” 苏箬停下脚步,等着石川沙罗说出下文。两个人站在那里,苏箬往前看着,绵延而去的樱花随风飘散,粉红的颜色却不带一点温度。石川沙罗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有如樱花轻轻落在泥土上的声音:“对不起,但是快结束了。” 时间在一刹那间仿佛变得很慢,慢得如同树枝上缓缓飘落的樱花花瓣,秒速五厘米。九十年代那种带些世纪末颓废色彩的暗□□调霎时将苏箬包围,她侧过头去看石川沙罗的脸,觉得对方的侧脸非常美丽,然而这美丽中有些飘渺的意味。 石川沙罗为什么要向她道歉?为了苏箬手里握的那支红签吗?还有什么快结束了?这样永无止境轮回的日子?苏箬想问,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姬遥莘,如果姬遥莘在这里,也许事情会有不同的发展。救火这种事情,应该拨打119,而不是像苏箬现在这样端着盆水傻X一样往楼上走。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所以说,她从来没有救过这么奇葩的火。 火势依然没有蔓延到楼下来,刚才又是抽签又是浮想磨蹭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看见火苗变大,连明火都没有见到,这火难道是3D动画?苏箬上楼时将水盆放在了楼梯上,端着太沉了,而且她有种预感,楼上那股浓烟根本就不是失火所致――鬼知道怎么回事。她听见哪里的墙壁或是天花板传来什么东西快速爬过去的声音,在这座木制的、此刻空荡如也的房子里听得很清楚,是老鼠吗? 路过楼梯拐角处的神龛时,苏箬稍微一愣,泥塑的神像,只有身子,却没有头,神像脖颈处露着狰狞的断面,陶土的颜色竟也是樱花花瓣一样的鲜红。这破地方,真是哪里都能见到断头…… 苏箬鼓起勇气,重重踏着楼梯跑到了二楼。 其实二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一条走廊,灰黄色的墙壁安装着几个壁灯(靠这房子里原来是有电的,苏箬暗想),虽然不甚明亮,但也照得走廊有几分温暖的气息,跟阴森之类的词语一点都搭不上边。墙壁的一侧有扇装饰十分文雅的推拉门,门上绘有意境颇美的山水图,那后面就是二楼唯一的房间――所谓女主人应该就住在那里了。 走廊里安静得像处于真空当中,没有火苗和浓烟,总而言之,这地方一点都不像是火灾现场――房子主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将目光投到那扇推拉门上。应该进去看看吧?如果就这么下楼的话,石川沙罗说不定一怒之下拔出刀把她做掉,虽然她已经死了,但搞得像昨晚那对倒霉小情人一样轮回不回来,也不知道此刻在哪里游荡就不好了。 苏箬咳嗽了两声,走到推拉门前,敲了敲门:“空尼奇瓦,呃,我……”她发现自己并不能用日语准确表达意图,于是用英语结结巴巴地说:“I am coming to……” 话还没有说完,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传过来,她甚至感觉不到这里有任何失火的迹象,但是她在楼下时,又千真万确看到从窗子里涌出的浓烟,那种什么东西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攀爬的声音又出现了,好像在向她这边靠近,又因为带着回音,听不太确切。苏箬因此开始不安。 她屏住呼吸,拉开了那扇门。 苏箬第一反应是大喊一声“坑爹啊”,第二反应是大喊一声“卧槽”。 房间里光线有些暗,但仍能看出来这是一间布置十分精致典雅的和室,打扫得纤尘不染,但弥漫着一股木制家具陈旧的气味,也许是很久没有开窗换气所致。除此之外,没有半个人影,甚至没有丝毫人在这里住过的气息,更重要的是房间里没有半星火苗,和此处最不沾边的就是“火灾”二字了,苏箬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跑到什么异空间里了。 她望向正对着自己的那扇窗子,每当有人死去的时候,这扇窗纸上就会溅满鲜血――而苏箬知道,她现在应该走过去,推开这扇窗,对着站在楼下的石川沙罗大喊:“你傻X了吧,楼上根本没着火。” 当然,措辞还要再得体一下……苏箬边想着边拉开窗户,她看到一片火海的深渊,仿佛窗外就是地狱。 苏箬愣住了。窗外难道不是那个盛开樱花却也杂草丛生的后院吗?而且现在应该天还没有黑,可是为什么她现在所看见的,却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她明明只在二楼,此刻就像是在一座孤零零的高塔上一般,下面是无尽的火海,将暗沉漆黑的天空都映成了不祥的红色。 在深渊之下的火海中,好像还有些东西……苏箬定睛去看,有很多头颅在火中挣扎蠕动,仰脸望着她,表情扭曲,痛苦地尖叫着。苏箬看见了那个养电子宠物的高中女生,看见了她混混模样的男朋友,他们眼睛暴突瞪着苏箬,大喊着“助けて”,在那火焰中苏箬还看到了一些其他人……有娜娜,有石川沙罗,有姬遥莘,她觉得一阵眩晕,她还看见了苏笠。 有多久没有见过苏笠了?除了在飘渺的想象和永远触摸不到的梦中……她看着苏笠的脸颊被烈火灼烧着,徒劳地张大嘴向她求救。苏箬睁大眼睛,她攀上了窗台。 “姐姐,这次我来救你……”她喃喃地说,就在她费劲地站上窗框时想要纵身跃下火海,有一股力量把她的肩膀往后一拉,苏箬失去平衡,身体向后跌去,重重摔在房间里的地板上。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慌忙爬起来,将窗户关上。 外面是地狱,而且是能引诱人赴身其中的地狱。 刚才的重摔简直能把地板都砸个坑,可苏箬的身体并不感觉到疼痛,甚至连恐惧也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又恢复了冷静――看来死亡也不是一无是处,苏箬苦笑着想。问题是,谁把她从窗框上拽进来的?苏箬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后靠墙放了一个矮柜,上面摆放着一个镜框,里面嵌着黑白照片,镜框前还有一个灵牌。 苏箬走过去,看着那张遗照。一个年轻的女孩,二十岁左右,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和服,望向镜头时,眼中和唇角都没有什么笑意,长得很像石川沙罗,但又有些不一样――苏箬忽然意识到,照片中的人才应该是这座鬼宅的女主人。 起初,她以为这人确实就是石川沙罗,直到苏箬想起来,石川沙罗曾经跟她提过,她有个死去的妹妹。所以,石川沙罗应当是这所宅子女主人的姐姐。所以在这个屋子里,还有整个村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石川沙罗安排的吗?而她也许已经死去很多年的妹妹,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晚上给这位女主人送香灰的保镖,生还率只有一半,难道仅仅是这张相片也能杀人,让那些死去N次的人血一次次溅到雪白的窗纸上? 既然房子里一星半点的火情都没有,苏箬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处。她没有兴趣去观赏石川沙罗妹妹的照片,也没有耐心去想刚才所看见窗外的火海地狱是怎么回事,就在她急匆匆想要拉开门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又听见天花板上传来那种奇怪的声响。 咕咚咕咚,那声音由远及近,停到了苏箬的头上,苏箬抬起头。 屋子里光线并不好,起初她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天花板上趴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直到苏箬的眼睛适应黑暗,她看到攀在天花板上的是一颗人头,才长发乱糟糟地垂下来,只现出一小半灰色的脸,脖颈下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人的躯体。 ------------ 36.樱花鬼咒(4-7) 有什么东西缓缓地飘落在苏箬面颊上。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血红却柔软的,樱花花瓣。天花板上攀附的人头长发上带了樱花花瓣,此刻飘下来,苏箬做出了一个好像并没有什么用的判断,这个人头是从花园里回来的,它也许经常会在这个宅子里,还有村子的其他地方游荡。而苏箬现在更为之惊讶的是,这颗人头的躯体――或者说,不完全是躯体,就像许多畸形的瘤汇集在一起,像串丑陋的葡萄,直接长在脖颈下面,看起来格外怪异甚至恶心,苏箬想象不到这颗头要怎么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 她依然维持仰头的姿势,望着那张灰色的脸。很多事情忽然串了起来,又有很多谜团霎时浮现在苏箬的心中。村里那些来不及搬走而死去的人,树枝上悬挂的灯笼和头颅,早无人迹的村庄中升起袅袅炊烟,石川沙罗的妹妹,还有所谓“失控”…… 尽管这张女鬼的脸被头发遮挡了大半,苏箬依然能猜出来,她应当就是这个房间照片中的人――石川沙罗的妹妹,鬼宅的女主人。苏箬从她露出的那只眼睛中看到了无尽的怨恨和痛楚,就像窗外的火海地狱一般,可怕的绝望如烈火焚身,无路可逃。 苏箬咬紧了嘴唇,紧紧盯着这所谓的女主人,一点点向门外挪动着脚步。走廊中壁灯灯光透过门扇上的纸,苏箬看清楚了头下面那些肉瘤一样的东西,都是一个一个的头颅,有的五官还隐约可辨,有的却退化成模糊的一团。那些死去的人失去的头颅都在这里吗?苏箬想,它们构成这个女主人如此可怖的躯体? “あ……あ……”人头张开嘴,发出含混的声音,其中似乎还掺着一些尖锐的刮蹭声,类似于尖锐的铁片从木梁上划过去。苏箬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明白为什么那个西装男和高中女生死前,会有那么多的鲜血溅在雪白的窗纸上。 时间过得那么快,又过得那么慢。苏箬的瞳孔急速缩小,眼中清楚地映出人头可怖的脸。 连一秒钟都不到,一道寒光便砉然而至,如同闪电般迅疾无形,苏箬意识到那是从天花板上飞下来的刀光,精准且凌厉,像是用机械准确瞄准后投掷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苏箬知道她应该回身躲避,但她身体反应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刃影,眼看白光就斩向苏箬的脖颈,忽然哐当一声巨响,有个东西在苏箬眼前晃了一下,截住了那道白光,紧接着锋利的长|刀掉落到了地上,那声音并不大,却震得仿佛整座房子都摇晃了起来。 苏箬后退了一步,她的身体摇晃,但及时稳住自己没有摔倒。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只灰白的手从肩膀后伸出来,挡住了直冲自己而来的刀刃,将这把刀拨到了地上。那是谁的手? 苏箬来不及回头看,她在天花板上的头颅再度行动之前,扑上去将那把长|刀捡了起来。 刀柄冰凉,刀锋如霜,这是石川沙罗的那把武|士|刀。她对着空气用力挥了一下,刀刃划开空气,发出破风的咻咻声。天花板上的人头死死盯着她,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两“人”隔着两米多的垂直距离对峙。 这时候,苏箬才有工夫去回想刚才救了她的那只灰白色的手。在她攀上窗框时,也是有股力量将她拽回了屋子里。那会是谁在帮她?姬遥莘吗?那么姬遥莘为什么又不出现,难道为了营造所谓的神秘感,好继续让苏箬产生恐惧?或者是良心发现的娜娜一直在暗中帮她?不是吧…… 苏箬忽然回忆起很久之前,那时在雪山上的时候,她在娜娜遇难的地方收到吴德的短信,吴德说“她来了”,然后苏箬就发现她的肩膀也搭了一只灰白的手。莫非从那时起,这只人手就跟着她?苏箬当时以为那手是娜娜在吓唬她,后来回过头之后和吴德的鬼脸亲密接触,所以她一直认为鬼手是娜娜或者吴德的,也许现在看来,二者都不是。 天花板上的人头稍微动了一下,苏箬慌忙用刀尖遥遥指着它。这个怪物虽然用这把刀杀人,但它也忌惮这把刀,苏箬握紧了刀柄,她看到刀刃如镜面样光滑,水洗般森寒,心里一动。 她握着刀,轻轻向上抬,直到刀尖指向了天花板,然后苏箬略微一转,使得光滑的刀刃清楚映出自己身后情景,就像一面狭窄的镜子。 苏箬从刀刃中看到自己的半边脸和肩膀,还有身后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人,应该是女人,因为苏箬看到她有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其实也并不用非要看清楚她的脸,苏箬知道她是谁。 苏笠。 她疑惑为什么自己都死了还见不到苏笠,原来苏笠一直都在她的身后。苏笠还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就像她生前一样。 正当苏箬站在原地感慨万千的时候,天花板上的人头动了起来,对方乱糟糟的头发貌似在刚才苏箬出神的读条时间里长出了很长,此刻变得有生命了一般,狰狞挥动着,向苏箬这边卷来。它的目标不是苏箬,而是那把刀。 长发发梢缠上了刀尖,苏箬连忙用力握住刀柄向反方向拉去,避免刀脱手,和头发角力着。那种感觉跟现在正和贞子搏斗一样,说不出奇怪的感觉,苏箬觉得有些感光上的恶心,但她不觉得害怕,因为苏笠站在她的身后。 苏箬一步步往后退着,那颗人头也在天花板上移动,头发卷在刀刃上缠成了死结,绷得很紧,苏箬试着向左右移动刀柄,想要把头发割断,却未能如愿。 那颗人头忽然尖叫起来,而且脖颈下其他几颗近于退化的头颅也跟着开始尖叫,好几种声音叠在一起,有的尖锐有的粗粝,格外刺耳,苏箬被吓了一跳,手稍微一松,那头发迅速地卷起了武|士|刀,从苏箬的手心抽了出去。但是头发的动作却被截住了――灰白的、苏笠的手代替苏箬抓住了刀柄。 几颗头颅的尖叫声还在持续,高频率的噪音令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苏箬想,幸亏这里的门窗都是纸糊的,要是玻璃的肯定都碎完了。 她侧过头,看到在遗像一侧的矮桌上,放着一个香炉,这是他们那些人每天晚上要给女主人送的“饭”。香灰对这怪物有什么作用吗?苏箬看到苏笠好像还能和对方僵持一会儿,她稍退一步,手向后一伸将香炉拿在手里。 苏箬只能看到苏笠那只灰色的,死人的手,其他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也不需要看见,她知道苏笠在她的身后就已经足够了。一直都是这样,二十年了,她们姐妹之间一句话都不用说,就明白彼此的意图。 苏箬从香炉里抓出香灰,用力向天花板上的人头撒去。粉尘在半空中纷纷飘散开来,就像树上散落的花瓣。虽然香灰对人头的作用好像并不大,但是尖叫声骤停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苏箬几乎有点不适应,耳膜发疼,耳朵里还有嗡嗡的余响。她把香炉扔到一边,和苏笠一起抓紧了刀柄。 苏箬终于再度握住了苏笠的手。那触感没有想象中的好,毕竟是死人的手,皮肤贴上去时,就像挨着一块冰。只是在现在这种紧张的时刻,苏箬没有时间想那么多。石川沙罗,娜娜,姬遥莘……这些人的脸从苏箬脑海中一一闪现过去,苏箬闭上眼睛又睁开,额头上感觉有冷汗渗出。 她的心里有了一个计划,她开始慢慢地往窗户边走,同时也扯得那颗人头往窗边移动。苏笠好像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两人一同拖着武|士|刀,苏箬踩上榻榻米,双手仍然和苏笠一起握紧了刀把,眼睛看向窗子和天花板,计算着二者之间的距离。 苏箬忽然猛一使力,将那个怪物从天花板上拉下来一点,然后双手用力一甩,惯性的作用使那颗头把窗户砸出了一个大洞,径直掉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这个怪物从苏箬眼前飞过的时候,苏箬看清楚了它的全貌。最上面是女主人的头,下面是许许多多个头颅,越靠近脖颈的五官越是清晰,而下端的已然干瘪退化成囫囵的东西,好像是被“吸收”殆尽。 怪物掉出了窗子,头发还缠在刀刃上,苏箬和苏笠同时松手,将武|士|刀往外一扔,于是怪物连带着刀一起落入地狱的火海之中,仿佛汽|油|弹砸进了火堆,瞬时腾起冲天烈焰,然而苏箬惊恐地发现,烈焰是黑色的,如同地狱最底端的怨灵被惊醒逃逸出来,世界都陷入到黑暗的恐怖中去了。 黑色覆盖一切,苏箬这时才意识到要逃,但是来不及了,在她转身的瞬间,黑色的火焰已经把这座宅子瞬间吞噬了。 ------------ 37.樱花鬼咒(4-8) 很久以来,苏箬搞不太清楚黑暗、茫然、绝望之类混合的感觉,就像漂浮的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除了自己的意识,一切都不存在。[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苏箬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了焦黑的天花板。天花板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还是经历过一场火灾?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女主人房间中那张打理干净却冰冷的榻榻米上,她连忙坐起身。 天色已经晚了,从破了一个大洞的窗户上,夕阳的余晖正透进来,晚霞是不甚鲜艳的红色,好像是憋死的人的脸色,又像是那条路两旁樱花的颜色;窗外没有地狱火海,还是那个幽静的小院,苏箬往下看,因为天色已暗,她看不清楚石井沙罗和娜娜他们是否还在院中等待。世界是安静的,连同风略过柔软的樱花花瓣的声音都没有。 这种安静让苏箬有种熟悉却不快的感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但苏箬却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否是她所想要的。 走廊壁灯的光从门扇透进来,苏箬环顾着整个房间,除了几个花瓶之类的装饰物,可能是在方才和人头的打斗中掉在地上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异常的痕迹――连苏笠都消失了,这让苏箬有种失落感,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在大约一两个小时之前,她的手心再次覆上过苏笠的手背。 她走到矮桌前,望着那张遗像,照片中女孩还是那样定定望着苏箬微笑。苏箬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拉开了门扇走出去。 整个小楼内空无一人,连那种天花板传来的什么东西爬动的异响都消失了,大厅内只有几盏蜡烛在悄悄燃烧着,苏箬走到神龛前,她发现神像的头全部不翼而飞了,只现出土黄色的断茬。这种肃穆的气氛让他感觉到害怕,她有点后悔刚才把那把武|士|刀和头颅怪物一起丢出窗子了,如果此时手里有件武器至少能安心一点。 屋子外面的小花园里依旧空无一人,但苏箬发现樱花开始大量凋落。这里的花瓣虽然跟不要钱一样二十四小时都在轻轻飘散着,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仿佛受到台风洗礼,哗哗地漫天飞舞,像是一场红色的暴风雪,苏箬暗自庆幸自己对花粉不过敏,后来又想到既然都死了,对什么过敏应该已经没有意义。(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她从花园后的小径走到了那条轮回的道路上,花瓣飞舞,将她的发梢卷了起来,落在地上时,又像是厚厚的积雪。她看见石川沙罗身着一袭白衣站在道路中央,身后背着那把黑色刀鞘的武|士|刀,带着花瓣的风将她的袖口吹拂起来,她的目光冰冷如常,似是看向苏箬向她靠近,又似是看着空茫的夜色中那些飘零的花瓣。 苏箬在离她还有五步的地方停下了,树枝上挂着的灯笼灯光开始闪烁,石川沙罗的脸也因此变得一明一暗,在变幻的光线下,苏箬一会儿觉得对方是大美人,一会儿又觉得她的脸可怕得像已死去多时。她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至少一大半,都是石川沙罗所安排的。所以她现在应该干什么呢?冲上去和对方拼命?貌似不太可行,毕竟石川沙罗还带着刀…… 站在这种宛如生死轮回路的地方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容易让人出神,苏箬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和石川沙罗一起看着从两人之间飞过去的花瓣。 “……你的姐姐很爱你。”就在苏箬还在想着渺无边际的事情时,石川沙罗忽然说道。 “我也爱她,可是她自杀了。”苏箬说道。石川沙罗慢慢地开始移动脚步,相对应地,苏箬也开始向小径的一侧缓缓挪去,她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是两人在对峙;风瞬间就带了杀意,花瓣的边缘从苏箬的脸颊擦了过去,皮肤感觉到被划得生疼,“她不能说话,这对她而言始终是痛苦,她想解脱,我能理解;我想解脱,我也能理解。” 如果石川沙罗忽然拔刀向她砍过来应该怎么做呢?苏箬想,苏笠始终站在身后帮助自己,但是石川沙罗貌似也很厉害的样子,而且她手中还有武器…… “她不能说话?”石川沙罗微微挑了下眉毛。 “她是哑巴,天生的。”苏箬回忆起苏笠站在舞台上,穿着红色的裙子,用手语“唱歌”时的样子,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一点淡淡的微笑。 “我妹妹也有点残疾,她的腿脚不太好,但扶着墙和桌子勉强还能走路,”石川沙罗说着,表情有些温柔的意味,但随后她的眼中就迸出冰冷,“我们俩的父母走得很早。十几岁我去东京之后,夕颜就独自留在家乡里。在这些年里,夕颜一个人的日子很难过,她的腿越来越不好,到后来就没办法下地了。” 石川沙罗的神情越发冷峻,苏箬往左右看了看,那些悬挂灯笼都纷纷开始摇摆,灯光摇曳。樱花花瓣不再飘落――差不多已经落不完了,只剩下鬼爪一般光秃秃的树枝,脚下厚厚堆积的花瓣就像无数的尸体。 “如果我能及时把夕颜接到城里,或许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石川沙罗的语气有些痛苦,她每说一句话都断断续续,甚至夹杂一些日语词语,“村里有个男人骗了夕颜,说会娶她、照顾她,最后又抛弃了她。当我回来之后,她已经病重,时日无多――” 苏箬猜测这其中的故事比石川沙罗说出的这几句更为曲折,但是石川沙罗似是不愿再去讲这段往事,她想到那座应该就是石川故居的小楼――在那里二层房间里所摆放着的遗像,石川夕颜,少女阴沉的微笑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最后,夕颜选择了自杀,让我来当她的介错人,”石川沙罗边说边笑,笑容比哭还要难看,苏箬心里一阵阵发慌,她看见在石川沙罗身后的樱花林里出现了很多黑影,少说也有十几个,慢慢地,摇晃地朝这里接近,“可是她那时病得很重,连握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我砍下了她的头,拿着还带血的刀去那个男人家里杀死了他,然后回到家里之后,将整座房子都点燃了……” 那些人影越发接近了,但是由于光线太过昏暗,苏箬看不清他们的脸,只从身形大致的轮廓来看,这些人有男有女。该不会是那些整天死来死去的保镖吧?不知道娜娜是不是也在其中……不知道对付他们有什么好方法,苏箬开始后悔刚才没从那房子里抓两把香灰揣进口袋。 “等我醒来的时候,夕颜告诉我,她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杀光了,”石川沙罗依然在笑,苏箬看到她梳得整齐的发髻已经散开,黑发披在肩头,衣襟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许多血点,就好像是开放在那上面的樱花,“夕颜可以用这种方式活着,甚至还能来回走动,尽管只是一颗头颅在房子中爬来爬去,但也是好的,你说对吧。” 苏箬骤然想起在那户人家中所看见锅里的头颅,还有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冒的青烟,莫非都是夕颜死去时那冲天大火中逐渐升腾而出的怨气?但是她知道,在石川姐妹死后,这座村子就成了鬼村, “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给她送饭……送香灰?”苏箬问道。那些黑影已经离她很近了,在石川沙罗身后停住了,苏箬看到他们,有那个玩电子宠物的女高中生,有她的男朋友,有戴金链子的西装男,一个个笔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脸色惨白,但是娜娜不在他们当中。 “夕颜的脾气不太好,有时候会失控,她大概还在怨恨我杀了那个男人?”石川沙罗不屑地笑了一下,“她怕香灰,但我不怕,当她的房间中有香灰时,她就只能留在她的房间中。你们这些送香灰的人都是误闯进来的,徘徊在生死之间的魂魄,只要进来就无法再出去,永远这样轮回,也是一种幸福。” 苏箬觉得其实她们姐妹的感情还挺复杂的,不过她并没有兴趣搞清楚这一场家庭伦理大戏,她只觉得石川沙罗世界观建模能力比吴德强一点,大概是她的怨念和恨意更为强烈。 “这条路……”石川沙罗说着,又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是我离开家时走的路,但我不会再离开了,也没有能离开,包括你。” “我不离开,我愿再给女主人送饭二十年。”苏箬机智地说。 “不用了,你已经把她投入了炼狱之中,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也会随她离开。但,至少还能期盼下辈子。”石川沙罗苦笑起来,苏箬惊讶地发现她的和服边缘开始燃烧起火焰,雪白的布料逐渐发黑、卷曲,她的脸也逐渐被火焰笼罩住,石川沙罗此时就像一个在布满花瓣的小路中间燃烧的大蜡烛,照亮了四周景象,那些面无表情的鬼开始慢慢靠近、包围了苏箬。 ------------ 38.樱花鬼咒(终) 苏箬撒腿就往反方向跑去,实际上她的心里很清楚,前面没有路,她从后院玩命儿似的冲到鬼宅前面,从破旧的,顶端焦黑好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院中的樱花树不再飘散樱花,漆黑的树干立在一旁,似死不瞑目的恶鬼,空气中有股木头烧焦和血腥混合般的气味。 苏箬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怨灵还在紧追不舍。石川沙罗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在路边对她微笑,散落的长发被风吹起来,樱花花瓣随风轻舞,然而苏箬再仔细去看时,那些花瓣又成了飞溅的火星。苏箬回过头继续慌不择路地奔跑,从鬼宅里出来,再走上几十步就是村子中央的那条土路,两侧都是在夜色中也黑得过分的房屋,一股股青烟从房顶上窜出来。 这是一个曾经被火吞噬的世界。 她沿着村子中间那条土路跑了很久,很远的地方传来石川沙罗的大喊声,她的语气似乎很惊慌,用日语飞快地说着什么……苏箬不敢回头,继续往前跑着,世界好像都随她的奔跑变得静寂,夜风很凉,起初弥漫着一股焦臭味,后来连这味道都消失了,苏箬依然在往前跑着,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 苏箬回过头,身后那些穷追不舍的鬼消失了,星辰在夜空中闪烁,隐约可以看清楚远处青山模糊的轮廓,而火焚的村子方向,却只剩一片漆黑。大概已经逃出那座鬼村了吧,苏箬边想着边转身,望向那号称永远也出不去的村子,说不明白心情是感慨还是疑惑。娜娜告诉她已经死了,她也确实回忆起自己的死亡,但为什么还有心跳?苏箬将手按到胸口,感受着心脏微弱却千真万确的搏动。 就在这时,村子中忽然涌起了冲天的火光,就像她曾在窗口看到的地狱火海一样,将站在村外的苏箬的脸都映亮了;一股黑烟从火焰上冒起来,苏箬抬头去望,那烟雾在夜空中扭曲成各种形状,好像一张张痛苦的脸。 “姐姐……”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苏箬喃喃道。她想也许苏笠就站在她的身后,但是在她身后却只有空荡荡的夜风。没有那只灰白色的手,没有樱花,甚至除了火焰灼烧的声音外,周围都是安静诡异的。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从道路彼端缓缓走来一个人影。银河并不甚明亮,村子里的火还在烧着,火舌不断从那些斜顶的房子上蹿出,因此苏箬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人,连她衣服上的褶痕,她垂落在脸侧的长发都能看到,千真万确,那模样与她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一点都不曾改变,就像永远都不会改变。 “姬遥莘?”苏箬有些不可置信,先是愣在那里,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那座雪山或者是吴德搞出来的雾都里,后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姬遥莘来了?所以说她得救了?这个故事也可以结束了?她不用再每天努力地和居心叵测的娜娜打太极或者尝试和中文说不利索的日本人交流,苏箬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因为姬遥莘现在就在她的身边。 姬遥莘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有黑色刀鞘的武|士|刀,石川沙罗的那把刀。苏箬起先想冲上去给姬遥莘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想了想,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姬遥莘周身的冷意太甚,就好像她刚从雪山上走下来一般。 “苏箬,”她的目光望过来,似是看着苏箬,又似看着苏箬身后无尽的黑夜,“我来接你了。” 姬遥莘弯腰,小心地将手中的武|士|刀放在一边的地上,苏箬觉得这好像是暗示,于是她向前走了两步,时间一瞬间变得很慢,连同每个动作都被放慢速度,无尽地拉长,姬遥莘直起腰看着她,对她微笑。 苏箬拥抱住她,双臂横在姬遥莘的散在后背的长发上,这样的拥抱并没有什么温度,所以短短一秒钟之后两人就分开了。苏箬犹在疑惑,这是个怎样意味的拥抱,或许只是像见面打招呼握手那样,而远处鬼村的火焰,不知道是怎样,慢慢地就熄灭了,黑烟还在往上腾着,将天空都盖成了黯淡的颜色。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苏箬问道;当光线暗下来之后,姬遥莘的脸显得有些过分苍白,但她的确是应该属于黑夜的。 “我送走孔桦之后,你没有在那里,我猜是叶莲娜把你带走的。”姬遥莘说道,“要找到她对我而言不难。” 苏箬有种奇怪的感觉,姬遥莘所说的“不难”,究竟要花费她多长的时间?一秒钟,一个小时,一天?为什么姬遥莘要拖到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之前的时间,她一定都和孔桦在一起的吧……苏箬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想法,只是乍见姬遥莘那种激动此刻被消磨了大半。 她知道孔桦对于姬遥莘而言很重要,至少有些重要。那么她呢?苏箬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个村子是一座很出名的鬼村,村子里当时死了很多人,后来还有误闯进来的人也死去了,”姬遥莘说道,“以前一对姐妹杀了村子里所有的人,从那之后村子里就开始闹鬼,而且有人看到在每年姐妹忌日的那天,村子里都会着起大火,但这里其实只剩下烧毁的房子。” “大概是什么诅咒吧……”姬遥莘继续说着,头发随风轻轻飞起来,让苏箬看着心里有些痒,“我不太清楚,这里就像一个隔绝出来的世界,有祭品,有轮回……” 她说着,也转过身,并肩和苏箬站着,望着山下的村子,苏箬有些恍惚,她发现樱花花瓣又开始飘落,落在姬遥莘的头发上,落在她的衣襟上。星空又变得明亮起来,苏箬似乎看到远处的小路上,有两个穿和服的女子背对着她并肩而行,樱花花瓣如雪一般,苏箬眨了眨眼睛,那两个女子又消失了。 “听说是她妹妹腿脚一直不太好,所以留在村子里……”苏箬想起石川沙罗所讲述的故事。 “她们姐妹有什么恩怨我不想了解。”姬遥莘冷冷地打断了她。苏箬识趣闭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那个日本女人想要让你永远都留在这里,”姬遥莘沉默半晌,终于说道,语气还是那样冰冷,“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但是有必要警告她,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不能碰。” 她说着,又弯腰捡起石川沙罗的那把刀,递给苏箬:“这把刀现在是你的了。” 苏箬惊讶地看了姬遥莘一眼,姬遥莘的眼神温和仿佛鼓励一般,于是苏箬接过那把刀,比想象的要沉一些,握在手里很有安全感。她想起在那群“保镖”对自己紧追不舍的时候,石川沙罗忽然用日语在大喊什么,估计那时候姬遥莘就已经赶来这里屠杀了。 “还有一件事,”姬遥莘忽然说道,有些伤感似的,“叶莲娜是不是告诉你,你已经死了?” 苏箬的心一沉。她刚才还沉浸在石川姐妹这段血腥又似乎浪漫的故事余韵中,差点都把自己已经死了这事给忘了。那么现在,姬遥莘会对此做怎样的解释呢?会告诉她,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因为她依然可以感受恐惧? “你没有死,苏箬。”姬遥莘说,声音轻得像是正在缓慢飘落的樱花,“你还活着。” “你逗我?”苏箬皱起眉头,她以前没有发现姬遥莘这么爱开不着边际的玩笑。姬遥莘却没有对她再解释什么,转过身向一片漆黑的树林深处走去,鞋底踩过厚厚的樱花花瓣,身影飘忽就像在那座村子里游荡的鬼魂。 “走吧,苏箬。我们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了。” 苏箬追上去,就像很久之前在雪山上努力跟上姬遥莘的脚步一样,那把刀掂在手中,苏箬又觉得和当时的情况不太一样。 “你和娜娜是什么关系?”她小跑几步和姬遥莘并肩走着。 “……朋友。”姬遥莘沉默了片刻后如是回答。 苏箬觉得有点无语,毕竟这和娜娜的回答似乎完全不一样。 她们走到那条飘满了樱花花瓣的河边,沿着河畔走了十几分钟,苏箬再回过头的时候,那座鬼村一点都看不到了,银河在黑色的远山上微微闪烁。她们走到了公路上,路边停着一辆老式轿车,苏箬愕然,坐在驾驶室中的人是娜娜,她还穿着那身过时的连衣裙。 娜娜抬起头看了苏箬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她那双异色的瞳孔中,有着奇怪的光芒。娜娜在姬遥莘面前向来话很少,或者说,是废话很少――苏箬感觉娜娜有些忌惮姬遥莘。 “走吧。”姬遥莘说道。 就在苏箬拉开车门的时候,她又回过头,她看见在不远的樱花树下,石川沙罗和石川夕颜正并肩站在那里,满身鲜血,在她们身后,是无数同样呆立在那里浑身是血的人。 ------------ 39.守墓人(5-1) 苏箬被所见的景象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那边——” 汽车发动了,不知道这辆表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车是不是被改装过,速度迅速就提了上去,沿着道路窜出去时,苏箬再回头,石川沙罗那群鬼早已不见了踪影。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别回头看了,你通过了。”娜娜说,语气很不耐烦。所以苏箬越发笃定,娜娜是希望自己永远留在那个鬼宅中的,幸亏姬遥莘及时地从天而降,娜娜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姬遥莘看了苏箬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她的眼神意味颇为复杂,实际上苏箬是能理解姬遥莘的感受的。她需要“吞噬”自己的恐惧,可姬遥莘有的时候又分明表露出不希望苏箬感到害怕。 娜娜开着车,三个人都沉默。苏箬望着车窗外,她看到在微光下自己映在玻璃上半张脸的影子,脸色不甚好看,眼睛也剩下黑色的轮廓一般,但不像死人的脸,苏箬想,娜娜说她已经死了,姬遥莘却说她没有死,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公路两边也有樱花树,发白的花瓣被卷到汽车肮脏的挡风玻璃上;只一晃,这样的景色又消失了,苏箬看到道路两侧成了荒漠。天色微亮了一些,荒漠无边无际,很快,她们又疾驰在险峻的山间了,盘山公路弯弯曲曲,道路一侧是万丈深渊,一路好像时空旅行,在无数个时空中穿梭,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停留。苏箬揉了揉太阳穴,偷偷去看坐在她身旁的姬遥莘。 姬遥莘端坐在座位上,神色平静如水,似乎也没有和苏箬搭话的意思;她觉得无趣,又去看娜娜。苏箬惊讶地发现,汽车可能开了半个小时左右,娜娜满头老气小卷的发型已经变成有些蓬乱的自然卷,她那身过时连衣裙也成了模样顺眼多了的褐色大衣。娜娜这是有一键换造型的功能吗? 随着苏箬的观察,她发现这辆车也有诸多不对劲的地方:仪表盘上一片漆黑,钥匙孔没有钥匙,最夸张的是破破烂烂的档位,连档杆都没有;不知道这车是怎么发动的。娜娜大概也觉得车厢中的安静十分难熬,于是打开了音响,《学习雷锋好榜样》嘹亮的歌声传了出来。求书网www.qiushu.Cc 天慢慢亮了,苏箬透过布满灰尘和污垢的窗户往外看去,她们现在行驶到了鬼知道是哪的河谷里,和一条河同向而行,河的另一侧是高矮不一的岩壁,河面有层薄薄的冰,在初升的朝阳下泛出冰冷灰蓝的光,大概是刚上冻的季节或是开春河面解冻。 娜娜显得心情很好,甚至哼起歌来,她又拨动了一下音响的开关,《学习雷锋好榜样》歌曲变成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 “换回去。”姬遥莘在后座上冷冷地命令道。 娜娜撇了一下嘴,模样似十分不屑,她关闭了音响。 “遥莘,你所能做的仅此而已,现在是我更有胜算。”娜娜说道,苏箬从观后镜看到她的眼神得意而冷酷,这与她所了解的那个娜娜大相径庭,“这一局我赢定了。” “一百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一个都没有抓住,”姬遥莘顿了一下,说道,“所以你也抓不住第一百零一个机会。” “我只失去了一个机会。”娜娜的声音有些怪,这句话像是她咬牙说出来的。 “你不是个合格的坏人,更不算合格的好人。”姬遥莘依然显得冷静,不愧是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老奶奶。 苏箬感觉这两个人正在相互放嘴炮,但又搞不懂她们俩到底在争夺什么,或者在竞赛什么。随着姬遥莘的话音落下,娜娜也没有搭腔,继续开着这辆靠魔幻提供动力的破车。天渐渐亮了起来,苏箬估计她们现在可能是在什么高纬度地区——说不出来判断的依据,仅仅凭感觉。天气似乎很好,阳光照在河畔发白的岩壁上,公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泥泞的土路,这里像是一片原始湿地,反正作为鬼故事发生的地方,不太妙。 苏箬下意识地抓紧手中武|士|刀的刀柄,就好像和苏笠一起握刀将那个日式鬼宅中的妖怪甩出窗外一样。 “到了。”娜娜说着,将车停了下来。她们在一处河湾,娜娜将车开上了河畔的高低,从那里可以看到河畔是一片桦树和落叶松的森林,有的树枝上已经冒出鹅黄色的嫩芽,大概是初春季节;风却还很冷,带着严冬的肃杀,远远能看到林子中有一座小木屋,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木制的电线杆。苏箬下车之后隐隐感觉到不祥,尽管已是春天,风却冷得瘆人,天显得格外低,云朵漂浮在青色的山坡上。这地方的纬度不是高,而是相当高,搞不好比漠河的纬度还要高。 苏箬拉紧了外套,她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这是我父亲的家乡,在勒拿河畔,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是奥廖克明斯克,”娜娜从驾驶室里跑出来,将大衣领子拉起来,兴冲冲解释道,“我七岁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我站在这里看到那片林子时扭头就走;十九岁时,我在莫斯科国立城市学院读书,也曾回来过一次。但是那两次我都没有见到我的父亲。” “然而我们都知道,莫斯科国立城市学院是野鸡大学。”姬遥莘站在一边有力地截断了娜娜的话,虽然重点好像有点跑偏。 娜娜父亲的故乡……很好,这里是俄罗斯,而且入目皆是如此原始且荒凉的景象,肯定不是莫斯科、圣彼得堡之类的大城市,八成是西伯利亚之类的流放圣地。 娜娜笑了一下,似乎对姬遥莘的话不以为意,苏箬想到这里应该是娜娜的地盘,也许会对姬遥莘某些方面的能力有所压制,她也不再理会两人,率先踩着冻硬的土向树林里走去了。苏箬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从日本那个鬼地方逃出来,却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西伯利亚担惊受怕,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姬遥莘拉起苏箬的手,让苏箬有些吃惊。姬遥莘的手心冰凉,因为她早已不在人世,这样的体温倒也正常,只是……苏箬抬起头,望向姬遥莘的侧脸,远处河水闪出波光,让苏箬一时间感到恍惚。 “没关系,不要害怕,”她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你不是——”苏箬想要问姬遥莘,难道姬遥莘不正是需要她的恐惧吗?话将要出口,苏箬意识到不能贸然问出,于是闭上嘴,让风替代她戛然而止的问题。 苏笠也一直在她身边,只是不常会出现,除了万分危急地时候……苏箬这样想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和姬遥莘慢慢向树林走去。这段路并不长,河水流淌的声音隐隐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也听得清楚,远处的小木屋里传来守林人或者是猎人之类快乐的吆喝声;一切都像是色调饱和度极高宛若油画的电影,她和姬遥莘就这样安静地走入其中。 树林里的小木屋比苏箬想象得要大,大约有五十多平米,地板是用木板铺成的,时间一长,被鞋底带进来的泥土已经在上面踏硬了。这个小屋可能是护林人、猎人之类临时歇脚的地方,墙上用煤块和丙烯颜料涂鸦了许多俄语单词还有下|流的图案。小屋里有四五个人穿着大衣,头戴毡帽的人坐在那喝酒或是粗声聊天。 一个黑头发戴眼镜的男孩见到她们,起身迎了过来。 “你好,箬箬,”他没有理会姬遥莘和娜娜,而是只对苏箬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吴德?你怎么在这里?”苏箬异常惊讶,同时心里有些不祥的感觉。姬遥莘,娜娜,吴德,这三剑客都凑齐了,貌似还和娜娜的身世有关,这一次的鬼故事,想必格外够味。 “我喜欢冒险。”吴德笑着说,笑容阳光,还带些腼腆,让苏箬很想抽他一巴掌。不过联想起山难的起因就是吴德和那几个驴友作死爬雪山,还有他在十几年前下河捡钞票挂掉,苏箬还是比较理解他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你们是来打猎的吗?”苏箬看了看那几个聚在一起喝酒的人,都是俄罗斯人的长相,说的也是哇啦哇啦的俄语。姬遥莘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走到靠墙的椅子旁坐下,娜娜却十分高兴,跑过去用俄语和那几个酒鬼打招呼。 “有打猎的,等着下雨采蘑菇的,还有……嗯……”说到这里时吴德忽然住口,沉吟了起来,随后他又绽开笑容,“就像我这样,探探险,散散心。” 苏箬感觉到,吴德想要说的话并不是这个,他犹豫什么,或者说,他在忌惮什么? ------------ 40.守墓人(5-2) 吴德没有再说什么,勉强笑了笑,侧身给苏箬让路。(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屋子里的一切都很像上个世纪苏联老电影中随处可见的无产阶级群众的家庭――粗糙甚至是歪歪扭扭的桌子和椅子随便摆放在乌黑的地上,靠墙的几张木板床是门板横放下来的,散发出劈柴烧过后的味道。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空伏特加酒瓶,里面摆了一束落满灰尘的假花,而且颇令苏箬感到惊异的是,墙壁的角落还挂了一幅油画,画框已经残损,画面也模糊了,隐约能看出是人物肖像画,大概是斯大林吧,苏箬想。 木屋一边的窗子能看到外面树林的景色,尽管是开春,积雪还没有化完,显出萧索枯萎的样子,连带屋子里简陋的陈设,有种北方令人忧郁的气氛。但是这地方比起石川沙罗那个鬼村简直要好太多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很快乐,没有一点诡异之处。尤其是那些大胡子猎人们,谈笑一阵后,到了傍晚,就在木屋前铺满隔冬的落叶的空地上升起篝火,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吃。他们总是显得很快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苏箬和姬遥莘从哪里来的,也没有来向她们搭话,大概娜娜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吧。 吃过饭后,猎人们又在屋子里拉奏手风琴唱歌,都是一些很老的歌曲,《喀秋莎》《红莓花儿开》之类的,歌声顺着风和那条蓝灰色水波粼粼的水传得很远,风吹过屋外白桦树的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环境都给苏箬一种苏联时代的感觉,在赤色的镰刀与锤头时代,应该不会有怪力乱神的东西,所以苏箬有点搞不懂娜娜到底想干什么。 秉承不懂就问的原则,苏箬如此问姬遥莘了,姬遥莘却回以苦笑。 “我不知道,”她说,“这是叶莲娜的世界。” “那个日本的村子也是娜娜的世界吗?”苏箬想,当时一觉醒来就在那个鬼村的河边的,估计也是娜娜捣鬼。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不,”姬遥莘指了指苏箬放在身旁地上的武|士|刀,黑色刀鞘的光芒温和且迟钝,“那个世界,属于这把刀的主人。” 其实姬遥莘说的这些,苏箬不难理解,每隔九年就要搞一个大新闻的雪山是姬遥莘的世界,雾霾高中是吴德的世界,孔桦的世界里每晚都会有红|卫|兵游|行,人头情结的石川沙罗天天给她妹妹送香灰,而这里,是娜娜印象中父亲的故乡。 “我应该也能制造我自己的世界吧。”苏箬憧憬地说。她也可以像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人一样,弄出来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恐怖世界,让每一个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小白吓掉半条命。 姬遥莘笑了,在小屋灯光昏暗的钨丝灯泡下,她的笑容十分美丽,苏箬呆呆地望着她时想,好像也是这样昏暗的光线,也是陌生的环境,也是姬遥莘的笑容,让她不知不觉就沉迷其中了。 “你没有死,不是鬼。”她说道。 苏箬感觉到有人盯着她,她回过头,看到娜娜正坐在屋子另外一端的椅子上,目光直直望向她。尽管娜娜离她们有好几米,姬遥莘的声音也很轻,苏箬却有种感觉,娜娜是能听见他们谈话的。但是娜娜没有过来反驳姬遥莘,她甚至连一点不屑的表情都没有,只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中,有些莫名的光芒。然后她就转过身不去看她们,而是和一个高个子的俄罗斯小伙子开始高声说笑。 苏箬没有再追问姬遥莘,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问什么都不合适。 姬遥莘凝视着苏箬,苏箬有一种莫名笃定的感觉,她什么都不需要说,姬遥莘就能明白她的心思;反之,姬遥莘所想的,苏箬却一无所知。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感觉让苏箬觉得憋闷,但是却莫名生出对姬遥莘异样的感情。 夜逐渐深了,谈笑声逐渐低下去,猎人们也纷纷睡下,姬遥莘也和苏箬在窗边找了一块空床板躺下。木板上铺着狼皮和粗麻布,这里的夜色凉得像是冰水,但是苏箬并不十分觉得冷。反而是那种从窗外照射进来森然的月光和因为寂静而越发明晰的流水声让她心里发毛。 苏箬闭着眼睛,始终睡不着。她想判断自己究竟有没有死――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她能够回忆起那些自杀的片段?如果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心跳,还能感受到生者的诸多情绪……可是她的确是透过刀刃的倒影看到苏笠站在她身后,还有苏笠那只灰白的手……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死亡后发生,那么活着和死去,还有什么差别……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箬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姬遥莘躺在她的身边,很安静地睡着,苏箬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但是也不奇怪,姬遥莘早都已经死了。真正奇怪的是,苏箬很清楚地意识到姬遥莘死去已久,而现在在姬遥莘身边,丝毫不感觉恐惧。 死人也需要睡觉吗? 苏箬翻了个身,不再面对墙,而是冲着小屋中间的黑暗。她惊讶地发现,有人在小屋中央的地板上升起小小的一堆火,三个大胡子老头蹲在火旁围成一圈,好像在烤火。 那些俄罗斯猎人里面没有老头吧,苏箬有些疑惑,是不是火光和大胡子造成的错觉,让这三个人十分显老?她侧躺在床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没错,就是三个老头,因为这三个人不仅有胡子而且还秃顶。 这种场景倒称不上诡异,最多就是有些奇怪――再说,小屋里是有炉子的,为什么三个老头要在地上生火?那火苗也不太对劲,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清洁能源,居然一点黑烟都没冒出来。眼下的情况就像列宁、斯大林和托洛斯基在开会,苏箬忍不住想笑。 正对着苏箬的那个老头发现苏箬醒了,他慈祥地微笑着对苏箬招了招手,好像示意苏箬过去。 苏箬犹豫了一下,她看了看身旁姬遥莘睡得正香,反正一屋子的人,应该也没什么事,大不了把姬遥莘喊醒就是了。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将外套披上,看见石川沙罗的刀放在地上,略一思索,抓在了手里。外套后面有个穿腰带的扣环,正好可以把刀挂在那里,虽然显得特别傻。 三个老头还在那忘情地烤火。他们彼此并不说话,都低着头像在思忖什么事情。苏箬在火边蹲了一会就觉得脚麻了,同时也发现一些不对劲。这堆火怎么一点温度都没有?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到了疼;伸手摸了摸脚边的地板,湿润的冰凉,但唯独这堆火,无论凑得多近,都感觉不到火的温暖。 依照苏箬在这么多恐怖故事中生存下来的经验,眼下的事情有点不对劲。她一手将刀从衣服扣环上解下来,一边慢慢地往后退去。风撩起她的衣襟,西伯利亚初春的夜风格外凉,带着阴冷的北极冰雪的气味。 屋子里怎么会有风?苏箬向四周看去,她愕然地发现环境变了,小屋里那些粗制滥造的桌椅板凳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猎人,娜娜和姬遥莘也不见了,她现在站在一片树林中,月光透过头顶的树枝照下来,深蓝的夜空仿佛被分割成了无数的碎块,远远传来风或者是野兽悠长的尖啸,河水在不远处汩汩流淌;这分明就是一片荒野中的密林。只有三个老头还在原地烤着冰冷的火。 就在这时,那个始终背对着苏箬的老头回过头,苏箬看到老头没有下巴。她吓得大叫一声,声音惊得树枝上的夜枭扑棱棱地飞走。苏箬转身就跑,鞋子踩在冻硬了、未化完的积雪和枯枝落叶上,咯吱有声。 月光很亮,苏箬能看清这是一片墓地,因为在白桦树干间立了许多十字架,宛若一个个沉默站在树干间的人,十字的横条,让苏箬想起娜娜时常会做的那个动作――双臂伸开,似是基督受难的姿势。 她跑了几十步,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鼓起勇气回头一看,那堆篝火和三个老头都不见了,雾气飘散在树林中,一切都蒙了曾深蓝色不祥的死亡之纱。 苏箬将武|士|刀解下来拿在手里,拔刀出鞘,刀身森冷的寒光让苏箬稍微安心了一些,她想起苏笠会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握刀。苏箬警惕地望着四周。猫头鹰在一根树枝上凄厉地尖叫,差点把苏箬的心脏病吓出来。 一阵风吹过,雾气稍微散了些,在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白色带褶边长裙的卷发女孩背对着苏箬站在一棵树旁,衣服上沾了些泥,头发从后面看也乱糟糟的,不过她的身形倒像是娜娜。 苏箬小心翼翼地朝娜娜走去。她觉得娜娜总是在找机会对她动手――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个“动手”的具体含义,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每一次在娜娜将要动手时总是被人打断,姬遥莘或是石川沙罗,这一次,如果没有人及时地出现来救她……苏箬握紧了刀柄,她想,自己不能总是这样被动。 ------------ 41.守墓人(5-3) 月光照在刀刃上,苏箬回想着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持刀姿势,左手握紧刀鞘,右手将武|士|刀举起来,刀刃映出她身后的情景,她看到了许多立在林中的十字架,还有雾气和夜色深处影影绰绰的人影。[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苏笠没有站在她的身后,苏箬的疑惑中又有些担心,苏笠是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了吗? 白衣女子依然背对着苏箬站立在那里,走得越近苏箬心里的恐惧就越盛。女子身穿的白裙很像沙俄时代那种贵族妇女所穿的丝绸睡裙,装饰着褶边和绸带,苏箬在电影里经常见到这种裙子,上面都是泥土和腐烂的树叶,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她是刚从地底的棺材爬出来的。 苏箬停住了脚步,在月光下女人的背影越发清楚,她觉得这女人并不是娜娜,而且肯定不会多好看,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她慢慢退开,眼睛却还紧紧盯着这个穿白长裙的身影,生怕她忽然发起攻击一样。恰在此时,女子回过头,脖颈僵硬如锈蚀的齿轮,她的脸残损了一半,就像被虫子啃掉半边的枯萎的叶子一样,连半张脸都是灰黑的,下巴挂着大块干涸乌黑的血块,极像电影里面丧尸的模样。 苏箬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大叫出来,她向四周看看,在密林的雾气当中,好像有更多的身影在慢慢向她靠近。苏箬不难想象,这些人影才是墓地里真正的居民。她看到四周的树还是白桦,也能听见不远处河水流淌的声音,月亮虽然不圆,月光却很亮,那个她和姬遥莘走下来的土坡就在不远处,甚至连停在土坡上的破车都能看到隐隐的轮廓,这里本来应该有一座小屋的,姬遥莘、娜娜和吴德都在小屋里;那座小屋为什么会不翼而飞?小屋里的人又会去哪里? 苏箬感觉紧握刀柄的手心都渗出了汗,她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勾画一个恐怖的想象:那座小屋实际上也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每到半夜都会带着屋中沉睡的人沉入地下,如果那三个老头没有向她招手,苏箬也许也会一块消失在这林中的夜雾里。[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但是姬遥莘不可能坐以待毙……苏箬稍微顿住了脚步,姬遥莘这么厉害,应该有办法的吧…… 一具尸体直直地向苏箬走过来,速度很快,几乎是小跑了。苏箬垂下眼睛,不敢直接去看尸体的脸。她望着铺满枯枝落叶的地面,白雪尚没有消融,就像破烂的裹尸布。这样的情景,让她有些莫名伤感的感觉,但随后她就咬紧牙,左手将刀鞘扔掉,双手都握着刀柄,摆出打网球的姿势,全力向着拦在身前的身影砍去。 苏箬连有没有砍到这个“人”都没看清楚,只觉得刀刃像是嵌入了一段朽木中,她发现以前看过那么多武打电影和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砍人感觉其实都是假的。因为用力过猛,苏箬被震得手腕发麻,刀尖颤抖,苏箬不由有些担心这把刀会不会断掉。她终于抬起头向前面望去。 月亮比灯光更为明亮,她甚至怀疑这地方的海拔也很高,怎么有这样明亮得不加任何修饰的月光呢? 苏箬惊叫了一声。倒不是说她砍的这个丧尸有多么面目狰狞,实际上看多就都麻木了,而且比这更恐怖的景象她也不是没见过,而是她发现面前这个人是活人,是在小屋里歇脚的猎人之一,那个和娜娜大声谈笑的小伙子。他睁大眼睛看着苏箬,似乎不敢置信苏箬直接就一刀砍了过来。苏箬那一刀砍入他的肋间,然而很奇怪的是伤口并没有流血,他被砍了这么一刀,也没有表现出痛苦的神情或者大叫,只是用一种震惊的眼神望向苏箬,就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 一瞬间,苏箬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在想,杀人了。她以前虽然被鬼追得嗷嗷叫,但从未主动地挥刀杀人……会不会坐牢?会不会被这个小伙子的那些同伴直接打死?差不多一分钟之后,苏箬才注意到一些不对劲,这个小伙子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活人被砍了的反应。 月光冷冷地披散下来,令人忽然感觉到料峭的春寒,苏箬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出于怎样一种恐惧。苏箬亦仰头望着这个小伙子,望着他凌乱的、沾着泥土的棕色卷发,俊俏消瘦的脸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这个时候,对方越看越不像是活人了。 但是苏箬并不是因此而感觉到奇怪,他觉得这个小伙子有些莫名的熟悉。但是她确定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的眉眼和脸型轮廓有点像娜娜。不过苏箬对外国人脸盲,可能俄罗斯人都长这样吧……看娜娜跟这人如此熟稔,搞不好他是娜娜的哥哥什么的。苏箬对娜娜的拍照狂魔老爸还是有点印象,靠,那人到底有几个儿女,特工也可以当得这么奇怪吗…… 苏箬用力将武|士|刀抽回来。刀刃上沾了些黑色的泥浆,是小伙子衣服上的,除此之外没有半点血迹。小伙子仰面倒在地上,眼睛望着月色澄净的夜空,依然是那样惊讶的表情。苏箬突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当她鼓足勇气终于用刀去砍面前这个怪物,就好像对一系列恐怖的命运一种反抗,而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砍的不过是一尊蜡像。 她品尝到了一种极深的无力感。没有什么可以打破这场轮回,就像石川沙罗家后院的那条樱花飘散的路,她苟延残喘的方式也不过是不断地提供恐惧供姬遥莘食用而已。 苏箬尽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哆嗦,她伸手到一旁的地上捡起刀鞘。突然间,一只腐烂得只剩黑褐色枯骨的手破土而出,紧紧抓住了苏箬的手腕。没有别的什么感觉――肾上腺素激增,全身僵硬发冷什么的,苏箬来不及去感受,甚至可以说她连这样的感觉都没有,她只觉得,那枯骨冰凉,好像用钢铁所铸成,埋在冻土层之下,生了锈。 在这种危机关头,苏箬的脑子里并没有想太多东西。似乎有红裙子在意识中来回飘荡,月光、白桦林,寒冷的风,树叶在泥泞里腐烂,远处灰蓝色水面,冰层正缓慢融化……苏箬的左手被枯骨抓着,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挥刀而下,砍断了枯骨。 这个动作真是太帅了,苏箬如是想,如果有幸被摄影机记录下来,一定会是电影里的经典镜头。她甩了甩被抓疼的左手,喘着粗气,捡起刀鞘,归刀入鞘。 苏箬向着摇晃着向那处停着车的土坡走去,她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姿态也的确像是个丧尸了,娜娜开来的车还停在那里,苏箬倚着车门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时,姬遥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静静地望着她。 月光美丽得像是用银子织成的锦缎,因此站在月光下的姬遥莘显得更加美丽,就像从冰雪深处走来的精灵,她手里拿着一件奇怪的东西,像是把木制扇把的折扇,缀着红色流苏。但是苏箬却蹙起了眉,她觉得姬遥莘的美丽令她不安,而且她亦清楚这种美丽的代价。她在回想刚才她所看见的那些景象,有没有感觉到恐惧。 “已经安全了。”姬遥莘这么告诉她。 苏箬转过身,林中弥漫的雾气消失了,丧尸消失了,十字架和坟堆也消失了,月亮从树干间照下来,小屋还在原来的地方,被树枝掩映着,看起来十分温馨。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泥,那只枯手留在上面的,证明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安全了。”姬遥莘又重复了一遍,温柔地微笑起来。她似乎在讨好苏箬――苏箬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想到“讨好”这个词语。 苏箬没有理她,将武|士|刀又挂在了外套上,转身向土坡的另一侧河畔走去。她不知道要对姬遥莘说什么,她意识到自己对姬遥莘的感情是复杂的,这种复杂让她担心面对姬遥莘时,一张嘴就会失态。她走的脚步并不快,鞋底踩过冻土上松软的泥土和树叶,风有着河水略带水腥气的味道,姬遥莘没有阻拦她,她站在苏箬的身后,什么都没有说。苏箬甚至可以确定,姬遥莘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向河边走去,越走越远。 这条河,娜娜已经告诉过她是勒拿河,苏箬站在河畔时,望着月亮在河水中被折碎的影子,她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这水面,永远都接不住月光。 “姐姐……”苏箬小声地说,风将她的声音盖住了,“你还一直在我身后吗……从什么时候起,你就在我身后了……以后,你还会跟着我吗?” 苏箬回过了头。 ------------ 42.守墓人(5-4) 苏箬相信她回头会看到恐怖的景象,比方说面目不清腐烂的僵尸,但是什么都没有,就像姬遥莘对她所说的,月光清亮,树林间的景象也因此能看清楚。[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不多时,姬遥莘也走下了土坡,缓缓向她这边走来。 “你看起来累了。”姬遥莘和苏箬并肩站在河边说道。苏箬转过脸看她,风吹拂着姬遥莘的头发,她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她的手里还拿着折扇一样的东西,如捧着一柄拂尘,纵然身穿风格休闲的外套和牛仔裤,也有些凌然的仙气。但苏箬确定姬遥莘手中肯定不是一把折扇,可能是姬遥莘的武器之类。 河水淙淙流淌。苏箬收回目光,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从半个世纪到如今,喜欢姬遥莘的人也很多吧,比如说孔桦,哪怕孔桦早已死去……而且,姬遥莘与她的年龄实际上也差了几十岁。 “没有。”苏箬摇头,实际上她感觉到了很深的疲惫,让她连承认和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快亮了……如果累了,就回去睡觉吧。”姬遥莘说道,在苏箬身边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她抬头想了好一会儿,树枝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苏箬也不再好奇姬遥莘究竟想对她说什么,她握着武|士|刀的刀鞘,静静看着河水流淌。 “苏箬,你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我想找时间和你好好聊聊,关于你,关于我,还有你的姐姐……”姬遥莘没有说完,在苏箬等着她的下文时,姬遥莘却向小屋走去了,留下苏箬一人站在那里。 苏箬还留在河边,好像是在等着什么,实际上她也知道,什么都等不到。月亮逐渐落山了,东方的天空泛起白色,随着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朝霞在天边涂抹挥洒,仿佛是打翻了的油画盘。苏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西伯利亚的日出,只是此时她也无心欣赏。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又返回了那间小屋。一切都很正常,猎人们起床一边谈笑一边准备着早餐,娜娜和吴德也忙碌着,根本顾不上理她。 苏箬敏锐地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昨晚被她砍了一刀的小伙子行动有些迟缓,一旦高声说话就会捂住肋骨咳嗽几声,好像他那里受了伤;而另外一个大叔一只从手肘到手腕的地方扎了布条,而且总是把他那只手藏起来,苏箬不禁想起她昨晚砍断的枯手。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这个小屋可能就是一座坟墓,巨大却简陋的坟墓。 只是苏箬略微好奇为什么昨晚见到的那三个老头和半边脸腐烂的女人没有出现,大概那些墓地里的鬼并非全都能在白天露面的。 苏箬以为白天肯定会发生点什么,比方说娜娜会威胁她一番,昨晚被她砍伤的人会找机会揍她之类的,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人像昨天一样谈笑,生篝火,拉手风琴唱歌,然后睡觉。如此雷同的一天,苏箬忍不住想起石川沙罗的鬼宅。 如果以鬼的形式永生,每天都过同样的生活,重复同样的程序,似乎出奇的无聊。 苏箬的情绪一直都不太高,她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低落的,因为她的世界一切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混乱重复。面目狰狞的鬼怪不足以威胁她的生存,反而成了令人恶心的道具。换句话说,这场游戏玩到这里,她累了,很累。 晚上,苏箬依然躺在那张木板上,同样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却半梦半醒睡不踏实,同样在半夜时醒来,同样看到斯大林、列宁和托洛斯基在烤火,同样发现小屋已经消失,她站在树林的墓地之中,月光依旧如银,丧尸的身影在林间的雾气中来回晃悠。 苏箬将武|士|刀拿在手里,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她穿过树林走上了那片土坡,月光亮得她有些害怕,随后她又走到了河边,果然不出所料,姬遥莘正背对着她站在河边,长发披散在肩头,身姿窈窕如女神一般。 苏箬走到她的身边,月光落在肩头,起初觉得冰冷,后来却有些温暖。姬遥莘说:“苏箬,你感觉到累吗?” 同样的问题,苏箬回答到:“我累了。” 姬遥莘微笑了一下――苏箬觉得很奇怪,她并没有去看姬遥莘,可她也知道姬遥莘是在微笑着。姬遥莘说:“苏箬,你一定对我的身份感觉很好奇是吗?” 她走到不远处稍微干燥的河畔处坐了下来,苏箬想了想,也跟过去。姬遥莘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苏箬期初想要刨根究底,后来发现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对姬遥莘的秘密保持一种不痛不痒的好奇成了常态,而现在,姬遥莘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 姬遥莘的手掌托起那把折扇一样的东西,白皙纤细的手指夹住其中一端,在月光下,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那么理所应当。苏箬走过去,站在离姬遥莘很近的地方,望着她。 姬遥莘的手指灵活地转了一下,就像转笔那样,那把折扇忽然被打开,如同瑞士刀,一侧便忽然冒出了约三寸长寒光闪闪的刀刃;她将刀柄握在手里,小刀锋芒暴涨,颜色转红如血,成了颜色血红的短剑;苏箬看得目瞪口呆,姬遥莘轻轻巧巧将那把红色的剑转了个方向,剑刃变成灯笼,苏箬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灯笼的模样,这件魔术道具又成了盛开姬遥莘手上的一朵花,细长鲜红的花瓣。 下一秒,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花朵不见了,姬遥莘手里的东西又变成了那把木制折扇。 “你……”苏箬有些说不出话来。姬遥莘原来是变魔术的吗?好像又不是,所以她展示这么一招绝活到底是想怎么样,拉拢她加入魔术巡回演出团么……这完全不现实啊…… “这个东西,叫幽冥令,”姬遥莘手指轻一收拢,那东西便无影无踪了,皎洁的月光之下,苏箬忽然注意到,原来姬遥莘是没有影子的,可她的眉眼是那样美丽而真实,真实得像一场幻梦,“是我身份的证明。阴间的人看到这样东西,就知道是我。” “阴间……”苏箬喃喃重复,与其说是难以接受,不如说是彻底懵逼。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是幽冥引路人,娜娜和吴德也是。”姬遥莘站起来,走到苏箬面前与她对视,她的瞳孔那么黑,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光都落进去,终究也只剩下无尽的虚无,“我们曾经在梦里见过,我在河畔问你是否感觉恐惧,你却从来没有回答我。” 苏箬骤然想起,就在她死去的那个晚上,灵魂游弋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死亡,她梦见了一片旷野,一条河从旷野上流过,河上有座桥,两边各站了一个女人,同样漂亮得惊人,现在却想不起来她们的模样。那时的月光,就如同现在这样皎洁明亮。 “幽冥引路人……”苏箬虽然想起了很多事,脑子有点短路,只能怔怔地复述这个很中二的词语。 “孤魂有时候会在阳间徘徊,所以需要引路人将他们引去黄泉,过奈何桥……引路人也是亡灵,但并非每个亡灵都会选择成为引路人,”姬遥莘说着,表情似有些落寞一般,“执念越大,越是难以引路,更重要的是,每一个引路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习惯吞噬人的恐惧,娜娜――” 她说到这里时,话语戛然而止,然后苦涩地笑起来:“这是秘密。每个引路人都有自己所需要的,但是别的引路人究竟需要什么,是不能说的。” “可是娜娜告诉过我,你――”苏箬脱口而出。姬遥莘以她的恐惧为食,这是娜娜说的。 “是的,娜娜违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或者说,是引路人的规矩。”姬遥莘轻轻叹口气,苏箬看不出来姬遥莘的情绪,但她忽然意识到,姬遥莘用的代词是“娜娜”而非“叶莲娜”。 “所以娜娜会受到惩罚,她不再是引路人,这是她的世界,她会在这里销声匿迹。这也是我现在容忍她的原因。”姬遥莘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苏箬,这场游戏很快就会结束,等娜娜离开之后,我希望你会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苏箬有些震惊,因为她虽然有时候很烦娜娜,但却没有想到娜娜马上就会离开,而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苏箬却想象不到。 “活着,或者是死亡。”姬遥莘望着苏箬的眼神有些像哈姆雷特望着骷髅头的眼神,渴慕,抑或是求索,连她的台词此刻听起来都是这样的不合时宜,苏箬产生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卧槽,这破故事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神展开? “你感觉到累了吗?”姬遥莘再度问了苏箬一遍。 “是的。”苏箬承认。她确实累了,开始她觉得在这场游戏中,她是玩家,哪怕从一级小号一点点练起,也有无限的主动性。但她现在发现自己或许只是一个NPC而已,所有的挣扎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实际上都没有什么意义。 ------------ 43.守墓人(5-5) 姬遥莘走到苏箬面前,与她面对面站着,脸上依然有笑容,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晰,却又让苏箬有种恍惚的感觉。求书网www.qiushu.Cc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苏箬起初呆了几秒,后来她意识到了姬遥莘的意思,就像姬遥莘的微笑也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一样。 她亦靠近了姬遥莘,拥抱住了对方。风和月光同样都很冷,就算是姬遥莘,也让苏箬感觉不到太多温暖。苏箬心里觉得很平静,她现在有些说不清楚心里都在想什么,大概得知自己已死的事实,心境骤然就发生了变化。 苏箬将下巴枕在姬遥莘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姬遥莘的侧脸被垂落的黑发遮住。过了几秒钟,苏箬睁开了眼睛,侧目望向姬遥莘。恰好有一阵风吹过来,撩起姬遥莘脸侧的长发,她惊异甚至惊恐地看到姬遥莘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对方的眼神冷酷如冰,满脸杀气,如同苏箬在幻境中所看到姬遥莘杀死孔桦之后的模样。修罗的模样。 苏箬愣住了,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浑身都僵硬起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摸到刀柄,但是下一秒钟,姬遥莘又温柔地微笑着,眉眼唇角亦是平和,让苏箬怀疑刚才是不是出幻觉了。 姬遥莘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她,而且她很厉害的样子,如果她真的想要做掉苏箬,十个苏箬都不是她的对手。 苏箬扪心自问,虽然她现在还不是很能搞清楚状况,但也没有把姬遥莘得罪到要拿斧子砍死她的地步,所以姬遥莘依然是值得信任的。 “当你感觉到害怕的时候……”姬遥莘凑在苏箬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远处河流声淙淙,风吹着树枝,那是异国带着凉透的泥土和红菜叶夜晚的气味,但是姬遥莘的耳语让苏箬又无可遏制地开始回忆起在雪山上和满是雾气的城市,“千万不要回头……记得,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她不着痕迹地轻轻把苏箬推开,却依然无比认真地凝望苏箬,差点都让苏箬相信姬遥莘不靠她的恐惧也能让脸色好得像是刚喝了十全大补汤。 “你要相信你的姐姐始终都站在你身后,但是她不希望你能回头看到她。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姬遥莘说道,伸手将苏箬脸颊边落下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她的动作那么轻柔,手指间甚至还带着温度,容颜美丽常驻,让苏箬心里有些痒。 “为什么?”她问。 姬遥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很突兀地问道:“苏箬,你希望你现在是活着,还是死去?” “为什么问这个?”苏箬有些奇怪,她犹豫着不敢回答。如果她现在真的有选择权的话,选择会有什么后果吗?假设说选择了活着,姬遥莘和苏笠从此都会彻底消失;假设选择了死亡,姬遥莘会不会当场把她砍死…… 姬遥莘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望向苏箬的身后,有些失神地说:“不要着急,你还有时间考虑。我们回去吧。” 她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苏箬,我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苏箬有些弄不清楚姬遥莘的意思,大概姬遥莘还是希望她死掉?但是看姬遥莘的意思,她恐怕说了也不算,所以苏箬非常疑惑,她到底死了没死…… 苏箬尚没有理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姬遥莘却已经往小屋方向走去了。的确,她们好像在这片树林中停留了很长时间。苏箬回过头,天色稍稍亮了一些,不知不觉间一夜又过去了,树林间的十字架、坟墓、游荡的人影都已经消失无踪,只有薄薄的雾气呈现出一种略显凄凉的乳白色。 两个人又向着林中小屋走去,彼此都沉默着,大概各有心事。苏箬不知道这个故事到什么时候为止,娜娜所谓的退出又是什么意思,之后她还会再莫名其妙穿到一个又一个恐怖故事中去,在恐怖的景象中一边挣扎一边等着姬遥莘来救她,听起来这也太可悲了……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如果娜娜不再出现,还会有第二个娜娜、第三个娜娜吗?苏箬伸手,摸到了挂在身上那把武|士|刀的刀鞘,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从昨天看了那个大叔的手和捅了小伙子一刀的效果来看,这把刀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应该是件不错的武器。不知道需不需要再抽时间练练刀法……苏箬低头往前走着,想得入神,期初她还能听见姬遥莘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好像走了太长时间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变得空荡荡的,姬遥莘不见了,林中的小屋也不见了。 天色蒙蒙亮,估计就是五六点的样子。苏箬倒并不觉得十分恐怖,尽管她站在这荒无人烟的桦树林中,没有歇脚的木屋,没有十字架和坟墓,只有清晨的雾气等待着太阳出来后散去。苏箬只是奇怪,姬遥莘怎么说消失就消失,连招呼都不打。她一下子又陷入在雪山上时,和姬遥莘一同下山,姬遥莘莫名不见的恐慌之中。 苏箬在树林里转了一会儿,天始终是将亮未亮的样子,太阳一直都没有升起来。她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的钟声,这地方还有其他附带钟楼的建筑吗?苏箬有些好奇,便循声而去。 这片河畔的林子比苏箬所想象得要大得多,她走了可能将近半个小时,白桦树还是笔直地站在铺满隔冬落叶的泥土中,绵延而去,不知所终。奇怪的是,太阳一直都没有升起,始终是这样黎明时晨光熹微的样子。苏箬有些紧张,她将武|士|刀抱在胸前,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准备随时拔刀出鞘。 终于,苏箬看到了钟声响起的地方,那是一座石头城堡,静静矗立在森林中的空地上,城堡前还有一个池塘,也许是从勒拿河里引来的水,只是早已干涸了,裸|露出池底黄褐色被冻住的淤泥。而令苏箬感到诧异的是眼前这座城堡,和那些知名的城堡不同,这座城堡建筑粗糙,由于陈旧还显得十分寒酸,塔形的结构颇有些拜占庭和哥特混合的风格,塔顶有类似于十字架的装饰,大概是受东正教的影响。城堡也许好几个世纪都没有得到修缮,塔楼一侧已经倒塌了一半,外侧木制的浮雕装饰也已面目全非。 苏箬缓缓走过去,天还没有大亮,苏箬讨厌这样将亮的时间,她能看清楚这座城堡充满了颓废和阴森,而那些危险却隐没在这样的黎明之中。 她的目光又望向了眼前的这座城堡。似乎俄国的一些贵族会有避暑山庄,每年夏天会去小住一段时间。但是这个地方有些太偏僻了,从在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时代,从莫斯科或者圣彼得堡过来,恐怕夏天也已经过去了……如果是当地的农民或者猎人,似乎也没有财力建造这样一座简陋的城堡。 苏箬走到池塘前的时候,往下面看了一眼,在池塘底部的淤泥中,有许多骷髅头和散落的骨头。苏箬皱起眉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树林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就连方才指引苏箬找来的钟声,也一点都听不到了。 她走到城堡的门前,并没有进去。因为她知道这座建筑最危险的不是里面可能藏着幽灵之类的,而是这完全是座危房,弄不好就会垮塌。 奇怪的是,苏箬只在门前止步,门框上似乎还有什么装饰的花纹和字母,苏箬看不清楚,她的眼前却又出现幻觉一般的场面……采光极差的大厅,却分外热闹,吊灯中一盏盏脏兮兮的牛油蜡烛照得这个厅堂充满油画般饱和摇曳的色彩,身着中世纪华服的贵族们在木头的地板上翩翩起舞,仆从们捧着银盘穿梭其中,管弦乐队们在大厅一侧表演,其中在大键琴上演奏的是个黑头发的女子。苏箬看到娜娜也在其中和一个贵族青年跳舞,但是苏箬再仔细打量她,发现她并不是娜娜,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少女。然而这位酷似娜娜的少女似乎心不在焉,她在偷偷地看大键琴手,琴手偶尔抬头,对她报以笑容。 眼前所见的这些人一定是住在这城堡中的贵族了。苏箬忽然想到,这里是娜娜父亲的故居,难道说,娜娜的父亲其实是贵族后裔? 贵族后裔似乎没什么稀奇的,苏箬也可以说她是苏轼的后人。眼前舞会的场景就像电影一般流淌着,忽然又成了夏天时蔓草丛生,蔷薇盛开的院子,黄昏时夕阳给城堡勾勒出金红色的影子,那个池塘比苏箬所见那个干涸的土坑要大得多,水面几乎与地面平齐了,绿色的水面上漂浮着水生植物,长相与娜娜相似的贵族少女和那个黑发的大键琴手坐在池塘边,低声私语,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苏箬打量着大键琴手,她头发乌黑,皮肤呈非常健康的棕色,似是代表南方的阳光和流浪是道路的尘土,眼睛如黑曜石般发亮,笑起来时,便露出雪白的牙齿。苏箬心想,她大概是个茨冈人――也就是吉普赛人。 下一个场景,还是在这个池塘边,已经是深夜了,吉普赛女人还在这里,少女却不见了。几个从衣着来看像是城堡中仆人的男人,在池塘边疯狂殴打着她,用脚踢她,搬起石块砸她……苏箬有些惊慌地看着这样的暴力场景,几分钟后,这个吉普赛女人就断气了,满脸都是血。仆人们在她的外衣里塞上石头,然后把她推入了池塘中。 就在这时,少女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像是尖锐的铁片从铁板上狠狠刮了过去。 ------------ 44.守墓人(5-6) 苏箬被那声尖叫吓了一跳,她知道尖叫声是从城堡中传出来的,可是又分明像在耳边响起,像从池塘底下发出……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雷声随之闷闷地,苏箬抬起头,她觉得方才蓝色的闪电映亮了一张痛苦的人脸,而那张脸已经深深沉在池塘的水面之下,她想要再去看的时候,西伯利亚夏天浓重的夜色将一切都掩盖起来了。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池塘在夜色中呈现深沉可怖颜色的水面开始咕噜噜冒泡,尸体沉入了池底的淤泥中。 场景瞬间就成了贵族少女的房间,她穿着白色的睡裙,披头散发,拼命地拉开抽屉,打开柜子,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翻找出来,散乱地扔在地上,女仆在焦急地奔走,蜡烛光摇曳不定……最后她颓然地坐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眼前景象又成了城堡的院子,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几个杀人凶手匆匆往城堡里面跑去,苏箬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小路上,听着雨声哗哗变大……这些情景像是被扭曲了,苏箬又站在城堡的大厅中,好像是白天,光从不大的窗子透进来。城堡中还是举办舞会时的样子,木头地板,石砌的墙面,蜡烛烧融了的吊灯上黄铜反射出暗红的光,满地都是血和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黑发的吉普赛女人手中拎着一把尖刀站在血海中间,刀刃被血染成了红色,侵蚀着刀上的铁锈。女人还穿着死去时那件衣服,只是上面挂了许多水草。她黑色的头发湿淋淋披在脸颊两侧,是因为被血浸透了吗?还是刚刚从池塘中爬出来…… 苏箬踩过满地的血,她知道这个惨剧是发生在几个世纪之前的,吉普赛女人看不见她,她所见的不过是幻影,但她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一样,感受到那种令人极度不安和恐慌的怨恨的力量。 她踩着木制的楼梯走到二楼,走廊的地板上也满是鲜血,偶尔有一两个女仆靠墙坐着或倒下,也浑身都是鲜血。 苏箬走到一扇门前时停下了脚步,那是个不大的房间,长相酷肖娜娜的贵族少女在床前上吊自杀了,她穿着一件白裙子,就像苏箬第一天晚上在小屋外的墓地所看见半边脸都腐烂的女尸所穿的白色丝绸睡裙,上面带着中世纪风格的褶皱和花边。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风从窗外吹进来时,她的身体就在床前轻轻摇晃,如同在摇曳的白色风信子。 她听见楼下传来大键琴嘶哑的声音,那个吉普赛女人在演奏一首曲调凄凉的曲子,像风所唱的挽歌,悲伤且诡异。苏箬明白过来,大概从这时候开始,这个家族就开始衰落了。 城堡依然矗立在那里,苏箬感受到时间正在飞速地流逝,地上的尸体都不见了,所有的家具都落满了灰尘,楼下大厅里的吊灯中也没有了蜡烛,地板的血迹慢慢干涸变黑,从窗子里往外望去,那个在夏天时异常葱茏的花园长满了荆棘,池塘中的水也干了,城堡后面的树林里多了许多立着十字架的坟墓……偶尔有猎人或者农民打扮的人进来休憩,他们在大厅的地板上生起火和衣而睡,却总是睡到半夜时看到贵族少女穿着白色裙子在城堡里来回走动,那架早已没有声音的大键琴自动演奏出悲哀的曲子……苏箬站在其中,眼看着花园里野草丛生,城堡中的木制家具逐渐朽坏,风雨从没有关上的窗外飘洒进来。 时间一下子又像回到了当前,苏箬并不十分肯定,那种幻境般的感觉纠缠着她挥之不去,她身处城堡大厅的角落,入木都是黑色的石头砌成的墙,昔日繁华成了尘封的禁地。 苏箬走到城堡的大厅中间,一个身穿白裙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走进来,裙裾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自杀的少女悬在窗前的模样。但是苏箬知道,来人不是那个贵族少女,而是娜娜。 不知道光源在那里,但是周遭好像都变得明亮了起来,娜娜异色的双瞳格外明亮,她伸开双臂,在原地轻快地转了一个圈,裙摆如花瓣绽放,随着她脚步骤然停下而立刻枯萎――苏箬忽然想到了,娜娜这样的动作或许真的是在模仿十字架。 “这是我父亲的家族,曾经也是贵族,虽然早就没落了,就像你刚才所看到的,他们杀死了一个会巫术的茨冈人,因为她与小姐相爱,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他们认为一定是茨冈女人用了什么巫术,只要她死去,诅咒就能破解,”娜娜说道,双眼稍微眯起来,像猫一般,有种让人感到不安的美,“可是恰恰相反,那个女人死去之后,诅咒才开始生效。从此这个家族每一个后代都会遭遇不幸,或者终生流浪,或者不得善终,比如我的父亲,比如我。” 娜娜走近了苏箬,她将右手举在面前,让苏箬看到她手指上戴着的那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苏箬对这枚戒指还有印象,在雪山上时苏箬有几次从娜娜坠亡的那个悬崖旁捡到这枚戒指,戒指是娜娜父亲送给她的,上面刻着娜娜的俄语名字。 “从那之后,这座城堡里就没有人住了,因为闹鬼,”娜娜抬起头望着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铜制大吊灯,烛台呈现出锈绿色,边缘处淌下的蜡油已经风化成黑灰色的硬块,整个看起来就像一个黑色粗糙的怪物,“但是最后我们都会回来的,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需要后代来当守墓人,三百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苏箬微微皱起眉头,她伸手探向外套,石川沙罗的刀还在那里,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尽管她没有受过任何这种冷兵器格斗的训练,但貌似这把刀本身就颇有战斗力,也不知道姬遥莘是怎么把它从石川沙罗手里搞到的。 “那么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苏箬低声问。她这时想起了姬遥莘对她说的那番话,娜娜是引路人,是为了将她引入无间地狱的使者吗?但是娜娜似乎永远都要故弄玄虚一番,无论如何都不肯直接切入正题。 “家族中很多人天生就爱流浪,大概这更像是茨冈人的性格,但是当上一任守墓人死去之后,他就必须来到这个地方,进行一场类似于生殉的仪式,成为新的守墓人……”娜娜继续说着,在几乎腐朽殆尽,一踩上去就会吱嘎吱嘎作响的地板上缓慢踱起步来,“守墓人的灵魂会缺一部分,因为被那个茨冈女人拿走了。为了摆脱守墓人的命运,每个人都在徒劳地挣扎着。” “为什么一定要有守墓人?现任的守墓人是谁?是你吗?你说的灵魂缺一部分又是什么意思?”苏箬好奇地问。不知道这所谓的守墓人是如何划分职责的,那座小屋在夜晚就会变成墓地,尸体四处晃荡,所以需要人来看守?而且必须是这个家族的后人,因为死去的那个吉普赛女人对这家族有血海深仇。 “灵魂缺一部分,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虽然还活着,但就像行尸走肉一般,一直到死后,埋葬在这个地方,每个晚上出来在树林里游荡。你砍断肋骨的那个小伙子,是我父亲的哥哥;你半夜里见到烤火的三个老头,是祖孙三代,最年轻的那个死在卫国战争里,他在拉脱维亚的湖边垂钓,被苏联人当成德国军官,一枪轰掉了下巴。”娜娜用平静的语调说,她抬头望着城堡破损的拱顶,好像在讲一个拙劣的哥特故事一样。顶上的破洞正好漏下来一束天光,顺着她的额头流淌下去,苏箬感到一阵恍惚,她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娜娜,还是三百年前与吉普赛人相爱的贵族少女。 苏箬忽然间想起娜娜的父亲当年在那座雪山上疯狂拍照的样子。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娜娜的父亲也不是像她和姬遥莘猜测的是个特工,而是他在寻找着摆脱成为守墓人命运的方法。 “现在的守墓人是谁?是你吗?”苏箬问。 “不,后来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这个家族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我和我父亲,我父亲直到我成年后才与我相认,他以为这样我就能脱离和这个家族的关系,可是他错了。”娜娜说道,再度伸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那模样像极了当年在城堡中跳舞的贵族少女,“但是后来,一些事情失控了(娜娜提到了“失控”这个词语,苏箬不快地想起了石川沙罗),我和我父亲都在雪山上遇难,而茨冈女人是管不到那里的,因为那里有姬遥莘。” 在娜娜说这番话的时候,苏箬有种奇怪的自豪感,姬遥莘真厉害,不愧是她所喜欢的姬遥莘,虽然她马上就意识到这种感慨非常的不合时宜。 “姬遥莘希望我能当引路人,我不明白引路人和守墓人有什么区别,难道不都是一种献祭。但我发现,也许引路人真的比守墓人好玩,至少我能环游世界,虽然见到的,都是恐怖的东西。”娜娜轻轻叹口气,她显出一些忧郁的神色,不再给人种神经兮兮的感觉,她一步步靠近苏箬,双眼如同价值连城的宝石,“可是茨冈女人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她需要守墓人。” ------------ 45.守墓人(5-7) 在娜娜和苏箬说话的时候,苏箬忽然发现城堡大厅的一角摆放着一架破旧的大键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到这架琴还放在这里?而且三百年了,城堡中的家具几乎全都被偷走或是朽坏了,可这架琴就好端端放在那里,好像刚从地下冒出来的,看样子还经常有人演奏这架琴,只是琴的表面看起来有些斑驳。 苏箬知道,也许这是那个吉普赛女人到来的前奏。但是她现在都没有搞明白,整个事情跟她有半丝半毫的关系吗?她和娜娜的家族八竿子都打不着,娜娜把她卷到这里来,是为了向她展示沙俄贵族文化和没落的历史?想到这里,苏箬有些暴躁。 这是自从噩梦开始后,苏箬鲜少出现此时的情绪――愤怒。她体会最多的是恐惧,还有对姬遥莘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以及想到苏笠时深深的绝望。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看剧本的演员,而导演又绝非是个好导演,而且还不支付给她片酬。她在面对妖魔鬼怪时啊啊啊像傻X一样大喊大叫,最后只得到了一把不知道能卖多少钱的武|士|刀。所以当她尝到愤怒的味道时,也就没有忐忑和恐慌的感觉了。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既然你觉得和姬遥莘一起当引路人也挺好的,就没有必要回来。那个女人打不过姬遥莘。”苏箬没好气地问,湿润的风从已经发黑的石头窗框和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她觉得不太对劲,因为现在是早春,而这阵风带了些泥土和蔓草的气味,那是夏天暴雨来临的前兆。 娜娜没有回答她的话,那阵风就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伸开双臂,扬起头,苏箬看到娜娜雪白的脖颈和形状异常优美的下巴,不知怎的,让苏箬想起那个在窗前缢死的贵族少女。娜娜并无其他的动作,苏箬也就呆站着,如同看着受难的女基督,又像看着动作被定格的舞者。 大键琴忽然自动演奏起来,那种清脆而细弱的声音把苏箬吓了一跳。那是一首曲调零落却悲伤的曲子,带有巴洛克优美的风情,又宛如一场褪色的华梦,如这被风雨一点点侵袭的城堡。苏箬方才积攒起来一些怒气值忽然间全都消失殆尽――太美丽,却也太过悲伤。 琴凳上没有坐任何人,整架琴好像提前设定了精准的程序在自动演奏。[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无论是那个吉普赛女人的鬼魂在琴键上弹奏或者是别的什么,苏箬觉得演奏水平还是挺高的,尽管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欣赏音乐的心情,但是她觉得这亲声像一剂在空气中挥发的毒药,不知不觉间侵蚀她的神经,让她感受到那种稍纵即逝、消泯于暴风雨中的爱。苏箬站在那里,她甚至还能想象得到当年这座城堡最繁华的样子,那个贵族少女身着盛装,在大厅中央旋转…… “你相信有转世或者灵魂吗?”娜娜缓缓放下双臂,她站在那里,像黑色地面上直接生出来的一棵白色植物,卷发被风拂动着,眼睛如宝石一般。 “相信。”苏箬犹豫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她能亲眼所见早已死去的人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也能见到在那条樱花飘散的路上,死去的人一一返回,所以人的前世今生,也不再是什么非常难以置信的事情了。而且苏箬还有一个考虑,如果她给了否定的回答,娜娜估计会当场让她滚出去。 “起初我是不愿意做守墓人的,像我父亲他们一样,我们喜欢自由自在地流浪,而不是在生前或者死后都将留在这里,像是被关进笼子里,”娜娜轻声说,“引路人多么自在,随时能走进别的的世界,尽管看到的都不是多么美好的东西,也好过天天在这树林里转来转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宿命注定了无法摆脱这个家族,还有那个茨冈女人。” 苏箬身后的楼梯传来朽坏的木头被挤压的吱嘎声,她抬起头,一个人影正从楼梯上走下来,速度极慢,时速大概不超过十厘米,因此苏箬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只能看到对方黑色的轮廓,却看不清楚他究竟是谁――是谁并不重要,因为苏箬肯定不认识他,他也肯定不是人。 她伸手握住刀柄,但她发现这样做是多余的。因为这个人影迟钝且缓慢,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并且娜娜又开始讲话的,她那种低沉而伤感的语调,与大键琴的声音格外契合。 “当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就见到了那个茨冈女人,我忽然间相信,也许有的人真的在几百年前就见过,相爱过,或许并不会为了她而活,最后却为了她而死,你刚才也见到了,我的那位祖先,三百年前在这里跳舞,像我这样,”娜娜又在原地转了个圈,“她和我叫一样的名字,爱上了一个茨冈女人,注定了整个家族的流浪和不幸。这是命运……你不会明白的,命运从来都不允许侥幸逃脱的人,姬遥莘也一样。” 苏箬并不明白眼前这种情况关姬遥莘什么事,她只是那样望向娜娜,如望着独角话剧中唯一的演员。 “我就是三百年前自杀的叶莲娜――茨冈女人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是那个叶莲娜早已经死了,我是叶莲娜二世,你明白吗?我将要开始的是一段新的故事,茨冈女人却永远都徘徊在旧的故事里。” 大键琴的声音低了下去,娜娜缓步走到大键琴旁边,抚摸着黑白分明却显破旧的琴键,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琴后面正好是一面狭长的窗子,窗棂、玻璃之类的已经统统没有了,正好让日光毫无遮拦地照进来,映着娜娜的侧脸。苏箬这时候发现娜娜真的非常漂亮,这与她对娜娜的第一印象别无二致,娜娜的漂亮是明显且迷幻的,让人会忽视娜娜身上其他的特质,比如诡异、绝望和神经质。她甚至可以想象,三百年前的叶莲娜盛装华服出现在那里,她是那个黑发,胸膛里燃烧着火焰的吉普赛女人,同样也会爱上她。 楼梯又传来阵阵的吱嘎声,那些黑影聚集得越来越多,苏箬看到二层的走廊里都出现了好几个人影,这难道又是开打的前奏?或者只是单纯的祖先显灵? 娜娜倚靠着大键琴,望向苏箬,神色有些忧郁:“茨冈女人当然明白,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我依然会为她守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我也可以和她谈条件。” “你刚才明明说你更愿意当引路人的。”苏箬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觉得娜娜的话前后矛盾。 “是的,我本来并不想回来的,”娜娜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苏箬却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真的看不出来哪里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可是命运却让我发生了很多变化,一点都不能反抗,一点余地都没有,就像俄狄浦斯,无论做什么反抗,什么努力都没有用,命运不能更改。我也许像三百年前,还是爱上了那个茨冈女人;也许不是,但我非常确定的是――” 说到这里时娜娜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直直地望着苏箬的眼睛:“我讨厌姬遥莘。” 这个苏箬倒是能理解她的。听娜娜的描述,姬遥莘是她的老板之类,没有不招员工讨厌的老板苏若想,就算姬遥莘也同样。 “你喜欢那个茨冈人?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苏箬岔开了话题,她对娜娜说姬遥莘的坏话兴致缺缺,但她对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八卦很感兴趣,她一直以为娜娜和姬遥莘是相爱想杀的关系,现在看来并不是,所以她松了口气。不过再想想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吉普赛琴手爱上了俄国的贵族少女,三百年前是个灭门的惨烈故事,三百年后似乎还有个尚算欣慰的结局,虽然总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不,说不上喜欢,只是离不开。就像你会说你喜欢空气吗?可你不能生活在真空里。”娜娜说,苏箬暗想,这都什么破比喻。 “刚才我说到哪里了?姬遥莘对吗?”娜娜轻声说着,那些黑影从楼梯上逐渐挪到了大厅里,有的还隐藏在阴影中,有的却能看出他们身上穿的繁复的旧式礼服,他们并没有呈包围圈对苏箬要随时发动攻击的样子,竟然是开始翩翩起舞――当然,用“翩翩”这两个字实在勉强了,苏箬觉得一群穿着灰扑扑的礼服的丧尸跳舞并没有什么美感。 大键琴还在演奏着,苏箬稍微朝前走了两步,离那群死了许多年的贵族尽量远一点。 “我讨厌姬遥莘,我早都告诉你了。之所以讨厌她,是因为你。”娜娜说着,对那些跳舞的丧尸视而不见,修长的手指支住下巴,若有所思,“而茨冈女人答应我的条件,实际上,也和你有关。” “关我屁事?”苏箬的手按住了刀柄,刚才那种被熄灭的愤怒的火苗蹭的一声又着了起来。她格外讨厌这种感觉,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些莫名其妙的破事和她有关系,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 46.守墓人(5-8) 娜娜没有急于回答苏箬,她开始在吱嘎作响的地板上踱步,脚跟轻轻抬起,脚掌轻巧地转了一个圈,像是一种优雅的舞步。(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苏箬看着她,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和面对石川沙罗时感觉又格外不一样――在石川沙罗面前,她有一种自己能及时脱逃的直觉,但是在娜娜面前,她明白自己没有胜算。那些死去多时的贵族,随着大键琴按下的旋律在大厅中旋转,踩着死亡的舞步,这种诡异的景象让苏箬心里很不舒服。 就好像看到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忽然出现在这里,而且那东西的存在是如此鲜明,无法抹消。 娜娜走到了大键琴的旁边。这时候整个大厅又亮了一些,苏箬抬起头,她惊讶地发现那一盏几乎锈蚀成一堆悬在半空中的吊灯忽然亮了起来,黑色的蜡烛燃烧,是一种十分诡异的景象,苏箬所站的这片空地上光影摇曳,似乎有无数潜藏在黑暗中的鬼魅纷纷被吸引,拥向了这里。她犹豫着是否要拔刀,又怕会不知不觉间沉迷于这样破败却又有种致命吸引力的景象。 也是在这时,苏箬忽然发现大键琴前面坐了一个人。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吉普赛的大键琴手,在梦一般的环境中她也见到这个被流浪或是阳光所包围的女人,当她看到这个黑发女人侧对着她,长长的黑发遮住侧脸,双手按在琴键时的模样,心里有种难以形容的难过,仿佛她对这女人的一切痛苦都感同身受。 吉普赛女人的衣服显得很破旧,身上那些披披挂挂的宝石饰品也黯淡得像石头,头发上也沾了许多泥土,和这里跳舞的贵族一样,在她偶尔抬起头的间隙,苏箬发现她的五官已经分辨不清了,脸上就像糊了一大片干掉的黑泥,或者是戴了个粗糙的面具――后来苏箬想到那应该是血迹。 这里的一切都在时光的尘土和斑驳之中继续着昔日的繁华,因此而显得格外诡异。 苏箬向四周看了看,什么东西都是陈旧、肮脏的,这里只有娜娜身上的白裙还是雪白无瑕,她露出来的手腕和脚踝显得比她的衣服更为白皙。娜娜靠在琴上,却并没有回头看那个吉普赛女人,而是依然凝视苏箬,目光深情,虽然苏箬觉得把“深情”替换成为盯着猎物的眼神更恰当些。 “如果我在这里当守墓人,苏箬,我希望你能陪着我。(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娜娜说道。 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那些死去朽烂的贵族也停下脚步,像是八音盒上机械旋转停下的木人,苏箬有些警觉地向四周望了望,她发现刚才在这些贵族跳舞的时候好像不知不觉间向她这里靠近,而且呈现出一个包围圈,苏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在说什么?”苏箬笑起来,她想这是一个很没有水平的玩笑。她望着娜娜时,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脸上那种嘲讽的笑意。她将武|士|刀拿在手里,刀身出鞘半寸,吉普赛女人还是静静地坐在琴凳上,手指虽然放在键盘上,却没有弹奏;她大概是在等待什么,一个机会,或者是别的东西。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陪我。”娜娜抱起双臂,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我喜欢你。” 苏箬愣了一下,她以为刚才听错了,但是娜娜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苏箬忽然想到,尽管娜娜的精神总是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但是她并不开玩笑。 或许对于娜娜这种受多种文化影响的女孩来说,“我喜欢你”的分量比“我跟你谈得来”分量还要轻。苏箬把目光移开,盯着大键琴后面斑驳的石砌的黑色墙壁。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是死亡,或者,什么是永生……”娜娜说着,还是抱着手臂,又缓缓地在地板上踱步,那些贵族都呆站在原地,像是布置在大厅的一个个棋子,娜娜就轻盈地穿梭在这些棋子之间,苏箬以为会从娜娜的脸上看到什么表情,比如遗憾之类的,但娜娜依然保持着微笑,一种令人不安的微笑。 “我喜欢你,苏箬。”娜娜重复了一遍,脚步声如窗外风掠过树梢时的轻响,苏箬因此而恍惚地觉得,似乎这个地方很不错,留在这里也是非常好的选择,“但我知道你喜欢姬遥莘,所以我讨厌姬遥莘。” 苏箬将头偏转过一点,她看了看身后,苏笠不在她的身后,苏笠会在哪里?姬遥莘又在哪里? “不。”苏箬这样回答娜娜,她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刀刃嗡嗡震颤着,苏箬不知道是因为她不可遏制地发抖,还是有所谓刀灵之类的东西在感应她的情绪。 “你没有第二个选项,这不是一道选择题,”娜娜说着,轻笑出声,“苏箬,现在这里的景象非常恐怖,如果有过路人不明真相闯进来,肯定会被吓死,对吗?” 她说的这是实话,苏箬转头看了看,头顶的吊灯还亮着,漆黑凝结如铁的蜡油上闪烁如豆的火苗,看起来就很像鬼火;而那些跳舞的贵族,简直可以本色出演各种恐怖电影。 “很恐怖,对吗?”娜娜仿佛看穿了苏箬的想法,声音甜腻得像是蜂蜜,“可是你并没有感觉到多么恐惧。你看到恐怖的东西太多了,现在这些,你不会感到害怕。” 苏箬觉得娜娜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依然保持着沉默。因为她知道,娜娜已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这也是她最害怕的―― “你不会再感觉恐惧了,对于姬遥莘而言,也就没有用了。不然姬遥莘为什么要抛弃你?她只用一秒钟就可以找到这个地方来,可是到现在她都没有出现。”娜娜说,带着胜利者一般的微笑。 姬遥莘“存在”了六十年有余,她当然最能权衡利弊。苏箬甚至能想象到当姬遥莘决定舍弃她,就像舍弃一块挤不出水的海绵时,那样看似温柔微笑,实际又毫不在乎的样子。 苏箬觉得手心出了一些汗,额头上也出了汗,风从门框和窗框吹进来,有些凉,苏箬这时才意识到西伯利亚的初春和冬天实际上差不多。她并没有非常留意娜娜说的话,而是注意着逃生路线,同时盯着那些呆立原地,好像从地板上长出来一样的贵族,考虑手中的武器能不能一刀砍翻一个。如果不能抢占先机,她还有什么办法能突围…… “所以,留下来吧,苏箬,你会发现这个地方也很不错。”靠近苏箬的一个已经完全骨化的人开口,是娜娜的声音和娜娜的语气。 “是啊,留下来吧。”第二个贵族开口,他穿着的礼服扣眼里有一朵枯萎的花,同样也是娜娜的声音和语气。 眼前的世界暗了下去,好像有人把灯光调成了夜间模式。大键琴的声音骤然响起来,哀乐一般的悲伤,所有人吟唱着什么曲子,刻意拖长了尾音,仿佛是在念一首沉痛的长诗。他们逐渐靠近苏箬,当苏箬向窗外望去时,她发觉天竟不知什么时候黑了。带着潮湿泥土气味的狂风吹进来,吊灯被吹得来回摇晃,所有人的衣物和头发都被风吹了起来,隐约能听见远处河水在怒吼……暴风雨来了吗? 苏箬拔刀出鞘,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贸然地挥刀杀出一条血路。 很多东西涌入她的脑海,一条一条的线索,看似毫不相干,此时随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风,还有那些死去贵族又浮现出来。 娜娜会和他身份扑朔迷离的父亲去那座雪山中探险,娜娜对她父亲那种颇为复杂的感情……她来到这里时,会熟稔地用俄语与那些猎人交谈……其实娜娜早就准备来这里当守墓人了,或许是吉普赛女人让她想起前世的情人,但今生终究只能回想起前世爱过这个人,却不复深爱的感觉……再后来,不知道是娜娜自己还是姬遥莘的原因,才成为一个不称职的引路人。 那么,石川沙罗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苏箬闭上眼睛,又睁开,尽管握着石川沙罗的刀,她不愿去想那个日本女人的事情,且没有时间想了。 苏箬举起刀,从两个贵族之间的空隙冲出去,直冲向娜娜。 她发现娜娜有能控制死人的能力,在吴德制造出来的城市商场里,娜娜就是这样控制那个已死的女生开口说话。虽然这个家族死去的人数以百计,具备某种特殊能力的守墓人三百年来也积攒了几十个,但是只要击败了娜娜,或许就能逃出去,这个故事也宣告结束。 这种逻辑简单的构思在苏箬脑中不到一秒钟就成形了,但是她心里仍旧有个疑问,故事的总boss应该是吉普赛大键琴手,她已经露面,但为什么不发威?她死后能单枪匹马血洗城堡,强迫这个家族后人为她守墓,秒杀十个苏箬,甚至秒杀姬遥莘应该都不再话下,可她这个时候只制造背景音乐,似乎不太寻常。 苏箬没有再深想,她意识到自己的对手只有娜娜一人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她的心里一直坚定着一个想法:不能留在这里陪娜娜当守墓人。离开之后要做什么,苏箬却没有想好,或许是去找姬遥莘吧…… 刀锋已横在娜娜面前,娜娜身影一闪,消失无踪。 ------------ 47.守墓人(5-9) 大概是第六感――苏箬更愿意相信是苏笠――的提示,苏箬及时地收刀,往身旁一闪,然后转身。[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风又大了,地板上、朽坏的家具上那些积攒了几个世纪的尘土纷纷被吹起来,吊灯来回摇晃,火光摇曳闪烁,一种不知是烧焦了什么东西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灰尘,像古旧死亡的气味。苏箬眯起眼睛,她看不清娜娜现在在哪里,但是她没有惊慌,她模仿在武打片中所看到的动作举起武|士|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警觉地慢慢向大厅中央移动。 其实在很久之前,苏箬想象过有一天自己会和娜娜兵戎相见,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来不及想太多,肾上腺素加速分泌的感觉让她忘记了害怕或是愤怒之类的情绪,反倒是一种体会极为复杂的兴奋迅速席卷了全身。 如果苏笠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就什么都不再害怕了,苏箬如是想。 一个身影忽然拦在苏箬的面前,腐烂的脸上能清楚看到眼眶的骨头和牙齿,假发歪斜地戴在头顶,露出一半头盖骨。苏箬挥刀砍去,这具骷髅应声而倒。看来娜娜的这些祖先傀儡并没有多厉害,苏箬平举起刀,又刺入一具意图从侧面偷袭她的尸体的胸腔中。 这样缠斗并不是办法,苏箬思忖着,要么赶紧解决娜娜,要么就从这座坟墓一样的城堡中逃出去。但是娜娜现在又在哪里呢?她向四处望望,尽管是在室内,但由于光线极差,能见度很低,她看不清楚这偌大空间边缘的阴影中还隐藏着怎样的妖魔鬼怪。 一道五彩斑斓的闪电划破黑漆漆的夜空,惊雷声随之响起,噼里啪啦的雨点就像投掷在地面上大把大把的铁砂。气氛似乎一瞬间就变得很不对劲,风雨声很大,充斥在天地之间,但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类似于交响乐的声音,提琴协奏的调子在此刻听来阴森森的;再仔细去听,只剩下哗哗的雨声。 苏箬收起刀,她看见了通向楼上腐朽的楼梯,有道白影在楼梯上一闪。苏箬犹豫了一下,也许是雷雨的作用,她感到此时恐惧好像又占了上风,但她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楼梯已经破损得几乎不成样子,苏箬踩上去的时候,就好像踩在硬纸壳的沙子上,总担心楼梯会垮掉。 苏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在她踩上最高一级的台阶时,木制的台阶断了,连同地下支撑的柱子都损坏垮塌,就像武侠片中的高手在客栈古庙之类的地方打斗,一脚踩碎一个楼梯,从二楼用轻功飞到一楼一样,苏箬在不会轻功的情况下,随着一大堆陈年灰尘和碎木片重重地摔了下去。 她觉得刚才所看到的白影一定是娜娜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今天让她交代在这里。如果苏箬摔死了,或许灵魂就会被困在这个地方,也成为守墓人中的一员。然而当苏箬躺在一楼的地板一堆建筑垃圾中间,后背和腿疼得开始怀疑人生时,这其中有个悖论,娜娜告诉过她,她已经死了,理论上,娜娜并不需要耗时耗力地把她再杀一次。 除非像姬遥莘所说的,苏箬并没有死…… 苏箬睁开眼睛,她觉得眼皮肿痛,所以睁开眼睛所见到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实的。暖黄的灯摇曳着,像是一部老电影发黄的色调,莫名的温暖,亦是莫名的彻骨森寒。四周空荡荡的,贵族的鬼魂都消失了,但有一个穿着红裙的身影站在她身旁,是那些腐朽的守墓人吗?苏箬的手探过去握住刀柄,但她马上发现,是苏笠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凝望无边的绝望。 “姐姐……” 苏笠的脸呈现出尸体标本那样介于青灰和蜡黄之间的颜色,而且显得肌肉干瘪,这让苏箬无比地清楚意识到,苏笠的确是死了,眼前这个人不是雕像不是3D投影不是布景板。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箬并不觉得害怕,甚至相反,她最缺的情绪就是害怕了。 她的脸和苏箬一模一样,尽管每次苏箬见到苏笠的时候都有种奇妙的陌生的感觉,好像是见到另一个危险却亲切、美丽的自己。她爱苏笠,如爱自己另外一种人生。 “姐姐……” 苏箬微微张开嘴,她低低说出的这两个字如嗓子里勉强才流出的气流,连同这座城堡中的灰尘都带着腐烂的气味,她还想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哪怕明知苏笠不会回答。可是应该说什么呢?该说的,其实苏笠早都明白,苏箬被粉尘呛得开始咳嗽,眼睛眯起来,等到再度睁开眼睛时,风已经停了,苏笠不见了,就像苏箬刚才只是在灵魂短暂的出窍过程中做了一个并不甚很美好的梦。苏箬从一地的木头碎片中爬起来,抬头望着楼梯断掉的部分。 楼梯只是中间断了半截,地下用来支撑的木桩还勉强立在那里,如果苏箬真的非常想要上二楼,应该还是能上去的。她揉了揉胳膊,身体就像散架了一样,但很奇怪的,她的斗志反而被这样的重摔点燃了一般,她想要冲上去将一切都弄个清楚,她想揪着娜娜的领子大声告诉她,她对姬遥莘无论有怎样的感情都轮不到娜娜来管。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整个城堡看起来情况都不太好,仿佛随时都会塌掉――苏箬回头望着那盏吊灯,几豆鬼火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大厅里昏暗得像是墓室。闪电闪过时,冷光透过狭长的窗子照进来,客厅空荡荡的,那些死去的贵族跑到哪里了?它们是从这座楼梯下来的,想必也会从这座楼梯再上楼,但是刚才苏箬已经把楼梯给踩成了两截,而且她躺在这里时,没有看到任何鬼魂。 苏箬在黑暗中静静聆听,除了雨声和那种隐隐约约的交响乐声,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娜娜怪腔怪调的话语,没有那些枯骨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踟蹰舞蹈的声音。犹豫几秒钟,她收刀回鞘,挂在外套上,攀上了离她最近的那根木桩。 也许是因为见到了苏笠的缘故,苏箬勇气倍增。她踩上了第一根木桩,又用一种十分笨拙的姿势攀上了另外一根木桩,手被木头的断茬戳破,苏箬觉得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大概流血了――死人也会流血吗?不知道这些血会不会如生前一般鲜红。她随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城堡在雷雨中开始摇晃,像是地震了――自从雷雨开始,这破城堡就一副随时会塌的样子,苏箬连忙蹲下来,扶住了身旁的柱子,趁着一次闪电照亮的空档,纵身一跳,跳到了二层的地板上,地板凶险地发出嘎吱声,苏箬相信她要是再重十斤这块地板也会被她踏碎。 她顺便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确被碎木片划出来一个大口子,狰狞的伤口和被污染的血迹在手心中就像是一张痛苦的脸。 苏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将武|士|刀拿在手里,缓缓沿着走廊往前走。 二层的石壁上有火把,因为风吹不到的缘故,所以还幽幽亮着,这样的布景有些像石川沙罗家的模样,但是并不相同,至少苏箬不用担心这里会发生火灾。所有的房间房门都关着,上着锁。虽然那些锁早已锈蚀,苏箬只需要稍微一拧就能轻易破门而入,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没必要。 在走廊尽头,只有一个房间的门敞着,苏箬走到门口,向里望去。 洁白的蜡烛在金光熠熠的烛台上燃烧着,木制家具传来熏香的气味,厚重的挂毯铺在地上,壁炉里烈火熊熊,木柴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和娜娜酷似的那个贵族少女正靠在一把扶手椅上,笑着用苏箬听不懂的语言谈笑什么,而那个长发的吉普赛人,头戴新鲜的花环,坐在扶手上,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卷着发梢,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少女。 情景忽然就变了,好像是没有剪辑好的电影。贵族少女的尸体已经悬在窗前了,地板上满是血迹和打碎的物什。吉普赛女人手中提着一把刀,站在屋子里,呆呆望着少女的尸体。 苏箬感觉到眼球上一阵剧痛,她连忙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片血红,好像是毛细血管无法承受压力纷纷爆裂,但随后她又觉得这种黑暗中的血红好像是在黑夜中红色的花海,花瓣随着疾风化成血色的刀刃――她睁开了眼睛,眼前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她看见破旧肮脏,空空荡荡的房间,窗前垂下了一根绞索,这是那个贵族少女缢死的地方。 娜娜坐在绞索下方的窗台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她侧头望着窗外的雨夜,侧脸宛若女神的雕塑一般完美。 “你过来了,苏箬。”她说道。 ------------ 48.守墓人(终) 娜娜向窗外无尽的虚空伸出一只纯白的手掌,仿佛在黑夜里断翅的蝴蝶,或者是在乞求着什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风变得大了起来,苏箬被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她看到娜娜的长发和裙摆都被吹得在风中狂舞。 “她等了三百年,虽然我不知道这么长时间等待的意义,但是我知道,她很辛苦。”娜娜低声说,“这真的太可怕了,苏箬,你能明白吗?我和我的祖先们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地方,最后都会主动返回这里。” “你选择当守墓人?因为你讨厌姬遥莘,或者,你从出生起,实际上就要和那个女人纠缠不清……”苏箬讷讷地问道,也许是猜测和想法太多,显得语无伦次。还有半句话没有问出来,那就是是不是没她的事了,她可以走人了。 娜娜沉默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听着哗啦啦的雨声,那声音又像是黄泉淌水。直到苏箬感到了不耐烦,娜娜终于转过脸,直直地望着苏箬,苏箬惊讶地看到娜娜脸上交错的泪痕:“对不起,曾经想要利用你。但是你既然不想陪我当守墓人,那么不勉强了。” 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雷声好像过了很久才轰隆隆而至,整座城堡都晃了起来,而且摇晃的幅度颇大,让苏箬怀疑这破地方是不是地震了。 “现在你还打算利用我吗?”苏箬问。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石砌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纹,因为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她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些深黑色的纹路不断在扩大,伴随着轻微却令人感到极为不祥的碎裂声。娜娜依然坐在窗台上,微笑望着苏箬的模样,就好像她眼中还含着泪一般。但随后娜娜就摊开双手,手心出现一把红色的扇子一样的东西。 “幽冥令,我见过姬遥莘也有一个。”苏箬说道,她有些不安,因为除了墙壁开始出现的裂缝越来越大,从裂缝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像彼端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现在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你帮我把它还给姬遥莘好吗?”娜娜小声地说,将幽冥令朝苏箬这边丢过来,苏箬下意识一接。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那个东西看起来很小,却出人意料的又凉又沉,分明是普通的木制外观,却像是千年寒玉所打成的。 在接到幽冥令的一瞬间,苏箬捕捉到娜娜脸上的表情――她在笑。 不是微笑、嘲笑、苦笑,或者是她在讲她家族令人心碎的故事时含着眼泪楚楚可怜的微笑,那是一种极其可怕的笑,即使出现在娜娜这么美丽的女孩的脸上,都让人想起画皮之类的词语。娜娜还是那样好看的嘴唇和眉眼,苏箬竟能从她的笑中看到尖锐的獠牙或是嗅到血腥味。苏箬一眨眼,娜娜脸上可怕的笑容消失了,她又成了那样忧郁的模样。 苏箬不露声色,将幽冥令丢进外衣口袋里。 墙壁的石缝还在不断扩大,苏箬那种感觉更真实了,缝隙里还藏了一些其他什么东西,挤在那里面,挣扎着,想要出来。娜娜将脚挪到窗台上,缓缓站起身。苏箬举起刀戒备,她想下一秒钟娜娜或许就会对她发起攻击。但是苏箬猜错了,娜娜就好像失去了知觉的提线木偶,被一股僵硬而古怪的力量牵引着,身体慢慢往上升。白色的裙摆在风中摇曳,一些雨水撒到了娜娜的身上。 “娜娜?”苏箬有点惊慌地问道。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苏箬都没有问清楚,娜娜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比如姬遥莘的身世,比如为什么她会遇到石川沙罗,再比如吴德出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有何意义…… 还有,刚才娜娜所说的那句“我喜欢你”,究竟出于怎样的思量…… 窗框上悬着的绞索套入了娜娜的脖子。娜娜没有挣扎。她的身体就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窗外雷电交加,暴雨在天际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声。风把娜娜悬在窗口的身体吹拂着,想挂在树枝上白色的风筝。苏箬眼前恍惚出现幻觉,三百年前的血案再度浮现于眼前。风雨中细微的交响曲忽然被推强,如伴随着雨声竭尽全力击出最强的音符,随后便湮没在无尽的黑夜里了。 苏箬很快就恢复了清醒,从墙壁上愈发扩大的裂缝中,伸出无数灰白、惨白的手,它们像在痛苦挣扎,又像穷凶极恶地要把苏箬也拉进墙缝中。轰隆隆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有火|炮正在攻击这座年久失修的城堡,那些近于风化的砖石瓦砾在暴风雨中不堪一击。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苏箬看到很多石块和尸骨从眼前倒塌下去,脚底陷落,似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娜娜白色的尸体在她眼前来回晃,吉普赛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来不及逃出去,甚至来不及举起刀……大厅里的贵族仿佛还在翩翩起舞,那些痛苦挣扎的手还缝在砖石之中,城堡砉然倒塌,绿色的池塘也随之干涸……白色的黑色的,交织一起的往事和回忆,她看着,就像翻阅一本并不想去看、沾满灰尘的书。 等苏箬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树林和经冬的落叶无声地包围住她。河水的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天很蓝,白云像是扯碎的棉絮。 苏箬坐起身,她发现自己躺在树林中,附近是一座一座隆起的土丘,有的好像刚被修葺过,有的却低矮得几乎可以忽略,密密麻麻延伸至树林深处。这大概是贵族的后裔了,苏箬向四周看了看,那座城堡不见了,歇脚的木屋也不见了。不远处倒是有一个满是杂草的土坑,会是吉普赛女人葬身的池塘吗?苏箬不知道,也不愿意去猜。 薄薄的雾气随着太阳升起而消散,苏箬发现在坟堆中有一座新坟,上面覆盖的土还微微湿润着,坟前立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没有铭文,只是在十字架顶端放着一个银光闪闪的戒指,娜娜父亲送给娜娜的那个戒指。 苏箬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就往河边走去。她从口袋里掏出来娜娜的那个幽冥令,掂在手中仔细观察,这个东西仅是看看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那寒意直渗透到心里去了,让人不安且恐惧。她认真地打量这东西时,忽然感觉接触幽冥令的皮肤一阵剧痛,原来是被刺伤了一个口子,正往外渗血。 这个通体浑圆的东西没有锋利的棱角,不知道怎么能把她的手划破。苏箬不敢再看,重新把它揣进了口袋,向河边走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河边走,甚至不知道到了河边会看到什么,换句话说,她希望在河边看到什么。然而千真万确的,苏箬在河边看到了姬遥莘。 她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只静静地站在离姬遥莘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姬遥莘背对她,坐在河畔的一块石头上,用手一遍遍舀着水,随着她每一次将手伸入水中的动作,便有一丝血随着河波荡漾开,像是散入河中的红线,倏忽便不见了。 姬遥莘受伤了。从苏箬这个角度来看,姬遥莘的右手手肘不断有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但是又看不到伤口在哪,伤得是否严重。她看起来似是很平常,就那样在河水中一次次将血洗去,没有丝毫痛苦的表现。 苏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和娜娜的交锋中,终极boss吉普赛女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大概那时候,是姬遥莘拖住了她。所以最后城堡会崩塌,娜娜会放过苏箬,因为姬遥莘最终胜利了,但是却受了伤。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充盈在苏箬心中,直让苏箬觉得很堵,想要走上前,对姬遥莘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哪怕只打个招呼都好;但最终,她还是扶着白桦树树干站在那里,望向姬遥莘,就像望向永远触及不到的幻影。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小时,姬遥莘依然坐在那里,她背对苏箬,淡淡说道:“既然过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苏箬轻轻叹口气,这时候她想起了苏笠,姬遥莘的模样有时候会和苏笠重叠在一起,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你伤得重吗?” 姬遥莘站起来转过身,面对苏箬。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是袖子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她温柔地说:“没事。” 两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苏箬想起幽冥令,便从口袋中拿出来,递给姬遥莘:“娜娜让我把这个给你。她在这里当守墓人,不会跟你离开了。” 姬遥莘苦笑了一下,苏箬感觉她好像不愿看见这玩意儿,但她还是从苏箬手中接过了娜娜的幽冥令。然后她往山坡上走去,苏箬恍惚地想起来那辆魔幻轿车还停在那里,忙不迭地跟上姬遥莘的脚步。 “你大概觉得累了吧,”姬遥莘一边走一边说,“你接下来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可以思考……何去何从。” ------------ 49.回魂(6-1) 姬遥莘沉默地带着苏箬走上山坡,那辆破车还停在坡上。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苏箬回头看了看,也许是因为树叶稀少的缘故,初春时这片树林中那种神秘诡谲的气氛一点都没有了。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那些坟包看起来也似并无生命质感的土堆而已。 以后再也见不到娜娜了,除非再涉足这片土地。苏箬想着,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遗憾。她并不喜欢娜娜,尤其是发现娜娜心怀叵测之后,然而现在,娜娜变成困在一片土地之上一个无伤大雅的漂亮女孩,一场悲剧中延亘了三百年的主人公。 雾气慢慢散去,从眼前的桦树树干中间,一直到远处森林中,阳光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那淡淡的白雾一点点扯开。苏箬侧耳去听,她又听见大键琴悲哀的声音了,但当她去捕捉雾气中的曲调时,那琴声又成了河流破冰的声音。 苏箬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慨,姬遥莘什么都没有解释,也没有问她任何事。两人彼此不发一语坐上轿车,姬遥莘发动车子,苏箬忽然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姬遥莘没有看苏箬,她望着已经落满泥浆和落叶几乎,脏的没办法安全行驶的前挡风玻璃说:“回家。” 有的时候,仅是这样区区两个字,就会让人感觉到安心。或者更重要的是,这话从姬遥莘口中说出来,那确实就是如此了。 她那个乱七八糟却又一张无比舒适的床和沙发的家…… “回家之后,还有下一个恐怖故事吗?”苏箬有些疲惫地问道,她确实感觉累了,无论是生是死,她都希望能看到最终的结束。 “这个……”姬遥莘顿了一下,“这个是由你自己可以选择的。” “我可以选?”苏箬疑惑地问,忽然又像被踩着尾巴一样从座椅上跳起来,脑袋险些碰上车顶,“所有的我都可以选吗?题材,难度,boss,装备,对手,我都可以选?那为什么之前这几个鬼故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苏箬说着,觉得愤怒起来,虽然她并不明白到底在愤怒什么,全然忘了姬遥莘之前估计经历了一场和吉普赛女人的恶战,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娜娜带我去那个日本的鬼地方,还有她老家,这是娜娜的问题,不是你的锅。[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在雪山上那一次,咱俩还不认识,也不算数……但是,孔桦是你带到我家的。” “之前说过,是我们的工作出了问题。”姬遥莘有些无奈似地解释道,苏箬有种奇怪的感觉,姬遥莘对待别人肯定是没有对她这样耐心的,“可能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接下来你也应该有你自己的选择。” 苏箬愣了一下,姬遥莘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苏箬透过还没有脏得那么彻底的车窗看到外面的景色,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窗外成了城市的街道,而且是苏箬所生活的城市。时间大概是凌晨天将亮微亮的时候,天边微泛出一些深沉的蓝,路灯孤寂地立在街边,马路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辆满载的渣土车呼啸而过,没有人对姬遥莘这辆破烂又肮脏的轿车投来好奇的目光。 “如果你愿意――”姬遥莘说到这里时,忽然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如果你愿意当引路人,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故事,都可以由你来选择。” “如果我不当呢?”苏箬问。 “那么你就选择了离开,我会送你上路。” 姬遥莘说话时的语调异常平静,尽管苏箬觉得“送你上路”是一句非常有威胁性的话语,但她的语调却如此柔软。 “所以我没有选择?”苏箬皱起眉头。她之前也想过当一个听起来就很炫酷的引路人,那样就会和姬遥莘、娜娜这些人一样,拥有一些一看上去就很牛X的技能,想虐爆谁就虐爆谁。她还能和姬遥莘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当令人称羡的神雕侠侣,简直完美。 “不,你当然有选择,你现在就要选择,过几天我希望知道你的答案。”姬遥莘说着,将车停到了医院前面,苏箬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她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肯定不是她所喜闻乐见的。 两人下了车,凌晨时的城市好像还在沉睡中,潜伏着无数的未知的危险。姬遥莘从医院的急救入口往里走去,苏箬感觉“急救中心”那几个还亮着的红字格外刺眼,长明灯一般。 “但是从我个人来说――”姬遥莘一边沿着走廊往里走,一边背对着苏箬说,“我希望你能当引路人。” 她说的什么苏箬并没有仔细去听,苏箬疑惑无比地望着空荡荡的医院走廊。这家医院她知道,是本地设备比较好的二甲医院,但是这个走廊破旧斑驳,头顶白炽灯一明一暗,墙角蛛网遍布,像是几十年没有人入住的危房,两侧的急救室、手术室、病房之类的房门紧闭,连值班护士的人影都看不见,姬遥莘不会带她走错地方了吧? 周围的时空像是发生了某种扭曲,不需要姬遥莘的带领,或者说,苏箬此时不需要任何人的带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景象此时都毫无意义,她的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吸引着,不知不觉向前走,前面往左拐,再直走,穿过另一条墙壁斑驳的走廊……她走过堆满尘土瓦砾之类垃圾的楼梯,心中平静无澜,就是前面的病房,苏箬推开了门。 无尽的黑色席卷了她,像是永远做不醒的梦。 一直沉睡是种格外诱惑的感觉。时间停止了,过去和未来也停止了。苏箬仅剩的一点意识里,像是飘荡在深黑的天空中,又似沉没在百尺黑色的海水之下。 太舒服了,舒服得让苏箬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身上曾经发生的一切诡异的事情,忘记了娜娜和姬遥莘……她在黑色的波浪上无边无际地漂流着,前面有一点隐约的光线,有一个人影站在黑暗粘稠的水面上,那人身后的光线越来越强烈,苏箬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站在水面上的人虽然逆光,但苏箬看清楚那人是苏笠。 苏笠问她:“你想要这样吗?” 苏笠是不会说话的,但苏箬着实听见了这个声音,是苏箬她自己的声音,毋宁说,苏箬心里也在用这个问题在问着自己。水流速度忽然加快,远处的光越来越近,苏箬忍不住闭上眼睛,她想要抓住一个什么东西阻挡住无可遏制地坠落光中,但是触手所及的只有温暖、粘稠的水…… 苏箬猛地清醒过来。天好像黑了,外面传来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空气中带着陈腐、潮湿的气味。她觉得很舒服,那种午觉一觉睡到晚上时,清醒而凉快的感觉。她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这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和姬遥莘走进的医院肮脏的地板上。四周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她看见斑驳肮脏的天花板,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老式的输液架子,上面的油漆早已脱落,锈迹斑斑。 苏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爬起来,也许是休息过的缘故,她觉得很轻松,心情也好。这是一间病房,虽然俨然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靠窗子那边是一张病床,苏箬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头发已经干枯打结,枕巾上落了灰尘,窗外飞进来的落叶驻留在被面上,就像这间废弃的医院一样,没有人来处理。 躺在病床上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苏箬觉得脸上的肌肉开始哆嗦起来。其实整件事情想想也是合理的,她自杀了,当然会被送到医院抢救,在弥留的时刻,在生死之间摇摆,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拉长,娜娜告诉她已经死了,姬遥莘告诉她还没有死,似乎都有道理……但是为什么,她会看到自己的躯体躺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如果床上这一具是她的身体,那么她现在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灵魂吗? 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纹清晰,透明度为零,她攥紧拳头往旁边的墙上砸了一拳,咚的一声,墙皮纷纷掉落,指骨感觉到撞击和挤压的疼痛。没有穿过墙面的灵异事件,没有传说中所谓灵魂震荡的感觉,苏箬相信自己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着且有感觉的个体。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走近了病床,低头望着自己。那真是凄惨的景象,躺在床上的人好像是一具烘干的人体标本,因为保管不当落满了尘灰。太可怕了,比苏箬之前一切的素颜都要可怕……她心里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会不会在姬遥莘的眼中,她就长这种德性? 苏箬退开了两步,掐断了想爬上病床和“自己”合体的念头。她转过身,拉开病房门,走到外面阴森森的走廊中。她想要去找姬遥莘问个明白,虽然她并不敢确定姬遥莘是不是还在医院里。 这条走廊无比贴切地诠释了“阴森”二字的含义。头顶白炽灯的灯光发黄,一闪一闪的,两边的白墙已经成了灰色,墙壁卷起,斑斑驳驳,落到地上成了一层白灰,日久天长,和发黑的水磨石地面几乎融为一体。走了几步之后,苏箬又有些犹豫。 这鬼地方根本不可能是医院,废弃医院改造的鬼屋还差不多。这么说,在病房里所看到的那具她的遗体,难道是……道具? 如此一想,苏箬有种被耍了的愤怒感,她正想转身回去研究一下“自己”是蜡像还是硅胶,前方不远处的走廊忽然传来了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从苏箬所能看到的走廊交汇处跑过去,拐了个弯就没影了,只有带着回声脚步声远远地传过来。 ------------ 50.回魂(6-2) 这座医院里还有其他人吗?虽然是个小女孩,而且也不见得是“人”,但苏箬还是加紧脚步跟了上去。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走廊很长,隐隐只能看到尽头的窗子透进来一点微光,两侧是无数间病房,就像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牌位。所有的门上面,浅黄色的油漆已经剥落,显露出灰白色。有的病房房门紧锁,有的露着一条缝,苏箬路过时往门缝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走廊前不远是一个很小的空档处,在那里有两条向两侧延伸的窄细的走廊,就像伸开的手臂。苏箬回想着小女孩跑过的方向,向一边走廊走去。 这条走廊就短多了,一边墙上还有窗子,显得很明亮,灰尘在从窗户斜斜探进来的阳光中飞舞。走了几步,苏箬就看到那个小女孩正侧对着她站在窗口洒下的阳光中,她穿着破旧的连衣裙,散乱披下来的头发上好像还沾着一块一块的泥,遮挡住了她的脸,在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既然有影子,那应该不是鬼吧? 尽管在苏箬之前的经验中,有影子也并不等于不是鬼,反而无论如何她总是能见到鬼,苏箬还是想要和这个小女孩沟通一下。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清了清嗓子,刚说了句“小盆宇”,小女孩却已经缓慢地转过头望向苏箬。 用“望”这个字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小女孩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硕大的黑洞,脸上带着一些黑色的污迹,不知道是干涸的血块还是泥土。这个样子,直接放在娜娜家祖坟里也毫无违和感。苏箬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强烈的光源下看见鬼。她下意识地想要摸那把武|士|刀,又想起来姬遥莘带她离开的时候,刀就不知道扔到哪了。 苏箬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恐惧,大概是鬼脸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就像在观赏一场拍得并不怎么样的电影。 小女孩面对着苏箬,什么都没有说,眼眶处两个可怖的黑洞直勾勾对着苏箬,就像在等着苏箬把她的问题问完一样。苏箬讪笑了一下,转身离开。[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她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而且相信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开始苏箬的脚步还勉强保持镇静,等走到稍微宽一些的走廊后,迈开步子狂奔起来,脚步声在走廊间回荡着。她跑了几步,又回头去看,什么都没有,小女孩并没有跟上来,苏箬松了口气。 这家医院除了她和那个小女孩还会有别人吗?如果有别人,是不是也都一副鬼样子?连同苏箬自己……苏箬低头看着双手,在娜娜家的城堡被木头碎片扎伤的手心竟然已经痊愈,只是有一点极为浅淡的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能让她知道这个地方曾经受过伤。血管在皮肤下隐隐浮现,粉红色的毛细血管,青色的静脉血管,都似证明她的生命还在运转着。 苏箬站在墙边,后背贴着肮脏的墙面,墙皮从头顶哗哗往下落,像下了场雪一样。苏箬开始仔细地想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石川沙罗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娜娜把她带到西伯利亚的勒拿河畔时,应当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初了,她在那时候受了伤,按照伤口愈合的程度,也许这期间隔了好几年…… 然而想通了这些事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苏箬既不明白姬遥莘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里的用意,也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反倒是一个苏箬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忽然间冒了出来,她现在的问题大概并不是死没死,而是想不想死。 一直以来,苏箬都有厌世的念头,在苏笠自杀之后更是如此。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选择死亡。但是假如在她自杀的时候稍微有一些犹豫,或者是之后被抢救回来了,她还会坚持同样的选择吗?在她真正意义的活了、获得新生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姬遥莘,见不到苏笠……苏箬双手捂住脸,莫名的痛苦整个席卷了她,让她在矛盾的拉扯之中想要放声尖叫。 几分钟之后,苏箬放下了手,神色又恢复了自然,开始向自己的那间病房走去。在医院里乱跑也许并不是个很明智的选择,还是守在自己那具“遗体”旁边比较稳妥。 苏箬沿着走廊走了很远,这条走廊太长了,像是永远无解的迷宫。在印象里,这家二甲医院就算废弃了,成了这副鬼样子,应该也不至于衍生出一条这么逆天的走廊吧……在走得腿都开始有点发酸之后,苏箬开始发憷。 所有的病房门都关着或者是锁着,有几间门没有关严的,苏箬都推开看看,但都空空如也,并不是“自己”的病房。苏箬心里有些着急,虽然并不想回到自己的那具躯体旁边做不知所谓的等待或者是其他什么的,但是找不到病房这事还是比较尴尬的。 她又推开一间虚掩着的病房门,发现里面并不是病房,而是卫生间的水房,靠墙的两侧是瓷砖剥落的水槽,水龙头锈迹斑斑,几把干透的拖把靠墙放着。窗户外面的铁皮雨棚因为锈蚀倒塌下来,遮住了光,水房显得很暗。苏箬有些好奇地探头往里看,只见摆在最里面的那个拖把忽然动了一下,等到苏箬的眼睛适应眼前黑暗之后她才发现那不是拖把,是个倒立在墙边的女人,长长的黑发托在地上,两条干瘦如柴的腿搭在墙边,活脱脱的人头拖把。与此同时,水房后面的厕所也传来些异响,一个厕所隔间的木门正缓缓推开。 苏箬不等有什么妖魔鬼怪从那个隔间钻出来,她关上了门,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 如同这不正常的医院,也不能指望医院里有什么正常的人了,只是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久,又能不能走出去……还有,这一次的鬼故事,幕后boss会是谁?姬遥莘?不对,姬遥莘应该会把困难调成简单模式,理论上不会给她添这么多心塞的场景,搞不好是医院院长? 苏箬不知道走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整间医院的寂静让她十分不安,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喝头顶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她记得医院附近有一条还算繁华的马路,但她走到窗前时只能看到医院外荒芜的花园,却听不见马路上传来的半点声响。 她看到走廊一侧放着家属等待时坐的长椅,旁边还有歪倒的吊瓶架,也不管椅子脏不脏,走过去坐下来,思索着接下来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苏箬居然睡着了,她甚至还做了梦,梦里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苏笠、姬遥莘、吴德、娜娜、石川沙罗这些人依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梦里一会儿是刮着白毛风的雪山,一会儿迷雾中的城市,一会儿是樱花飘落的河畔。 她是被一阵类似于警笛的声音惊醒的,那声音太过刺耳,仿佛就是在她耳边拉响的,以至于苏箬整个从长椅上跳起来,还觉得心脏砰砰直跳,睡意全无。 凄厉的警笛声穿过走廊时,带着一种呜呜的回音,这声音好像能与心跳的节奏产生某种奇特的反应,苏箬痛苦地弯下腰,捂住心脏,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沿着走廊的一端飞快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简直都要从地板上飞起来了一样,苏箬有些自嘲地想,这大概就是鬼魂“飘”的感觉。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走廊两侧病房的门纷纷被拉开,一个个奇形怪状模样可怖的鬼从病房里涌出来,和苏箬一样,向同一个方向移动。他们低着头,任由这种声音牵引,并没有相互打量或是交谈的意思,这让苏箬松了一口气。 警笛的声音还在持续,像某种集结号。难道是鬼每天也要定时开会培训做思想汇报?太夸张了吧,医院里应该没有这种规矩……莫非是饭点到了,该吃饭了? 苏箬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终于她到了一个大厅,位置应该是医院的正厅,但是变得十分不一样。大厅好像是被用刀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半,苏箬所在的这一端是她所见的残破的样子,而另外一端分明是这家医院正常的模样――光线明亮,墙壁地板都十分干净,医生护士在走廊间穿梭,有拄着双拐的病人在走廊走来走去做康复练习,也有拎着饭盒的病人家属在大厅的一侧等待电梯…… 这是什么情况?苏箬觉得自己实在是见到了人间奇观,她往前又走了两步,正想要迈过这道生与死无形的边界,身体却被对面的一个人拦住了。 “不要过界。”那个人冷冷地对她说。苏箬望向对方,是个年轻女孩,打扮也很普通,梳了个简单的马尾,戴着大框眼镜,不施粉黛,一手还端着一个保温饭盒,像是个来探望病人的家属。 ------------ 51.回魂(6-3) 警笛声逐渐减弱,却变得尖锐起来,苏箬皱起眉头,这声音让她感觉到难受,那些奇形怪状的鬼大概也是相同的感受,它们明显骚动不安起来。[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从“人间”的那一半走廊上,伴随着焦急凌乱的脚步声,一辆急救担架车被急匆匆推了过来,推车的护工分开走廊里的行人,吊瓶架上的输液瓶在轻轻晃动。 苏箬明白,这是一名要送去手术室急救的病人。随着急救担架向“鬼界”这一边靠近,警笛声也被无限拔高拉长,苏箬几乎要捂住耳朵放声尖叫;让这种声音停下吧,她的心中产生一种格外不理智的想法,她直觉这刺耳的声音是担架上的病人所发出的,她想要将那个病人拉过来,让他无法再发出噪音…… 所有的鬼大概也是受到这种声音的驱使,就在急救担架推过人间与鬼界无形的边界时,所有的鬼一同伸手,将担架车上的病人拉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变得十分奇妙,苏箬睁大眼睛,就像在看一场3D电影一般。 担架车上的人是个脸色发灰的中年人,或许还不到中年,但病痛的折磨让他看起来形容枯槁,命不久矣。苏箬确信,他被拉起来的并非是“身体”而是“灵魂”,因为那些医生和护工还是推着担架车往走廊尽头的急救室奔去,他们在与死神赛跑,而病人的魂魄却已轻易被医院中盘踞的鬼魂拉了过来。 病人的灵魂似乎还懵懵懂懂的状态,被鬼拽过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反应,任由无数双惨白或是腐烂的手拉扯着。那样的场景让苏箬看起来很难受,她想也许自己在死去的时候,也是被许许多多的鬼魂这样拉到了死亡彼岸。 但是这些鬼看起来也并不轻松,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把病人的灵魂往回扯,两方的拔河既诡异又可笑,每当病人被扯回“人间”那边一点的时候,尖啸的警笛声就会变得更加令人难受。担架车逐渐远去,急救室的灯透过毛玻璃亮了起来,一些无谓的想象和眼前的情景交织,有一种奇异的致幻感……苏箬开始怀疑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站在这个地方。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当她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了那股和群鬼角力的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站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拉住了病人魂魄的另外一端,她一个人轻而易举地就能与这么多鬼的力量想抗衡,苏箬有些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警笛的声音倏然拔高,那种类似于极细的钢丝弦忽然从铁板中穿过去的声音让苏箬浑身打了个激灵。与此同时,鬼魂尖叫的声音充塞在天地之中,那是可与石川沙罗家窗外地狱烈火相类比的声音,充斥着绝望、愤懑,苏箬想任何正常人听到这种声音大概都会大病一场,无数死人的手向虚空伸去,在绝望中深深陷落泥淖……随后,所有的声音消失,世界回归不太真实的绝对平静中去了。 仿佛是被潮水所吞没,苏箬在水中奋力睁大眼睛,她看到戴眼镜的女孩夺过了灵魂,生与死的界限消失,这种恍惚的冲击使得苏箬的意识在一秒钟之内是一片空白。她眨了眨眼睛,正站在颓圮的医院大厅中央,那一半“人间”的景象消失了,周围的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像是被遗弃在早已被遗忘世界。 刚才上演的是一场生与死的争夺大战吗?苏箬低头想了想,她觉得这种猜测很有道理,而且也应该是这家医院的日常。 她还记得刚才抢救那人的急诊室的位置,便迈动脚步,向急诊室那边挪过去。尽管她知道就算这样做也没有一点用,也还是向那个方向走过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急救室里果然还是那副寂静岭一般的模样,墙上是一道道污水留下的黑渍,生锈的医疗器械散落一地,手术台歪倒,无影灯积了厚厚的灰尘。在靠墙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身体一大半都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苏箬想这可能又是医院中徘徊的鬼,正想离开时,那个黑影说话了,她说:“你过来。” 声音清亮动听,吐字清晰,没有任何矫揉造作或是阴森之态,那是一名女子,而且是活人,苏箬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黑影肯定不是鬼。 “你是谁?”苏箬反问道。 “这家医院的人或者鬼都认识我,你肯定是新来的。”黑影说道,“是你自己找来这个地方,还是有人带你来的?” 苏箬想了想,觉得说实话也无妨。她说:“有人带我来的。” 说话间,此人慢慢从墙角的阴影中走出来,直到昏暗的光线映亮了她的脸,苏箬并不十分惊讶地发现她就是那个以一人之力对抗众鬼的女孩。 她对苏箬伸出手说:“过来。” 苏箬犹豫着,不敢走过去。她现在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人是鬼,对方看起来对付鬼很有一套,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暴打她一顿。姬遥莘不在这里,防身的刀也不在身边,苏箬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是很有自信。 “不要怕,过来。”对方的语气温和了一些。苏箬走上前去,握住了女孩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苏箬有些不合时宜地想了起来,她从未在姬遥莘的身上感受到这种温暖。其实倒也不奇怪,姬遥莘本身就是鬼。 一时间,天地旋转,苏箬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万分惊愕地发现自己正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更准确地说,是“人间”的医院大厅。护士和医生从走廊里走过去,病人手里握着病历心事重重,马路上汽车鸣笛驶过的声音从大门远远传进来,窗外能看到黄昏的红霞,苏箬甚至能闻到医院门口小吃摊飘来的油炸的气味,她惊讶得无以复加。 “你……我……” “你看,你能在特定的时间里穿梭在阴间和阳间,你的体质很特殊,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女孩对她说道。苏箬一脸懵逼地四处环顾,所有的地方:大厅,走廊,门诊室,窗外的花园,都是正常的样子,是人间的样子。 “你是谁?”苏箬在回过神之后,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说到这里是女孩顿了一下,她开始向大厅外面走,苏箬急忙跟了上去,傍晚时的风很暖和,十分舒服,女孩说,“我叫穆蕖。” “我叫苏箬。” 穆蕖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望着苏箬:“我没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实际上你也不用问我是谁,因为你肯定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所以刚才我们说的都是废话。” “是的,都是废话。” “我们直到现在还在说废话。” “没错,还在说。” 两人一边说着废话,一遍在医院大楼外的绿化草坪上并肩缓缓走着。 “这个医院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因此只有一些特殊的人可以在阴界和阳界穿梭。我之所以可以做到,是因为我熟悉医院里每一个角落,我知道死在这里每一个人的情况,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知道这个家另外一面是什么样子。”穆蕖抱着双手说道,“而且我就是做这一行的,尽量往阳间拉人,计件工资。” “你知道医院里每一个人是怎么死的?”苏箬有点怀疑地问,“那么我死了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你已经死了,也不是死在这家医院里的,”穆蕖很诚恳地说,“但你的魂魄很奇怪,有时是阴有时是阳……通俗地说,你有时候活着,有时候死了。” 苏箬很想比划一个中指。 “我不明白。” 穆蕖没有说什么,她只用一种几乎称得上是怜悯的目光看着苏箬。苏箬低下头,她并非想要躲避对方的目光,而是在想,本是悖论的事情,或许此时此刻都有可能。娜娜说她死了,姬遥莘又说她没死,甚至还能选择生死,难道姬遥莘和娜娜,两人都没有说错…… “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带到这里的,”穆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个人肯定别有用心。” 苏箬并不会介意穆蕖的警告。姬遥莘对于她意味格外不同,而穆蕖只是刚结识的陌生人而已,穆蕖不了解情况,自然就没有发言权。 “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但是我奉劝你一句,提防一点那个人。像你这样特殊的人是凤毛麟角,另有所图的人,或者鬼,总会用各种方式接近你们。你现在有很大的危险。”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医院院子角落的一排平房前,穆蕖告诉苏箬她就住在那里,有事可以随时来找,就走进了平房油漆几乎掉光的大门中,苏箬没有跟进去,平房里没有开灯,从外面往里看,黑洞洞的。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医院的太平间吗?穆蕖住在太平间? ------------ 52.回魂(6-4) 苏箬站在太平间门前等了半晌,穆蕖都没有再出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苏箬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推开那虚掩的两扇木门。 天还没有黑透,天边的晚霞是不吉利的红紫色,令人联想到花圈最外层的那一圈纸花。太平间里黑洞洞的,靠门这个方向摆了两个大冰柜,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这种情景让苏箬心里有点发毛,直觉穆蕖也不是省油的灯。 “穆蕖?”她轻轻叫了一声,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音。她伸手在墙上摸了摸,找到了电灯的开关,按了几下没反应。 “空开没有开。”苏箬身后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是穆蕖的声音,语气温和,字正腔圆,尽管如此还是把苏箬吓了一跳,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屋子里亮了起来,冰柜也响起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 穆蕖手里拿着一个饮料瓶和两个一次性杯子,随手放在靠墙的一张小茶几上,把两个塑料板凳踢过来,示意苏箬道:“坐,别客气。” 苏箬坐下来,穆蕖将水倒在杯子里递给她。苏箬并不渴,但出于礼貌还是把杯子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水里带着股淡淡的药味,苏箬忍不住皱眉。穆蕖在她对面坐下来,摘掉了眼镜,依然盯着苏箬,眼神不知怎么忽然就变得可怕起来,有点石川沙罗的神韵。 “你现在有危险,很大的危险。”她说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吗?” 苏箬不解其意,但还是乖乖伸出手。穆蕖抓住她的手,指尖灼热几乎能把人烫伤,苏箬怀疑穆蕖是不是发烧了以至于脑袋都有点烧坏。穆蕖低头仔仔细细地研究苏箬的掌纹,像是考生在考场上研究试卷,恨不得从皮肤研究出DNA来。 “你没有死,你的寿数还没有到头。但是你的魂魄一半在阴间,一半却在阳间,”穆蕖缓缓地说,语气有些疑惑,“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也许是你的体质特殊,这样的体质很容易招惹一些妖魔鬼怪,半阴半阳适合作为容器,一些恶鬼或者引路人都需要这样的容器。又属阴又属阳,像半导体一样,应用非常广泛。” 苏箬没有理会穆蕖听起来并不怎么恰当的比喻,但是提及“引路人”时她心中倒是一震,姬遥莘就是引路人,苏箬体质特殊,所以姬遥莘接近苏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多么完美的推理,苏箬低下头掩饰地又喝了一口水,为了不让穆蕖察觉到她内心的波动。 姬遥莘只是为了接近她吗?难道没有其他的原因?哪怕只有一点点,与冰冷的“利用”毫不沾边……她知道娜娜总是试图在利用她,但是苏箬并不因此感到难过,也许是因为娜娜表现得正大光明,反而比姬遥莘这样用温情掩饰的冷淡更容易接受。 “你小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些怪事吧。”穆蕖说。 苏箬隐约回想起小时候总会遇到一些怪事,类似于半夜醒来时看到有歪脖子的女人站在门口看着她,下雨时对面邻居房檐下就会有一个浑身是血的老人坐在那里独自下棋。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回忆被无限模糊和扭曲,让她分辨不清是否真的曾经经历过这些事情,还是臆造出很多并不存在的情节。 “你的身后有一个红衣女人,她跟了你很久了。”穆蕖又说。 苏箬本能地回过头,身后只有太平间中空荡荡的黑暗,盖着白布的停尸床一个一个排列整齐,向黑暗深处延伸。但是苏箬不觉得害怕,穆蕖这么一说,她反而还有些温馨、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姐姐,她在几年前自杀了。” 穆蕖的神色猛地严肃起来,她目光炯炯地望向苏箬,活像是审讯犯人时的目光。 “你根本没有姐姐,你的掌纹中没有和你血脉相行的人,你身后那个红衣女人也不是你的姐姐,那是恶鬼。” “你弄错了,”苏箬很耐心地对穆蕖解释,她觉得穆蕖真的没有必要用这么严肃的神情对她说话,“她真的是我的姐姐。” 穆蕖的眼神又成了那样充满怜悯的样子,苏箬有点恼火,她讨厌对方这样的眼神,就好像她需要得到可怜一样。但是穆蕖什么都没有说,她从墙上挂着的一个黄色布袋中取出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递给苏箬。 苏箬接过来,原来是一面八卦镜,约有巴掌大小,和僵尸片里道长使用的八卦镜一模一样,只是显得陈旧些,中间的镜面是用铜磨成的,不甚光滑,她忍不住笑了:“你是道姑?” “请叫我女冠,谢谢,道姑是蔑称。”穆蕖正色道。 苏箬举起八卦镜,向自己身后照去。她当然不指望能照到什么东西,类似于苏笠的身影之类。苏笠向来神出鬼没,大概只在她万分危急的时候会出现,不过既然穆蕖说她在苏箬身后,那么苏笠也许真的跟着苏箬吧。 啪的一声,桌子上装水的瓶子炸开了,水溅了苏箬一脸,苏箬还来不及惊讶好好的水怎么就成了炸|药,穆蕖惊叫了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恐惧。灯泡随着穆蕖的声音啪的炸碎了,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就在灯光熄灭的瞬间,苏箬看到八卦镜中清楚倒映出身后苏笠的红裙,苏笠垂至腰间的长发,还有苏笠的脸…… 她觉得自己没有看清楚苏笠的脸,但是她知道分明是看清楚了,只是难以置信。 穆蕖还在惊叫着,苏箬感觉她在黑暗中和一个什么东西搏斗――穆蕖踢翻了板凳,茶几也随之打翻,噼里啪啦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苏箬却呆呆地坐在黑暗中,手中捧着的八卦镜开始发烫,又成了彻骨冰凉,然后随着碎裂的声音,在苏箬手中裂成了好几块,落到了地上。 苏箬想起来刚才在八卦镜中看到了什么。以往她所看见苏笠的模样,总是那个朦胧模糊的红影,但是在八卦镜的倒影中,苏笠的模样格外清晰。 那是姬遥莘的脸。 苏笠不是姬遥莘。苏箬无比确定,在整个吊诡的事情开始时,第一个发生在雪山上的故事,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姬遥莘。而她还没有老年痴呆到把姬遥莘的脸拼接到苏笠的脸上,更何况,镜中的一切都倒映得那么清楚。 苏箬的双手在发抖。她不害怕黑暗,不害怕一惊一乍跳出来的怪物,她想起穆蕖告诉她,她并没有什么姐姐,苏箬现在只对自己的记忆有无限的恐慌――难道她曾经认知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不存在的?没有死亡,没有苏笠,没有恐惧,或许连她自己,实际也都没有存在过…… 穆蕖还在和黑暗中看不见的怪物互殴着,苏箬感觉穆蕖已经占了下风。她站起来,茫然地向打斗声音发出来的方向靠近,却感觉到眼球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的黑暗仿佛析出了无数层次,扭曲变形成了无限延伸的血红色,好像是红色的花海。 等到眼睛上的疼痛消失,苏箬听见了重物坠地的声响,随后黑暗又恢复了平静,她叫了一声“穆蕖”,没有人回应。 苏箬凭借着记忆一步步后退,她摸索到了太平间大门的位置,轻轻一推,木门开了,刚入夜时天边还残存的一抹光照进来,苏箬却惊讶地发现,太平间里的样子变了。 翻倒的茶几和板凳还是那样倒在地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灰尘,起码有半寸厚,没个把月积不起来;那些停尸床乱七八糟地摆在空地上,有的甚至已经翻倒,整个屋子宛若被废弃许多年,没有一个人,穆蕖早已不知去向。这是那个“鬼界”的医院的样子。 苏箬默默地离开了太平间,将木门掩上。忽然间就起风了,苏箬感觉到身后的落叶被风吹了起来,有几片叶子落到了她的后背上。她看向医院大楼,就像蛰伏在黑夜里一个浑身锈蚀的怪物。苏箬一步步朝那里走去;和穆蕖并肩走过来时,花园里的植物还是修葺过郁郁葱葱的样子,此刻都只剩下枯枝败叶。 在医院大楼的正门前,有个人影站在那里,风吹得那人的长发飞舞,她的神情沉静若永远没有波澜的深海。苏箬当然知道这个人影会是谁,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出现。 “苏箬。”在苏箬一步步向她走进时,姬遥莘温柔地唤了一声。 苏箬没有理她,径直走进了医院的大门。她知道姬遥莘回过头望着她,就像苏笠曾经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一样。然而那些事情,也像隐没在阴天的星星一样,模糊不清了。 医院走廊里依然是那样残破的景象,苏箬沿着走廊走了很远,她看到了楼梯,于是走上去。姬遥莘大概还不远不近且无声地跟随着她,苏箬并没有在意。 一层一层地走上去,不知道到了多少层,已经很高了吧……走廊里有时候还会碰见拄着拐的鬼在艰难地一步步挪着,苏箬置之不理。 她终于站在了医院顶楼的天台上,向下望着,像是在看一颗荒芜的星球。 如果从这里跃下去,像苏笠一般,应该就能证实她是否已经死去……有了死的勇气,才能确认是否死亡,苏箬这样想着。 ------------ 53.回魂(6-5) 苏箬闭上了眼睛,身体向前倾。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她不知道坠落是怎样的感觉,但是总能想象得到,就像她曾经在内心所想过无数遍的,苏笠从楼上落下去的样子――红裙在夜风里一闪而过,随后就是无尽的黑夜。 苏箬没有如愿以偿地感受到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快意,有人自她的身后抱住了她。苏箬嗅到身后这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香水,又像是刚从花海中沾上花叶的清香。 “你怎么了?”她听见姬遥莘冷静且温柔的声音,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出令人难以形容的恐怖。 “我不活了!”苏箬愤然喊道。 “下来吧。”姬遥莘说得极轻,每一个音节苏箬却都能听清楚,腰间传来的力道很大,苏箬挣扎了两下,便任由那股力量将她从高台拉下去。 苏箬睁开眼睛,低头便看到姬遥莘扶在她腰间的手。手背白色中隐约泛出来些青,关节分明,倒也不像死人。姬遥莘见她没有挣扎,一手抓着天台边防护的铁栏杆,将苏箬拖了下来。确认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她不着痕迹松开了手,退离苏箬两步,神色如常。 “别闹,我不想活了。”苏箬神经质地说,说完又马上闭了嘴。她原来构想自己被姬遥莘拽下来时会大喊大叫地发疯,但是姬遥莘过分平淡的态度影响到了她,也可能是过冷的夜风将她的头脑吹清醒了一些。 “心情不好吗?”姬遥莘问苏箬,语气中绝无半分责难的意思,仿佛是询问她为什么会到天台上来散步一样,“如果真的想逃避,为什么不跟叶莲娜去做守墓人?” “我想要答案。”苏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姬遥莘的长发发梢被风轻轻撩起来,那样的弧度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心痒痒的感觉,她的脸颊发白,越发显得头发颜色深如暗夜。与娜娜咄咄逼人的美貌截然不同,苏箬忽然产生了初见姬遥莘时那种奇异的感觉,对面这个女人是吸血鬼影片飘渺而脆弱的女主角。苏箬又有些复杂地想到,自从娜娜道破了姬遥莘是以苏箬恐惧为食的秘密之后,姬遥莘就再也没有过那样容光焕发的时候了。 “什么答案?”姬遥莘耐心地问。[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苏箬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姬遥莘的距离。她的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水泥墙,没有抹平的断茬刺得她皮肤发痛。她并不希望自己的语气咄咄逼人,尽管语气实在称不上温和。 苏箬忽然万分悲哀地发现,原来她始终没有完全地信任姬遥莘,但这不能全怪她:姬遥莘瞒了她太多事情。 “我是引路人。”姬遥莘说道,她盯着苏箬的眼睛,仿佛在苏箬面前没有任何的秘密,但是苏箬知道,姬遥莘对她所隐瞒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多,“至于你的姐姐……我现在没有办法能回答你。” “为什么?”苏箬皱起眉头。她更渴望姬遥莘告诉她“我和你姐姐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在镜子里看到的都是你眼花或者是穆蕖居心叵测提前制作好的GIF哈哈哈”,如果姬遥莘如是答复她,苏箬起码能松一口气――姬遥莘纵使行踪诡秘,也终究与针对她的阴谋毫无干系。 “因为你还没有做出你的选择,活着,或者是死去;你只要选择其一,都会知道你想知道的。”姬遥莘说。 苏箬愣住了。她这时候才想起来姬遥莘曾经跟她重申过许多次的选项,如哈姆莱特曾面对的问题。苏箬情感上更偏向于选择活着,但是选择活着,就意味着她继续面对庸庸碌碌又了无趣味的生活,无法再见到苏笠和姬遥莘了,直到寿命到头。这个选择看似不难,然而真的在两个选项面前时,苏箬还是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咣当的一声巨响,楼梯通向天台的那道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穆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于烧火棍之类的武器,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站在那里,宛如一路砍翻无数厉鬼冲杀上来的战神,只是路上可能不小心摔了几跤弄得有点狼狈而已。 “苏箬,不要相信她!她在骗你!”穆蕖大声喊道。风从她身后的楼道吹上来,卷起几张黄色的纸,被吹得呼啦啦想。 这时苏箬才反应过来一件令人细思恐极的事情,姬遥莘跟她走上天台之后,就顺手把天台通向楼下的那道门锁上的,所以穆蕖才会把门踹开……问题是,姬遥莘锁门干什么?想和她在天台上来一发吗?应该不至于吧,两个人还远没有到这种地步…… “你不要相信她,这是她的圈套,”穆蕖说着,小心翼翼地向苏箬这边靠近,眼睛却警觉地望着姬遥莘,“你与常人不同,常人有三魂七魄,而你有六魂十四魄……无论你选择是生是死,她都会夺走你另外一半的魂魄,失去了一半魂魄,你只能任她摆布。” 苏箬觉得穆蕖说的内容有点扯,可能姬遥莘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唇角牵起一丝微笑,似听到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出于礼貌的笑容一般,除此之外,在天台黯淡的照明灯下,姬遥莘的眼神如在雪山上见到一般冷静且深邃。 “跟我走,苏箬,你和她在一起有危险。”穆蕖终于走到了苏箬的旁边,漫天黄纸随着她身后所带起来的风飞舞,苏箬发现那些黄纸是一张张用朱笔画出的符纸,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冥钱,大概穆蕖冲上来之前打劫了一个香烛店吧,苏箬胡思乱想。 “所以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人跟我解释一下吗?”苏箬很无奈地看了看穆蕖,又看了看姬遥莘。与穆蕖紧张的态度和狼狈的模样构成鲜明对比,姬遥莘显得如此从容而平静,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穆蕖一眼。联想起刚才太平间里发生的事情,穆蕖十有八|九并不是姬遥莘的对手。 “如果你愿意成为引路人,之前你所有不好的猜想都将不会发生。”姬遥莘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穆蕖一眼,如同穆蕖不存在一般。她将手臂搭在墙上,歪着头望向苏箬,有种古老却依然令人为之动容的风情,苏箬不禁想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明星。如果那时姬遥莘没有死,她被导演发现去拍电影,也许也会成为明星的吧…… 苏箬兀自想着一些让自己神思恍惚又伤心的事,穆蕖看起来并不是这样想的,她估计很生气,非常生气,有人去她的地盘砸场子,偏偏此人还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我知道你们管自己叫引路人,引渡人,还有叫什么守灵人的,但是在我们的眼里,统统都是恶鬼,不管你修炼了多少年都是恶鬼。”穆蕖很正义地说道。苏箬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烧火棍,原来是把铜钱剑,上面生了厚厚一层铜锈,连把铜钱串起来的麻绳都磨损了,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还能当武器。 姬遥莘轻轻看了穆蕖一眼,她说:“是的。” “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是这个医院,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穆蕖更加正义地说道,“我对这里要比你熟多了,真的交手,你未必能占上风。” 姬遥莘微笑起来,这微笑却没有讥讽的含义,有些无奈似的,好像穆蕖是个不懂事的妹妹说些中二的话。苏箬想了想,姬遥莘也时常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那么在她的眼中,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我无意冒犯你。但是我并非如你说的,是有什么其他目的,”姬遥莘说着,眼睛在黑夜里灼灼发光,那种样子着实像妖精,与娜娜截然不同的妖精,“如果我需要她成为我的引路人或者夺舍,我不需要大费周折将她带到这里。” 穆蕖没有说话,她看了看苏箬,似乎有些迷惑,不幸的是苏箬比她更为迷惑。 “我需要你的帮忙,穆蕖。”姬遥莘缓缓说道。 苏箬有些惊讶姬遥莘竟然知道穆蕖的名字,而穆蕖却不认识姬遥莘。当然这都不是首要值得怀疑的问题,苏箬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她和人打交道时似乎有种天赋,当她对于一个人格外上心时,总能从这个人的言谈举止中窥得其内心真实想法的蛛丝马迹。姬遥莘将苏箬带到这医院,穆蕖是个变数,姬遥莘原本不想让穆蕖掺和到她的计划中(鬼知道那是个什么计划),所以会在太平间里捣乱,在苏箬跑上天台后会把门锁上……她原本不想让穆蕖加入的,但是她现在无比清晰地说出,她需要穆蕖的帮忙。 是姬遥莘临时改变了主意吗?或者是事情有了什么转折?苏箬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测,默默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的对视,或者说,一场无声的交锋。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穆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她大概也比较惊讶。 “苏箬身后跟着的那个红衣女人。”姬遥莘冷冷地说,她有意无意地看了苏箬一眼,“我知道那并不是苏箬的姐姐。” ------------ 54.回魂(6-6) 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因为姬遥莘这几句轻飘飘的话得到了缓解,穆蕖慢慢放下了她的铜钱剑,但依然皱着眉头,就好像姬遥莘会突然暴起攻击一样。[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对这间医院没有兴趣,也不会干涉你的工作。”姬遥莘说,“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穆蕖耸了耸肩,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苏箬看着她们俩,知道姬遥莘所说的“忙”一定是和苏笠有关的,她感觉到内心一片冰凉。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肩膀,只有空空荡荡冰冷的空气;然而在石川沙罗家中时,那个从身后伸来与她一同握着刀柄的灰白色的手,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身后的红衣女人究竟是谁,或者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穆蕖眯起眼睛,十分怀疑地问道。 “换个地方说话吧。”姬遥莘说。穆蕖挑了下眉毛,最终还是点头。苏箬正不停地在自己肩膀和后背上摸来摸去,期待再度握住苏笠冰冷的手。直到她终于回过了头,望着身后茫茫夜色,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又越过了天台上的防护栏,望向楼下那片花园。 景象又成了人间的模样,路灯虽然黯淡,却也将那些掩映在树荫下的灌木小径照得很清楚。穆蕖栖身的太平间就在花园的一侧,门前坐着一个正在吸烟模样颓废的年轻人;苏箬眨了眨眼睛,又成了鬼界的情景,花园中只有一片片荒废的焦土,路灯闪烁,一群群黑影聚在楼下,带着渴望的神情仰望苏箬,仿佛期待着她跳下来,成为新的祭品。 风冷得刺骨,苏箬此时有些想不通刚才自己为什么还雄赳赳气昂昂想要跳楼,她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是出神得太久了,当一只柔软却冰凉的手拉住她的手时,苏箬吓了一跳。姬遥莘站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望着她,神情如她以往那样平静,却耐人寻味。而不远的地方,穆蕖已经收起了她的铜钱剑,背在身后,往天台通向楼下的楼梯走去,漫天纸钱飞舞,像个道士般。 “你不要害怕。”姬遥莘在苏箬耳边低低地说。 “我姐姐――” “我会帮你解决,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帮你。[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她握住苏箬的手的力量忽然变大了一些,宛如姬遥莘给苏箬的承诺,可是这承诺的分量,苏箬却始终掂量不清。随后姬遥莘便松开了苏箬,也像楼梯那边走去了。 “为什么?”苏箬问道,她的声音可能有点大,已经要下楼梯的穆蕖回头看了她一眼。 姬遥莘站定,回过头微笑起来,温柔的笑容,纵然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冰冷的,这个微笑却连夜色都能融化,她说:“如你所想的原因。” 她说罢,就转头继续往前走了,留下苏箬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钟,望着姬遥莘的背影,姬遥莘披在身后的长发像黑夜中的雾气。如你所想?苏箬当然会去想个中原因的。一,姬遥莘对苏箬别有所图,穆蕖也说过苏箬体质特殊大家都想要;二,姬遥莘喜欢苏箬。苏箬觉得姬遥莘的回答实在避重就轻,因为她也想知道,自己所想究竟是什么原因。 三个人沉默走在路上,苏箬跟在最后面,望着前面姬遥莘和穆蕖一前一后的身影。夜里升起了淡淡的雾,空气混合着不知从哪来的纸灰的味道。苏箬记得从医院走出去后穿过了好几条街道,她们好像走到了一片拆迁区,周围都是残垣断壁,姬遥莘带路,一直走到一条小巷尽头,那里有一间还没有倾颓的房子,门楣已经歪斜了,随时要垮的样子,但是屋子里还有一盏脏兮兮的灯泡在亮着。 苏箬迈进去时哑然失笑,姬遥莘曾经带她来过这里。那时姬遥莘在这里对她解释孔桦的事情。破旧的木桌上已经摆了三个跟桌子一样破旧的茶杯,里面的茶水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苏箬倒不甚感觉多么惊讶,大概这个茶馆时姬遥莘的私宅吧,穆蕖环顾四周,神情格外讶异。 “你是……那座雪山的……”穆蕖有些结巴。苏箬想,姬遥莘在“道上”应该还是大名鼎鼎的,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道”覆盖范围究竟有多么广。 “对,是我。”姬遥莘很简短地说,示意两人坐下。 “我没想到真的是你,上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弟弟还没有被……”穆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我也没想到现在是你在这家医院里,我以为那里还是你弟弟。”姬遥莘轻轻叹了口气,“我很久没有去那里了。” 苏箬对两个人的叙旧没有丝毫兴趣,她只是在想着自己和苏笠的一些事情。有些事她原本笃信的,当被否定的时候,所有的事,从头到尾,突然也就都被怀疑起来了。苏箬并不害怕苏笠是恶鬼,她唯独只怕一个事实,苏笠根本不存在。 有的时候,苏箬怀疑过苏笠的存在,说不上来的原因,关于苏笠的每件事都有破绽;合起来却又天衣无缝。 姬遥莘的目光凝在了苏箬的身上,若有所思。 “有些真相让人很难接受。”姬遥莘不知是对苏箬说还是对穆蕖说,“但是,苏箬,你根本就没有姐姐。” 苏箬摇着头,她想说些反驳的话,她想失控大喊大叫,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声音被她的嗓子挤压出来,尖细得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不会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苏笠她……” 她说到这里时,忽然又顿住了。姬遥莘站起来,走到苏箬面前,蹲下身,温柔地握住苏箬的双手。她是这样温柔,让苏箬几乎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大概很久都没有哭了,就算是想到苏笠的时候,她都没有哭。 姬遥莘像苏笠吗?苏箬觉得她们俩一点都不像,可是当姬遥莘这样低声细语地对苏箬说话时,苏箬就觉得姬遥莘眼中仿佛藏着璀璨的星河,尽数倾倒在苏箬心里。 “你好好回想一下,不要着急,”姬遥莘说,“想想你小时候的事情。” 苏箬所能回想起最早的事情,大概是她三岁或者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她没有父母,大伯告诉她,她的父亲是“神经病”,所以她一直都住在大伯家。白天大伯和伯母出去做生意,苏箬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阳光从窗帘缝隙挤了进来,长了脚一般,从墙上慢慢走过去,她看着那点光又逐渐隐没在墙壁边缘的缝隙中;这就算一天过去了。 终于有一天苏笠推开了黑屋子的门,她穿着红色的长裙,站在苏箬面前对着她微笑,她是哑巴,不会说话。 当苏箬年纪再长一点的时候,她不难知道父亲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因此母亲悄悄地离开,杳无音讯。但是苏笠为什么会出现在苏箬面前,苏箬不知道,她也没有问;苏笠不会回答。 大伯家没有孩子,他们天天忙着在外做生意,但是却不吝给苏箬的花销。从小学起,苏箬就开始住宿,那时候苏笠总是在入夜之后,悄悄推开苏箬宿舍的门,坐在她的床边低头望着她,再昏暗的灯光,也不减苏笠裙子上刺目的红色。 没有人和苏箬谈论过苏笠,就像苏箬也很少对外人提起她有一个哑巴姐姐。可是如果真的只有苏箬一个人能够看到苏笠,那么那个穿着红裙在阳光下奔跑、站在舞台上打着手语唱歌的苏笠,又当作何解释? 考上大学那一年,大伯和伯母出车祸去世了。从那之后,只有苏笠陪伴着苏箬;然而短短一年之后,苏笠毫无征兆地跳楼自杀了。 短短的几分钟,苏箬想了很多事,从前她总不愿回首所经历的一切,此时在姬遥莘的凝望下,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已被姬遥莘所看透。但是姬遥莘的神情是温柔的,此时她才像是苏箬温柔的姐姐,仿佛包容着苏箬的一切。 穆蕖啧了一声,打断了苏箬的沉思:“恶鬼缠了她太久,她把恶鬼当成了她的姐姐。” “不,”姬遥莘淡淡地说,“那是苏箬的另外一半魂魄。” 门外忽然刮起了狂风,吹得外面那些建筑垃圾哗啦哗啦响,头顶铺设的铁皮拍打着砖石,咣当声震耳欲聋。苏箬担心这风会把小茶馆吹翻,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股怪风在茶馆门前打着转,将脏兮兮的泡沫板和塑料袋卷到天上,却始终吹不进来。 “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苏箬身上?”穆蕖皱着眉头,“难道不是夺舍的恶鬼一直在引诱苏箬自杀?” 姬遥莘摇了摇头,她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很莫名的,这个小动作让苏箬产生一种好感。 “你看清楚那个恶鬼的脸了吗?”姬遥莘温和地问。 穆蕖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和你长得一样,所以我还以为……” 姬遥莘轻轻地笑了,唇角只稍微勾起一个弧度,是个浅淡却令人心痒的微笑:“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后跟着一团红色的像是雾一样的东西,看不清脸;那是她的另外一半灵魂,逐渐地,她身后的灵魂的脸就能看清楚了。” ------------ 55.回魂(6-7) 穆蕖眨了眨眼睛,她可能没太听懂姬遥莘的意思。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姬遥莘也没有解释,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抱起双臂,抬头望着这阵忽如其来古怪的旋风。小屋中有一点的灯火透出去,苏箬也站起身,她感觉到手心出渗出冷汗之后的冰凉。 “我不明白,”苏箬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她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好像有团火直顺着咽喉烧下去,烧到她的五脏六腑,“姬遥莘,你是说,其实我的姐姐……就是我自己?” 苏箬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叫出姬遥莘的名字,三个拗口的音节在她的口腔中撞击,从嘴唇吐出来,轻轻巧巧落在空气里。外面的风声尖锐得令人难以忍受,苏箬想了想,后退了一步,又坐回到椅子上。她身体在轻轻发抖,但她不想在穆蕖面前失态。 姬遥莘回过头,从一旁搬过来一块破烂的木板将门口挡住,就权当是门了。然后她走到苏箬面前,一手按住苏箬面前的桌子,俯下身,神情温柔地凝视苏箬。 “是的,你的姐姐就是另外一个你。”她解释这番话时,声音低如耳语,若催眠的歌谣,“因为你比常人多出来一半魂魄,所以你所谓的姐姐挤占了这一部分魂魄,她就成了你的一部分。但是她没有躯体,是阴魂,就像活人会本能求生一样,阴魂会本能地想让你去死。阴魂成形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所以你选择了自杀,但那不怪你。” 苏箬睁大了眼睛,她望着姬遥莘,仿佛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姬遥莘站起身,在房间蒙尘的角落里堆放着的杂物中翻找,她找到了一面中间有道裂缝的镜子,拿过来立在苏箬面前。 镜子上面有厚厚的灰,姬遥莘伸手将之抹去,苏箬渐渐地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在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红衣女人,那女人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头发垂在面前,红色的连衣裙有些旧了,裙摆和袖口都有磨损。苏箬望着女人的脸,那就是苏笠了,或者说,是另外的一个她自己。 苏箬紧紧盯着苏笠的脸,苏笠确实是姬遥莘的模样,她在镜中冲着苏箬微笑,那样子又不太像姬遥莘,反而有几分像是娜娜。苏箬对于美貌的女性总有种难以说清的爱慕之情,所以那些漂亮女孩的模样如橡皮泥一般被一点点加到所谓苏笠的身上,直到这个由她内心所孕育出来的苏笠逐渐侵占了她另外一半魂魄。 “我到底或者还是死了?”她茫然地问。(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门外风吹的那么大,木板被吹的哐当直响,有什么东西被风卷起砸在了门板上,还有类似于指甲抓挠门的声音,听起来简直让人发疯。 “你自己选择。”姬遥莘说。苏箬望着她,她不明白这个自己选择是怎样,究竟应该要如何选择。 穆蕖大概觉得这样的气氛有点怪异,她咳嗽了两声。姬遥莘直起腰,将镜子小心地平放在桌面上,但依然在望着苏箬,目光中似有一些怜悯,苏箬讨厌别人的怜悯,但也许因为姬遥莘看似冰冷,态度却出奇的温柔,让她体会到了这种可怕的迷恋。纵然知道姬遥莘以她的恐惧为食,她也不曾后悔。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吗?”穆蕖插嘴问道。苏箬看了看姬遥莘,又看了看穆蕖;她觉得眼前的景象都在来回摇晃,电压不稳让灯泡的光不断闪烁,穆蕖,还有姬遥莘,都成了被扭曲变形的世界中分剥不开的一部分……姐姐不存在。苏笠不过是她童年时想象中的一个人物,因为自己有多余的一半魂魄,所以这形象渐渐就填充在那一半魂魄中,成了真实存在的影像。 “我尊重苏箬的选择。”姬遥莘还是抱着手臂站在桌旁,低头望着苏箬。 苏箬闭上眼睛,她想到苏笠最终是姬遥莘的模样,她想起不久之前姬遥莘对她说“如你所想”,苏箬有种紧张和痛苦相交织的感受。 她爱姬遥莘――或者说,还没有到爱那种程度。她喜欢姬遥莘。 姬遥莘也喜欢她。 苏箬抬头看向姬遥莘,这个比她早出生半个世纪,此时却依然年轻美丽的女人,苏箬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愿意做引路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无所谓。” 姬遥莘微笑起来,如她往常的微笑一般温柔,但是此刻这个笑容只属于苏箬。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苏箬的脸颊,但是这个动作最终还是没有付诸实践,姬遥莘的手不着痕迹地落下,她的神情依然如水般温柔。苏箬稍微挪开了目光,她感觉自己可能是被催眠或者洗脑了,才会说出刚才那句话。当她这样和姬遥莘对视时,常常会觉得世界上其他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穆蕖又很刻意地咳嗽了一声:“所以,我到底能帮你们什么忙?” “我想过很多方法帮苏箬解决这个问题,”姬遥莘虽然是对穆蕖说的,但目光依然盯着苏箬,“第一种将她另外一半魂魄打散,她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穆蕖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果是这种方法,你不需要我帮忙的。” 门外的风越来越大了。挡在门口的木板好几次险些被吹倒,姬遥莘顺手拖过去一条凳子将木板抵住。 “苏箬,你只要坐在那里就好了。”姬遥莘回头嘱咐道,“什么都不要害怕,我一直在这里。” 姬遥莘轻巧地跳上了桌子,而这张脏兮兮摇摇欲坠的桌子居然没有被她踩翻。姬遥莘伸手将灯泡拧松,世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挡在门上的木板被吹得咣咣直响。穆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口说:“这阵风不对劲。” “我知道。”姬遥莘在黑暗中说道,语气令人安心,“穆蕖,把你手里的东西借我用一下,扔过来就行了。” 穆蕖手里有什么东西?听声音的方向,姬遥莘已经从桌子上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她感觉有点害怕,不安地站起身。 “扔给你了,你拿到了吗?”穆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莫名的慌张,她到底在慌张什么? 有一双手搭在了苏箬的肩膀上,同时隐隐传来一股冰冻后的肉的臭味。苏箬绷紧了身体,她感觉到万分紧张。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刚才听声音,姬遥莘站在房间另一边的角落,穆蕖也在离她很远的地方……那么,这双手,到底是谁的? 忽然之间,许多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被翻搅了出来。很多事情,苏箬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此时黑暗里就像在播放一场无声的电影,所有的东西,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小的时候,苏笠从拉着窗帘的房间外面进来,笑容灿烂如阳光,却看不清她的面容,依稀只见她的嘴唇鲜红如血;再后来,苏笠站在舞台上唱歌,她打着手语,苏箬坐在观众席上看了,她和苏笠都在笑,幸福得好像世界上不再存在其他人,其他事。关于苏笠所有的一切,苏箬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这梦却被一点点唤醒。 搭在苏箬肩膀上的手收紧了,苏箬觉得被抓得有些疼。她开始慌张地挣扎起来,想要叫姬遥莘或者穆蕖过来,不管是谁过来都可以…… 忽然,一声暴喝响了起来,这声音不是从哪一个角落传来的,而是就从苏箬的心底发出来,好像有个人钻进苏箬的耳朵里对着她大吼,连声音都是苏箬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苏箬恐慌地四处寻找,入目尽是黑暗,她想大叫姬遥莘的名字,身后的手就紧紧扼住她的脖子。苏箬没命地往前跑。奇怪的是,这间破旧茶馆里桌椅板凳还有一大堆破烂全都不见了,她就像在暗无天日的旷野里奔跑。 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如同一切开始的那场梦,她走在宽广、寂寥的荒原上,头顶没有月亮,只能隐隐看到远处那条河泛出的水光。苏箬一步步往前走着,越走越觉得难行,身后好像背着一个什么东西,格外沉重,她却犹豫着不敢回头去看。 前面不远处是在夜色中黑沉沉的花海,再走了几十步,她看见河上的那座桥,姬遥莘在桥头一侧静静立着。她对苏箬说:“我在这里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 苏箬望着姬遥莘,她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下一秒钟,苏箬觉得后背上的压力消失了,那个一直伏在她身上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开,带着疼痛。 花海中起了风,狂风卷挟花瓣,苏箬感到眼球刺痛,她再度闭上了眼睛。等到睁开眼睛时,苏箬发现自己还站在小屋中,冷汗浸湿了衣服,姬遥莘依旧站在桌子上,将灯泡重新拧好。昏黄的灯光照在肮脏的墙壁上,有些温馨的感觉。穆蕖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一团红色的东西,像是血肉,又像一团火。 姬遥莘轻轻巧巧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她容光焕发,如在夜风中绽放正炽的花朵。苏箬明白,刚才她体会到了格外强烈的恐惧。 苏箬看了穆蕖一眼,她手中那团红色的东西有些莫名的眼熟。 “那就是苏笠对不对?”她小声问姬遥莘,这时才有种虚脱的感觉,好像刚跑了好几公里一样。 “你的魂魄被分开了,从此之后你就是你自己,”姬遥莘说道,“但是你的另外一半魂魄,也许关键的时候可以救你一命。” 穆蕖将那个东西向苏箬递过来,苏箬还没来得及接过,突然间,只听一声巨响,大风将门板和抵住门板的凳子吹倒,风和乱七八糟的尘土杂物一同卷了进来,苏箬忍不住眯起眼睛;穆蕖手中那一半灵魂就像火苗般,被狂风带了出去。 ------------ 56.回魂(6-8)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三个人全都愣住了。[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苏箬眼睁睁看着那点红色的魂魄――像是心脏,又像是一盏灯笼,随着风飘出去,飘到半空中。 穆蕖骂了句“我靠”,踢开挡在她面前的一把凳子冲进了深夜的狂风中。苏箬看了一眼姬遥莘,她发现姬遥莘的脸色异常难看,纵然因为汲取到苏箬的恐惧情绪而容光焕发,此刻神情却颇像上班摸鱼被老板发现的白领,仿佛事情的发展一瞬间就脱离了她的控制。 姬遥莘没有看苏箬,而是跑了出去,苏箬觉得自己呆在原处毫无裨益,而且那时她自己的魂魄,总应该上点心,于是紧紧跟着姬遥莘,也冲出了这间破旧的茶馆。狂风吹得她趔趄了一下,或许是二十多年来,苏笠终于不再跟在她的身后,苏箬感觉到夜风从未有过的寒冷,她穿着单薄的外套,一边跑一边哆嗦着,也许从另一个人的视角看,她应该是在抽搐。 这真是一种既奇怪又令人感到绝望的情绪,好像躯体被人切除了一半拿走,而她甚至还懵懂地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姬遥莘浅颜色的上衣在夜里尚能看清楚,但穆蕖早就跑得看不见人影了。当苏箬抬起头,努力在风中睁开眼睛时,她看见那点魂魄的光从路旁破败的楼房上一闪而过。 那点魂魄的光在深夜的城市中看起来着实特别可怜,好像是偶然迸射到夜色中的火星,随时都会在夜色中所湮没。 其实苏箬心里也有些疑惑,为什么有人来抢这一半魂魄,难道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幻想出来的苏笠,人格尚且不完整,就算拿走了,也没有什么大用吧……而且魂魄被风所卷走之后,穆蕖率先冲了出去,她是不是对此事知情? 姬遥莘紧皱着眉头,倒并没有疯狂地撒开丫子追,反而是有些疑惑地不停向路边望去。大概这样的事情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在自己的地盘上被砸场子…… 她们跑过一盏光线很暗的路灯,苏箬借着那点灯光看得清楚,就在路旁的铁栅栏上,蹲着一个人,看不清脸,只觉得身形像是个高大的男子,苏箬的那半点魂魄放在他的手上,他五指合拢,就像握住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不远处传来穆蕖的声音,顺着风送过来,听得很清楚:“别跑,把东西还给我――” 苏箬觉得穆蕖说的这些内容有点奇怪,她好像在跟抢夺者讲道理一样;但是情况比较紧急,她也来不及多想。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男子的弹跳力惊人,或许他也根本不是人,他脚步稍微一移,从两米多高的栅栏上跳到对面,在那头的杂草中急速前行,眨眼间身影就不见了。 “站住!”穆蕖的声音渐渐远了,苏箬感觉她好像一直都在追打那名男子,而且她比苏箬和姬遥莘两个人表现更为着急,仿佛被抢走魂魄的不是苏箬而是穆蕖。 此处的景象让苏箬有些眼熟,不远处一座高楼上霓虹灯坏了一半,幽幽的红色和绿色交织,暧昧且不祥;街道上空无一人,几辆落满灰尘的轿车停放在路边。这是穆蕖所在的那家医院,急救入口处的灯箱只亮了一半,显出破败来,此刻应当是“鬼界”。 苏箬的心沉了一下,从苏笠的魂魄离体,到被这股怪力抢夺,一直追到这家医院,看起来倒很像是穆蕖自导自演的圈套?但是她抢走之后,应该没有必要再跑回大本营吧…… “我们现在在医院门口,”姬遥莘四下望了望,她的神色又恢复了沉着,语气冷静,“看起来那个人和穆蕖关系不一般。” “是穆蕖和这件事有关吗?” “不会是她。”姬遥莘简短地说道。她四处查看了一下,走上前准备也从栅栏那里翻过去,忽然间,只听啪啪两声响,那声音很奇怪,苏箬脑子里霎时出现了一个比喻:用金属箔做成的树叶挂在树上时,被风一吹就发出的声音,像是拍手,又像刀锋相切。她来不及再想更多的形容了,栅栏上忽然出现两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苏箬以为自己一瞬间穿越到了城隍庙。看不见的阎罗王站在黑暗中,两个小鬼拦在面前。 姬遥莘后退了一步,两个恶鬼便从栅栏上跃下来,像泥塑的巨像,落在地上,溅起了尘土。苏箬挨得离两个东西这么近,她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陈腐的、混合着灰尘的味道,她能看到恶鬼獠牙和青蓝色的脸上彩绘的油漆剥落,露出里面土质的颜色;姬遥莘将苏箬护在身后,从口袋中拿出幽冥令,那小小的东西红色光一闪,成了一面旗子一样的东西,遇风哗哗直响,倏然就变大到如幕布一般,遮在两人面前。 这个不知道是由什么材料构成的幕布质感宛若丝绸,如一堵横亘在夜色中的墙。苏箬抬起头,旗子向两侧无限延展开来,她望着姬遥莘,姬遥莘脸上并不见慌张之色,她稍微安心了一些。 两个恶鬼开始在幕布后踢打冲撞,却始终撞不开这块旗子。苏箬站在姬遥莘身后,姬遥莘的手稍微向后伸来,苏箬会意,她握住了姬遥莘的手。 姬遥莘并不曾对她说过半个“爱”之类的字眼,但是仅仅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箬就觉得已经足够了。 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几秒钟或者十几秒钟,幕布忽然松垮地落在地上,刚才狰狞的恶鬼变成了两个不足一尺高的泥塑。姬遥莘低头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将它们踢到一边,两个小鬼泥塑霎时散成无数尘土,散发出一股纸灰的气味。 “快走吧。”苏箬松了口气催促道,穆蕖的声音此时一点都听不见了,风也小了,只有园中传来草叶摇摆时沙沙的声音,姬遥莘拦住了她。 “有人想要把我们拖住,不要走这里了,我们走正门。”她依然握着苏箬的手,两人沿着栅栏一侧的道路匆匆跑过去,医院装修宏伟的正门就在街道不远处。苏箬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想,还来得及吗? 医院大门的门楼倒塌了一半,一副刚被轰炸过的凄惨模样,满地都是残砖碎瓦和玻璃渣,电闸门挂满了锈,不远处一盏路灯忽明忽暗。两人正要进门时,那种奇怪的啪啪声再度响了两声,只见不远处树梢上一个白影,像一只灵巧的雨燕从稀薄的空气中平平滑了过来,姬遥莘一把把苏箬按到地上,苏箬的鼻子在水泥地上磕了一下,火辣辣疼,同时听到头顶很近的地方传来利刃破空的声响。 姬遥莘站直了身体,脸上有些怒意,她幽冥令盘旋在她的掌心,像是一个通体鲜红的陀螺,当那道白影般的利刃调转方向,再度向她们这边飞来时,姬遥莘手中的幽冥令忽然暴涨,化成无数火苗,逐渐连成了一条线,白色的利刃飞过来时撞到火苗上,哧的一声轻响,从半空落了下来,是一片人形的白纸片,被火舌吞没后燃烧殆尽。 被拦住了两次,到底耽误了多长时间,苏箬心里没数,但是最多也就几分钟,应该还来得及。 她和姬遥莘匆匆沿着医院花园的小径往前跑去,一路畅通无阻,姬遥莘的脚步却放缓了。苏箬侧过脸看她,姬遥莘的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有可能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姬遥莘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着。风几乎已经停了,她的头发依然被轻轻地拂起来,飘在夜里。 在花园中央有个喷泉,此刻池中还有水。喷泉后是医院的主楼,尖锐的警笛声猛地响起,把苏箬吓了一大跳。喷泉后面就是医院大楼,借着医院大楼中昏黄的灯光,苏箬看到许多鬼在走廊中穿行,但是它们并没有聚在大厅中,而是顺着大楼的台阶涌了出来。 姬遥莘还在往前走,她在喷泉旁边停下了脚步。苏箬也走过去,她看见有个人仰卧在喷泉池边,一半身体浸在水中,心脏忽然开始剧烈地跳了起来。 水池中漂浮着很多花,夏天会开放的花:薄荷,蔷薇,凤仙,鸢尾,合欢,紫罗兰,百日红……像是有人采摘了大量的花瓣然后抛进水池中。苏箬走到那人身边,低下头去看,忽然觉得彻骨冰凉。 穆蕖身上覆盖着许多花朵和花瓣,有些顺着她的身体滑落到水池当中。她的上半身浸在水中,头发在水面下轻轻散开,宛若一朵墨莲,无数的花沉没在水中,好像在穆蕖的身边绽开的花海,苏箬体会到一种可怕的美感。姬遥莘抓着穆蕖的肩膀,将她从水中拽上来,探了探她的鼻息,沉默不语。 “她死了?”苏箬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不敢相信分别几分钟,穆蕖不久前还拼命地去追那个拿着魂魄的男子。 血从穆蕖的头上汩汩留下来,和水混合在一起,像蜿蜒的玫瑰花瓣。她的神情很平静,也许是突如其来遭遇了死亡,也有可能是坦然地接受死亡。 那些鬼沉默地过来,它们围着穆蕖的尸体,忽然,爆发出一阵比警笛更为尖锐的声音,像是哭泣,像是狂笑。 ------------ 57.回魂(6-9) “是那个人杀的她吗?”苏箬喃喃道,但是姬遥莘没有听见她的问题。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她看到姬遥莘的手轻轻拂过穆蕖的眼睑,仿佛是让她瞑目睡去,然而穆蕖的眼睛闭着,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从未醒来一般。那些花瓣随着水慢慢地飘散荡漾开来,逐渐枯萎。 苏箬转过身,她想要捂住耳朵,这些鬼尖啸得声音实在是太难以令人忍受了;但她又发现那也是无济于事的,这种声音像从心底产生的某种噪音。 她甚至能猜想到穆蕖死前究竟遇到了什么……她一直在追踪那个黑衣男人,姬遥莘和苏箬被甩到了后面,接下来两人又被泥傀儡和纸人拦住,穆蕖追到水池边,那个男人,或者其他埋伏的偷袭者杀了她。这中间的时间很短,可能是敌方的能力非常强大,穆蕖根本来不及反应;再或者,穆蕖因为某种原因,看破红尘之类的,因而顺从接受了她的死亡。 苏箬直觉后者可能性几乎为零。穆蕖不想死,她求死的欲|望还不及苏箬的十分之一,怎么可能追上那个男子后让他杀死自己。 姬遥莘蹲在穆蕖身边,轻轻将她身上的那些花瓣拂掉,水珠落入水池的声音听得清楚,但苏箬想那应该是她的幻觉。然后姬遥莘站起身,眼睛朝立在空茫夜色中的群鬼看去,只这么轻轻一眼,一瞬间医院中鬼魂全部噤声,风从草尖吹了过去。 她回过头面向着苏箬,神色肃穆,苏箬有点紧张,她觉得姬遥莘此刻的神态异常专注认真,她告诉苏箬:“你愿意成为引路人?” “我愿意。”苏箬说着。没有人来见证,只有那些沉默的鬼魂,各自都有恐怖的模样,远远近近围着水池站在那里,而两个人的声音,甚至比风的呓语还要低。 姬遥莘说:“苏箬,你还活着,但你能通阴,这是你天生的本事。” 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的掌纹很奇怪,中间有一条线几乎横贯了整个手掌,有人说那是生命线,苏箬一定会长命百岁;当她在此时此刻看着自己手心时,她发现在昏暗的路灯灯光下,这道掌纹将手掌分割成了明暗两个部分,握紧时如同抓住的两个世界。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她低声地叹了口气,或许是释然,或许是疑惑。 “我活着;可是我能看见你,你是鬼。” “你能看见阴间出来的东西,适合做引路人,”姬遥莘说着时,微微笑了,笑容是她的一种礼节,苏箬想,也可能是她的习惯,掩饰自我的习惯,“这也是天生的。” 苏箬耸了耸肩,她发现当姬遥莘明确地告诉她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感觉到轻松,因为终于有个人,愿意告诉她这个明确的答案。姬遥莘说罢,转身欲走,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不大的东西,丢给苏箬。苏箬下意识接过,原来是娜娜的那个幽冥令,依然是合起来的折扇的形状,似是木质的,外表毫不起眼。 “这是娜娜的幽冥令?”苏箬翻来覆去地把玩这个东西,幻想也能像姬遥莘那样把幽冥令玩成一把瑞士军刀。但是那个木头的小东西毫无变化,像没有生命的死物。 “现在是你的了。”姬遥莘回答她,却头也不回地往医院大楼走去,苏箬连忙小跑几步跟上。 “穆蕖……就让她在那里?”她低声问姬遥莘。 “会有人处理的,但不是我们。” 两人走到医院大楼前时,聚集在那里的鬼魂自动为两人让开了一条道。姬遥莘走在前面,目不斜视,苏箬觉得自己很像跟在她后面狐假虎威的马仔。 姬遥莘快步带苏箬走上二楼,在长长的破旧的走廊中快步穿行。这样颓败的景象平时会让苏箬感觉到恐惧,但此时因为姬遥莘在前面带路,她感到了安心。走了几分钟后,姬遥莘踹开一扇紧闭的门,苏箬发现自己的“尸体”正躺在那里破旧的病床上。 “那是你的心魔。”姬遥莘说,走到床头处,爱怜地低头望着苏箬的“尸体”。 “我不明白,心魔是什么?”苏箬也走过去,她此时越发觉得床上所躺着的躯体不是她,反倒像个蜡像之类了无生命、又滑稽可笑的模型。 “就是没什么用的东西。”姬遥莘淡淡说。 “我明白了。” 苏箬抓住“自己”躯体的脖子,从床上拖了起来,这东西出乎意料的轻,也许二十斤都不到,大概躺得太久脱水了。她打开窗户,将这具躯壳丢了出去。重物坠入草丛中,只有哗啦一声轻响,苏箬站在窗口看了一眼,她看见穆蕖的尸体还是那样委顿在池边,似一朵枯萎的睡莲,鬼魂聚集在医院大楼前的空地上,借着路灯和大楼透出的白炽灯光,苏箬发现那些鬼魂腐烂的或没有腐烂完全的脸都冲着她,仿佛全部都直直朝苏箬这个方向望过来。 “你把心魔丢掉了。”姬遥莘在苏箬身后轻声道,话语中带着笑意。 “那些鬼都在看我,有点不适应……”苏箬说。她倒没有感觉到特别的惊吓,只是沐浴在这种不太寻常的注目礼中,很不自在。 从这个病房的窗口能看到院子里太平间的那排平房,被法国梧桐的树冠掩盖住一半;平房门口,有个模样颓废的年轻男人坐在水泥地上抽烟,男人模样有些眼熟,苏箬皱起眉,努力想着自己在哪见过这人。 “引路人理应受鬼魂的尊崇。”姬遥莘说,苏箬从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了姬遥莘的脸,她笑得很开心,眼睛眯了起来,就像苏箬刚才的举动逗乐了她。 苏箬没有等姬遥莘这句话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冲出了病房房门,跑过走廊,匆匆地下了楼。 她想起那个男人是谁了,就在她前不久想要从医院楼上跳下去验证自己是否活着时,这个男人就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在太平间门口抽烟。苏箬忽然意识到那个男人异常可疑,他能同时出现在“人界”与“鬼界”之中。穆蕖也能在两个环境中穿梭,因为她熟悉这家医院,可是这个男人…… 当苏箬气喘吁吁地狂奔到太平间门前时,男人不见了,地上只剩一滩水渍和一朵落在水渍中的玫瑰花,玫瑰花已经快要凋谢了,红色的花瓣委顿在积水中,让苏箬想起从穆蕖身上渗出来的血。 “应该就是他抢走你的魂魄,而且杀了穆蕖。”在苏箬身后,姬遥莘缓缓走过来,她和苏箬站在一起,低头望着水渍中的玫瑰。昏黄的、鬼界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苏箬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她和姬遥莘的影子,是不是能一直都这样并肩走下去。 “他是谁?” “穆蕖的弟弟。之前,这家医院是他弟弟来管。”姬遥莘说,“穆蕖的魂魄和你的魂魄……应该都是被他带走了。但是他没有道理要拿走你的魂魄,除非……” “除非什么?”苏箬顺着姬遥莘的话往下问。她不知道什么原因,听说穆蕖很有可能是被她弟弟杀死之后,忽然觉得十分难受。 姬遥莘没有回答她,她说:“苏箬,把幽冥令拿出来。” 苏箬不解地望了她一眼,还是掏出了那个小东西,掂在手里。 “把它想象成你认为合适的东西,或者是说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苏箬想了想,幽冥令应该是种武器,也是引路人身份的象征,如果能变成石川沙罗的那把武|士|刀应该不错;不过姬遥莘的意思貌似是说,幽冥令能根据她的需要产生不同的变化,不知道能不能用意念再让刀变得炫酷一点…… 幽冥令无声无息地在苏箬手中变成了一个手机,苏箬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一下,电容屏亮了起来,信号和电量都是满格,里面各种APP应有尽有。 苏箬哭笑不得,姬遥莘有些失望的样子,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推门走进了太平间。 “我对穆蕖姐弟之间有什么恩怨不太了解,也不需要了解,”姬遥莘走进去,顺手拉了一下灯绳,“我没有必要为穆蕖报仇,追杀她是怎么死的之类。但是她的弟弟拿走了你的魂魄,我一定会把你的魂魄要回来。” “……谢谢。”苏箬想了想,觉得还是这么回答比较得体,虽然她有点想回一句“我他妈还能说什么”。 “我想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不是那么太平,像做引路人的,有时候会树敌,得罪人得罪鬼都是有可能的,但你还是会跟着我的,对吧。”说到这里时姬遥莘忽然迟疑了,好像她突然间对苏箬的决心拿不准一样。 “会的。”苏箬如是承诺。这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来了条短信。 “2016年5月10日 发件人: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来抓我吧;)” ------------ 58.回魂(终) 苏箬盯了手机看了半天,她感觉到一阵恶寒,不知道是这个所谓“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的语气,还是他在短信后附带的眨眼的表情。(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穆蕖说过她是“可爱又迷人的正派角色”,那么这个反派角色会是谁?她弟弟吗? 苏箬打开来信的号码,是一个本地的手机号,但回拨过去时却占线。苏箬不甘心地又拨了几遍,都无法打通。 姬遥莘并没有理会苏箬,她低头绕着太平间走了一圈,苏箬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才发现太平间的地面上有许多湿漉漉的脚印,看脚印的大小应该是个身材至少不瘦弱的男子,他似乎刚才在太平间兜圈子疾走,直到最后,脚印消失在一架尸床前。尸体还停放在上面,白布垂落到地上,掩住了床下的一点点空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屏住了呼吸。 穆蕖的弟弟是躲在尸床上,被白被单所掩盖,还是藏在尸床之下?苏箬的手伸入口袋,紧紧握住手机,她现在格外希望幽冥令不要变成这样一个砸人都没有力气的电子产品,而是石川沙罗那把杀伤力很大的刀。 姬遥莘走到尸床前,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白布下尸体头部的部分,轻声说:“苏箬,你站开一点。” 苏箬后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姬遥莘一把扯开了裹尸布,伴随着爆炸的声响和呛人的气味,一股黑烟伴随着烧焦什么橡胶制品刺鼻的气味腾地蹿了出来,苏箬连忙跳出太平间,把木板门开到最大,让黑烟和那股气味散去。 差不多过去了两三分钟,苏箬看见姬遥莘一手里依然抓着白布,正站在尸床边,另外一手却拿着一把短匕|首,刀身是鲜艳的红色,好像有团火焰沿着刀刃燃烧一般,毫无疑问那是幽冥令所化成的武器。 尸床上空空如也,只有散落几张烧焦的符纸和几枚铜钱,苏箬有些疑惑刚才分明看到白布下尸体的轮廓,此刻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姬遥莘脸色不太好看,大概就算是鬼,近距离呼吸刺鼻气体也对身体十分有害。她扔掉左手紧攥的裹尸布,从尸床上随意拿起一张边缘被烧掉的符纸看了看,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他跑了。[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苏箬耸了耸肩:“跑了也正常。”反正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就算挑衅一下再跑路应该挺容易的。 “有人在帮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情,他背后还有什么人。”姬遥莘将那张符纸夹在指尖,手指轻轻一抖,符纸就烧了起来。她望着纸灰从指缝间落下,轻轻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也许我得罪的人真是太多了。” 苏箬回头,从太平间敞开的大门看去,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走吧,”姬遥莘说着,又从地上捡起裹尸布擦了擦手,“我一定会帮你把魂魄找回来的。” 两个人并肩走出医院的时候,苏箬惊讶地发现街道的景象又变了,成了人间的景色。医院门口已经有小吃摊支了起来,一辆公交车停靠在附近的站牌处,几个形色匆匆的人从后门走了下来。苏箬稍微松了一口气,她问姬遥莘:“你要吃点什么吗?” 姬遥莘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用吃东西。” 苏箬说:“哦。”然后她去买了几个大包子拿在手里自己吃。 两个人沿着街道走着,没有目的,也没有压力,心情却都实在称不上有多好。苏箬想着夜里穆蕖躺在水池边的样子,那些细碎的花瓣和未曾怒放就已凋零的花朵仿佛顺着污水弯弯曲曲地流到她的心里,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她们步行回到苏箬租住的房间,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苏箬却不觉得累,只是穆蕖死去的模样,还有之前所见过的种种恐怖场景在她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由于许久未归,苏箬的房子里,所有的家具物什上都落了层薄灰,显出凄凉来。她也顾不上打扫,匆匆走进了卧室,在床头上摆放着一个相框,是她在一处著名景点前和苏笠的合影。苏箬看到照片还如常放在那里,那个站在古建筑前对镜头微笑的人只剩下了她自己,本该站在她身旁的苏笠不见了;而在她身影后面有一团不甚明显的红雾,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当剥离开了所有的幻觉,剩下的现实空无一物。苏箬下意识地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渐渐的,连那种丢掉一半魂魄的失落感都没有了。 她其实早就接受苏笠死亡的事实,而现在,也不过再被别人强调一遍,苏笠已死而已,那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毕竟这么多年她也就这么过来了。 苏箬心中五味杂陈,但她还是神情平静地将镜框倒扣放在床头柜上,走到客厅里,姬遥莘正坐在沙发上,似乎在沉思什么。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姬遥莘的身影被一层光所笼罩,她的头发有朦胧的淡金色微光,脸却始终笼罩在阴翳之中,让苏箬无比确切地体会到对方的不可接近。 “我对穆蕖姐弟印象其实还是挺深的,”姬遥莘轻轻说,她也不管苏箬是不是在听,就好像自顾自说着故事,“引路人跟穆蕖这样的人是会打交道,但通常不深交;而且这样的人太多了,如果我愿意,每天都能认识一个,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认识的太多,很多人我都没印象了。” 叮咚一声,苏箬的手机又响了,她以为“可爱又迷人的反派人物”又给她发短信了,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某浏览器APP的新闻推送。 “出大事了!某医院前水池旁惊现一具女尸!” 苏箬点开了新闻,网页还没有加载出来,姬遥莘继续说着:“那个医院地方本来就很不太平,是个大凶的地方,经常闹鬼。开始是穆蕖的弟弟在管那里,她弟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管事的那两三年都相安无事,没有一个鬼敢出来造次。甚至那段时间连引路人都不需要,什么都很好,特别太平,大家都觉得他非常有能力,前途可观……” 苏箬想起穆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当医院在抢救病危病人时,那些鬼魂就想要将病人的魂魄拖走,而穆蕖则是将魂魄再拖回来,而且计件工资。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穆蕖他弟弟就突然发疯了,整座医院里的鬼也全都疯了,那几天医院里死了不少人,直到穆蕖出来,将医院分成了人间和鬼界,将鬼全部压进鬼界中,这事才勉强解决。从那之后,穆蕖就管这家医院,毕竟一般人很难闯进鬼界而已。从那之后穆蕖的弟弟就消失了,有人说逃到国外躲起来了,也有说他死了的。因为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所以我对他们姐弟还是有印象的。” 这个苏箬倒是有印象的。差不多是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那家医院天天出事,有医疗事故中死去的患者,有特意跑去跳楼自杀的,还有莫名其妙就猝死的医院里的,每天都有医闹家属,挽联和花圈摆到了街上阻碍交通,最后居然到了武|警驱赶闹事人群的地步,后来原医院院长辞职,从省城调来了一个新院长,情况才有所好转。 “她弟弟为什么发疯?”苏箬不解地问道,“工作的压力太大了吗?” 姬遥莘脸上浮现一个无奈的微笑:“我不知道。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可是他发疯总应该有理由。也许是练功发自真心,走火入魔了?” 姬遥莘沉默了,苏箬猜她听不懂“练功发自真心”的梗,于是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眼手机,新闻已经加载出来了。 “今日凌晨,环卫工在某市某医院前发现一具女尸并报警。据悉,女尸身体一半浸在水池中,疑因溺水身亡,但水池中积水仅有三十公分,并不足以使人溺亡,水面漂浮大量花叶,疑人为抛洒……根据周围群众反映,死者系医院的一名职工,可能存在精神状态方面的问题。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也许是为了吸引眼球,在新闻报道下还添油加醋描写着这座医院过去发生过的种种重大医疗事故和恐怖传说。就在苏箬正津津有味地当厕所读物看时,姬遥莘声音很低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怀疑穆蕖和她弟弟的关系不太一般。” 然而当苏箬抬起头时,姬遥莘的神情又冷如蒙了层冰,让苏箬怀疑刚才所听到的那句话是幻听。 姬遥莘向后一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她说:“苏箬,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去把你的魂魄拿回来。” “接下来会很辛苦吗?”苏箬问,她随手拿起一个落满灰尘的马克杯,去厨房洗干净。 “也许。”姬遥莘望着她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来,但那目光是柔和的,如同她最为温柔的微笑,“但是我们是并肩作战的。” ------------ 59.冥河暗雾(7-1) 苏箬去卫生间里冲了一个澡,她在蒙了一层水雾的镜子中与自己对视。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什么都没有变化,至少她现在是这么认为的。她还是像以往那样,苍白,消瘦,有人说那是苦命的长相;如今看来,并非毫无道理,她的身后也再不会有苏笠跟着了。 姬遥莘到底想要干什么?苏箬用毛巾将镜子上的雾气一点点拭去,一边想。娜娜辞职回老家当守墓人,姬遥莘想要再招聘一个引路人,应该也不用费这么大功夫,但姬遥莘确实对她表白了,尽管是异常含蓄的“表白”…… 她想来想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索性也不去想,打着哈欠从卫生间出来,到卧室里,不等头发干透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似乎上一次睡得这么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那时她一觉醒来就发现在石川沙罗家村外的河边。 苏箬醒过来时,听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天已经全黑了。因为这声音显得床单和被褥都温暖且柔软,所以苏箬感到了一种别无所求的幸福。她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乱七八糟的卧室里,墙上发黄的海报从墙上剥落了一个角。 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从敞开的卧室门向外望去,客厅里的顶灯亮着,姬遥莘正坐在沙发上,斜倚着沙发扶手,不知道醒了还是在睡着。苏箬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发现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睡了整整一天。苏箬坐起身,随意地刷了刷新闻。 经过整整一天的发酵,穆蕖的死亡事件已经成了本市第一大新闻,各类新闻和评论标题也越来越惊悚:“某某医院再度闹鬼,一女子死在医院前”“疑为医疗事故,缘何精神病人屡受伤害”“水中花瓣,隐藏惊天杀机;真凶呼之欲出,刑|警被指不作为”。苏箬皱着眉头一一浏览下去,在一则报道中,她看到了事发地的一段监控视频记录。 模糊不清的画面中,一名男子先跑到了水池边,穆蕖随后追上去,两人貌似是厮打了起来。由于监控角度和画质都不佳,苏箬没有看清楚他们之间到底过了几招,但很快穆蕖倒了下去,身体一半滑落到水中。随后,那个男人就消失在监控画面中;过了半分钟他又折返,手里提着一个包,从包里大把大把地捧出什么东西撒到穆蕖身上,想必那就是花瓣了。(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过了几分钟后,有一名女子惊慌失措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那是苏箬。她发现了穆蕖的尸体,先在原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样子,然后匆匆走上前查看。但是苏箬明明是和姬遥莘一起过来的……她想,姬遥莘是鬼,所以监控排不到姬遥莘的身影。 苏箬有种莫名其妙的餍足感。和苏笠一样,别人都看不见姬遥莘,只有苏箬能看见,姬遥莘只属于她。 这段视频远远称不上惊心动魄,苏箬放下手机,琢磨起姬遥莘说过的“穆蕖和她弟弟关系好像很不一般”,到底是怎么样的不一般?穆蕖的弟弟也许恨姐姐,杀了她倒能说通,但为什么还要往她身上洒花瓣?是为了掩埋吗?好像也不太合理。 苏箬觉得心烦意乱,她丢下手机起床,穿上外套,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里洗脸。姬遥莘听到她的动静,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眺望。苏箬用毛巾擦脸时斜眼看着姬遥莘,外面的雨声听起来很大,客厅里雨滴从玻璃上滑落下去,姬遥莘的侧脸一如初见时完美。 “我们过一会儿就出发吧。”姬遥莘说。 “这么着急?”苏箬问道,她再度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似乎好看了点,她狠狠拧了脸颊一下,疼痛之后,皮肤浮现出些红色,活像是荨麻疹,但都证明她还活着。 “你的魂魄回来越早越好,我怕会有别的变数。”姬遥莘说,她走近了苏箬,伸出手,将苏箬一绺沾了水贴在脸侧的头发轻轻拂开,然后用那种近似于含笑的目光凝视苏箬,苏箬却不知道如此对视的深意。 按照小说和电视剧中的剧情,接下来是不是要接吻?如果苏箬就这样把嘴凑过去,姬遥莘大概会直接一巴掌过来,苏箬犹豫着,如站在一块冰前面,不知是否拥其入怀,姬遥莘又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入定了一般……可如果姬遥莘并非如此暗示,为什么还要离她这么近,又用这样的神情看着她? 好在此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苏箬如释重负,转身去卧室拿手机了。果然不出所料,发信人还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休息好了就来找我吧;)” 语气不太像挑衅,虽然分明是在挑衅。苏箬盯着手机屏幕,想象着发出这条短信的人杀了穆蕖,此时还能在短信后俏皮地加上一个眨眼的表情,神志清楚,心情愉悦……她再度回拨了这个电话,依然占线。也许可以用些什么手段查到这个号码的机主……苏箬一边想,一边把外套穿好,手机丢到口袋里,回头对依然呆立在那里的姬遥莘说:“我们走吧。” 走廊里混合着连阴雨气味的凉风穿堂而过,仿佛一下子就从夏天到了秋天。苏箬看到姬遥莘还是穿着单薄的衬衣,袖口卷到手肘,她问姬遥莘:“你觉得冷吗?我回去给你拿外套。” 姬遥莘望了她一眼:“我感觉不到冷的。” 两人走下了楼梯,外面黑乎乎的,连路灯都没有,风迎面吹来,尽管苏箬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眼前的黑暗,她却感觉到,楼下的环境变了,不再是小区的小花园还有马路,以及马路对面的高楼大厦,仿佛成了一马平川,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在视线所能及的地方,还有几点昏黄的灯火。 风带着水汽的味道,雨点敲打在地面和草叶上,让周边一切都显得异常凄冷。这水不仅仅是来自雨点,更像是附近有很大的水泊。 “我上去拿把伞吧。”苏箬感觉到雨水落在脸颊上的冰凉,冷风一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心生退意。她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雨具、帐篷、零食、大衣、充电宝等日常用具,当她回过头时,惊愕地发现刚刚走出来的自家楼房不见了,只有旷野上的风雨。 “……这什么鬼地方啊?”苏箬嘟嘟囔囔抱怨着。她并不介意在坑爹的地方见一些坑爹的鬼,但是在见鬼之前,好歹让她多带一点维持生存的必需品吧? 两个人开始向有灯火的那个地方走去,脚底踩着水,或是踩着沾满雨水的鹭草,软绵绵往外渗水的感觉十分不舒服,有时候还会踩进水洼里,鞋袜都湿透了,仿佛走在积水之中。苏箬并不觉得冷,她只是想着临走前没有带伞,很火大。 姬遥莘没有回答她,苏箬侧过脸,光线实在太暗了,她看不见姬遥莘的表情,但在黑暗中,姬遥莘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 “怎么了?”苏箬小心翼翼地问道。姬遥莘的手是冰凉的――不冰凉才不正常,不过比起凄风冷雨而言,还是显得温暖。 “我们可能要见到吴德。”姬遥莘说着,轻轻叹了一声。 在苏箬的心目中,吴德就是个无伤大雅的NPC,每天都在自己满是雾气的城市里转来转去,偶尔会帮娜娜搞搞破坏吓吓人什么的。在娜娜去当守墓人之后,苏箬没想到自己还有可能会碰见吴德。 “为什么会是他?不是穆蕖她弟弟把我的魂魄拿走了吗?吴德是干什么的?” 姬遥莘稍顿了一下才说:“吴德以前也是引路人,他是受水鬼蛊惑淹死的。但是他私心太重,怨气也很重,他并不是将鬼魂引上冥途,而是吞噬它们……” 苏箬觉得有点不舒服,她想起在充斥着雾气的城市中,吴德脸色灰败的模样,于是追问道:“然后呢,你跟他翻脸了?” “没有,我尽量避免跟他们翻脸。”姬遥莘悲哀地叹了口气,只是那声音随机就湮没在了雨声中,“我不想树敌太多。” “吴德跟你关系好像还可以。”苏箬说。 “表面上还可以。”姬遥莘似乎并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苏箬想,吴德吞噬魂魄,和姬遥莘吞噬恐惧,似乎都是一个性质的。 两个人走起来的速度也很快,不多时就已经走到了灯火处。苏箬借着光发现,原来那里是一个外观颇为古朴的小镇,却破旧了,很像为了拍古装片而临时搭成的取景地,后来又荒废了,只有几家房檐外歪斜地挂着几盏灯。 姬遥莘拉着苏箬的手,她们从小镇中间的街道穿了过去,芦苇在雨中轻轻摇摆,苏箬看清楚了,远处有一条河流,也可能是湖泊或是海面,水光在雨夜里看不甚清楚,近处的一点点波澜,就好像是黑色的鸟的羽毛。 “到了,”姬遥莘说着,“应该就是在这里。” ------------ 60.冥河暗雾(7-2) “这是什么地方?”苏箬远远眺望着那条在黑夜里流过去的河,她有种奇异的感觉,吴德当年就是死在这条河里的,这是水雾弥漫的淮河。(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到这里,吴德本来不应该参与到这件事里来的。”姬遥莘依然握着苏箬的手,可能是雨水顺着指缝渗进去,也可能是出了汗,苏箬感觉到手心冰凉且湿漉漉的。 “我现在也觉得很奇怪。”姬遥莘又重复了一遍。 姬遥莘将幽冥令放在手心里,那折扇一般的东西忽然变成了一个罗盘,指针一开始疯狂地旋转,过一会儿指向了河畔,针尖犹兀自颤抖不停。 大概是因为淋了雨又吹着并不温和的风,苏箬觉得脑袋很疼,仿佛要炸开一般。她知道姬遥莘言下之意,穆蕖的弟弟和吴德之间存在某种类似于勾结的关系,比如说穆蕖弟弟抢夺到苏笠的魂魄交给吴德,吴德会给他什么好处。姬遥莘已经踩着地面的积水向河畔走去了,雨小了一些,细如牛毛,在这样的夜里,落在脸上像被细针轻轻刺中。 苏箬有些犹豫,她莫名地害怕远处说:“还是等到天亮吧。” 姬遥莘回过头,正巧路边有一盏灯照脸了姬遥莘的脸,美丽一如雪山上的初遇。苏箬有一种恍惚感,时间到底过去了多少?她和姬遥莘,似是相识已久、相爱已久,又似初见而已。 “这个地方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天亮,这里是吴德的地方,你明白他的作风,”姬遥莘温柔地说,她握住了苏箬的手,动作自然如排练过千百次,“我们要抓紧时间,我怕时间越久,你的那一半魂魄就会找不回来了。” 苏箬觉得姬遥莘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她也冒着雨继续向河的方向走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渐渐地,雨停了,河畔偶尔传来几声怪鸟的尖啸,有什么东西扑棱棱地从苏箬身边飞过去,苏箬有点害怕,但想着姬遥莘在身边,也就安心多了。 走出废弃的镇子后,是一条泥泞的土路,两边有参天的高树,因为天色太暗,也看不清是什么树。至于树后面又是什么,苏箬转头望去,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风吹过时,树叶哗啦啦响,苏箬感觉那叶片响的声音很奇怪,像是金箔纸裁剪成的叶子一般。越往前走周围越是黑暗,她听见树叶摇摆的声音,听见踩过水洼时水花的声音,听见远处河水暗流的声音,唯独视觉完全消失,好像落入一个全然黑色的世界中去了。苏箬紧握着姬遥莘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想,身边的这个人会不会再黑暗中变成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 “太黑了,要是有点照明的东西就好了。”苏箬低声咕哝着。 姬遥莘说:“以前叶莲娜当引路人时,幽冥令能在她的手中变成一把火炬。” 苏箬有点不高兴,姬遥莘这话是暗示她只能把幽冥令变成手机这种并无卵用的东西吗?于是她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得意洋洋地看着身边的姬遥莘一眼。 得意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苏箬有些后悔开启了光源。她本来以为这条路只是一条普通的乡间小路,但她借着手机电筒闪光灯的白光,看清楚路两旁的树下几乎隔几步就有一座坟墓,纸钱不知被从何处抛洒过来,在空中飞舞,但是很快就落到泥泞的地里了。这样的场景,在手机那点白光的映照下越发显眼了。有一张沾水潮湿的纸钱落到了苏箬的肩膀上,她连忙把纸钱拂去,拍打着外衣,好像沾过什么脏东西一样。 苏箬以为纸钱可能是从树上落下来的,她刚想抬头去看,姬遥莘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低声说:“不要抬头!” 苏箬猜想头顶树枝上有更可怖的景象,于是连忙低下头,她想要把手机电筒关了,但又怕姬遥莘会嘲笑她胆小,两人继续沉默地往前走着,苏箬的眼角余光瞟到路旁的树越来越少了,路边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坟墓。 两人的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铃的声音,苏箬回过头,她看见有个人骑着自行车向她们驶过来。等到他离她们近了,苏箬发现这人骑得是一辆老式的黑色自行车,裹着雨衣,看不清脸,他一边骑车一边愉快地吹着口哨,吹的是《我的中国心》。一眨眼,他骑着自行车就消失在小路彼端的黑暗中去了。 姬遥莘加快了脚步,苏箬心里有点紧张,她觉得这个骑自行车的人很眼熟,她不是第一次在似真似幻的景象中见到他骑自行车了。 几分钟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苏箬发现自己已经走在河堤上,但是河堤并不高,她的脚下距离河水仅一两米的距离。就在堤坝延伸至河水的土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坟包,间或有一两点蓝绿的鬼火,又像是闪烁飘忽的萤火虫。坟堆在这里,不怕涨水的时候都冲掉吗?这里好像是吴德曾经死去的地方,苏箬琢磨着,但是她又不敢确认。 河边有一个简陋的窝棚,那辆破自行车倚着窝棚放在那里,人却已经不知去向。姬遥莘疾走几步上前,四周空空荡荡,河水在脚下流淌,芦苇在浅水滩里轻轻摇晃。 “他不想见我。”姬遥莘自言自语了一句。 “干了坏事,不想见你也是正常的。” 姬遥莘轻声笑了,在这种夜里和这种气氛之下,笑声实在不是非常适宜于调节气氛。但是姬遥莘松开了苏箬的手,两手将长发拢了起来,说:“苏箬,你说话真的很有意思,我喜欢跟你说话。” 这算是什么?表扬吗?苏箬侧头去看姬遥莘,对方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浅笑,耳边的碎头发逗得人莫名心痒。在手机的光照下,姬遥莘的笑容看着有点诡异。苏箬还没来得及细想,突然间,水面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有大量的鱼类突然来这片水域吐泡泡一样。 苏箬将手机举高,白色的光将脚下的那片河照得很清楚,水面呈现出浑浊的黑灰色,从上游飘下来一张一张浅色的东西。她蹲下身,发现那东西原来是纸币,而且是三四十年前深灰色的百元大钞,顺着河波一上一下荡漾着,在两人脚下附近的水域盘旋。 姬遥莘顺着河堤走下去,脚腕陷入水中,她低头将水中的纸币捡了起来,同时苏箬也看清楚了,那张纸币之所以在这里飘飘荡荡地没有沉底,是因为下面有一只苍白、半腐烂的手托着。 “快上来!”苏箬对姬遥莘喊道,但在她话语出口的同时,那只腐烂的鬼手已经跃出水面,抓住了姬遥莘的手腕;苏箬从脚边捡了一块石头,想要用力砸向水面,姬遥莘却比她快了一步,她只能看清姬遥莘反握住那只手稍微一扭,河水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尖叫,漂浮在河面的纸币瞬间全部消失了,姬遥莘将那只腐烂的手拧断,被水泡肿的惨白的手,遇风迅速枯萎变黑,姬遥莘就攥着半截断掉的枯树枝一样的东西。 “快上来吧。”苏箬又说了一遍,声音被挤压变了调。她看见姬遥莘站直了身体,脚踝浸在河水中,顺手将拽掉的那半截鬼手扔进水中。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还是不肯出来见我吗?”姬遥莘的声音不大,语调异常清冷,顺着河面飘散过去,带着莫名的回音。苏箬愣了一下才发现,姬遥莘是对着河面说话,并不是对她说话。 风变得大了起来,河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天亮了些,将亮微亮的模样,像是黎明时的光景。远处的河水起了一些波纹,似乎河面下还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在逐渐升腾起的白雾中,越发朦胧。但是苏箬直觉,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河中心会有更多的危险。 “姬遥莘,不要过去,回来吧。”苏箬低声对姬遥莘说,语气几近哀求,她知道姬遥莘能听见,她也知道自己此时正在感受着真切无比的恐惧。 她恐惧自己所看见的,将会遭遇的;也恐惧姬遥莘可能会遇到的一切。 水中那个东西冒出了头,又慢慢升高,如同是一个人正在河中潜水,此刻从水中钻出一样。虽然有雾,但天色还算亮,苏箬借着手机的光,看到那个从河里钻出来的肯定不是吴德――吴德没有那么高。 这个从水里钻出来的怪物少说有两三米高,苏箬和姬遥莘站在他面前像小矮人一样。他周身上下都呈现出被水泡久了的惨白色,看不清脸,五官处也是一片模糊的白,因为他仿佛背对着两人。苏箬觉得他好像拿着好几根钢筋条,但随后又发现那些钢筋实际都是嵌入到他的身体中的。 姬遥莘似不以为意的样子,她往水深处又走了两步,幽冥令顺着衣袖滑落她的掌心,只轻轻一挥,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 ------------ 61.冥河暗雾(7-3) 苏箬依然站在原地,水漫了上来,她的小腿几乎都浸在了水中。求书网WWW.Qiushu.cc仿佛有水草一般湿滑的东西温柔缠绕住她的脚踝,苏箬低头看了看,青黑色不透明的水面之下,什么都看不见。 姬遥莘很平常地继续往前走,水逐渐漫过她的膝盖,一直到腰。那个怪物看似庞大,但也正是因为身躯庞大而看起来十分不灵活,它每挪动一下,身上贯穿的钢筋就嘎吱作响。姬遥莘走近了之后,忽然伸手抓住其中一根靠近水面的钢筋,身体轻轻一跃,从水面窜出来,踩到了那根钢筋之上。苏箬几乎看不清楚姬遥莘的身形,就见她已经踩着一根根从怪物体内伸出的钢筋,眨眼已到离水面两三米的距离了。 霎时间,苏箬屏住了呼吸。姬遥莘却看起来异常放松,她挥动红色的匕首,轻轻一划,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刀光在似明似暗的黎明中看不甚清楚,但是惨白的怪物晃动了一下身体,向后跌入水面中,哗啦一声溅起大量的水花,几根钢筋犹戳在水面上。 苏箬松了口气,她笑了起来,想要问问姬遥莘那到底是什么怪物,刚张开嘴,忽然尝到了河水的腥味――不知道那个怪物倒入水中是不是触动了什么河底的机关,大水从上游轰然而至,苏箬赶紧转身往岸边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耳朵鼻子里瞬间灌满水,她这时才发现浑浊的泛着青色的水已经没过了头顶。 这种没顶之灾一般的恐怖感再度完全席卷了她,像是冰冷的、挣扎不开的河水。苏箬努力挥动着双臂试图从,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住,挣扎不开。苏箬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手机还握在手中,不知道幽冥令化成的手机是不是功能比较强大,闪光灯的白光依然顽强地亮着,穿过不透明的、青褐色的水。借着这一点光,苏箬看到了万分恐怖的一幕。 水中的景象就好像颜色浓重的雾霭,在这雾霭中,有无数张苍白泡胀的死人的脸,无数双如水草般在河水中舞动的白色的手,那些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要抓住苏箬,要把苏箬拖入河水的更深处…… 就在这时,另外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了苏箬空闲的那只手,将她向上方拽去。[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苏箬抬起头,光影朦胧摇曳,在手机因为水流而显得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她看见了姬遥莘的脸。对方的长发拂在面前,和河中的水鬼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很快,她感到抓住脚腕的力道放松,身体向上浮去,随即压力骤然消失,头钻出了水面,水哗啦啦地从她的头发上流下去,苏箬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水退去了,河水仅到苏箬的腰间。极目望去,河面水流异常平静,一点不见方才的凶险,那个身上遍布钢筋的怪物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河里可能有很多怪物。吴德不想见我。”姬遥莘说,声音很低。 苏箬和姬遥莘对视了一眼,大概一秒钟左右。 苏箬想起很多次姬遥莘是这样将她拉起来的,从浓雾里,黑暗里,水里,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利用,或许也有几分真心,她想不清楚,也不愿去想。 “你先到岸上休息一下吧。”姬遥莘伸过手,将苏箬一绺粘在脸颊的湿发撩开,不知道是否是错觉,苏箬觉得姬遥莘的手比河水更加温暖。 天色已经亮了,河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像白纱一般,水雾迷蒙,甚至有些浪漫的味道,苏箬却发现自己内心的恐惧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下。她的恐惧能够提供给姬遥莘某种能量……真的这样的话,那即使感觉到害怕,应该也是好事……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 姬遥莘说罢,就转身向河心走去,水中行走并不容易,每走一步,她的脚都轻轻垫一下,如在风中行走一般。苏箬望着她的背影发呆,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才发现四周已成一片汪洋,岸上的野坟都已经被水覆盖过了,如果苏箬要涉水上岸,必定要在水下泅渡过那些坟包,苏箬想了想,还是在原地站定,远远看着姬遥莘的背影。 姬遥莘走到水快没及脖子的地方才停住脚步,然后时间就像是被无限地拉长了,姬遥莘就一直站在那里,苏箬看去好像一颗长发的人头浮在水面上,那景象十分怪异。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除了屏幕上还有一点水渍,没有丝毫损坏或不能正常使用的迹象。苏箬默默将手电筒关掉,电量还很充足,她却不知道此时用这种逆天的智能手机该干些什么,查询一下“在河里碰见鬼了怎么办”? 过了十几分钟,姬遥莘终于转过身,向苏箬这个方向缓缓走来。她的双手在水面划出波纹,似乎有些愠色,但是在看到苏箬后,表情又如以往一般平静且温柔。 “吴德不肯出来吗?”苏箬问道。她心里有些奇怪,以往吴德对姬遥莘似乎挺尊重的,姬遥莘要求的事情,他总会给姬遥莘面子,如今姬遥莘已经涉水走到这里了,吴德却迟迟不肯露面。 “他没有理由藏起来,”姬遥莘说,“如果他一定要藏起来,我们来不了这个地方。所以我想,我们现在需要面对的也许不止一两个人,而是很多个人。” 苏箬想起在水中所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死人,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姬遥莘所说的“很多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天色渐亮,而且有姬遥莘在身边的缘故,一路无事。雨停了后,竟然还出了一点太阳,从河畔到村庄中那条两侧都是杨树的路也不显得阴森恐怖了。苏箬抬头才发现,原来这些杨树早已经全数枯死,那些树叶是用金箔纸所裁剪出树叶的形状挂在树枝上,间或有黄色或白色的纸钱,风一吹,金箔鼓动发出奇怪的轻响,有的纸钱从半空悠悠飘落。 两人走到小镇中,随手推开一户没有锁门的人家走进去,里面空空荡荡的,姬遥莘随便地往地上一坐,脱下半干的外套用力拧掉上面的水。苏箬站在不远处看着姬遥莘每一个动作,恍惚想着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苏箬,”姬遥莘忽然叫她的名字了,“你可能猜到了,我当引路人当了几十年,时间很长了……我树了很多敌。” “我知道。” “其中很多人并不足虑,但我有一个宿敌,从我开始成为引路人,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打败过她。我甚至还不知道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长得什么样子,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必须跟我作对,非要你死我活才行。” 苏箬在姬遥莘的对面坐下了,她不知道姬遥莘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也许和吴德有关系,跟她那半个被抢走的魂魄有关系。 “既然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为什么他对你还有这么大的恶意?”苏箬问。 “实际上,并不是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而是对引路人……”姬遥莘微笑起来,“差不多三四十年前,他忽然销声匿迹了,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再跟我作对,直到现在,我能感觉,他又回来了。” 苏箬思考了一下,如果姬遥莘真的有这么一位神秘强大而且执着的劲敌,大概也是非常棘手的事情,而且现在连自己都卷入了其中。 两个人坐在这座荒宅空空荡荡的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太阳从没有窗户的窗框中照了进来,姬遥莘站了起来说:“走吧,我们再去河边看看。” 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出了大太阳。以苏箬对吴德风格的理解,终年不停的连阴雨和浓雾才是他的风格,等到出了太阳,就连一点恐怖的气氛都没有了。 阳光虽然灿烂,走在路上却一点热度都感受不到,尤其是那条小路树上的金箔被阳光一照,明晃晃的,整个世界都像不真实的,让苏箬反而感到绵绵阴雨更令人安心一些。 两人走到河边时,水已经退了,岸边的坟包还在那里,除了坟土有些湿润,看不出这里丝毫被大水漫过的痕迹。在河边,一艘平底小船静静停在那里,有个戴斗笠的人倚在船头好像正闭目养神。 “怎么会多出来一艘船?”苏箬问道,她往前走了两步,船上的人脸被斗笠遮住,看不清楚,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布褂和长裤,非常普通的渔民打扮。 她侧头看了眼姬遥莘,对方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脸病容。大概对于姬遥莘而言,在阳光下活动实属不易了。苏箬加快脚步,走到小船前,随着她的脚步靠近,“嗡”的一声,一大群苍蝇被惊起飞走,苏箬睁大了眼睛,她这时候才发现,小船上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远看时的黑色衣裤都是停留在他身上的苍蝇。 ------------ 62.冥河暗雾(7-4) 苏箬连忙后退了一步,用衣袖对着空气胡乱拍打,生怕那些苍蝇把自己包围住。[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船上的干尸倒了下去,小船在水面轻轻晃了一下,水面的波纹不知道为什么在阳光下看来有些虚假。 “小心一点。”姬遥莘将苏箬拉过来,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苏箬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然后姬遥莘的手在苏箬头发上轻轻拂了一下。 苏箬愣住了。她不知道姬遥莘为什么这样做,看似刻意,却云淡风轻——姬遥莘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苏箬相信即使是一个世纪之后,姬遥莘也只会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微笑,手伸过来时也只是格外温柔地拂开她的头发。 “你的头发上都是水。”姬遥莘说道,她的指尖有一点水渍柔和的反光,“但是这种天气,头发表面是不会潮湿的。” “是不是出汗了?”苏箬疑惑地问,随即她就打了个寒战。眼前一切都是明亮甚至炽热的,日头正毒,像六月盛夏的正午,但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仿佛有种寒意顺着脚底往身上攀升。 姬遥莘望着河水冷笑了一下,她走向水面,率先跳上小船。苏箬心有余悸地望着她,那具黑乎乎的干尸就倚靠在船尾,看不清尸体的脸,身材可能是由于脱水而显得格外瘦小,苏箬只看一眼就觉得从渗入心中彻骨的恐惧。她站在原地犹豫着,因为不想和那具死尸挨得太近,所以不愿靠近小船半步。 “对不起,苏箬,”姬遥莘站在船头,抬头望着河畔上的苏箬,“我想请你在那里稍等一会儿。” 苏箬望着姬遥莘的脸。对方的脸色在阳光照映下,显出不正常的苍白,苏箬有种奇怪的感受,姬遥莘的脸简直像是用银白的箔纸所贴成的。她忽然意识到姬遥莘肯定也是死去的鬼魂,心情有些沉重。 “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没事吗?”苏箬小心翼翼地问。 “我很快就会回来,放心。”姬遥莘说着,小船动了起来,将水波向两侧推开,苏箬惊恐且惊讶地发现,船尾那具发黑的干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苏箬望了一会儿,小船行到河水中央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她稍微眨了下眼睛,小船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她极目远望,对岸在阳光下显出奇异颜色的沙土都能看得清楚,可是姬遥莘的小船却从宽阔平缓的水面上消失了。小船沉没了吗?还是……苏箬惴惴不安,口袋中叮咚响一声,她拿出手机,又是一条未读短信。 发件人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内容也很简单: 我会很快来找你的,等我;) “我靠,装神弄鬼。”苏箬骂骂咧咧地将手机又放回口袋。 河流的中心忽然传来一声惨叫,苏箬很难猜想出这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动物的叫声,倒更像是电子合成的嘶吼之类。她有些担心姬遥莘,伴随着惨叫响起,天色突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河上忽然升起了灰色的浓雾,空气中似乎飘着牛毛细雨,扑在脸上时又湿又凉,苏箬忽然明白刚才为什么姬遥莘会说她的头发是湿的了。 原来刚才艳阳高悬的情景全都是幻觉。这条河始终都是这样,氤氲着永远不散的暗雾,水汽和鬼魂从河面浮上来。 这时,苏箬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阴郁的声音:“你应该离水面远一点。” 苏箬被吓了一大跳,还好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她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容易一惊一乍了。她低下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河水开始慢慢地往上涨,她正踩在水洼中,便连忙往河堤退了几步,鞋底踩着沙子,从沙子中渗出带腥味的河水。 她回过头,从浓雾中走过来一个男人,穿着一件模样时尚的黑色帽衫,帽子拉在头顶,双手揣在口袋里,衣服的胸前还有两个大大的荧光字“智障”。 但苏箬现在一点都不想笑,她感觉不到幽默,只有像是浓雾一样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男人在雾气中慢慢走近了苏箬,他看起来还挺年轻,脸色憔悴,眉眼似曾相识。随着他步步走近,苏箬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 “我知道你这几天来这条河边好几次了,和你的那个朋友一起来的。”男人在苏箬身边蹲下来,顺便从身旁的沙地上拔下一根芦苇,芦苇的根是黑色的,就像被怨气所侵蚀腐烂了一般。 “你是穆蕖的……”苏箬侧头警觉地看着他,防止对方的偷袭。 “弟弟。”他说着,也转过脸望向苏箬,他和穆蕖确实长相很相似,唯有眼神格外不同,苏箬下意识地回避与他对视。 “我叫穆安。”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我知道。”苏箬下意识地应道。她本来并不知道穆蕖的弟弟叫什么,穆蕖没有告诉过她,姬遥莘也不知道,而且苏箬对此实际上没有一点兴趣,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脱口而出。 “穆蕖告诉过你吗?”穆安轻轻笑了一下,不以为意的模样,“我以为她不会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 苏箬环顾着四周,希望能看到姬遥莘英勇地从浓雾中突然出现为她解围。她现在觉得穆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反社会人格犯罪分子的气息,又不知道能用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赶紧离开,又怕一句话说不对穆安就会跳起来杀了她。 “你不想问吗?我为什么杀了穆蕖,还有你的那一半魂魄。”穆安将半截芦苇衔在嘴里。 “我听说过一点。你以前也是很有本事的人,就在那家医院,但是后来听说是你姐姐……” “你所听说的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些也没有什么,除了真相之外的都只是猜测,”穆安说着,将芦苇丛嘴里吐出来,“但是我一定是会杀了穆蕖的,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她。” “你恨她?” “不,正好相反。算了,你现在最好赶紧躲起来——”穆安说着,站了起来,转身向浓雾深处走去,“他过来了。” 在原地犹豫的一秒钟,苏箬意识到了什么。也许脑中的想法还没有成形,也许那些猜测还都没有被理顺,苏箬本能地感觉到有种危险正在逐渐逼近她。她来不及想穆安所说的“正好相反”,也来不及想“他”究竟是谁。 因为姬遥莘不在身边,所以苏箬知道,现在她需要当机立断。 好在雾气十分浓重,在她所在地点附近有一大丛芦苇,苏箬悄悄潜入其中蹲下来,眼睛紧紧盯着穆安逐渐消失在雾中的背影。露水从芦苇叶上抖落下来,阴冷潮湿的感觉让人发疯。 尽管雾气很大,但是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还是能听得清的。 “她们已经到河中去了吗?这边没有什么异常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苏箬觉得心脏一下子被揪紧了,那是吴德的声音。吴德出现在这里,那么姬遥莘现在又在哪? “没什么异常的,但是我想你已经听到河眼的声音了,大概能拖延她们很长一段时间。”穆安说,语气中多了些许谨慎,“不能快一点吗?我听说过,魂魄炼化最快的用了五天都不到。” “我做不到。”吴德的语气很生硬,“我听说从小学到硕士毕业最快的用了十五年都不到,但是大多数人都需要二十年。所以还必须要想办法拖延她们,姬遥莘和我关系不错,我不想得罪引路人。” 苏箬伸手握住面前一根芦苇,手心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雾气凝成了水,还是冷汗。她想起以前姬遥莘曾经告诉过她,吴德曾经吞噬过魂魄。所以他现在是在和穆安商量,如何烹饪苏笠的魂魄吗? “你已经得罪她了。”穆安说道,“她知道魂魄是我抢的,但是肯定也知道你参与了。” 吴德没有再说话,苏箬听到带着水汽的风从芦苇叶上吹过,发出潮湿窸窣的声音,穆安又说道:“等到魂魄炼好之后,还是——” “你七我三,之前说好的,我不是没有信用的人。”吴德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河眼拦不住姬遥莘太久,还是先别在这呆太久,走吧。” 几乎连脚步声都听不见,苏箬在芦苇丛中蹲了很久,一直到脚麻了,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雾气在河面和堤岸上流淌过去,尽管浓雾遮挡了视线,她还是能感觉到,周围并没有人。 刚才穆安和吴德的交谈仿佛是在幻境之中所听到的一样,而且是穆安故意让她听到的。但是穆安为什么要这样做?让她给姬遥莘通风报信吗?这么做对穆安有什么好处吗? 苏箬踩过湿润的河畔,一个人穿行在雾气中的感觉令人十分害怕,她想要尽快找到姬遥莘。 ------------ 63.冥河暗雾(7-5) 苏箬沿着河畔走了一会儿,鞋里好像进了水,湿漉漉的,让人感觉很难受。txt小说下载80txt.com她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刚才吴德和穆安的对话。 吴德以为苏箬和姬遥莘都在那条小船上,而且在河中被一种叫做“河眼”的不明觉厉的东西困住了;但是穆安是知道苏箬藏身芦苇丛中,他为什么要骗吴德?难道是分赃不均,穆安想暗自联合姬遥莘除掉吴德? 苏箬走了十几分钟,在迷蒙的浓雾之中,她看见河畔有一片开阔的水域,水波在雾气中轻轻荡漾,冷且潮湿,沙地上有一颗枯死的小树,有个人影正低头依靠着树干,长发垂落挡住半边脸,仿佛正闭目养神,但双手双脚的姿势却显得十分古怪――不像活人的模样。苏箬顿住了脚步,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姬遥莘肯定是已经死了,最起码死去半个世纪有余。但是姬遥莘现在用一种死人的姿势坐在这不祥的水畔,苏箬感到无比的恐慌。如果姬遥莘真的就这样死去,成为不会动的尸体,腐烂成白骨,苏箬能独自走出这一个个梦魇吗…… 也许是感受到苏箬的恐惧感,姬遥莘站了起来,依然侧对着苏箬,苏箬疾走过去,只能看到姬遥莘被长发遮盖住的半边脸,发梢和衣摆正往下滴水。 “你受伤了?”苏箬问道。 “没有,只是河里有一些很麻烦的东西,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姬遥莘说着转过头,神色温柔,面容美丽,水雾弥漫,像罩在两人之间的纱,苏箬心里有些烦躁,想把这层纱狠狠地扯去,“我想你在河边等的时候,已经见到穆蕖的弟弟了吧?” “是的,我还听见了他和吴德在说话,他们在讨论炼化苏笠……我的魂魄。”苏箬把刚才所听到的情况大致告诉了姬遥莘,语气虽然平静,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姬遥莘是故意让她留在河岸上的,因为能够听到什么或是见到什么…… 苏箬的内心在满足和不满之间来回摇摆。姬遥莘信任她的能力,让她在那里打听情报;可是,如果苏箬遭遇了什么危险,姬遥莘也会及时出现吗?苏箬发现她和姬遥莘相处的每一秒钟,都会患得患失,究竟担忧些什么,她却并不知道。 姬遥莘轻轻拉起苏箬的手,什么都没有说。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她的手心一如既往地凉,而这次显得格外冷,也许是在这充满怨气的河水里浸泡了太久。苏箬沉默地跟着她走上河堤,往小镇的方向不过走了几十米,眼前的雾忽然就散了;当苏箬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河面上依然笼罩着似乎永远不散的迷雾。 “苏箬,你可能不知道,活人并不需要魂魄,”姬遥莘忽然说道,语气很像赵忠祥,“穆蕖的弟弟没有死,他要这七成的魂魄没有用,我想,他的目的并不是和吴德做这场交易。” “那会是什么?” 姬遥莘停顿了一下,她松开了苏箬的手,转过身很认真地望着苏箬:“我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吴德吞噬魂魄是不需要炼化的,所以吴德的目的,也并非和他做交易。” “哦,我明白了,”苏箬恍然大悟,“就是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看着他俩撕逼就行了?” 姬遥莘冷冷地瞥了苏箬一眼,似乎并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们俩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需要知道。我们要尽快把那半个魂魄拿回来,这就是我们要做的,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太潮湿了。”姬遥莘的语气坚决,苏箬想了想,什么都没有说。 姬遥莘沿着那条杨树小道向小镇缓缓走去,苏箬在原地呆站了几秒钟,才低下头无精打采地跟着姬遥莘继续往前走。现在她的魂魄数和常人无异,那一半就算丢了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吧,哪怕最后完璧归赵,苏笠不会回来了……当然,这话苏箬是不会跟姬遥莘说的,因为姬遥莘对她的事比苏箬自己还要上心。 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姬遥莘为什么要为苏箬做这些事?新入职员工的福利吗? “我刚才在河里遇见了河眼。”姬遥莘一边走一边轻松地说着,如同在谈论天气,“我沉到了水底,看到水下有一个很大的墓穴或者是地宫,一部分被水浸透垮塌了,从规制上我看不出什么。但是更深处的空间应该还没有进水。因为担心你,我没有再仔细探查。” “什么叫河眼?”苏箬问。 “和地眼差不多。那里是河中心最深的地方,有的是人为的,有的是天然的。我遇到的河眼肯定是人为的,那下面还有其它东西。”姬遥莘说。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觉得很厉害。”苏箬不明觉厉地说。 姬遥莘忽然转过身,把苏箬吓了一大跳,她看见姬遥莘的脸上带着担忧,眉峰蹙起的模样令苏箬感觉到心疼:“苏箬,吴德跟在我身边二十年了,我一直都在怀疑吴德的身份。也许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吴德并不是一个水鬼,他是水怪。” “有区别吗?”苏箬问,感觉自己并没有办法把吴德文质彬彬的模样和尼斯湖类似于恐龙的水怪联系起来。 “吴德是无支祁。”姬遥莘咬住了嘴唇,不知道紧张还是害怕,苏箬很少见姬遥莘有这样的表情,然而就算是这样的表情也是一闪即逝,姬遥莘又如以往那般平静且温柔。苏箬想到了无支祁,传说中淮河里的水怪,如果吴德真的是无支祁,他能够营造出迷雾氤氲的幻境,倒也说得过去。那么,她曾经在幻觉中看到吴德因为捡钱溺死在河中,一定是吴德蒙骗了娜娜的原因。 “你不想和吴德起冲突?”苏箬恍然大悟。姬遥莘貌似是山神,吴德是水怪,从管辖范围上来看,两者应该是势均力敌,而且无支祁是上古神话中的水怪,应该也比较厉害。 “我不在意和他冲突。我并不怕无支祁,”姬遥莘说,对苏箬微微笑了一下,“但是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要炼化那半个魂魄,所以我必须要找到他。如果太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苏箬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些?” “因为我现在身边只有你。”姬遥莘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像输入“how are you”就能立即得到“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的函数公式一般。 两个人走回小镇中,在歇脚的那间屋子里坐下。苏箬靠着墙壁睡了一会儿,感觉身体周围总是有虫子,睁开眼看到几只蚰蜒从身旁匆匆爬过,一阵恶寒,连半点睡意都没有了。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窗框早没了的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潮湿的气味。姬遥莘正在屋子里忙活,地上到处是香灰,每一摊香灰上面都画着复杂的图案。 “你在练字?”苏箬打着哈欠问。 姬遥莘瞥了她一眼:“我在招鬼。” 苏箬腾地从地上爬起来:“为什么一言不合就要招鬼?” “吴德在躲着我,常规方法不能让他出现的话,只能试试非常规的办法了。”姬遥莘说着,将一根红线轻轻缠在指间。苏箬望着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姬遥莘的嘴唇是紫红的颜色,仿佛熟透的有毒的樱桃,有几分妖异,危险的诱惑。 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看,快午夜十二点了。 “走吧。”姬遥莘对她说。苏箬还在犹豫,风吹进来让她有些害怕,于是姬遥莘便走过来牵住苏箬的手,活像是把握住苏箬的命脉,苏箬就乖乖跟着她走出房门。 小镇中情景非常奇怪:一扫以前荒凉颓废的模样,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那些建筑在街上悬挂的红灯笼下看起来都是新的,式样却异常古老,像是个刚刚建好的影城。许多男女老少在青石板路上朝着一个方向行走,他们身穿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古装,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有说有笑,像一群演技绝佳的群演――最为诡异的事,目之所见如此热火朝天,但是苏箬却听不见他们谈笑的声音,她只能听见夜雨淅沥,风从草尖和残垣上吹过凄凉的哨音。 “所以,这些都是鬼?”苏箬打着哆嗦问姬遥莘。她不介意自己的恐惧,因为姬遥莘以她的恐惧为给养。 姬遥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带着苏箬来到了若干年前的镇上。这些男女老少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他们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大概是进行某种庆典,类似元宵灯会之类的。灯笼的火光照亮这些鬼脸上的笑容,苏箬环视了一眼,还是专心低下头研究自己的衣襟。 “嗯,我们跟着他们走,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能见到吴德了。”姬遥莘说,两个人混入欢乐的“人”群,向着镇外走去。苏箬听着远远河流淌水隐约的水声,恐惧突然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 64.冥河暗雾(7-6) 两个人和那些服装奇异的鬼慢慢地走出镇子,走到那条两侧是杨树的小道上。(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起初人们走在镇子里的道路上时,彼此都谈笑不已,气氛有如节日般热闹,但随着在小路上越走越远,手中红艳的灯笼褪色变得惨淡,众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每一张脸变得痛苦、绝望、愤怒。苏箬环视四周,每一张脸的皮肤都不再鲜亮如生,开始发黑、剥落,露出灰白色的骨质。 “别在意那么多,”姬遥莘在苏箬耳边低低地说,声音和雨水声混在一起,“别往旁边看,也别怕。” 苏箬觉得非常冷,似乎被几十个移动空调所包围,姬遥莘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出了些汗,那感觉不比鞋里进了水湿漉漉的更舒服。 这些鬼沿着小路一直走到河边。雾似乎更浓了,加上天色很黑,苏箬只能听见雨水落在芦苇上的声音,还有河水的声音。也许是因为看不见,听觉敏锐了起来,苏箬觉得水流变大了许多。因为不停地下雨所以要发洪水了吗? 他们在河岸上站定了,面朝河水的方向,脸上的皮肉已经脱落殆尽,只剩下空洞的黑色眼眶冲着无尽的暗夜,仿佛是在等什么。苏箬不停地发抖,姬遥莘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倏然间,灰色的雾仿佛某种毒虫,有了生命般,忽然从河面上散开了,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冷冷的月光倾倒下来,苏箬震惊地睁大眼睛,她看见月亮在河面上映出的影子,又被水波拆散扭曲了,仿佛是个人影。水流逐渐变缓以至于断流,月亮照着河底惨白的细沙,一些黑色的杂物散落在那上面,其中有一块黑色格外巨大。 在苏箬的印象中,这条河里藏了无数的水鬼,但现在水已经断流,那些水鬼却不知道藏匿在什么地方。她侧头望向姬遥莘,对方面无表情。 队伍又开始前进了,河底的细沙踩下去十分柔软。苏箬回头看了一眼,她发现河床上只有她的一行脚印,那些鬼和姬遥莘走过去不留半点痕迹。就连她自己的脚印,也从沙子里渗出的水中慢慢消失了。待走近河中心的时候,苏箬才发现,原来那块巨大的黑块是一个通向地下的入口。 “喂……”苏箬轻轻拉了下姬遥莘的袖子。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怎么?”姬遥莘停下脚步,看着她。 “我有点害怕……会被淹死的吧?”苏箬小声说。 “不会的。”姬遥莘的语调变得异常温柔,如河床上的水汽,“苏箬,我不会让你死,毋宁说,只要我在这里,没有谁能伤害你。” “哦……”苏箬想自己是不是要说句“谢谢”,或者再加一句“我好感动哦”会更得体。但她不再说什么,姬遥莘已经向前走去了,她也便继续跟着走。 两个人又往前走去,随着那些魂魄走入了黑色的入口。 与河底软软的细沙感触格外不同,入口修了斜通向下的石梯。台阶很陡,起初几节石梯还湿漉漉的,后来变得逐渐干燥。月光照不进来了,苏箬不安地打开手机电筒,她觉得和这么多鬼魂挤在这狭窄的通道里,随时都会被幽闭恐惧打倒。 这条甬道两侧石壁上并没有太多砍斫的痕迹,似是天然形成,又似开凿了太久,已经看不出人工的痕迹了。走了十几分钟后,苏箬眼前豁然开朗,她脚下一踩空,差点摔倒,姬遥莘连忙拉住她,拖着她隐藏到一旁石壁的阴影之下。 苏箬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眼前所见的,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地宫,大约有上百平米,四周石壁均是不规则的形状,恍若天然形成,石壁上镶嵌许多黑色的铁架,每个铁架上都固定着数支火把,总数成百上千的火把发出幽绿或幽蓝的光,照得这里恍如夜总会。整个地宫不知道有多高,上方悬挂着许多锈迹斑斑的锁链,在那些锁链交汇的下方,有一口巨大的丹炉。 姬遥莘示意苏箬不要出声,她拉着苏箬紧靠一块岩壁的阴影,慢慢蹲下身。她们看着那些鬼魂向地宫中央的丹炉涌去,那口丹炉离她们约二十米的距离,看起来非常破,表层已经全是土坯,远看像一座用土垒成的塔。 苏箬屏住了呼吸。从丹炉后面绕出一个男人,看起来和这些灰头土脸的鬼魂格外不同。本来此地光线也不算很亮,那个男人又隔得远,苏箬能认出来他,完全是男人的上衣前襟硕大的两个荧光字在半明半暗的地宫中隐隐发光,“智障”。 “是穆――”苏箬小声说,话音没落,姬遥莘捂住了她的嘴。 其实一直以来,苏箬都很好奇一个问题,那就是姬遥莘身上为什么会有香味,很淡,淡得像她身边的风,或是掠过她的水汽。然而现在苏箬确实确确实实呼吸到了这种香气,姬遥莘的手是冰凉的,这种气味确实温暖的,苏箬愣了一下,忽然微笑起来。 地宫中在起初鬼魂步入的躁动之后,忽然变得安静,那种令人不安的安静。有时候悬在上空的铁链子会稍微晃动一下,发出刺耳却轻微的声音。 穆安绕着丹炉走了一圈,然后他站在地宫中央,望着沉默围成一圈的鬼魂,轻轻说:“我已经等不耐烦了。” “我知道。”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苏箬感觉到和她紧紧挨在一起的姬遥莘稍微动了一下,好像有些不安。 吴德也从丹炉后走出来,走到穆安的身边。他没有戴眼镜,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苏箬总觉得吴德有些和以前不一样,大概是现在他一点都没有中学生的气质了,而且被那些蓝色绿色的火把弄得脸色异常古怪,显得很像最终boss。 “不能再拖下去了,”穆安有些不安地来回走动,胸前的智障两个字也就晃来晃去,“姬遥莘迟早会找到这里。” “姬遥莘并不是问题,”吴德慢悠悠地说,“我只是担心……他。” 这个他字被说得意味深长,而且由于她他它同音,苏箬并不知道吴德所指代的是谁。吴德在担心谁?或是说,顾忌谁? “我等了很多天,已经开始不耐烦了。”穆安说着叹口气,在原地坐下来。苏箬向四周看了看,那些灰黑色的魂魄还在站在那里活像是布景板,没有“人”动一下,也没有“人”表现出不耐烦。 “我等了很多年……不,甚至上百年了。”吴德说着,伸手抚摸着丹炉,“每天晚上,镇子里的鬼都会来到这里,白天,他们再回去,这样很多年了。小镇中的人因为发水全部都死了,但是他们还留在这里,每天晚上在地宫里为我护法。所以这是个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想太多。” “可是你在等什么?”穆安问道。 尽管距离隔得很远,苏箬却感觉到吴德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等什么……” 苏箬蹲了一会儿,觉得腿麻了,浑身上下一阵阵发冷。她不想听穆安和吴德你来我往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车轱辘话,又怕放松会导致被吴德他们发现。姬遥莘察觉到苏箬的不适,她伸过胳膊,让苏箬靠在她的手臂上。 他们围着丹炉坐下来,吴德的脸冲着苏箬这边,正好在火把的映照之下。苏箬看到吴德的脸色阴惨惨的,脸颊和脸侧都有一些灰色的纹路,就像用纹身贴贴上去没洗干净一样,难怪她一直对觉得诡异。 就在这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类似于尖啸的声音,震得地宫上空悬挂的铁链哗啦啦直响,地宫中逐渐变得森冷潮湿起来。吴德抬头看了一眼,轻轻说:“河水合上了。” 穆安在丹炉旁边的地上坐下来,过了几秒钟后又站了起来,在地宫中踱来踱去。 “你很着急,在等什么?”吴德问。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人?”穆安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吴德沉默好一会儿。苏箬的脸抽搐一下,她觉得按剧情,接下来应该是穆安对吴德表白了?但是不会吧,剧本不会这么写吧,太玄幻了…… “没有。”吴德终于这么说。苏箬偷偷看了姬遥莘一眼,对方皱着眉头。大概因为姬遥莘年纪比较大,难以接受这种形式的表白,可能需要适当的开导。 “可是我有,非常喜欢的人,非常非常喜欢,”穆安的声音开始变得很奇怪,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以至于语调都在颤抖了,“所以……抱歉,我需要这个魂魄。”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或许连一秒钟都用不了。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和铁链摇晃震荡时金属相错的声音,游魂呼啸着四下逃窜,姬遥莘猛地抱住苏箬的头,将她护在身后。也许是因为潮湿,没有太多被爆炸震荡而起的尘土,过了差不多半分钟,苏箬才睁开眼睛抬起头,她看到中央的丹炉已经翻倒在地上。 ------------ 65.冥河暗雾(7-7) 苏箬把姬遥莘推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被人忽然飞身按倒并不是多么美妙的体检,就算对方是姬遥莘也同样。她的肋骨在石壁上撞得很疼,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的状态。发生什么了?吴德炼丹操作不慎导致爆炸?穆安扔了个炸|弹就跑? 锁链发出嗡嗡震荡的尖啸声,苏箬听见头顶隔得很远的地方还有某种声音――大概是河水又有什么变化了。她眯起眼睛望向爆炸的中心,穆安的速度快得出奇,丹炉翻倒在地上,而他的手中已经攥住了什么东西,幽幽的红光从他的指缝间冒了出来。 “原来你现在就不耐烦了吗?”在喧嚣还没有沉寂的地宫中,吴德的语调分明很清,却又仿佛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明白。 “对不起,整个魂魄,我都想要。”穆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苏箬也不管她们是否会被吴德发现,匆匆地抬头去看,之间穆安正站在摇晃的铁链上,低头向下看着,手心中红色的魂魄似没有温度的火苗,映亮了他半张脸,他的眼睛显得十分诡异,仿佛那不是一双人的眼睛。随后,穆安的身影轻松一跃,从一根铁链跳到了另外一根铁链上,黑色的半空中起初还能看到魂魄的那点微光,像黯淡的星辰般,后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吴德站在原地抬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拍起手来:“好,好,勇气可嘉。但是这里面的每一条铁链都是为了锁住我而挂在这里的,我对于它们的熟悉比对我自己的神经更熟悉,你确定你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话音甫落,苏箬忽然听见上空中所有的铁链哗啦啦全部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身后的石壁向她和姬遥莘这边压过来,姬遥莘攥紧苏箬的手,弯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整座地宫中全然变了样,铁链在头顶凶险地抖动着,不时从上面落下来一具风干的尸体,每一座石壁都变换了位置,巨大的石块相互切磨发出刺耳的声音,形成一座迷宫,姬遥莘拉着苏箬穿梭其中,所有的石块都向她们挤压而来,铁链的声音让人心里发慌,黑色的鬼魂在越发狭小的空间里四处逃窜……苏箬忽然响起她第一次见到姬遥莘的时候,她在雪山上那个小屋中,面容如山上的积雪般洁净、美丽且冷肃。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姬遥莘左右选择道路,当她们终于跑到了所有石壁簇拥的安全地带时,苏箬马上就判断出这是地宫的中心,因为那个翻倒的丹炉还躺在地面上。姬遥莘停下了脚步,苏箬望了她一眼,也许是一瞬间的幻觉,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看到姬遥莘的脸是青灰色,死去已久的人的模样。苏箬用力眨了眨眼,姬遥莘又变成了苍白美女的样子。 分明不合时宜,苏箬心中却多出许多忧伤的感慨。姬遥莘确实死了很久,如果不是她体质特殊,又被莫名其妙卷入这一系列诡异的事情中,她永远都不会见到姬遥莘。 或是说,永远都不会爱上姬遥莘。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从你们混进来开始。”苏箬身后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吴德站在两人的身后,近处来看,苏箬发现吴德穿了一件类似于长袍的衣服,脸上是青色若隐若现的纹路,整个人的扮相很像小成本制作乡村魔幻大片中的低配版龙王。 “如果他没有先发难,你也会杀了他吧。”姬遥莘抬起头望着一片黑暗的地宫顶,淡淡地说。 锁链的震荡还在继续,那种感觉十分恐怖,就好像锁链是某种具有生命的杀戮怪物一般,但是除了锁链的声音,却听不见穆安的任何动静。他还活着吗?逃出去了吗? “说实在,我并不是非常稀罕那个魂魄,就算还给你们都行。”吴德走到苏箬身边,苏箬正想要避让,吴德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大拇指扣紧苏箬的脉门,指甲陷入了她的皮肤,“魂魄就要完整的才有用。三魂六魄到处都是,六魂十二魄却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一阵冰冷的厉风划过苏箬的脸颊,随后苏箬才发现姬遥莘拔出幽冥令所化成的利剑,指向了吴德:“别碰她。” 苏箬试着从吴德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对方的手指却像铁钳一样,察觉到苏箬的意图,力道又加大了几分,苏箬疼得差点喊出声。 “我以为比起她,你会更在乎我。”吴德望向姬遥莘,“我们认识的时间更长。” “我不够信任你,无支祁。”姬遥莘说道,语气有些古怪,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她也许还想说什么,但是一阵巨响将三个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一边,半空中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从中间被人砍断,重重地落到了地上。铁质与地面撞击,溅起了火花。 “看起来你的防御并不怎么样。”姬遥莘冷笑了一声,她收起剑,走到石壁的一端,抬头向上看去,“如果这里的铁链全部被他砍断,水就会涌进来,对吧?” “是的,虽然我并不怕水,但是我不想之后再费劲把水都抽干,如果棺椁都进水的话那就很麻烦了,”吴德轻轻地说,松开了苏箬的手腕,“所以我要先解决掉他。你不会趁虚而入吧?” 姬遥莘意义不明地微笑了一下,于是吴德走到断掉的铁链那边,低头查看着。苏箬趁机看了眼刚才被抓住的地方,那一块皮肤已经呈现青黑色,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 哐当一声巨响,又一根铁链断裂,重重砸到地上,与此同时,苏箬感觉到有细细的水流,像小雨一般从头顶落下来,带来一股河水的腥味。吴德却仍然不慌不忙地站在那里,抬头向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查看,苏箬看着很焦急,如果这个地宫完全被水淹没,姬遥莘和吴德是鬼,不会怕水,但是她肯定会不知所措的,因此恨不得踹吴德两脚催他赶紧做点什么措施。 第三根铁链也断裂了,苏箬甚至感觉到脚底下在轻轻震动,好像地震了。从天而降的雨滴越来越大,她的发梢已经被淋湿了。姬遥莘默默地帮苏箬把连帽衫的帽子拉上,她的动作似是温柔,却又不经意一般,让苏箬忍不住出神。 第四根铁链断裂时,积水已经快要漫过苏箬的脚背了。她感觉到不安与不耐,然而侧头看姬遥莘时,对方只是和吴德一样,安静地站在原地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姬遥莘,你还记得第一次我见到你时说了什么吗?”吴德问道。在哗啦啦的水声和锁链摇晃的震荡当中,这话也听得异常清晰。 “你说不会再到水里去捡钱。”姬遥莘语气平淡。 “不是这一句。” “……你说在寻找重新让箜篌响起的方法。”沉默片刻后,姬遥莘如实回答。 吴德微笑起来――至少从苏箬这个角度看,吴德的确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脸上青灰色的纹路伴随笑容明灭变化,十分像小boss,如果他的衣服没有淋湿贴在身上很像劣质浴袍,就更像大boss了。 下一秒钟,四根断掉的锁链如有生命的触手般像黑暗的虚空中卷起,苏箬睁大了眼睛,忽然看到魂魄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闪烁。她看见了穆安穿梭在那些横锁当中,灵巧地跳跃着,躲避着。 “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姬遥莘说。 “是吗?”吴德的嘴角扯出一点弧度,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有一件事情,就把他的天赋全部耽误了。” 锁链贯穿血肉的声音其实并不大,甚至比水声还要小。苏箬觉得淋在她脸上的雨水忽然变得很热,毋宁说变得滚烫,她伸手抹了一把,发现那都是血。 苏箬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她看见穆安从半空中掉落下来,重重地摔在水泊中,在水中绽开一朵宛若玫瑰般鲜红的花。苏箬眨了眨眼睛,穆安面朝下躺着,后心处有一处巨大的创口,鲜血正从其中流出,浸湿了衣服;苏箬甚至能想到,穆安衣服前襟硕大的“智障”二字,也一定被血所染透了。她垂下眼睑,的确是玫瑰,有一朵不太新鲜的玫瑰花,顺着积水被推到了她的脚边。 苏箬忽然想起了穆蕖,在穆蕖的尸体旁,也有这样一朵不祥却美丽的玫瑰。不知道出于怎样的考量,她蹲下身,将这朵玫瑰捡了起来。 “在这个地方和我搞内讧无疑是不明智的行为,”吴德说,“姬遥莘,尽管你对他赞赏有加,但我还是存疑。” 苏箬紧紧攥着玫瑰的茎秆,她感觉到花朵的刺已经戳入了皮肤,痛感或者是那种冰凉的绝望随之渗透全身,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 66.冥河暗雾(7-8) 苏箬以前很少见到有人死在她的面前――毕竟这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所以当穆安的尸体从地宫半空中掉落下来时,苏箬感到心头一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姐弟俩都死了,虽然他们和苏箬并没有什么羁绊,但此时苏箬心中的悲哀之感如黑夜铺天盖地而来。 这种震惊和难过始终伴随着她,她拿起穆安身边的那朵玫瑰时,铺天盖地的红色和黑色交织,有些景象像老旧的电影从眼前一一放映,画面残缺模糊。 苏箬看到了穆蕖的脸,穆蕖在微笑,一会儿离得很近,一会儿离得很远……风十分和煦,天异常地蓝,尽管那些蓝中有些灰色的调子;但穆蕖微笑很快也就消失了,穆蕖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她在对自己大喊大叫什么,声音很微弱,伴随着嗡嗡杂音,苏箬听不太清楚,隐约辨清楚穆蕖好像在说“变态”。为什么说自己是变态?苏箬低头望向双手,那是一双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突出。 眼前又是之前那家阴森的医院,刻意放缓的脚步,走过楼梯每一个转弯处都会停留片刻。苏箬发现自己没法集中精力去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因为心里有一把火始终熊熊烧着,像是愤恨,像是求之不得以至于变质的爱慕之情,太浓烈了,似酷刑的折磨。 许多脸从眼前划过去,死人的脸,活人的脸,最后是穆蕖的脸。微笑的,愤怒的,平静的,厌恶的……最后,是死亡的。苏箬浑身发抖,她知道这是穆安的回忆,但是这种情感像强腐蚀剂一般腐蚀着她的神经,让她想要大叫,想要用什么最极端的方式来寻求解脱…… 所有人都在对自己说话,无数张嘴唇在翕动,他们说这种感情是罪恶的,是错误的。什么都没有用,四处都是厚厚的墙壁,无论向哪一个方向都无法突围。起初是无法忍受的热,后来又成了刺骨的寒冷。 黑夜在眼前又变得扭曲起来,苏箬又看到了面前古籍发黄的纸页被哗啦啦地翻动着。黑色的字迹扭曲成恶魔的形状,如果杀了穆蕖,纵然不可抑制爱|欲,但是只要能找到一个魂魄有余的人,将他多余的魂魄夺过来,就可让穆蕖重新复活,没有意志,没有自我,只会听命于他,那样就好了,只那样就足够了,别的什么都不再需要…… 幸亏这世界上能有方法,有一丝希望都胜过万劫不复的绝望。(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就这么做吧,一切都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 红色的魂魄被大风吹得上下起伏,握在手中,就抓住了希望。那种可怕的、黑色的、从天际铺洒而下希望和绝望。 手中忽然一空,精神也为之变得轻松起来,那朵玫瑰被姬遥莘从苏箬手中抽了出来,扔到地上的水泊中。 “他的执念太深,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姬遥莘很温和地说道。 苏箬停止颤抖,但她还觉得浑身都是冷的,这种冷是从心底所散发出来的,连同她的指尖都凝结成了冰。她从穆安的情感中挣扎出来时,感到反胃和不适,但也只皱着眉忍受着。 “不舒服吗?”姬遥莘依然用温柔的语气询问着。 “还好。”苏箬讷讷地说,她看到有一团红色的东西从穆安外衣的口袋中滑落出来,在浅浅的积水中明灭闪烁,像团奇怪的火,又像是个坏掉的荧光灯,毋宁说,更像浸染了穆安的执念的那朵玫瑰。 ――苏笠的魂魄,她的另一半魂魄。 苏箬走过去,看了吴德一眼。吴德正费劲地将倒下的丹炉重新扶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苏箬蹲下来,将魂魄捡了起来。出乎意料的冰凉,还有那种掂在手中也没有生命的感觉,让她不由一怔。 “穆安本来应该是个天才,”吴德将丹炉重新摆好,丹炉中点起了幽蓝色的火苗,苏箬立刻想到地宫中石壁上的火把是从哪里来的了,“可他的疯狂毁了所有。或者说,如果他不够疯狂,也不会成为天才?” 地面的积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去,地上只留下一些还没有蒸发干净的水渍;四周石壁轰隆隆地响起,地面震动,震得苏箬心脏难受。她闭上眼睛,几秒钟后再度睁开眼睛,地宫已经恢复了开始的样子。 “失礼了,我还没有问你过来有什么贵干,姬遥莘。”吴德站在丹炉前,蓝色的火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个虚幻的光晕。他身上那袭廉价浴袍,不对,古老的长袍随着气流轻轻鼓动着。刚才还被浇了个透心凉,此时居然已经干了,莫非是冲锋衣?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说废话。”姬遥莘望着他,轻轻向前迈出一步,将苏箬挡在身后,“我是引路人,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苏箬深吸了一口气,当她觉得不再发抖的时候,从姬遥莘身后走出来,将红色的如火焰般的魂魄举高:“这是个假的魂魄!” 吴德看了她一眼,神情堪称是温和的:“箬箬,那的确是假魂魄,本来是用来蒙穆安的,也确实骗过了他。但是对不起,你的另外一半魂魄,我也需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苏箬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 话还没有说完,她只觉得一阵劲风从脸颊边擦过,吓得连忙一缩脖子,吴德的身影在丹炉前一闪就消失了,等到苏箬回过神时,发现姬遥莘也不见了。 丹炉的火还在熊熊烧着,苏箬低头看了看手中红色的假魂魄,手指松开,魂魄如火,落上冰凉的地面,跳跃了几下,熄灭了。 头顶的铁链子又咣当咣当响起来,苏箬抬起头。丹炉中的火光虽然不甚亮,但还能照亮头顶一隅的空间,她看到上方如毒蛇般纵横交错的铁链,姬遥莘和吴德各自站在一根铁链上对峙,链子凶险地晃动。在那些链子的中心,悬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不知道是怎么固定在那里的。短暂的愣神之后,苏箬想到,也许那个立方体,就是吴德之前所提过的棺椁。 但是眼下苏箬并不关心这些,她很奇怪为什么姬遥莘和吴德一言不合就跳上头顶的铁链准备打架,她仰起头焦急地望着,姬遥莘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锋在蓝色鬼火的映照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你也和以前一样,”吴德声音很轻,“你很在意她,为什么?” “因为她值得。”姬遥莘的话语随着铁链的震荡一起响起,她跳到了邻近一根锁链上,金属撞击的声音十分刺耳。 “默言也很值得。”吴德说。苏箬听了个“莫言”,不由皱眉思索姬遥莘和诺贝尔文学奖之间有什么关系。 “你不该跟我提默言。” 丹炉的火和石壁上的火把突然间全数熄灭,但是头顶的锁链上却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苏箬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姬遥莘和吴德对打谁会占上风,或者是那个亘古的问题,姬遥莘为什么这样对她,是欠了她的还是别有所图,还有,默言是谁…… 虽然现在想些有的没的十分无聊,但苏箬还是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姬遥莘以前身边也有这样类似的女孩,她之所以会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这个女孩和自己相像吧,大概姬遥莘只是透过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而已。 手电筒的光很亮,苏箬猛地看到眼前有一张骷髅的脸,眼眶处两个黑洞直勾勾地盯着苏箬,这应当是小镇上的居民。她本来都对各式各样的鬼有免疫力,但是乍见眼前蹦出如此景象,吓得大叫一声,把手机扔了出去。 光还在亮着,苏箬惊惧万分地抬起头,只能看见两个跳来跳去的黑影,间或有金属碰撞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姬遥莘从高高的铁索上跃到地上,随后吴德也跃了下来。 “姬遥莘!”苏箬从地上捡起手机,匆匆跑了出去。姬遥莘的头发在打斗中有点乱,一绺头发垂在额前,衣服上也有一道被划开的口子,她的神情凝重,这让苏箬有些担心,两个人的交手中,姬遥莘未必占到什么便宜――吴德或许真的是个异常难缠的对手。 “我相信这并不是你所有的实力。”吴德说道,他背着手,地宫中的火把又重新亮了起来,苏箬不安地环顾四周,生怕从哪个角落里又窜出来鬼。 “因为我并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姬遥莘说着,抽出运动外套的帽绳,将头发扎了起来,摆明是还要打架的姿势。 “天快亮了,你们先离开吧。”吴德抬头望着地宫顶,那些铁链不知道怎么开始发出嗡嗡震颤的声音,好像整座地宫都在轻微抖动着,“他该出来了,你们留在这里不好。” 苏箬发现,在吴德说完这句话后,姬遥莘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谁该出来了?”苏箬代替她问道。 “无支祁。” ------------ 67.冥河暗雾(7-9) 整个地宫中忽然传来一种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某种史前生物的低吟,铁链被震得轻声作响,金属的摩擦声音此时听起来辽远且刺耳,仿佛是什么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苏箬意识到,那是到清晨时,河水又发生了某种变化,潜藏在石壁周围黑色的鬼魂,又从黑暗中走出来,向入口处的石阶走去。 “地宫的门已经开了,二位请回吧。”吴德沉声说道。 “我要带走苏箬的另外一半魂魄,”姬遥莘依然站在铁链上,抱着双臂,“还有穆安的魂魄,我是引路人。” “我知道你是引路人,”吴德一边说一边在铁链上挪动着脚步,巨大的锁链左右凶险摇晃,苏箬都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但在这里你不是。我不想失礼,请离开吧。” “吴德……”姬遥莘张开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苏箬低下头,一直仰头看这两个人耍杂技,脖子酸得让人难以忍受。地上还有一滩水,正好映出姬遥莘的影子,苏箬便盯着她的影子。因为天气并不热,大家也都穿得很严实,苏箬本意并非是从水中倒影看姬遥莘的内裤什么的——她却发现在所看到的,只是铁链上立着的一具干尸,像长在链条上一棵枯树。 那是真实的姬遥莘。苏箬兀自陷入了沉思,现在所见到的姬遥莘,只是几十年前的幻影,她们本来该不会有任何交集,如果过分沉迷,是否就永远都困在了虚境当中。就如她那半边魂魄,不知是存在过还是从未存在的姐姐,苏笠…… 她回忆起刚才穆安的感受,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浓烈的爱慕和绝望,因为感情越发深沉,也就越发痛苦。 “我知道,娜娜不再是引路人了。你现在有了新的引路人,也不再需要我。”吴德说着,依然在铁链上移动,他已经走到了棺椁旁边,苏箬回过神,疾走几步跑过去,抬起头望着棺椁。 “但是有的事情必须要说清楚。吴德,我们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很多事情你还在对我隐瞒着。”姬遥莘也开始慢慢地向棺椁那边移动。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两侧石壁上绿色和蓝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像古旧的电影放映时出了问题,令人感到十分不安。 两个人一边表演走钢丝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对话,活像是排练博尔赫斯的剧本,彼此的神情和语气都称得上平静。那些黑色的鬼魂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他们只是排着队依次从这里离开,远远的听到河波的声音,流淌过河床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走近棺椁时,苏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地宫顶的黑暗,她看见无数条铁链如蛛网般交织,而棺椁在这张网的正中央,她只能看见黑色巨大的方块,被固定在所有铁链的交点上,用许多铁链缠绕固定。在苏箬的认知当中,就算这座地宫是巨大的坟墓,也断无将棺椁挂在半空中的道理。 “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天亮的时候,河水会重新合上。无支祁一旦出来,就算你们能从这里全身而退,也会在河中淹死。姬遥莘,你自己选择吧。”吴德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已经走到了棺椁前,而那木制的仿佛怪兽化石一般的棺椁,忽然开始颤动起来,跟里面装了一个马达一样。 “所以速战速决。”姬遥莘也走到了棺椁前,两人像铁链蛛网上相互博弈的昆虫,靠近正在蛰伏的蜘蛛,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场零和博弈。苏箬感觉手心冰凉的,渗出一点冷汗,抑或是地宫中湿润的水汽,附着到了皮肤上。她说不清楚自己的担心什么,忧虑什么,大约是与姬遥莘有关,她就总会踌躇不定。 “姬遥莘,的确你的速度更快,但你在黑暗中视物是比不上我的。”吴德说着笑了起来,笑声很瘆人,地宫中的火把全数熄灭,然而周遭却并没有因此而陷入黑暗。因为苏箬打开了手机电筒,白光直直照向棺椁。 铁链哗啦啦碰撞的声音像是巨大的流水般振聋发聩,还有另一种金石相接的声音,苏箬看不清,也听不清,她觉得脑袋里一阵阵发涨,在一切如飞速旋转的气流般的景象中,吴德的话语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忘了,箬箬会用很多电子设备。” 有什么钝器狠狠击打到苏箬的手背上,苏箬松开手,幽冥令化成的手机落到地上——希望不会摔坏,但那清脆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想起来,第二下击打随即而至,这一次落到了苏箬的侧脸上,力道如此之大,苏箬感觉自己的牙都要掉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飞去,撞上了石壁,她疼得龇牙咧嘴,不仅是龇牙咧嘴,差点是在剧痛和晕眩当中一命呜呼。她双膝瘫软,跪到地上,分不清楚眼前是黑色的地面还是晕倒之前的黑暗。按照电视剧和小说中的桥段,此时她应该壮烈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可她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弯腰干呕着。苏箬想起了穆安,大概穆安死去的那一刻十分突然,他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痛苦。 红色的血,红色的玫瑰,黑色的夜晚……苏箬如此想着,她努力地伸出颤抖的指尖抚摸脸侧的伤口,也许那里已经血肉模糊,连骨头都被打碎凹了进去吧……指尖的触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疼得麻木之后,除了疼,也再没有其他感觉。 手机摔落在地面上,光却依然亮着,铁链哗啦哗啦响。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十分钟,苏箬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腕以免昏厥,几个小时前被吴德掐住的地方,皮肤上的黑色正慢慢褪去。 她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刚才攻击她的究竟是什么武器,估计也是铁链。头顶又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开始苏箬还以为是自己被打傻了的幻听,后来才想到,应该是河水越来越逼近了这里。 另一种声音也随之响起来。比起河水轰隆的巨响,这声音太小,却太尖锐了,苏箬第一反应是倒抽一口冷气,她对于这个声音不是很陌生,那是利刃穿透、割裂肉体的声音。 上一次听见这种声音,是在九十年代的日本。 两截东西从铁链上掉落下来。但是没有太多的血溅出来,也许是灯光不够明亮,让苏箬看不见那大滩的血迹,也许是这个落败的人早已死去,不会有太多血。苏箬看见那件劣质浴袍一样的衣服,近距离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似乎暗浮着什么图腾一般的文物。随后,姬遥莘从铁链上跃了下来,手里拿着剑。 苏箬望着姬遥莘,她也望着苏箬。苏箬知道姬遥莘战胜了吴德,就算过程没有看清楚,她也明白姬遥莘可以打败吴德的,可是苏箬出乎意料地,并不感觉到有丝毫开心或自豪。两个人仍在对视,这样的对视谈不上浪漫,苏箬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她想起了石川沙罗,刚杀过人之后的石川沙罗。窗外红色的火海地狱,在和室中潜伏爬行的怪物……那些本来跟姬遥莘没有一点关系的,此时却纷纷从思绪中涌现出来。但苏箬来不及想太多的感慨,悬在空中的棺椁开始摇晃,一声与河水汇流差不多的长啸从中传出来,苏箬咬紧了牙,脸颊一侧仍在火辣辣疼着,疼痛让她无暇顾及恐惧。 “吴德是用魂魄来供养无支祁,那么无支祁必定会出来寻找魂魄。”姬遥莘说着,她站立在发黑的地上,衣服溅了很少的一些血,她的眼神那么冷,一点都寻不见曾经她和苏箬说话时那种温柔中带些无奈地笑意了。 这是雪山上的姬遥莘,而非苏箬所熟悉的姬遥莘,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她,宛若冰塑一般,连心都是利刃。姬遥莘弯腰捡起苏箬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递给苏箬,嘱咐道:“灯光不要关。” 白色的灯光在轻轻摇曳,因为苏箬的手在颤抖。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了,棺椁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苏箬甚至担心它会从铁链上掉下来。一只手从棺椁上的某个地方——应该是一处缝隙中伸出来,苏箬看得很清楚,因为那手苍白得像是在水中被泡久的尸体。 姬遥莘也看到了那只手,她站在原地皱着眉,什么话都没有说。手臂向一侧的石壁伸去,越来越长,约摸延伸十几米,简直像一根白色的塑料管子,本来应该是很喜感的情景,此刻却万分诡异。 这就是无支祁吗?苏箬想,姬遥莘本来怀疑吴德就是无支祁,现在看来,吴德应该只是无支祁一个员工而已。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近,铁链也在嗡嗡地响,河水快要合上了吧。如果河水合上,她们就出不去了…… “姬遥莘……” “别出声。”姬遥莘的声音如她的眼神一般冷。 ------------ 68.冥河暗雾(终) 棺中白色的手臂越深越长,像一根在黑暗的空气中晃晃悠悠的蛛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苏箬调整着手机,让光线一直跟随着这只变异手臂,她无异间往地上瞥了一眼,不远的暗处,穆安的尸体还躺在冰冷湿润的地板上,如在这里枯萎的玫瑰,但吴德的尸体不见了。 苏箬什么都没有说,她什么都不敢说。那只手已经伸向了石壁中的一处,姬遥莘的速度比苏箬想象得更要快,苏箬只看到一道残影踏过石板上的水泊,铁链哗啦啦地响着,地宫中有一种奇异的声音渐次升高,仿佛是巨兽在黑暗的深处潜藏发出的长吟。苏箬愣了一下,她马上意识到,大水很快就会把地宫口淹没,那样她们就会被困在这里,至少到晚上镇子中的鬼再度返回地宫时才能脱困,整整一天都有可能发生各种变故,且不说吴德消失的尸体…… 电光火石之间,苏箬忽然想到了什么。 也许以前真的有所怀疑,但她从来没有想这么多。姬遥莘总是会令苏箬感到安心的,没有别的理由,姬遥莘也从来不会对她解释,脸侧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越是疼就越是有种奇怪的声音在叫嚣,为什么会发生这所有的事情,都是谁安排的,又都是按照什么剧本来发展,谁能自始至终陪伴在她身边,谁的嫌疑就越大。只是……苏箬莫名想起穆蕖曾对她说出的话,她摇摇头,眼下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棺椁还在摇晃,长长的手臂四下挥舞,动作不甚灵活,似刚苏醒的僵尸,但由于半径长,所以扫射范围很大,好几次差点触碰到姬遥莘和苏箬,苏箬不得已蹲下来,依然举着手机为姬遥莘照明。大概是棺椁中的人,怪物或是尸体之类的正在寻找某一样东西。 幸亏有这个手机还能照明,不然在这种完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一定会被吓死。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好像什么锐物在石壁上轻轻撞击了一下。 “好了。”苏箬听见姬遥莘的声音,对方的声音并不很大,且被越来越明显的怪声掩盖住,苏箬仍听得清楚,为之一振。姬遥莘在手机惨白的光线中向她走来,她的右手稍稍举起,指缝中,一点红光露了出来。 苏箬却难得地没有微笑,实际上现在的情况也来不及微笑了,姬遥莘冲过来,拉住苏箬的手,就向着她们来时候的石阶冲去。没有时间了,河水很快就会重新合上,她们那时候就逃不出去了。 “吴德必定将魂魄藏在这里,是用来供奉无支祁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所以只要无支祁找到了魂魄,我就能抢在他之前将魂魄夺走。” “你见过无支祁吗?”苏箬喘着粗气,伤口实在太疼了。除了手腕和脸上的伤之外,腿好像也有点不舒服,等脱险之后一定要去趟医院。 “没有兴趣。”姬遥莘是这样回答的。 两个人在进行着简短对话的同时,正拼命踩着石阶往上跑。地宫中传来一声声愤怒掺杂痛苦的哀嚎,是无支祁吗?苏箬有些出神,小水流像浅浅的溪水,带着深水沙滩和淤泥的气味,从石头铺成的台阶上往下流,她差点滑倒,幸亏姬遥莘一直握着她的手。 姬遥莘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眼前豁然开朗,天色尚蒙蒙亮,天空还有些铅灰的颜色,一如这条河长久以来的阴翳。只是眼睛刚从黑暗的地方出来,还有些不太适应,苏箬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不适应所造成的幻觉,她看到远处的河岸上,有一排黑压压佝偻的人在列队行走,只是一瞬就看不见了,或许是那些镇子上的鬼魂吧。 河水已经漫道了脚踝,此处是河心的地方,虽然离河岸只有几十米,但由于河泥浸了水,每走一步,脚都会深深陷入泥中,就像是无数的水鬼伸出惨白的手掌,在水下拉扯她们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浪涌过来,每一次水都会上涨一点,眨眼间,浑浊的水已经到了两人的膝盖。 “吴德真的死了吗?”苏箬向梦呓一般问着。姬遥莘没有说话,她大概明白,苏箬的这话是说给这条永远没有晴天的河听的。 水越来越深,好在此时两人离岸边已不远,姬遥莘攀住了水畔的芦苇,用力将苏箬拖上岸。芦苇承受不住一人一鬼的重量,被从淤泥中连根拔起,苏箬隔着青灰色的水向河底望去,总觉得芦苇纠结盘绕的根处有许多尸体,不由一阵恶心。她回头看向河面时,灰色的浓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遮住了远近的景色。风有些凉,可能又要下雨了。 总而言之,最后苏箬非常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满身都是水渍和泥,除了伤口还在疼痛之外,她竟也不觉得冷。 “我也不知道吴德有没有死,”姬遥莘忽然说道,苏箬一怔,才意识到姬遥莘是在回答她在河中时自言自语的问题,“我现在觉得,当时砍中的吴德像幻影一样。” “那吴德会回来报复的吧。”苏箬有些担心地问。 姬遥莘微微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从头到脚都是水,脸色也不甚好看,像刚被搭救上岸的溺水者,只是她的眼睛依然有神,那种冰冷和温柔巧妙地契合在一起,让苏箬难以相信姬遥莘实际上过世已久。 “吴德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骗过我,骗过叶莲娜,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因为捡水鬼扔下的钱而死去的……也许只是死去的时间太难熬了,用这种方式,也算游戏的一种吧。”姬遥莘叹口气,“所以对于穆蕖的弟弟,他应该也只是利用而已。不过,既然是引路人,我们还是把他们姐弟的魂魄带回去吧。” “嗯……”苏箬低下头,她并没有太多脱困后的轻松,尽管从吴德那个阴森森诡异的地宫中出来真是太好了,但另一种沉甸甸的担忧又像噩梦般缠住了她,“姬遥莘,等回去了之后,我想一个人呆一段时间……调整一下。” 姬遥莘望着她,很平淡地说:“好啊。”那种语气就像苏箬说“晚上吃翔吧”姬遥莘也会这么平静地回答她“好啊反正我不用吃看着你吃就行了”。 苏箬知道自己无法看透这个比自己大五六十岁的老怪物的内心。她不知道对方所做的一切出于什么动机,像她刚才所说的――死后的永生太过漫长且无聊,于是选择各种游戏方式。而苏箬很不幸的,因为身上具有某种特质,所以成为了游戏的对象。 风吹过来,苏箬的额发在潮湿的空气中居然已经快干了,她这时才感觉到浑身湿淋淋的原来是一种刺骨的寒冷。 在所有的这些故事中,姬遥莘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又那么有能力,似乎勾一勾小手指就能让苏箬从恐怖事件中脱困。可她就只是这样陪伴着,温柔的、阴险的……陪伴。所有的恐怖故事,如果姬遥莘不在她身边,是不是都不会出现…… 姬遥莘又转过脸,面对着河上暗灰色的浓雾,轻声问:“你听到了吗?” 苏箬感到手中的手机开始发热。不是吧,幽冥令牌的手机也怕水,这是泡了水后电池要报废了吗?会不会爆炸? 似乎从某个地方――飘渺、遥远的远方,比所有的幻境更为遥远,却近在咫尺,仿佛是身边的另外一个空间。手机那种温热消失了,苏箬还有些迷惑不解,一转头差点吓死,面无表情的穆蕖正站在她的身旁,穆安站在穆蕖旁边,他们的身影如河雾一般呈现不透明且捉摸不清的灰色,并肩站在那里时,不像有任何生命迹象。 姬遥莘已经转过身向河堤上走去了。苏箬在原地呆站了一下,连忙也跟上去。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大概是穆安和穆蕖随着他们茫然地往前走,苏箬想要回头确认,姬遥莘说:“黄泉路上不要回头。” 黄泉路又是什么样的?苏箬并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就走在浓雾的道路当中,两侧似乎有树,风吹过时听见叶子相振的声音,远远的还有水声,但不是吴德的那条河了,应该是另外一条河,但因为雾气的缘故,苏箬看不清楚远处的景色。她抬起头,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姬遥莘走在前面的背影。 有的地方把引路人叫做走阴人,换了种说法,又格外不同。穆蕖死去多时,她和姬遥莘才带着穆蕖走上这条黄泉路。这是苏箬第一次走上黄泉路,也许之后还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吧。 苏箬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地去想一些关于生死之类很深奥的事情,但她又的确地理解当时孔桦所对她谈论的康德和黑格尔。她轻轻叹了口气,姬遥莘到底有什么目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像她所设想的那样发展吗…… 眼前逐渐亮了起来,仿佛雾忽然间就被吹散,苏箬听见姬遥莘说:“行了。”她回过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穆蕖他们呢?” “离开了,我们回来了。”姬遥莘的声音带点回音,有些疲惫的样子。雾气终于完全散去,苏箬发现自己正站在自家小区楼下的人行道上,有行人从她身边匆匆走过。 原来她已经回到了人间。苏箬转过头,姬遥莘微笑着,那半个魂魄躺在姬遥莘的手心中,天色很亮,是个晴天的中午,阳光在没有树荫的地方投下明亮的色块。因此那点魂魄也显得不太起眼,像个制作粗糙的荧光球。 “姬遥莘,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苏箬终于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早就能料到,我的这半个魂魄会被穆安抢走?” 姬遥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轻轻问:“你怀疑我?”――但她的语气那么平静温柔,听不出半点诘责的味道,连同她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苏箬屏住了呼吸。 ------------ 69.井(8-1) 苏箬无精打采地站在超市货架前,假装研究着货架上方便面五连包的生产日期,实际上这些数字对她毫无意义。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两天之前,姬遥莘离开了她。 也许是姬遥莘轻声反问“你怀疑我”的时候语气太过轻描淡写,让苏箬不知怎么生出一种异样的失落。她确实怀疑姬遥莘,姬遥莘也确实并不在意她的怀疑。苏箬一会儿觉得姬遥莘是个危险人物,不管怎么说她作为一个有常人双倍的非常人来说,或许可以是某种容器,或许可以作为某种难得的养料,总之苏箬全身都是宝,成为众矢之的很正常,不怀好意的人并不缺一个姬遥莘,一会儿又觉得姬遥莘是噩梦以来陪伴自己时间最长的人,没有理由再怀疑她。 苏箬搞不懂为什么心情变得非常不好――大抵是两个人中,先在乎对方的那个人就已经败下阵了吧。 “站在你的立场上,你确实有理由怀疑我,”当时姬遥莘是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苏箬说,“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会离开一段时间,我马上就离开这里。” “你……”苏箬有些结舌,无论如何,至少是在她的设想中,姬遥莘离开的场面都应该是唯美或者壮烈的,断想不到是这样的平淡。 “但是有一件事,苏箬,我要拜托你,”姬遥莘直直地望着苏箬的眼睛,“你是引路人,在必要的时候,需要为亡魂引路。还有,你的魂魄还给你。” 姬遥莘把那团红色火苗一样的东西向苏箬丢去,苏箬下意识地接住。这东西有种很奇怪的冰凉感,苏箬握在手心里,就像握着一个刚从冰柜里拿出的器官。姬遥莘说完这些话后,转身就走了,没有回头,绕过绿荫的小路,连人影都不见了。苏箬觉得自己应该追上去,可她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太阳升起来了,她还呆呆站在那里,阳光拂上她的脸庞,苏箬浑身都在冒汗,开始她以为是焦急的心绪导致,后来才意识到真正的原因,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间已经到了夏天,而她穿的长袖外套太热了。 苏箬叹了口气,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货架的方便面上。[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姬遥莘离开后的两天,日子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恐怖故事开启的征兆,她甚至因此而感到了不安。如果是她彻底回归了正常生活,那么姬遥莘也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至于那一半魂魄。毋宁说是苏笠的魂魄,苏箬装进了一个挂坠盒中随身带着。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倒是从那之后,苏笠――无论是实体还是幻影,都再也没有出现过。苏箬把几包方便面拨拉到推车里,今天晚上可以吃一顿丰盛的红烧酸菜香辣牛肉面,还可以进阶成加火腿肠的升级版,太幸福了。 有人碰了一下苏箬的推车,苏箬正打算把车移开,那人却惊呼起来:“苏箬,你是苏箬吗?好几年没见你了,都说你去外地了!” 苏箬愣愣地看向对方,一时间,她都不曾想过,原来在人间还有认识的人。尽管眼前这个看起来和她同龄的女人因为种种变化显得有些陌生,她在几秒钟的惊讶之后,还是想了起来。 “李菲菲?” 李菲菲是苏箬大学的同班同学,两个人的关系说不上多好,当然也不算差。见面了总会打个招呼,偶尔一起去图书馆借书或者去食堂打饭,如果不是那时候苏箬比较孤僻,估计她和李菲菲聚餐的次数还能再增加一点。 “你最近又白了,还瘦了,真羡慕你们这些人……怎么一毕业你就杳无音信了,最近都干什么呢啊?”李菲菲热情地挽起苏箬的手臂,好像在超市偶遇苏箬的事情让她打心底感到高兴。 “我在外地上班,最近几天才回来的……”苏箬嗫嚅着随便扯了谎。大概是从毕业的那时候,想着苏笠,她就有了求死的念头,所以毕业后谁都没有联系,默默地租房,默默地盼望死亡能早日降临。可是那时她自杀的情景,是真实还是幻觉? 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继续购物,说是交谈,其实是李菲菲单方面地说和向苏箬询问。苏箬得知,在毕业后一年,李菲菲就结婚了,现在孩子还不到一岁,让她老公带着。李菲菲之前在一家公司里工作,怀孕之后就辞职在家当全职太太。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收银台,李菲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并使出降龙十八掌凌波微步多种武艺把苏箬的账也结了。 “你看这多不好意思……”苏箬拎着一大堆方便面,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咱们这么多年都没见面了。对了,我家刚装修好才搬进去,你去我家参观参观吧。”李菲菲依然挽着苏箬的手,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且膂力惊人。 苏箬想了一下,李菲菲这么热情,如果自己再拒绝,就显得太古怪了,再说大学同学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了,去她家里参观一下也没什么,反正稍微看一下就走,看个两秒钟左右。 李菲菲是开着一辆小轿车来超市购物的。轿车倒不是很贵,看来他们家的经济水平倒不至于特别高;李菲菲买的也是一些日常用品之类,其中有不少男用剃须泡沫、洗面奶以及婴儿用品,苏箬心里叹息了一下,成家的人果然是不一样。 李菲菲将车开出市区,不多时,驶进了一个没有围墙没有保安的小区,里面只有一座二十多层的高楼,但看起来还没有完全竣工,外墙墙体还是深灰的水泥色,有的窗口空荡荡的,连窗框都没有安装。苏箬很疑惑,因为这个小区是当地出名的烂尾工程,大概是两三年前,在大楼一期即将竣工的时候,开发商卷款跑了,那段时间这事被闹得沸沸扬扬,直到现在楼体外还能看到当年大字报的遗迹和“黑心开发商还我血汗钱”等字样。 难道是后来谁当了接盘侠,收拾了烂摊子,所以还能出售商品房?苏箬猜测着。大楼附近荒无人烟,偶有一辆车从小区外的公路上绝尘而过。太阳毒辣,虽然荒凉了一些,但不至于让人感到害怕。 李菲菲轻车熟路地沿着久疏维护,坑坑洼洼甚至长满野草的车道将轿车开进地下车库。 一进地下车库,苏箬就有种非常奇怪以至于很不舒服的感觉,即使坐在车里,这种感觉也异常强烈。地下车库地面上还留有大雨时积水倒灌的痕迹,偌大的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似乎停着几辆灰扑扑的车,似乎早就报废了,更夸张的是,地面有些地方野草已有半人多高。 “物业也太不负责了吧。”苏箬随口说了一句。 “是啊,真不知道物业干什么吃的,每个月收那么多物业费,还把这里搞得跟坟场一样,”李菲菲将车找了个空位停进去,苏箬皱起眉头,不知道李菲菲为什么会说“坟场”两个字,这个词让她刚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明显了,“也不知道上哪投诉去,唉,中国这社会啊……” 李菲菲一边抱怨一边把车停好,拿起后座上的大包小包,带苏箬去乘坐电梯。 苏箬刚打开车门,一股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这个地下车库,毋宁说是个冰窖,怎么会这么冷?尤其是当两人走到电梯前的时候,苏箬甚至都冷得都开始哆嗦了。 “哦,这个车库确实凉快,”李菲菲笑着说,“去年夏天,有个业主家里空调坏了,晚上热得睡不着,居然跑到车库里来打地铺。你猜怎么着?第二天就冻得住院了,后来没救回来。” 苏箬又打了个哆嗦,可能是被冻的。 李菲菲家就住在大楼一层,就算大楼外面没有什么绿化,采光也不是很好,大白天也显得黑洞洞的。不过确实是刚装修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家具板材刺鼻的味道。苏箬大致看了眼,装修风格平淡无奇,没什么出彩的,倒也不难看。 “对了,你先生和宝宝呢?”苏箬在门廊换了拖鞋问道。屋子里很安静,连她放下购物袋时塑料袋的声音都十分刺耳,不太像是家里有小孩的样子。 “哦……宝宝跟我先生去上海了,我先生在那里有个项目,要做两个月。”李菲菲说道。苏箬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让不到一岁的小孩跟忙于工作爸爸去上海,全职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不过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苏箬没有再多问。 也许是地下车库那种沁人心脾的冷气蔓延上来,尽管天气炎热,李菲菲没有开空调,屋子里也冷飕飕的。李菲菲依次带苏箬看过卧室、书房和厨卫阳台,苏箬觉得索然无味,但还是用力地称赞屋子装修得好,李菲菲看起来情绪也很高,问道:“反正我先生在外地工作,现在也是我一个人住这,说实在挺害怕的,你要是没有其他事,不如陪我在这住两天吧?” ------------ 70.井(8-2) 苏箬愣了一下,第一念头是赶紧绞尽脑汁构思谢绝的理由。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虽然说装修后的新房子住起来应该挺舒服的,但又不是苏箬她的房子,再说这地方这么偏,去超市买个东西逛个商场跳个广场舞都很不方便,尽管苏箬宅得半个月都可以不出一次家门。 而且,她本来的目的难道不是来李菲菲家看一下就走,看个两秒左右吗? “这……还是不用麻烦了,我正好这两天有――”苏箬连忙笑着说,那个“事”字还没出口,李菲菲却打断了她。 “谁不了解你啊,上学的时候就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宅女,”李菲菲的声音强势起来时,音调有点拔高,想必是个吵架的好手,“你不也一个人住,我也一个人住,正好搭个伴,这么大的房子,我住着也害怕呀。怎么,担心我收你房租?” “我――” “你看看你天天都吃方便面,身体都弄得不好了,在我家住几天,正好我还有工夫做饭,等我先生回来了,估计你要联系上我都难了。正好我家里还有客房,洗漱用品都有新的,不瞒你说,我就喜欢收集这些牙刷毛巾之类的。” 十分钟后,苏箬坐在沙发上,很沮丧地想自己是怎么答应留在这里的。大概她对李菲菲这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软硬兼施的劝说实在没什么抵抗力。 她抬头看了看石膏线装饰的天花板,蹙起眉头。这个地方有点怪异,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好像只要往房间里一站,就感觉某种压力四面挤过来。苏箬皱了皱眉,李菲菲家的装修风格属于比较清新简洁的那种,按理说不至于让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空调挂机显示是关闭状态,但却有种寒意从某个地方,如疯长的藤蔓般爬满了整个房间。这里怎么会这么冷?简直都不像是入夏的季节,难道房间里还有看不见的中央空调? 李菲菲在家的生活很简单,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做饭吃饭和睡觉。她也和苏箬聊了聊上学时的一些趣事,不过似乎她很少提丈夫和孩子,也不像刚有了孩子的妈妈会拿出手机中小孩的照片给别人看,倒说不上不对劲,只觉得有些反常。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反常不止这一处,李菲菲说这房子是她的婚房,但却不见任何结婚照、全家福之类。结合孩子让他爸爸带着,也许李菲菲和她丈夫的感情出现一点问题吧,苏箬并没有多问,她对李菲菲的家事没有兴趣。 很快天色就黑了下来。李菲菲安排苏箬在客房里住下。客房是紧邻主卧的一个略小的房间,木头原色的高箱床,床单被褥看起来都是新换的,床尾对着一个式样简洁的小梳妆台,一侧是落地窗,外面能看到小区没有绿化的土地,几株野草在风里轻轻摇曳;不远处就是公路了,由于地段偏,偶尔才能见到一两辆车从路上疾驰而过。 毕竟是同学久别重逢,两个人晚上聊得还算尽兴,尽管李菲菲很少谈及她的丈夫和孩子,苏箬也对她毕业之后的经历缄口不提。随后,李菲菲提出两人玩一种手游,可以联机对战,她告知苏箬家里的WiFi名称和密码,苏箬用幽冥令变成的手机搜索时,发现除了李菲菲家的WiFi之外,还有一个WiFi名称是“well”,信号满格。 “你家对门和楼上住人了吗?”苏箬随口问道。 “没……没有,都没住人。这楼盘当时特别不好卖,地段不好。”李菲菲说,语气有点不耐烦。 苏箬不再说什么了,连上网开始玩游戏,但这破手机可能是泡过水的原因,反应总是延迟半拍,搞得游戏玩起了两人都很不爽。李菲菲索性从茶几抽屉里另外找出一个手机,说那是备用机,扔给苏箬。 苏箬用新手机搜索了一下无线热点,只剩下李菲菲家的热点了,那个叫well的无线名称,似乎用自己的手机才能搜出来。 两人不知不觉玩到了十一点多,互道晚安,苏箬就上床睡觉了,却总睡不踏实。大概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她忽然醒过来,睡意全无。不远处的公路上,路灯静悄悄亮着,灯光很亮透过半透明的窗帘,卧室笼罩在半明半暗之间。她裹紧身上的被子,太冷了,是李菲菲把空调打开了吗? 苏箬躺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冷得难受,坐起身将外衣穿上,寻思着明天跟李菲菲借件长袖穿。 床尾正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清楚地映照出苏箬坐起来的身影。这家伙怎么能把镜子放在这个地方,半夜起床看见对面自己的影子不得吓一大跳。苏箬瞥了一眼镜中自己的影像,反正没什么好看的――还是那么难看。但她忽然间愣住了。 客房贴的是浅蓝色碎花壁纸,但是花纹都非常浅淡,白天看十分素雅,怎么床头上的壁纸映照在镜子中,显得如此……诡异? 一秒钟之后,苏箬发现了诡异的根源,并不是壁纸的花色问题,而是床头离自己头顶大约一米左右的地方,墙面慢慢浮现出一张脸,一张神色痛苦乃至狰狞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那张脸仿佛还在动,似一个被砌入墙中濒死的人正痛苦挣扎。 苏箬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把床头灯打开。暖黄色灯光洒在壁纸上,客房显得整洁而温馨。苏箬看了看床头的壁纸,一切都正常,镜子里的倒影也正常。苏箬抚摸着光滑平整的壁纸,疑惑地想,难道刚才看花眼了吗? 她没有马上关灯,而是在梳妆台前坐下来,低下头思索。这座楼分明是个烂尾多年的工程,小区基建近乎为零,李菲菲是怎么买到这里的房子并且顺利住进来的? 苏箬随手拉开了梳妆台下的抽屉。她倒不指望能从抽屉中发现什么线索,只是出于一种好奇的心理,比如看看李菲菲日常都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之类的。但出乎她的意料,抽屉里没有日常用品,只乱糟糟地放着几个相框,里面的相片被取了出来。苏箬拿起相片,那应该就是李菲菲的全家福或者她的婚纱照了,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所有照片上的人脸都被锐器刮花了,连婴儿的脸也是如此。 看来李菲菲和老公的感情真的出现了问题,恐怕还是大问题。 苏箬关掉灯,又在床上躺了下来。后来她好像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但睡得很不踏实,始终有女人低声在哭,是李菲菲吗?还是梦中的哭声?那哭声就在她耳边似的,伴随着几声水波涌动的声响,苏箬不知怎么想起了吴德的那条河。 这个梦越做越离谱,开始只有女人的哭声,后来是许许多多的人的哭声,有老人、小孩、青壮年的男人,他们排成一列,站在苏箬的床前。苏箬挣扎着想要起来,但身体好像被压了千斤的重物,无论如何都无法清醒。 他们在说什么,苏箬却听不清,只觉得那种嗡嗡的哭泣声隔着一层什么介质,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十分古怪。 天好像快要亮了,熹微的晨光隔着白纱窗帘落进来,苏箬甚至看清楚站在床边那一排人垂在身前惨白肿胀的手。她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叮咚响一声,来了短信。随着短信提示音响起,周身的压力陡然消失,苏箬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额头、脖颈上都是冷汗。 原来天还没有亮,床边除了路灯照进来的影子之外,也没有任何东西。她伸手到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想看看到底是谁三更半夜给自己发短信,不会是姬遥莘吧?一边这么想,苏箬一边苦笑着摇头,姬遥莘联系她是不用手机之类电子设备的。 发件人: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内容:别在那个地方呆,快走;) 短信内容和末尾自以为可爱的符号让苏箬不寒而栗,更奇怪的是发件人。她一直以为“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是穆安,可是穆安不是已经死了吗?连他的魂魄都已经走过了黄泉路,难道这个号码的主人实际另有其人?他为什么又让自己离开“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又指哪里,李菲菲的家吗? 苏箬打着哈欠将手机重新放在床头柜上,准备再躺下睡一会儿。这鬼地方让人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生,明天还是想个理由告辞吧。无意中,她看了眼床对面梳妆台的镜子,这一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后床头的壁纸上,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人脸,最起码也有七八张,像糖葫芦一样在壁纸上由上至下排成一串,最低的人脸已经没入到床头柜后面去了。每一张脸都看得很清楚,如直接在壁纸上印的版画,有老人的脸、年轻女子的脸、男人的脸、小孩的脸,他们脸上都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而显得狰狞的神情。 苏箬骂了一句,她知道,这房子住不成了,里面肯定有问题。 ------------ 71.井(8-3) 苏箬将客房的灯打开,灯光下,人脸仍清晰可辨,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查看。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表面上看,构成这些人脸的只是寥寥几道颜色比壁纸稍深的线条,她用手指摸了摸,指尖有些湿润,像是壁纸被什么东西弄湿了一样。会不会是某种恶作剧?比方说用什么化学药剂将这些脸绘制到墙上,在特定的条件下,这些脸就会浮现出来。但李菲菲不至于无聊到在自己家墙上画这些无聊的东西吧……苏箬又想到的是,难道有许多尸体被砌入了墙中?想到她晚上睡觉的地方居然挨着这么多尸体,心里不由发寒。 她后退一步,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多一点。她这时候居然开始想一些很搞笑的事情,墙壁里疑似有尸体应该怎么办?报警?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苏箬回过头,差点没吓死。 李菲菲披头散发站在客房门口,她穿着一件厚质的白色丝绸睡衣,脸色苍白,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和睡衣一样白,要不是她一副郁悒的模样,苏箬以为她也变成鬼了。 “你这个房子里闹鬼?所以你先生和孩子都不在这里住了?”苏箬怀疑地问道,顺便又瞟了眼墙上那些神情痛苦的脸,短短几秒钟,这些脸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比如说人脸最上面的女子,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张大的嘴旁边肌肉显得更加紧绷,从痛苦变为了绝望。这也说明这一串恐怖的人脸不是手绘作品,“那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 李菲菲脸上出现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苏箬忽然觉得这位昔日的同学变得格外陌生。她白天的时候用那样轻松热情的语气对自己说“在这里住几天”,现在面对一墙的人脸,又是这样见鬼的神情,不过确实见鬼了。 “苏箬,我已经离开不了这里了。”李菲菲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床头,示意苏箬帮她把床头移开。 床头是简易的薄柜子,床体是高箱床上面铺了一层棕垫,由于没有放东西,所以都很轻,两人轻松地就把床头移到了一边。 苏箬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在挪开的床头后面,还有好几张脸,男人、女人,甚至还有一张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脸――婴儿的脸。[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苏箬的嘴唇哆嗦,这些脸最下面的一张正是李菲菲,尽管只是简单的几笔水洇一般的痕迹,她也能认出那是李菲菲。但李菲菲的神情相对安详一些,紧紧皱着眉头,仿佛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一般。 “你的先生和孩子,是不是也……”苏箬盯着李菲菲的头像上面两个人,一个是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婴儿。 李菲菲平静地说:“他们都已经失踪了。” 苏箬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李菲菲,对方的脸色木然,仿佛早就已经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失踪了?”苏箬蹲下身,摸了摸墙上的痕迹,当然也没摸出来什么名堂。 “他们的脸出现在壁纸上之后一个月左右,突然就失踪了,本来好端端在屋子里,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李菲菲伸手将挡在脸颊旁边的头发拂过去,这个动作让苏箬感到有些眼熟,“我知道,很快就会轮到我了。” “所以想要把我也拖下水?”苏箬咬着牙,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她觉得自己也太倒霉了,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吗?大楼里也许闹鬼――不,肯定闹鬼,但苏箬对闹鬼与否真的不感兴趣,发现鬼也不会涨工资,如果姬遥莘在这里就好了,这问题绝对能迎刃而解。 李菲菲脸上挤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别的意思。她说:“苏箬,你的脸也出现在我的脸下面了。只要住进这座大楼的人,没有能逃掉的。” “诅咒?闹鬼?”苏箬轻轻的问。这种气氛下,说出这几个字眼,心里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但是你的脸也出现在墙上了。”李菲菲垂下头,头发挡住了她的脸。 苏箬索性把床垫挪开,定睛一看,在已经贴着地板的墙面上,出现一个模糊轮廓的几个线条,隐约是人脸的形状,但尚未成型。苏箬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脸这么瘦?最近减肥成功了? 天色渐亮了,苏箬站起身,揉了揉发疼的腰,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将床头再度归位,那些神情痛苦的人看得她十分不爽。她说:“你坐在这里等死,但我不会等死。” 随着天一点点变亮,墙上的人脸逐渐消失,如同露珠被晒干般。李菲菲不置一词转身走到厨房里,苏箬听见锅碗磕碰的轻响,她在准备早餐。苏箬站在原地一头雾水,既然这一串人脸这么凶险,李菲菲每天的生活却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再联想起她盛情邀请自己在此留宿,难道这凶宅实际上是个类似于七夜怪谈的诅咒,只要不断让别人住进来,就能解除诅咒? 苏箬在床垫上坐下来开始思索。随着太阳升起,窗外公路上的路灯熄灭,屋子也变得亮堂起来,正是因此苏箬并不十分恐惧,她开始思索每一次姬遥莘解决问题的时候都是从哪些方面着手的,但随后就挫败地想到,好像每个鬼故事中,自己只负责啊啊啊,姬遥莘来收拾烂摊子。苏箬叹口气,环视着这间不大的客房,淡蓝色的壁纸显得温馨干净,只是那种不知何来的寒气还是挥之不去。 过了一会儿,李菲菲从厨房走出来,站在客房门口说:“苏箬,停电了,没法做饭。我去附近买一点回来吧。” “啊?”苏箬从沉思中抬起头,大吃一惊。李菲菲已经换了一身得体的套装,还精心化了妆,鲜艳的腮红和唇膏遮掩住她苍白的面色,和苏箬昨天刚见到她一样,完全是个生活幸福美满的少妇模样。 “其实……不必那么麻烦……我……”苏箬结结巴巴,心想李菲菲是不是就通过得体的装扮来“钓”人住进凶宅的。 “那么我去了,这边比较荒,我要开车去,可能要半个小时才回来,你稍等一下哦。”她说着转身出门,高跟鞋哒哒叩在地板上。 “不是,真不用那么麻烦――”苏箬提高了声音。 “没办法,这附近基建不行,要啥没啥,买点吃的都要开车,纳的税都不知道被谁贪污去了,唉,中国这社会啊……”砰,大门关了。 苏箬深吸一口气,坐在床上,盯着床头出神。她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离开这里回家,坐等救星姬遥莘出现,二是运用变成手机的幽冥令和自己的勤劳智慧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个问题如果顺利解决,再添油加醋转述给姬遥莘,她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 那么,首先,应该要搞清楚为什么李菲菲家会闹鬼,弄清楚这个鬼的来历,为什么要在墙上画人头,难道这鬼生前是个画家? 苏箬拿起手机,开始搜索“墙上出现人脸怎么办”“家里闹鬼,如何作法”“驱鬼高人联系方式”等内容。她一边浏览着各种不靠谱的扯淡回答,一边想,这房子分明就是个烂尾楼,李菲菲一家不知道是怎么住进来的,莫非是通过什么不合法的手段?但话说回来,就算李菲菲和她丈夫手眼通天到能大摇大摆住进烂尾楼,搞一套正常的、不闹鬼的、买早点不用开车的商品房肯定也不在话下。 她刷了一会儿网页,完全没有任何有营养的信息,就连关于这个楼盘的资料也少得可怜。各类社会新闻都停留在十年前这座楼烂尾的种种报道上,后续也只有五年前的一个报道,说是有位台商有意继续投资该楼盘以期继续使用,但也仅仅是有意投资而已,看这座楼还是现在这副熊样,就知道引进台资的事情肯定不了了之了。 苏箬关掉浏览器打开的十几个新闻网页,觉得此时脑袋有点大。关于这座楼信息实在太少了,苏箬找不到它会闹鬼的理由,当然也找不到它不闹鬼的理由。忽然想到了什么,冷汗唰地又冒了出来。 李菲菲家停电了,按理来说是不会有WiFi的;苏箬因为流量经常不够用,所以数据连接也是常年关闭的状态,那么她上的哪门子网? 苏箬打开无线连接,发现自己连上的正是那个名称是well的热点。不需要密码也能连上,难道是公共热点……苏箬沉吟着,well有好的意思,可以作为副词或者语气词,还能用作名词,意思是井。well的信号满格,说明这个热点肯定离她不会太远,也许就在隔壁。但一般停电都是整座楼停,断然不会只有李菲菲家停电,而隔壁有电的道理。 她望了一眼光洁的壁纸,想起来那一串人头垂至排下来似乎也是很整齐,就像一口不知延伸何处的深井…… ------------ 72.井(8-4) 苏箬站起身,拿着手机在屋子里晃了晃,信号十分稳定,估计也不是什么个人热点。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苏箬犹豫了一会儿,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脏――这种脏倒不是说由于物业失职不打扫,弄得走廊都是生活垃圾之类,而是根本就没人居住,整个走廊里除了李菲菲家门口稍微干净点,四处都是灰尘密布,水泥灰甚或建筑垃圾四处堆放,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电梯也是坏的。苏箬噼里啪啦按了半天上楼键,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这时候才想起来时停电了,无奈只能走楼梯。楼梯也是建好后就无人入住维护的模样,显出无可救药的破败来。尽管脚下楼梯是水泥浇筑的,苏箬却觉得踩起来和娜娜她们家族那座大鬼宅的木楼梯没什么两样。楼梯在每半层的拐弯处都有一个窗口,连窗框都没有安装,窗户边缘是森森的水泥茬,这感人的完成度怎么都不像是可以跟业主交房的房子。 苏箬走到二楼时发现well的信号少了两格,走到四楼时就已经接收不到信号了。看来路由器应该就再一楼的某个地方,也许接的是别的地方拉来的电线……苏箬这样想着,估计李菲菲该回来了,于是转身下楼。 刚走两步时,苏箬停下了脚步,她听见从楼底下传来某种声音,但是难以描述像什么声音,似乎是推开地窖沉重的木门,生锈的合页发出的声音,或者是某件生锈的铁器,在潮湿的土地上拖拽发出的声音。李菲菲回来了吗? 苏箬快步走下楼梯,在一层处就发现李菲菲靠着墙坐在地上,半闭着眼睛,仿佛失去了意识,装着水煎包和豆浆的塑料袋掉落在旁边的地上。苏箬连忙走上前去蹲下身,摇晃着李菲菲的肩膀:“菲菲,你没事吧?” 李菲菲睁开眼睛,苦笑了一下。她的脸颊和嘴唇依然红艳,那是化妆品的功劳。不知道怎么回事,苏箬忽然想起在很久以前,曾经在雪山上见过娜娜补妆的情形,苍白的皮肤和色泽鲜艳的化妆品,就像脱模失败的蜡像。 “没事,可能是有点低血糖,”李菲菲说着,用手腕撑起身体,套装上蹭了不少白灰,她也没有去管,而是伸手把掉在地上的早餐又拾起来,“……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求书网小说qiushu.cc” 苏箬望着李菲菲的背影,轻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听到那个声音了?” 李菲菲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走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她的手开始还有些轻微的颤抖,后来也十分自如,连脸色都好看了许多,苏箬惊疑不定地想,或许李菲菲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本来我也不想住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李菲菲轻声说,那语气和说“怎么又停电了”差不多,“但你知道,房价现在贵得很,我和我老公也买不起。后来他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就从这里搞了一套房子。我当时很犹豫,这房子别说五证了,三证都没有!可是我刚生了宝宝,工作又辞了,哪有那么多钱……” 李菲菲低下头,久久地叹着气,韭菜馅的水煎包散发出一股忧郁的味儿。 按照李菲菲的说法,这个楼盘确实是烂尾楼,他们入住实际上是不合法的,但不知道她老公从中如何运作,总之是搬了进来,而且还顺利装修。据李菲菲说,那时入住的还有两户人家,当然,那两户人家的头像现在都在客房的壁纸上了。 入住后一周左右,李菲菲和丈夫就发现了壁纸上的头像,出于某种理由,他们没有声张,甚至没有搬走。随着头像越来越清晰,表情越来越狰狞,一个月后,隔壁两户人家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在那之后,李菲菲一家的头像也出现在了壁纸上。 他们一家都吓坏了,采取了种种办法,比如毁掉屋子里有人物的照片,好像壁纸可以智能识别人脸一样,尽管如此,墙上的脸还是一天比一天清晰;他们重新粉刷墙面,铺了壁纸也没用,到了晚上,那些头像依然会出现,请了所谓的高人来解决问题,高人在屋子里坐了十分钟,抽了支烟就把“定金”掏出来扔在茶几上,急匆匆地离开,仿佛生怕多呆一秒都会大祸临头;最后没有办法,一家人只能搬出去,暂住李菲菲的婆婆家,和两位老人挤在一块儿。奇怪的事自那之后就频频发生,李菲菲经常做噩梦,失踪的两户邻居黑压压在她的床前站成一排,或者是觉得身体坠落到一个狭小的黑暗空间中去,最为恐怖的是明明在婆婆家过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却躺在新房子的卧室里。 如此折腾了半个多月,有一天李菲菲发现丈夫和孩子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五分钟前,她还在厨房里做饭,丈夫在客厅里看电视,一边哄着孩子,五分钟后她端着刚做好的菜出来,发现电视还开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却不见了。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李菲菲怎么找都找不见,最后只能一个人再绝望地住在这里,等待某一天自己的消失。 “为什么让我也住到这里?”苏箬问道,语气实际上颇有点不客气了。她家闹鬼,苏箬自然很同情,但是把苏箬也拉下水,未免太不厚道了。 李菲菲低头看了桌面,像是过意不去的模样。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地说:“其实,是因为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李菲菲说,就在和苏箬在超市里遇见的前一天,她做了一个怪梦。起初和所有的噩梦一样,失踪的人站在床前望着她,这时候有个人手里拿了个红彤彤还发光的东西走过来,那些黑色的人影就消失不见了,李菲菲看清楚这人的脸,居然是阔别已久的大学同学苏箬。而第二天遇到苏箬之后,李菲菲就愈发笃信苏箬能够帮她解决问题。 苏箬哭笑不得。但李菲菲说到梦里苏箬拿着红色发光的东西时,不由心头一震。那东西到底是苏笠的魂魄,还是幽冥令?李菲菲怎么会梦见这个东西? 两人说着话,厨房里电磁炉传来通电后嘀的一声响,来电了。苏箬看了眼手机,well的连接已经断开,手机又重新连上了李菲菲家的WiFi。 “对了,你家附近有没有井?”苏箬突然问道,她清楚地看到李菲菲的神色一瞬间有些惊慌,但马上又变成了迷茫的神情。苏箬觉得这样的表情有些眼熟,像某个人――这人既不是李菲菲本人,也不是姬遥莘,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像谁。 “井啊?有很多,有排污井,天然气井,还有好几个排水井,但都没人用,可能有的都废了吧。”李菲菲说道。 “你家附近有没有什么店铺之类的开着热点?”苏箬看着手机屏幕,well的信号依然是满格,仿佛路由器就在这个房子里。 “没有啊,”李菲菲茫然地说,“周围都是一片荒地,哪有什么店面。” “我知道了。” 上午十点的时候,苏箬和李菲菲走到小区里,开始寻找附近的井。凭借一个热点名称就开始找某些虚无缥缈的线索,苏箬觉得自己也是闲得慌。小区倒是有几个天然气井和管道井,但目测都和李菲菲家闹鬼没有什么联系,因为苏箬一走出大楼,信号就断掉了,说明路由器肯定是在大楼里面;而且这些井盖都很沉,她们两人搬不开,为了避免被误认为偷井盖的,苏箬只能作罢。 “回家吧,你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还是回去睡一会儿。”李菲菲说道。 苏箬皱眉望着烂尾的大楼,她说:“菲菲,你先回去,我再找找看。” 她并不清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热点名称和李菲菲家墙上出现的人脸有什么必然联系,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只有幽冥令变成的手机能搜到这个热点名称。大概这一回闹鬼闹得比较时髦,也算与时俱进。 苏箬发现这个小区的建设十分糟糕,不,烂尾楼根本谈不上什么小区建设,井盖都覆盖着厚厚黄土,而且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在另外一个地方,很有可能也有井,那就是地下车库。 李菲菲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她说:“好,那我先回家做饭,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车库里面有点黑,我把车钥匙给你,我车上有手电筒。” 苏箬敏锐地察觉到,李菲菲似乎对地下车库有些恐惧。不过也不奇怪,那地方阴森又压抑,杂草丛生,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当苏箬独自沿着下行的水泥车道走进地下车库时,叮咚一声,WiFi连上了。苏箬拿出手机,她再度连上了well,但是信号只有一格。 难不成路由器在车库里面?苏箬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她发现这个车库并不算很大,很多车位上杂草丛生,烂成废铁的车布满灰尘停放在角落,一点都不像哪里拉网线的样子。 ------------ 73.井(8-5) 地下车库冷得渗人,不过也不奇怪,夏天地下室的温度比地面总要低一点,虽然低到让人打哆嗦就有点诡异了,尤其是这种又黑又冷的地方,着实让人生出许多恐惧来。txt下载80txt.com苏箬深吸了一口气,在之前许多恐怖事件中,姬遥莘总是能及时地从天而降,她似乎有种特异功能,可以在苏箬身边隐形,那么现在也是一样的吧,姬遥莘就在身边……如此想着,苏箬也就觉得不害怕了,她低下头,开始搜寻起车库里的井盖。 在靠近车库边缘的地方,确实有若干排水井,井盖是铁栅栏一般的形状,已经辨不出原色,井有一尺左右深,里面生出的杂草已经冒出地面。苏箬打开手机电筒,凑到跟前看了看,她觉得很颓败,既不能看出这些井和李菲菲家闹鬼有关,当然也看不出它和李菲菲家闹鬼无关。 如果姬遥莘在的话,她大概会露出那种捉摸不透的冷笑,然后快步走到某个地方乒乒乓乓地打一通,打得尘土飞扬暗无天日,等到尘埃落定时姬遥莘就会静静地站在那里,告诉苏箬问题已经解决了。 于是苏箬又开始走神,她在想姬遥莘。 明明理智告诉自己,姬遥莘身上有很多可疑之处,不能绝对地信任她,但在这种阴森压抑的环境中,除了姬遥莘,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能给她勇气和慰藉。 真的爱上姬遥莘了吗,苏箬这么想,起初还挺开心,仿佛姬遥莘的音容笑貌都能完整的浮现在眼前,后来开心的情绪逐渐变成绝望……如果她不是引路人,或是发现姬遥莘另有所图,她必须要做出最为艰难的选择时,她又会怎样选择…… 随着一个一个井盖的排查,苏箬逐渐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而well的信号也在一格一格地加强,当苏箬走到电梯附近一扇紧闭的小门前时,她惊讶地发现,信号变成了满格。 苏箬打量着眼前的门。这扇木门上挂着一个歪斜的、落满灰尘的牌子,“正在维修”,它隐藏在车库的角落中,不仔细观察就会将它和暗灰色的墙壁混为一体。门非常小,稍微胖一下的人恐怕都要侧身出入,门板上枣红色的油漆已经剥落了很多,把手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铁链。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苏箬推了推门,铁链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但还是紧紧咬住门,推不开。 地下车库几近一个半完成品,苏箬抬头看了看,并没有电缆之类的物事,怎么会有无线热点?小门里很有可能是个调度室,杂物间或者停车场保安临时值班的地方,不过因为这个well,这扇门就变得恐怖起来了。 在这里信号是满格,在李菲菲家信号也是满格,看来李菲菲家很有可能就在这扇门的正上方。苏箬抬头,煞有介事地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虽然是这样猜测,但也应该再确认一下。苏箬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咔嚓咔嚓拍了几张车库中的照片。不知道是眼花还是心理因素,每一次闪光灯亮起的时候,苏箬都会发现在灯光的中心区域有个人静立在那里――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但只是瞬间闪现的影像,苏箬什么都没有看清。 还是先回到李菲菲家吧,苏箬不安地搓了搓胳膊,穿着短袖,此时皮肤都被冻得失去知觉一般。她低头将手机退出照相模式,手机的屏幕却闪了一下。 苏箬第一反应是,卧槽,这破手机坏了?不知道幽冥令变成的手机坏了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进化成一个新款手机?比较凄惨的是直接就成砖了,那么她以后遇到危险只能拿砖防身了…… 闪屏之后,在苏箬没有任何操作的情况下,手机安装的一个视频播放APP自动打开了,开始播放一段苏箬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下载过的录像。 这段视频很像一些网友或五毛特效爱好者翻拍的恐怖电影《午夜凶铃》中的经典桥段:一个阴森森的地方(很明显是室内布景),正中央是一口井,但是与《午夜凶铃》中不同,这口井没有井栏,倒像是被废弃后拆除水泵的机井。 视屏中传来沙沙的杂音,看来拍摄的团队实在太过业余,连声音都没有做后期处理,但在这种环境下看鬼片,就算是五毛特效的鬼片,也让人实在忍受不了。苏箬匆匆忙忙将手机锁屏,按下电梯上楼键,想了想决定不乘坐电梯,低头匆匆跑出了地下车库。 站在地面上,感受着久违的阳光,苏箬松了一口气,这是她才发现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而且在地下车库那么冷的地方,还出了不少冷汗,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苏箬悻悻然地返回到李菲菲家。这一趟除了发现一个奇怪的WiFi名称和一扇打不开的门之外,可以说一无所获。李菲菲看苏箬的神情,似乎也能猜到什么,她没有问苏箬的发现,只是说:“休息一下吧,我去做饭。” “对了,菲菲,”苏箬叫住她,“你有你家的房型结构图吗?” 李菲菲苦笑道:“这楼都是一座烂尾楼,怎么会有结构图。” “那装修的时候,总应该有设计图吧?拿出来让我看看。”苏箬坚持道,她想再对比一下,以确认李菲菲家正好就在那扇小门的正上方,尽管苏箬并不是建筑专业,对比十有八|九也并无卵用。 “那我找找吧。”李菲菲走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估计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苏箬拿出手机,发现刚才那段莫名其妙接收到的视频还在播放。依然是黑咕隆咚的布景,摄影机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那口井也一直在原处,忽然有一种声音自播放器中响起,苏箬很难形容那种声音是什么,像是沉重的木门开合,又类似铁器在土地上拖拽,苏箬觉得有些耳熟,上午的时候她在楼上闲逛时似乎就听见过一次。卧室里传来李菲菲惊恐万状连语调都变了的诘问:“苏箬,你在外放什么东西?” “对不起,看鬼片……放松一下。”苏箬说道。她没有想到李菲菲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这声音虽然不怎么悦耳,但远远还没有到害怕的地步吧?她关掉声音,继续观看。 在声音响起之后,画面上发生一点变化,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井里爬出来,看剧情是和午夜凶铃一模一样,但总觉得这演员演技欠佳,而且她穿了一下粉红色的绸布睡衣,扮相就不怎么像贞子;另外她爬出来的动作显得用力过猛,就好像脚上还挂着千斤重担,而她要从井里爬出一样,动作说不出的奇怪。最后,在她不懈地努力下,终于从井里爬出来了,可喜可贺,视频也至此结束。 苏箬呆坐在沙发上,她突然想起什么,选择将这段视频倒放,这样一来就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苏箬恍然大悟,原来这名女子本来是趴在井外,被某种怪力拖入井中,而她那看起来用力过猛的动作,实际是在拼命挣扎,让自己不被拖入井中。 苏箬刚刚消下去的冷汗不知不觉又冒了出来,她将这段视频删掉,这才发现手指在不停地发抖。假设有人告诉她这是某个拙劣的拍摄作品,她并不会感到害怕,但偏巧问题就是,苏箬感觉这其中没有任何五毛特效,甚至没有丝毫后期处理,一切都真实地发生着。 “抱歉,当时的设计图估计已经弄丢了,找不见。”李菲菲从卧室里走出了,一脸歉然地说,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估计是被刚才那声音吓得不轻。 “没关系,麻烦你了。” 苏箬想,为什么李菲菲会那么害怕那种声音。声音本身并没有可怕之处,难道是李菲菲曾经目睹某种非常吓人的景象伴随着声音,所以当听到这种声音时,才会如此恐慌? 入夜之后,苏箬依然在客房睡觉。她没有关灯,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屋子里,正对着出现人脸的墙壁,床头柜也被搬开,保证一串糖葫芦般的人脸可以一览无余。李菲菲陪了她一会儿,十一点多的时候,她说她害怕,返回主卧去睡觉了,苏箬暗骂了一声,颇有起身就走当甩手掌柜的想法。 她坐在那里,等待墙上继续出现头像,不知不觉困意袭来,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似乎做了梦,一会儿是一排人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一会儿是坠落到一口深井之中,深井最底下有张人脸,苏箬觉得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是谁。 她的身体向前一倾失去了平衡,清醒过来。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墙上垂直整齐排列的人脸。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最底下那张脸已经变得很清楚了,理论上来说,那应该是苏箬,之所以是“理论”,因为那张脸很陌生,无论如何都不像苏箬。 ------------ 74.井(8-6) 苏箬望着这一串头像最底下的人脸,惊惧和疑惑的情绪同时袭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昨天她只能看到壁纸上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时她就感觉脸型不太像她,现在这人的五官也已清晰浮现,是个脸颊瘦削的女孩,可能只有十几岁,半长不短的刘海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带着一种嘲讽似的神色。无论怎么看,这女孩都不会是苏箬,而且苏箬也并不认识她。明明是苏箬住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另外一张脸? “菲菲,”苏箬打开客房门,对着漆黑的走廊说道,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更大一些,“你过来看看。” 李菲菲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脸色苍白地走过来,拖鞋走在光可鉴人的瓷砖地板上居然没有一点声音。苏箬冷眼望着她,觉得李菲菲才最像是这房子的鬼。 “这……这是谁?”李菲菲一见到壁纸最下方的头像,就惊讶地问道,“苏箬,你以前整过容吗?” “我怎么可能从瓜子脸整成大饼脸?”苏箬不悦地说道。 李菲菲却没有半点想笑的意思,她神情凝重,蹲在墙壁前,呆呆地望着那一串头像。就在这陌生女孩肖像的上方,李菲菲头像的神情已经由忧心忡忡变为极度的痛苦,脸上的肌肉都已经扭曲,嘴巴张得很大。尽管只是在壁纸上类似于几道洇水的痕迹,苏箬却觉得自己仿佛都能听到那些头像的嚎叫声。 “苏箬,这个人肯定不是你,但是只有你一个人住到这里来,”李菲菲叹了口气,回过头望着苏箬,她这张平静略带憔悴的脸和身后墙壁痛苦万状的肖像并列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你是不是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什么东西,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也会在这里出现脸吗?”苏箬问道。这么说来,她接触的“不干净的东西”可太多了,如果每一个都在墙上出现脸,不知道壁纸的显灵系统会不会因为过载而崩溃。 “你是不是把什么人的鬼魂带过来了?”李菲菲在发抖。 苏箬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裤子的口袋。那个挂坠盒,里面是苏笠的魂魄,她和姬遥莘费了老大劲才从吴德那里抢过来的。[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难道这张脸是苏笠的?也不对,苏笠就是苏箬自己,苏箬当然也不会不知道,苏笠并不长这个模样。那么这个女孩到底会是谁? “菲菲你去睡觉吧,我明天再到附近看看。”苏箬叹口气,拿出手机将这张脸拍了下来,准备等天亮之后再研究一下,现在的气氛有些恐怖,她实在不愿意再联想一些可怕的事情。 “我的时间不多了……”李菲菲用指尖抚摸过壁纸上她的头像,嘴唇哆嗦起来。 苏箬并没有去安慰李菲菲,她的手机好像又有点不太灵光了,反应奇慢无比,让人恨不得把它砸了。看来让幽冥令来履行一些现代智能电子产品的功能实在有点勉强,姬遥莘能把幽冥令当瑞士军刀玩,不知道苏箬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道行,让幽冥令再换一种形态。 手机屏幕闪了起来,看到这种熟悉的闪屏,苏箬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视频播放器又自动打开,自动开始下载一段视频,然后自动播放。 “那我先去睡,有什么事你再叫我。”李菲菲站起来,不安地说道。她低头从苏箬身边走过,越发像个长发的女鬼了。 等到李菲菲离开后,苏箬才把这段是视频打开。还是那个屋子,屋子里有一口井,同样是倒放一个老人被拖入井中的情形,苏箬确定这个老人的头像也出现在李菲菲家的壁纸上,看样子是李菲菲家消失的邻居之一。看第二个视频时,苏箬心中有许多疑惑。 屋子里怎么会有一口井?如果是布景,结合两段没有剪辑和后期处理痕迹的视频来看,布景应当是不不会如此逼真的。最为重要的是,这口井到底在哪? 苏箬忍不住又想起地下车库那扇锁着的小门,也许应该设法将那扇门打开。苏箬隐隐猜到了门后面是什么,却又恐惧着打开门后,真的看到一口井的景象……她躺倒床上,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好,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虽然困得很,但辗转反侧半天,也只是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 她想起或者是梦见一些古怪的事情。还是吴德的那个地宫,比起吴德的地宫,这座大楼的地下车库就显得太寒碜了,吴德站在铁链上,一边玩杂耍一边对姬遥莘说:“默言本来不应该死的。” 姬遥莘也站在铁链上吃着一个雪白的冰淇淋说:“莫言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吴德提到的默言到底是姬遥莘的什么人?她的好朋友?助手?上一任的苏箬?尽管是梦里,苏箬的神志却很清醒,她迅速地列出一张姬遥莘的人际关系网。孔桦,老朋友,娜娜,前任引路人,为了支援家乡建设留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吴德,前任引路人,因为贪污渎职等问题被严查,还有一个姬遥莘曾经提过的宿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意识在河面上游荡,一转眼就不知道飘忽何方去了。好像是在梦的边缘,姬遥莘对苏箬说:“我永远在你身边。” 苏箬醒过来,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不知不觉睡了好几个钟头,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声音,李菲菲已经起床在准备早餐了。 苏箬在纸上写下目前仅有的几个线索: 1,凡是住进这座烂尾的大楼的人,李菲菲家客房的壁纸都会出现头像,头像越来越清晰,最后此人会莫名失踪。 2,楼里有个奇怪的热点名称叫well,只有自己的手机能接受到,辐射范围不大,很有可能是个人或家庭热点,位置应该在地下车库锁着的小门附近。 3,手机莫名收到一些视频,都是倒放那些失踪的人被拖入井中。这口井似乎在室内。 思来想去,目前所能做的,除了到地下车库中打开那扇小门之外,好像没有更有意义的事情。饭后,苏箬向李菲菲借了一把斧子,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心情,又独自来到了地下车库。 小门还在那里,静静地蒙着尘。苏箬研究了一番门锁,发现锁芯被用某种东西堵住,类似于502胶水的东西,很可能这扇门锁上了就不再打算打开。苏箬发现门把由于时间长久已经呈现出部分朽坏,如果把门把砍断,那么铁链子也就失去了作用,这扇门就能轻而易举地打开。 苏箬对着门把挥舞斧子砍了几下,扬起大量的灰尘,呛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时候她才发现破烂不堪的门把和锁链比她所想的要更结实,尽管在想象中她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角色,但现实就是她拿着一把斧子还是砍不开眼前的小门。 苏箬停了下来开始喘粗气。这破门实在太难打开了,还是换个好用点的工具吧。苏箬忽然愣住,她又听到了那种古怪的声音,李菲菲极度恐惧的声音。 声音仿佛就是从她耳边响起的……不,更准确地说,是自苏箬的脚底响起的,声音非常大,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中,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恐惧,只想立刻就逃。曾经李菲菲在听到这种声音时,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景象? 可是脚底只有黑色的土地和在黑暗中坚强钻出的野草,那种声音好像是埋在地底下的某个怪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出绝望的吼叫,等待着下一个祭品。 这时,苏箬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差点把苏箬的心脏病都吓出来。 “苏箬,你快回来!”李菲菲因为惊恐万状而变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快轮到我了!我知道快要到我了!” 苏箬顾不上继续砍门了,她匆匆忙忙上楼打开门,李菲菲正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手机被她扔到脚边。 “我又听见那种声音了!你是不是也听见了!我知道我马上也会……”李菲菲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一手攥紧了一旁茶几上垂落下来的厚餐布,“应该就是今天晚上了吧,我也会失踪,和他们一样,下一个就该是你了……” “你冷静一点。”苏箬打断了李菲菲的喃喃自语,她扶住李菲菲的肩膀,隔着一层衣服,对方的身体是凉的,“你说今晚就会失踪吗?今晚我守着你,就算死,起码也死个明白。” 李菲菲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似乎感觉稍微好一点,便站起身,整理着皱了的衣服。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冷静,好像忽然间对生活又有希望了,但是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苏箬如坠冰窖。 “没用的,苏箬。如果这些都有用,那些人也就不会失踪了。” 她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也许李菲菲曾经以为苏箬是救星,后来发现苏箬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住在凶宅中,同样会害怕,会手足无措。 ------------ 75.井(8-7) 苏箬望着李菲菲,对方绝望的神情令她联想起万念俱灰之类的词语。(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她能体会到李菲菲的绝望,就如姬遥莘曾经也这样凝望苏箬,感受苏箬的恐惧一般。 “菲菲,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苏箬郑重地说,“地下车库里有一扇门,我现在需要把门打开。” “那扇门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锁上的,你疯了吗?”李菲菲睁大眼睛,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那扇门里面有鬼!隔壁家的老张找来的铁链子把门锁上,把锁头都焊死的!如果门打开,鬼马上就会出来,我们都会死……” “现在不是和都会死的结果差不多吗?”苏箬冷冷地诘问着,她盘腿坐在李菲菲对面的地板上,“你是知道那扇门后是什么的,对吧。” 李菲菲惊恐地看了苏箬一眼,伸手拨了一下额发,嘴唇还有些哆嗦:“其实我知道,文斌(李菲菲的丈夫)和宝宝都是在门里面,门里面是一口废井……以前我还进去看过,后来隔壁家的张小艳失踪之后,我们都出去找,发现她的那双凉鞋在井边……井很深,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们用强光手电往里面照,什么都看不见,但那里肯定是有鬼的,把门锁上了……但锁上之后,该失踪的人还是会失踪……” “好,门里面是一口井。”苏箬说道,掏出随身带的小本记下来,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但是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李菲菲没有说话,她依然坐在地板上,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苏箬又问了一遍之后,有种莫名心惊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像是李菲菲,像另外一个人,一个她并不陌生的人――可那个人,又是谁?真正的李菲菲,会不会已经死了,早就在深井之下的黑暗中慢慢腐烂…… “菲菲,我想我是可以帮你的。[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但是你得跟我说实话。”苏箬耐心地说,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模仿姬遥莘那种温柔的语气,似乎这么做了,她就能真实地感受到姬遥莘就在她身边,虽然可悲的是她并没有完全信任姬遥莘。 不过,李菲菲的一些表现让苏箬大惑不解。上学时,李菲菲是个热情坦率的女生,与现在这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形象大相径庭,眼前这个李菲菲,似乎还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苏箬。 “你得跟我说实话。”苏箬又着重重复了一边。 李菲菲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像突然有人用冰冷的针戳中她一样,苏箬很奇怪李菲菲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用手撑着地板,缓缓地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不自然。“快要到中午了吗?”李菲菲摇晃着身体,喃喃说道,“苏箬,你的脸没有在壁纸上,这件事就和你无关,你快点走,趁着还能走,赶紧走。” 苏箬也站起来,她愣了一会儿。 这件事本来就和她没关系,李菲菲硬是要苏箬在这里住两天,现在李菲菲的房子里还闹鬼,难道还怪她?然而这种犹豫也只持续了两秒钟而已,苏箬苦笑着从裤子口袋中掏出那个吊坠盒来。 墙上新出现的脸,既不是苏箬,也不是苏笠(理论上苏笠应该和苏箬长相相同),而入住的只有苏箬和她裤子口袋里红色的魂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千辛万苦从吴德那里抢过来的魂魄是个假的。 苏箬现在很想呕血三升,姬遥莘知道这个事实后大概也会大骂坑爹。这事情被这样一搞就变得非常复杂了,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吴德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都不知道,苏箬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我现在要把地下车库的那扇小门打开,解铃还须系铃人,光把门锁住是没用的。”苏箬说道,“你家里有锯条吗?” 李菲菲这时已经走进了厨房,在流理台前,用极为迟缓的动作切菜,听到苏箬的话后,她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苏箬,你不必帮我,因为我已经――”话突然顿在了这里,李菲菲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中菜刀悬在半空,迟迟未能落下。 “你怎么了?”苏箬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咣当,是菜刀的刀刃嵌入木制案板,又被弹出重重砸在台面上的声音。李菲菲的身体向后倾倒,苏箬急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平躺在地上。好在李菲菲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呼吸平稳,心跳也暂时听不出什么问题,大概是因为紧张或是身体虚弱造成的休克,休息一下应该就无大碍了。 让李菲菲躺在瓷砖地面上也不是回事,苏箬又抱不动她,勉强抓着李菲菲肩膀把她拖到沙发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走进卧室里,拿了床被子准备给李菲菲盖上,再走到客厅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李菲菲不见了。 不,值得惊讶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就在苏箬返回去拿被子的短短几秒钟,本来窗明几净的客厅落满了灰尘,窗户边缘残留着雨水渗入的痕迹,米色的地板砖已经辨别不出原色了,分明就是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入住,没有人打扫的空房子。 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被子,粉色的被面上全是一团团絮状的灰尘。她松开手,被子落在地上,溅起一大团尘土,苏箬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李菲菲?”苏箬大声地喊道,声音在客厅的墙壁之间回荡。她走进厨房看了看,李菲菲本来在案板上切着菜,那些菜还放在那里,已经完全干了。一盘昨天吃剩的土豆丝放在案板的一边,霉菌在其中肆无忌惮地长成了一座森林。 苏箬后退了一步,她又听到了那个古怪的难以形容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她看了看厨房,貌似能当做武器的只有一把菜刀,苏箬抓起菜刀,握住刀柄,就像当时那样握住石川沙罗的刀。 她冲到了楼下的地下车库,跑到那扇小门前,看着那一大团锁链,高高地举起菜刀,砍了过去。 咣的一声,火花飞溅。锁链摇晃了几下,连一点缺损都没有,反而是菜刀卷了刃。苏箬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菜刀扔到一边,也不管地上都是泥泞,就颓然地坐下来。 完全莫名其妙,不仅没有什么头绪,而且事情好像拐了一个奇怪的弯,开始向不知道什么鬼的方向发展。苏箬当然希望姬遥莘忽然从天而降,温柔地对自己说:“我会帮你解决所有问题”,想到这里时苏箬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仅凭自己还是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手机叮咚叮咚连着响了好几声,苏箬拿出手机,原来是视频播放软件又自动下载了好几段视频。苏箬一一点开,果然还是倒放的视频,一个一个人被拖入井中。其中有个中年女子被拖入井中时拼命挣扎,凉鞋从脚上脱落,散在井边,这一定是李菲菲提到过的张小燕了。 还有一个婴儿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也不懂什么挣扎就被井中那股怪力吞噬了,因此倒放时的录像也显得格外古怪,就好像这个小孩从井中忽然滑出来的一样。 苏箬的手指有些发抖,她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景象,哪怕光线再差,画质再渣,她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刻骨的恐惧,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曾是真实发生着的。 她点开了最后一段视频,是李菲菲被拖入井中。苏箬没有看完,她按下锁屏键,望着手机金属的外壳,发了好一会儿呆。李菲菲已经死了,在井里,那么这几天陪伴她的女人是谁?如果说是李菲菲的鬼魂,苏箬倒不怎么害怕,她没少见过鬼魂,姬遥莘也是鬼魂;但李菲菲给苏箬一种不祥的熟悉感,就好像这人是个经过伪装的不怀好意的老熟人,专门来接近苏箬的。 思前想后,苏箬觉得还是把这扇小门弄开比较现实,她打开手机电筒,靠近了小门,仔细观察着铁链。她发现虽然铁链非常结实,一端焊死在墙上,但另外一头拴着的门把螺丝却已经松动了,似乎再努力一下就能把门把扯掉。 苏箬捡起地上的菜刀,开始用刀背砸门把。 不知道是不是这活比较无聊,苏箬忍不住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 如果姬遥莘真的不怀好意呢?反正她遇到的这么多人,娜娜吴德穆安之类的,就没有几个好人,也许姬遥莘只是隐藏得太深,以至于苏箬到现在还信任她,依恋她…… 至于那个魂魄,应该就是李菲菲家壁纸上出现的最后一张脸,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虽然说苏箬并没有什么责任,但把一个无辜的魂魄牵连进来,总觉得很过意不去。 随着刀背再一次重重地砸到门把上,铁链晃了晃,哗啦啦地落了下去,门把被砸开了。 ------------ 76.井(8-8) 苏箬推开了门,她还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门上的灰尘被扬起来时,呛得她打了个喷嚏。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苏箬揉了揉眼睛,往前走了一步。门只能被推开三十度左右,她低下头查看,发现是在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中卡着一双破旧的女式塑料凉鞋。 鞋上面全是灰尘,已经辨不出原色。苏箬把鞋踢到一边去,用力将门完全推开。手电的光明亮惨白,苏箬紧紧将之握在手里,金属的外壳温热,就像握着另一个人的手。 她看见了那几段视频中的场景,拙劣的室内布景,直到亲眼看到是何等模样时,才会发现那口井确确实实出现在眼前时,才感觉到不寒而栗。 门后的空间比苏箬想象得要大,从视频上来看,苏箬本来以为这就是个八九平米的小房间,现在才发现这间房子约四五十平米,角落里堆放着许多废弃建材,上面盖着防雨布,像一个个躲在黑暗角落中的怪兽化石,井口在靠近小门的地方。这里不可能拉网线,也不会有路由器,那个叫做well的热点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箬觉得裤子口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个吊坠盒。她一手伸到口袋中,攥紧了那个小小的东西,生怕井里会伸出一只手,把这吊坠盒抢走――就算其中的魂魄不是真正的苏笠的魂魄。 苏箬走到井前,小心地和井沿保持距离。大概是考虑到根本不会有人接近这口井,井上面的器械已经拆除,井口与地面平齐,井边上也没有什么保护设施。苏箬在离井口一尺远的地方停下,蹲下来,将手机举到井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一片纯黑。手机光源虽然亮,但几米之后就被无限的黑所吞噬。在这一有限的被光照亮的空间中,苏箬看不到反光,没有水,在更深的深处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她的手在一旁地上摸了摸,期待能找到小石子之类的,扔下去试试深浅,但旁边的地面上只有厚而轻的一层灰土。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门边,拾起那只塑料凉鞋,拎到井口扔了下去。过了一两秒钟,苏箬听到井底传来一声闷响,说不好是砸到什么上面的――水面、柔软的肉体或者是坚硬的土壤,但是这口井肯定很深。(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苏箬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呆不下去了,一方面是这里的气氛确实很恐怖,黑色与封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每一个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好像都藏着恶鬼;另一方面是这里太冷,苏箬穿了件七分袖的T恤,冻得直哆嗦。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苏箬想出了一个机智的解决方案。她决定给这个空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拍照片,然后回到地面――明亮、温暖、不可怕的地面,再细细研究这些照片。 尽管有心里准备,开着闪光灯在这种闹鬼的地方拍照确实是一件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每一次闪光灯亮起的时候,苏箬都能看到在白光中央站着一个身影,有时是个老人,有时是个女子,看不太清楚,却又足够让苏箬知道那有个鬼影;等到苏箬再打开手机电筒去看那个地方时,却只有飞舞的灰尘。 简直是够了。 苏箬咔嚓咔嚓拍了几十张照片,有的照片照糊了也顾不上,落荒而逃。就在她刚刚走出小门的时候,她听见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苏箬顿住脚步,她忽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了。 是水从地底下流过去,充盈石缝时的声音。她曾经在吴德的地宫中,听见过类似的声音。但是一般来说,只有定时涨退潮的河流入海口或是地下水会发出这种声音,难道这口井打通了某个地下水脉?苏箬回头去看,那口井像地面一个深不见底的创口,模样甚是恐怖,她无法鼓起勇气再走过去查看,于是只好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李菲菲家已经成了那个样子,恐怕住也住不成。等到跑到地面,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苏箬身上时,她才长长出了口气,继而想起李菲菲家那些发霉变质脱水的食材,胃里就开始翻滚――妈的,这几天李菲菲给她吃的饭是用什么做的? 苏箬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视频播放器又下载了一段视频。视频的内容依然是倒放,在渣画质中,苏箬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井,四处观望着,苏箬发现自己的身影居然如此猥琐,不像去探险的,倒像是偷窥的。 在苏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个个子高瘦的女人,明明是夏天,却穿着一件军大衣一样的衣服,苏箬起先是疑惑,后来心里一震,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墙壁上新出现的那张脸,假魂魄真正的主人。她到底是谁?姬遥莘为什么会把这个女人的魂魄误认为是苏箬的魂魄? 那个女人始终跟在苏箬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尺,苏箬觉得脊背发冷,连忙回头去看,但除了被风吹起来的塑料泡沫,身后什么都没有。视频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苏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向小区外的马路走去。 她搞不懂为什么要这么积极上心地解决这件事。也许是成为引路人后,急于向姬遥莘证明自己,她是有资格和姬遥莘并肩而立的,也许是为了这个魂魄不被那口怪井吸走,也许是为了曾经的同学李菲菲,也许只是找一点事做,以确认她还是活着的…… 苏箬在马路上打了一辆车,半个小时后,她返回到自己的家里。 屋子里空空荡荡,姬遥莘不在。是她先最贱把姬遥莘赶走的,这么一想,苏箬就觉得悲从中来。她叹口气把电脑打开,强迫自己想着那口井的事情。 事情发生总是要有原因的。娜娜老家闹鬼是因为三百年前横死的琴师,石川沙罗家闹鬼是因为石川夕颜的自杀,吴德闹妖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妖……那么这口井,也肯定因为里面有什么东西,所以才会闹鬼的。 苏箬把手机连上电脑,将这几天拍的若干照片全都导了出来,一张一张比较着。 在地下室和井边拍的那些照片最为吓人,每张照片的中央都站着一个人,但是由于像素的缘故,这人影并不是看得很清楚,只能隐约辨别出,有男人、女人、上了年纪的老人、婴儿之类,活像是恐怖游戏中的CG图。苏箬又找出拍的李菲菲家墙纸上头像的照片,将这些人影和头像一一进行比对。 这项工作有些骇人,但是在比对若干之后,这工作也就变得枯燥且索然无味。 很快,将这些鬼影与那些头像都对上了号。让苏箬感觉比较难受的是,这些鬼影中有李菲菲的身影。李菲菲早就死了,或者死得时间并不是很长,这些天来招待她的究竟是“什么”,想一想颇让人不寒而栗。 死去的人一直都在地下停车场游荡,在苏箬打开那扇小门后,它们又涌到井边去,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尸体吗?苏箬不愿再往下想。 比对完毕后,苏箬发现,墙纸上有两个人没有在照片的鬼影中出现,一个是第一个头像,即那一串中最上面的女人的头像,因为这个女人是卷发,而在几张鬼影图片中,并没有卷发的女人;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魂魄了。 苏箬望着第一个女人的头像,她的面容极度扭曲,嘴巴张得大大的,看不出来此人的年龄,五官也难以辨别,她应该是第一个死在井中的人,为什么苏箬没有捕捉到她的影子?难道苏箬漏拍了她?苏箬打开视频播放器,找出所有莫名其妙下载的视频,也没有卷发女人被拖入井中的视频,是因为还没来得及下载?或者这个女人就是始作俑者? 她长叹一口气,将电脑关上了。忙活比对了大半天,除了知道一个事实,就是烂尾楼中死去的人都在地下室里晃荡之外,别无所获。 苏箬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口井。有个卷发的女人正缓缓地从井中爬出,除了她的头发是卷的之外,所有的场景都和午夜凶铃中一模一样。 梦境又一变,李菲菲在和苏箬说话,说的什么内容听不清楚,苏箬只是觉得李菲菲很奇怪,好像这个跟她说话的人不是李菲菲,而是另外一个她所熟悉的人附身了李菲菲一样。可这个熟悉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苏箬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躺在沙发上回味着刚才做过的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大致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苏箬匆忙地爬起来,翻找出一袋方便面泡着吃,顺便找出件外套穿上。她望着窗外的夜色犹豫了几秒,最后依然决定重新返回那座烂尾楼。反正地下车库二十四小时漆黑入夜,那么白天去和晚上去,不会有什么区别。 而且,苏箬无比清楚地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 77.井(8-9) 苏箬在出租车司机诧异的目光中在烂尾楼前下了车。[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姑娘,这楼是烂尾的,没人住,”出租车司机将头从车窗探出来,大嗓门说道,“以前这还死过好几个人,晚上不安全得很。” 苏箬回过头,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神态一定是鬼祟的,模样一定是猥琐的。她说:“谢谢师傅,我一直都住在这里。” 出租车司机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他抓起刚才苏箬付给他的钱对光抖了抖以确认不是冥币,然后一脚油门绝尘而去,苏箬独自站在马路上,夏天傍晚微醺的风混合着一点尘土的气味吹过来。这里与那个地下车库完全是两个世界。 苏箬看了看这座大楼,没有一扇窗户的灯是亮的。她打开手机电筒,并公放凤凰传奇的歌曲,将声音开到最大,径直向地下车库走去。 明亮的光和动感的乡村重金属音乐打破黑暗和沉寂,苏箬并没有觉得十分害怕。她走到那扇小门前,运起体内洪荒之力,豪气干云天,一脚把门踹开。井依然在那里,寒气幽幽渗入骨髓,苏箬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几秒钟而已,只需要几秒钟。” 苏箬努力鼓起勇气,让自己想一些快乐的事。她想起姬遥莘温柔地对自己微笑,在那间破旧茶馆里耐心地和自己谈话,想起姬遥莘曾讽刺娜娜是野鸡大学毕业的,想穆安那件衣服前襟硕大的智障二字……苏箬走到井前,她的脚尖里井沿最多十公分,她一低头,就与这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对视。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然后她打开手机相机,对着井口拍摄了一张照片。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苏箬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张熟悉而痛苦的脸,那景象伴随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的歌声被模糊了。苏箬好像触电一般浑身颤了一下,当世界又归于黑暗,苏箬满头冷汗,她在想自己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随后很失落地发现,她也不能确定。 突然,苏箬后背被人重重一推,整个人向前方即井口倾倒。 “卧槽!”苏箬大骂了一声,她第一反应是双膝跪倒以免直挺挺栽进井中,随后一手急忙抠住地面,膝盖摔得火辣辣的痛,手掌似乎也有些擦伤,好在并没有摔进井里去,大概是吨位比较重吧。但是因为这一下失去平衡,她裤子口袋中装着魂魄的吊坠盒滑落,跌入了井中。 “X你奶奶的……”苏箬一边骂着一边爬起来,把手机电筒打开,四处逡巡。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这一下把她的火气全都推了出来,但是周围的黑暗如旧,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苏箬就算大发雷霆,也好像一拳打到了软绵绵的棉花上。 她又拿起手机照着井口,吊坠盒落到井里,这下有点麻烦了。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吊坠盒没有落进去,在井口以下约二三十公分的地方,横着伸出几个金属螺丝,吊坠盒上挂着皮绳,绳子勾住了螺丝,在井壁上轻轻晃着。 苏箬皱了皱眉,她有种感觉,这魂魄仿佛有自主意识一样,而且若论道行,恐怕它的道行不浅。 苏箬伸手将吊坠又拿了回来,手指清晰地感受到井中的寒意,仿佛井下面有一个大冰窖,正在呼呼往外冒冷气一样。她这回不敢再揣到口袋里了,而是恭恭敬敬地挂在脖子上,暗自后悔没有将它放在家里,也免得虚惊一场。她转身准备跑路,这时发现,自己身后的地上,躺着一只塑料凉鞋。 她明明记得白天从这里离开时,是没有这只鞋的。卡住门缝的那一只,苏箬已经扔进了井里,这一只,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再联想到刚才在她身后推她的人……不过凤凰传奇壮恶人胆,苏箬一个漂亮的回旋飞踢把鞋踢进了井,转身就跑,她仿佛感到身后有人正在盯着她,却不敢回头。 苏箬回到家里时,还不到九点,且十分有成就感。她拿出手机翻看了一下那张冒着生命危险照的照片,她看到黑洞洞的井口,井下面有一张惨白的脸在往上望,仅仅看一眼就让人感受到透过屏幕而来的恐惧和绝望。但是对于苏箬来说,更多的是震惊。 这张惨白的脸,竟然是娜娜…… 娜娜不是此时正在西伯利亚当守墓人吗?是谁都不应该是她。哪怕这张脸是李菲菲,是姬遥莘,甚至是苏箬自己,苏箬都不会感觉到这么害怕。 她想起李菲菲家壁纸最上面的那个女人的脸,她总是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大概那就是娜娜,只是因为头像的五官扭曲太厉害,她才没有认出来。还有李菲菲在和苏箬说话时,苏箬觉得李菲菲不像是她,倒像是另外一个苏箬熟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苏箬越发不安地想,难道李菲菲也是娜娜假扮的吗?娜娜擅长让人产生幻觉,会不会是她又反悔了,不打算当守墓人,回来和苏箬抢引路人的职位。那为什么不去找领导姬遥莘,为难她苏箬有什么用…… 不过,也不能百分之百确认照片上这张脸就是娜娜的。因为光线的缘故,这脸并不是太清晰,再说苏箬脸盲,带点斯拉夫风情的混血儿长得都差不多,化妆技术高超一点的,化个欧式妆也能乱真。就在苏箬凝神思考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开始自动操作,这张照片下面的功能键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乱按一般,拉开操作的菜单,选择了“删除”。 “卧槽!”苏箬赶在“确定删除”的对话框冒出来时赶紧退出了相册。她在空中乱扑乱打,就像真有个鬼站在那里操作手机一样。但是相册还是被自动打开了,苏箬只能匆忙地关了手机。 这鬼仿佛被关在手机里面,苏箬叹口气,不能这样僵持下去。如果照片被删掉,鬼就很有可能跑出来,导致前功尽弃。 苏箬知道自己家附近有一家快餐店是24小时营业的,而且快餐店中摆放着一台照片打印机,只需要关注快餐店公众号后,扫描二维码就能打印照片。苏箬连拖鞋都没有换就跑下楼,一路狂奔如脱缰的野狗般冲进店里,九点多快餐店里没有几个食客了,倒是快餐店的店员被苏箬吓了一跳。 苏箬匆匆打开手机,扫二维码,连接手机选择照片。因为她以前在这里打印过照片,所以对这一套程序也比较熟悉。成功向公众号发送图片后,机器响起打印的声音,苏箬长长舒了一口气。打印好照片,再把这张照片毁掉,应该就大功告成了,至于善后……看看到时候能不能联系上姬遥莘…… 然而这口气还没有舒完,机器咯噔咯噔响了几下怪声,居然停住了。不是吧,这个时候死机?苏箬直跺脚,一旁正在打扫卫生的小哥见苏箬急得要炸了,走过来调试机器。 “这机子就是容易坏……”他说道。 苏箬眼睛里都要冒火了。 小哥拍打了机器外壳几下,又掀开打印机的盖板查看,忽然大叫一声,跌坐在地,向后挪了好几步。不仅苏箬被吓了一跳,快餐店里其他店员也向他这边看过来,连值班经理都匆匆走来查看情况。 “里面……有只死人手!”小哥指着机器大声说,声音发抖,带了哭腔。然而其他店员看样子倒不觉得这事有多严重,因为机器本身就很小,藏进去一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就算在打印机里塞一只手也难以办到。值班经理走过来,低声斥责了一句:“注意影响!” 他走到机器前,按了几个按钮,打印机又运转了起来。 “怎么这么冷?”一个妹子忽然说道。 苏箬也感觉到了,这台打印机俨然变成了冰冻机,呼呼地往外冒冷气,而且不是那种令人舒服的凉爽,而是瘆人的寒冷。她听见那种地下水流过时类似于木门开合的吱嘎声,但她马上意识到那只是打印机重新运行的声音。 “你看,就是接触不良,你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值班经理说着,但是表情已经有些不安了。那个小哥从地上爬起来,充满恐惧地望着苏箬一眼,转身走进了操作间。 打印机咯吱咯吱的,这张照片打印了有一分钟,苏箬却像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照片从取相片口冒了出来,值班经理帮苏箬取了出来:“小姐,您的照片打好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截住了,因为他已经看到这张照片,看到那口井,那张惨白的脸。苏箬匆忙接过照片,低声说了句:“抱歉,谢谢。”她转身就从快餐店里冲了出去。 一直到回家之后,苏箬才拿出这张照片仔细查看。照片表面很冰,仿佛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样,她望着井口女鬼的脸,越发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娜娜了。 苏箬不希望是娜娜,说不清什么原因。 她看了看手机,相册中拍摄的照片已经不见了,但至少这张照片已经被冲洗出来,躺在苏箬家的茶几上。接下来该怎么办,把这张照片烧了,或者是深埋某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再说吧……苏箬向后躺倒在沙发上,迷糊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之前一直都搜集有关那栋烂尾楼的资料,为什么不能从李菲菲身上着手呢? 因为她之前和同学在Q|Q上打招呼被拉黑的惨痛经历,苏箬这回比较谨慎,她翻找通讯录,找到一个上学时关系比较好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和她闲聊了一会儿,便打听起李菲菲来。 那个同学说:你之前可能在外地,李菲菲的事还不知道吧?她出车祸走了,太惨了,她孩子当时才一岁不到吧,她老公开车,在XX路和一辆车迎面撞上了,那辆车也是坐了一家子,有老有少的,两辆车上人全死了,有七个人吧?真是太惨了。 苏箬震惊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同学告诉她,这事发生快一年了,还给苏箬发来了当时的新闻报道链接。 苏箬点开链接,新闻的描述和同学所说差不多,配了一张现场照片,两辆面目全非的车,车头几乎都嵌在一起了,现场围了很多人,交警、医务等人正在忙碌。正对着事故发生的路段,烂尾大楼就伫立的那里。 ------------ 78.井(终) 苏箬放下手机,开始在客厅里踱步。txt小说下载80txt.com茶几上的照片中,惨白的鬼脸好像一直都对着苏箬,黑洞洞的眼眶让苏箬此时竟感觉心有余悸,她走过去将照片翻了个面,背面朝上。 李菲菲是出车祸去世的……而且发生车祸的地点就在烂尾楼那里。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人,就算再没有地方住,也断不应该住进没有竣工烂尾多年的大楼。难道是因为两家人出了车祸死在那里,游魂就近入住,而且一直孜孜不倦地拉人,之所以被迫或是主动地住进大楼,和那口井应当有很大的关系。 她长叹了一口气,开始无意识地拉扯自己的头发。她想起照片上酷似娜娜的女人,心里越发惊慌。她想起姬遥莘曾经说过,娜娜擅长让人产生幻觉,然后让人死在幻觉中,那么这些天在李菲菲家里的种种,难道都是幻觉?可是娜娜并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出现。苏箬揉了揉太阳穴,她决定先不纠结这个鬼是不是娜娜的问题,而是这张照片究竟该如何处理。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箬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原本以为可以一个人把这件事处理得很漂亮,让姬遥莘刮目相看,她以为自己可以救李菲菲。原来到了最后,李菲菲早就已经死了,她只不过是钻进李菲菲的圈套,而凭借着一个陌生人的魂魄和幽冥令侥幸逃出来而已。 现在,姬遥莘又在哪里? 苏箬躺在沙发上,在经历了恐惧种种情绪之后,身体格外疲乏,居然睡着了。睡了几个小时,又被冻醒了,真搞不懂怎么这么冷,明明是夏天。她看到桌子上的照片,叹了口气,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希望热气能进来暖和一下。她站在窗口发了一会儿呆,仿佛期盼着姬遥莘会出现在楼下小区昏黄的路灯光下,什么都不必说,只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她回到沙发上打算再躺一会儿,对门却传来咣当咣当挪动家什物品的声音,让苏箬无法入眠,产生一种神经衰弱的烦躁感。对门之前那户人家搬走了,大概那家女人被苏箬这个鬼宅吓得不轻吧。新搬来的邻居不像省油的灯,半夜三更在这收拾,也不知道邻里关系能不能好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箬揣着女鬼的照片出发了,虽然没有什么意义,她决定再去那里确认一下,李菲菲曾经住过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入夏一个星期有余,一直没有下雨,天气渐渐热了。苏箬将照片放在包里背在身上,一路居然觉得还挺冷,像背了一包冰块。走到烂尾楼那里,从包里拿出携带的矿泉水准备喝两口,发现矿泉水已经结冰了。 苏箬一边盘算把这照片剪成小片当“环保方便节能一本万利空调”卖了致富,一边走进了大楼。 楼里面一种难以忍受的闷热,之前阴森的寒意一扫而空。苏箬在一层的走廊转了一圈,她看到李菲菲曾经的住宅连门都没有安装,里面也完全是毛坯房。倒是地上扔着一些方便食品的包装袋,落了一层薄灰。苏箬想起来,住在李菲菲家的这几天,确实吃过这些东西…… 她又到其他几户中转了转。有一个房间空空如也,屋子正中却摆放着一双破旧的塑料凉鞋。苏箬觉得这里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了,又不是好看的地方,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什么动静。不是那种水流阴森森的声响,而是某种丁丁当当的声音,好像有人正在楼下搞维修。 楼下有人?是来维修什么的吗?这座大楼烂尾这么多年,应该没有什么值得维修的地方,莫非她昨天刚把井里的鬼苏箬犹豫了一会儿,从楼梯走到地下车库(电梯是坏的)。 地下车库也能感觉到蒸腾而起的热气。连续几天的高温,这栋楼又缺乏降温设施,所以人在里面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苏箬走过偌大的停车场,来到那扇小门前,有光从里面透出来。门半掩着,门把有被苏箬曾经破坏的痕迹。刚才苏箬听到的声音就是从门里面传来的。 她站在门口,惴惴不安,不敢推门进去。是有维修工人来这里维修吗?可这不合常理……还是另外有探险者找到了这个地方……苏箬正想要再悄无声息地溜走,门里面却有人说话了:“是苏箬吗?进来吧。” 一瞬间,苏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再度被某种幻境所迷惑。她断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声音。 “姬遥莘?”她说着,声音不大,梦呓一般,然后她踩着地上厚厚的灰尘走了进去。 姬遥莘正蹲在井边,一旁放着一把探照灯,灯光如雪般洁白明亮。她的身上都是泥,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但当她抬起头望着苏箬时,面容美丽苍白,一如两人雪山上的初遇。苏箬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知道应该先笑还是先说话。 “你把井里的鬼引诱出来了。”姬遥莘率先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她的眉眼都是含着笑的,不知是欣喜久别重逢,抑或是其他什么情绪,“你一个人就做到了,你做得很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箬问道,她走上前,看到姬遥莘的身边放着一大堆沾灰的破烂,其中有一个家用的无线路由器――已被砸瘪,天线全都断了,看起来完全不能用,只是肮脏的塑料外壳上隐约能辨别出“LINK”几个字母。估计刚才姬遥莘把这口井都掏了一遍,也不知道图什么。 “我感觉到这里有你和默言的气息,想来你们来过这里,而且出了点事。”姬遥莘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望着井里,“我害怕会来不及,但是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这个地方,现在已经没有鬼了。” “默言?默言到底是谁?”苏箬打断了姬遥莘的话,怔怔地望着姬遥莘。 吴德曾经对姬遥莘提过这个名字,似乎是一个早逝的人,而且默言和姬遥莘的关系很不一般,具体有多一半,苏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怕自己会对一个已死的人产生嫉妒的心理。 “默言曾经是引路人。你和她很像,”姬遥莘低着头,望向满地的杂物,苏箬看了看,杂物中除了那个路由器,还有硬纸壳、废旧塑料泡沫、塑料布之类,“吴德的那个魂魄不是你的魂魄,而是……默言的魂魄。你和她很像,连你们的魂魄都是红色的。” 苏箬觉得脑袋有点疼,她在姬遥莘身边坐下来,试图理顺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默言曾经是引路人,后来默言死了。你从吴德地宫里拿到的魂魄,是默言的而不是我的。那么我的另一半魂魄呢?丢啦?而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魂魄不是我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苏箬的语气很不客气,她不知道什么原因变得郁闷起来。 姬遥莘半天没有说话,苏箬忽然有些慌乱。她从未试过用这种语气和姬遥莘说话,虽然姬遥莘对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模样,但谁也不能保证姬遥莘被惹急会一刀捅过来…… “苏箬,默言的事情之后再跟你说,”姬遥莘的声音依旧温和,“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苏箬问 姬遥莘又沉默了,她望着井底。苏箬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几乎要叫出声。前一天她试探这口井时,这井深不可测;然而现在,探照灯的灯光轻松就照到了井底,最多一米多深。 “这是口废井,但是井中有厉鬼,而且用了这些东西,”姬遥莘指了指那个坏掉的路由器,“将附近的游魂野鬼都吸引过来。总之不太好对付,但是你做到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姬遥莘最后这半句话说得怪怪的,苏箬心里还有点不满,但终究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显得那么小心眼。 苏箬从包里找出那张照片,递给姬遥莘。 “我怀疑这个鬼是――” “叶莲娜?”姬遥莘接过照片,露出罕见的震惊神情,“不可能是她,她是守墓人,是离不开那个地方的。” “也许是长相相似吧。”苏箬说道,她觉得有些郁闷,那种独自抓到鬼的成就感也荡然无存。李菲菲也死了,苏箬这么一想就越发感到沉重。 “将鬼封存在照片中,很聪明的方法,”姬遥莘微笑起来,侧脸看起来十分温柔,“但是这种方法并不能维持很久,它也会从照片中出来。” “那有什么办法把它消灭么?”苏箬病恹恹地问。 姬遥莘站起来,顺手提起了灯:“我们回去吧,苏箬,我知道你对我曾经的一些事情挺好奇的,我也应该讲给你听了。这五十年来,我一直在找这么一个人,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 ------------ 79.七宗罪(9-1) 赵燕第一次搬进这房子,就察觉到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每当她走过走廊时,都会一缩脖子,像有阵阴风从某个角落里吹过来。不久之后,赵燕确定是对面住户的凉气从门缝透了过来,他家的空调可真给力,至少也是2、3匹的吧?凭什么对门的人就能享受到大功率的空调? 她见过一次对门的住户,是个独居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好像是姓苏,深居简出,偶尔几次出门,也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赵燕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夏天的晚上,如果没有风,就闷热难当。赵燕打开门,让走廊里面的风多少也吹到自己家里来一些。这个小区真够糟糕的,不仅楼房破旧,线路老化,电压不足,她的那台用了好几年的空调只会发出噪音却无法制冷。可是也没有办法。 赵燕之前是借住在朋友那里――前男友,但一个星期前,被男友赶了出来。用“赶”这个字可真不怎么好听,应该叫分手了自己搬出来才是。赵燕当然是知道原因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地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毫无理由地就大发脾气,有个朋友曾经告诉她这是躁狂症,赵燕的回答是用马克杯在他的额头砸出一个口子。两三年来,身边的朋友都一个个离开了自己,现在她居无定所,只能暂时栖居在这新搬来的旧房子里,被一大堆破烂簇拥着。 因为她的坏脾气,她没有工作,没有人关心,整天被人赶来赶去……可这不怪她,赵燕想,都是别人的错。 她叹口气,看了看周围,在摔打中被弄坏的饭盒和摆件,乱七八糟皱成一团的衣服,她坐在门口,能更好地享受到走廊里的冷气,拿出手机上网。 她知道自己现在生活方式已经进入一个不甚健康的怪圈。现实生活中孑然一身,甚至一天都闷在家里,不说一句话,但在网络上,她的负面情绪却可以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泄。网络真是个好东西,她想着,轻车熟路地登录上一个论坛,用注册的马甲对某个帖子的楼主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脏话人身攻击后,就点开了下一个帖子。 这时候,对门姓苏的年轻女孩回来了。而且不止她一个人,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 赵燕抬头看了她们两眼。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姓苏的倒还罢了,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太健康,另一个女孩皮肤苍白,大热天还穿长袖,简直跟鬼一样。虽然长得挺好看的,也是给她平添一些恐怖的气质。赵燕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继续在论坛上喷一个反驳她的网友,嗯,就诅咒对方隔壁一家都是鬼,把他也变成鬼吧。不知道是不是被感染太多愤怒的情绪,赵燕觉得自己又要开始无法控制地发火。而在今天,好像还有种特殊的感觉,除了怒气,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怎么回事?她不知道,她的怒火已经胜过理智。 走廊里的风越发冷了,甚至形成一个一个小旋风,走廊的垃圾和灰尘打着转被吹了起来。 她伴随着这种难以遏制的戾气又问候了几个人的全家,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在发完脾气的一段时间之后,她会逐渐恢复正常平和的心态,有时还会为自己的暴躁感到内疚。 这时,那种潜藏的恐惧如同走廊中的冷风,赵燕站在门口,有些微微发抖。太冷了……就算对门是个冰窖,也不应该这么冷。 这时候,她问候的网友回复她了:“你很快就会死了。” 赵燕撇了撇嘴。这种话简直就是人身攻击中的初级水平,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未再理会。 一张照片从对面大门的门缝底下钻了出来,就像门里面有人故意把它给塞出来一样。赵燕愣了一下,走过去匆匆扫了一眼,惊叫出来。 照片上是在她新家杂物横陈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浑身是血。虽然照片有点模糊,看不清尸体的脸或是身上的伤,但看这大出血的模样肯定是没救了,而且这尸体……赵燕屏住呼吸,熟悉的衣服、身材、发型,这不就是她吗? 在这样一瞬间,赵燕被那种无法形容的暴躁淹没了,她开始用力拍打对面的门,咣咣的声音很大,简直要把对方的门卸掉一样。 “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还想用照片咒我,真是鬼有种出来杀了我――” 赵燕忽然又噤声,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来自于恐惧巨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让她的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匆忙转过身从对门逃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中,用力把门关上,后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除了那张照片,她并没有看到其他什么恐怖的东西,可那种害怕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难道这里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潜伏在暗处,一直在盯着她…… 这地方不会闹鬼吧?明天早上还是另找住处,尽快从这里搬出去吧。赵燕想到对门姓苏那个女孩魂不守舍的模样,还有今天和她一块儿回来的那个鬼一样的女人,觉得毛骨悚然。她又转身从猫眼向走廊里窥视。 走廊里还有风,大概是穿堂风。赵燕不安地转了转眼睛,向走廊两头望去。在走廊的一头好像有个穿白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由于猫眼的视角有限,赵燕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她却知道,走廊那头并没有电梯或楼梯,白衣女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她不敢再看猫眼,转身后背贴着门缓缓坐到地上。 打电话找个朋友来陪自己吧。赵燕拿起扔在一边的手机,哆嗦着想要拨号,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赵燕的偏执和愤怒又如大火般熊熊燃烧起来。她不怕鬼,更何况根本就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害怕鬼? 她拉开大门,准备对着走廊尽头出现的白影臭骂一顿――不管是有人在那里装神弄鬼,还是真的鬼,她都不信骂不跑。 走廊里空无一人。风从某个角落中吹过来,寒气逼人。赵燕愣了几秒钟,她察觉到了,有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后。那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赵燕不知道,她的脖子僵硬着不敢回头,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 她觉得有个冰冷的东西贴着后背,同时还闻到一股冰冻过的肉类的臭味。 在这样的一秒钟,赵燕想到了很多事,但是都乱糟糟的毫无头绪,记忆似乎停滞在上一次大发脾气后,然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赵燕低头就看见大片的红色在身前绽开。走廊里风很冷。伤口似乎被撕裂开了,连身体好像都要裂开成两半了。她努力且艰难地在想着,身后那个“东西”用的是什么武器?伤口有多大,伤到了多少器官?到底流了多少血? 直到倒下去的时候,赵燕也没有看见身后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那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大概就是鬼吧…… 她想起手机上那个网友给自己回复的信息…… 在意识弥留的最后一秒,隔壁的房门打开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匆忙地走出来,隔着走廊看到赵燕,似乎大吃了一惊一样,但她的神色随即就恢复了平静,转过头对屋子里说了一句:“苏箬,报警。” 苏箬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不太平静,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不平静。 姬遥莘打开门的时候就让她报警,她想要跑出门看一看,姬遥莘拦住了她。 “不要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姬遥莘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就说你隔壁有个人死了。” “是新搬来的那个女孩吗……” 苏箬看了一眼姬遥莘手中的照片,是那张拍摄到鬼的照片。她明明放在茶几上,怎么会掉到门口?她一边去拿手机打电话,一边观察着姬遥莘的脸色。 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姬遥莘这样凝重的神情。其实也不难理解,在自家门口有人被杀,而且和井里面的那个鬼有关系,姬遥莘居然来不及阻止。 “我先走了。”姬遥莘说道。 “你要去哪里?对面还有一个死人。”苏箬拉住了她。 姬遥莘回过头,望向苏箬的眼神温柔,但却没有什么笑意:“苏箬,我会很快回来,你不要害怕。还有,这张照片我带走了。” 她转过身,匆匆从感应灯坏掉,黑漆漆一片的楼梯走下去,连半点脚步声都听不见。苏箬站在原地,那一声“喂”卡在嗓子里,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一直到警察蜀黍上门的时候,苏箬才大致了解到对门发生了什么事。新搬来的那个女孩被某种利器刺死在她的出租屋中,门开着,现场勘查初步没有什么发现,询问了苏箬,苏箬也只是说她听见对方好像在家里大发脾气,摔东西,但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并没有前去查看。直到后来, 等到警察勘查现场结束,天已经蒙蒙亮了,苏箬没有回家(那里已经拉上了警戒线),而是转了个弯,失魂落魄地向小区外走去。 ------------ 80.七宗罪(9-2) 这是一个格外闷热的夏天早晨,连风都带着附近早餐摊上湿热的味道。[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苏箬一点食欲都没有,虽然她没有直接见到对门的尸体,但大量的血迹已经漫道了走廊来,触目惊心。 她并没有刻意地选择去走哪条路,本以为已经熟悉了这座城市,但随着摊大饼式的拆迁和扩建,她发现自己对这里越来越陌生。 不知不觉,苏箬走上了一条破败的小巷子,两旁都是待拆的危房,砖块瓦砾满地都是,一侧的道路堆放着建筑垃圾,只留下狭窄的一条小道供人通行。苏箬觉得这小巷有些眼熟,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心情愉悦起来,加快往前走。 这不就是姬遥莘曾经带她来过的通向小茶馆那条路吗? 果然,在巷子的尽头是半边没有完全倒塌的门面,挂着脏兮兮的门帘,苏箬掀开门帘进去,高兴地说道:“遥莘,我过来找你了。” 屋子里没有电灯,光线不是很好,但却冷飕飕的,仿佛夏天的溽暑在这间茶馆的门槛处就止步,再前进不得。姬遥莘坐在破旧的木桌前,仔细地擦拭着一件乐器摆件,那乐器类似于用铜铸成的竖琴,只比成人巴掌略大一点,说好听一点,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说难听点,很像破烂。 “警察问你什么了?”姬遥莘淡淡地说,她拨了拨竖琴的弦,除了金属丝发出一声喑哑的震荡,并没有什么乐音,毕竟这只是个竖琴的摆件。 “就是那些大致的问题。我的姓名、年龄、性别……我的身份证就在他们跟前放着还要问我……然后就是发现受害者的一些情况,”苏箬轻车熟路地坐在桌前,为自己斟上茶,“我没什么说的,晚上听见那个女孩在房间里摔摔打打的,后来不放心,打开门一看,血都从门里流到走廊来了,没敢细看,赶紧报了警。” “他们说了别的话吗?”姬遥莘又拨了几下金属弦,发现大概实在是发不出声音来,叹了口气,捧起竖琴站起来,转身轻轻将它放在身后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眼看就快要散架的木柜子上。 “我听他们现场勘探的人说,现场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据说死者也死得很惨。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凌晨的时候,死者男朋友赶来了,嗯,据说也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他说死者脾气不太好,可能无意间得罪的人很多。”苏箬说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又补充道,“那些警察一走到楼道,都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冷’。会不会是照片里面的鬼出来了?” 姬遥莘轻轻叹了口气。 “这事跟那个女孩脾气好不好没关系。但的确是我的失误。” “你的失误?” 姬遥莘抿起嘴,望向窗外——在黑乎乎的墙壁上,一扇很小的,没有只有窗框没有玻璃的窗户。 “你对我以前的事情也许会感到好奇吧。”姬遥莘说,“我以前并不姓姬,大概到……1966年或者1967年改的吧。” 苏箬并不感到非常惊讶,毋宁说,对此也没有太大兴趣。姬遥莘以前是叫王遥莘或者张遥莘都没有什么意义,哪怕她以前叫牛春花也无所谓。 “那座雪山,就是第一个故事开始的雪山叫姬氏山。1966年初,我虚岁25,因为想过要在一个很干净的地方自杀,大串联刚开始,我随意地坐火车,有一天火车在离这座山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检修,那时在夕阳下雪山看起来有种致命的吸引力。我连行李都没有拿,从车窗跳下去,徒步走上了雪山。走了很长时间吧。也许在途中我就已经死了,但最后我走到了山麓的地方,遇到一个女人。” 姬遥莘语调平稳地说着,那语气简直就像做一场毫无趣味的个人介绍,苏箬想,事实可能比姬遥莘所讲述的要惊心动魄得多。 “那个女人叫姬默言,她说她的引路人,问我是否愿意接替她成为新的引路人,同时照顾她的女儿。我同意了。她的女儿也叫姬默言,所以为了区分她们,我称呼她的女儿为默言。” “之所以会同意姬默言,是因为我对于现实生活的一种失望,想要赶紧解脱吧……”姬遥莘的脸转过来,像是望着苏箬,目光又是茫然的,似散在这小茶馆的黑暗中,“和你那时候一样。” “可是为什么姬默言会让你当引路人,她明明有女儿啊?”苏箬问。 “那时候她女儿还小,才十三岁。”姬遥莘微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箬总觉得姬遥莘提到默言时有种温柔,“而姬默言的时间不多了,我之前说过,我有个宿敌,不仅仅是我的宿敌,也是所有姬默言的宿敌,似乎和姬氏山上所有姓姬的人都有仇……” 姬遥莘低下头,一绺黑发从颊边垂下:“姬默言拿来四个红色的幽冥令,放在我的面前。我自己拿着一个,一个幽冥令我给了默言,她死后,我就放在了她的身边;一个原本给了叶莲娜,叶莲娜离开后现在在你手里;还有一个本来在吴德手里,也不知道被吴德扔到哪了。这都无所谓,我的引路人,有你已经足够。” 这话听起来倒颇是暧昧,但苏箬总感觉姬遥莘的潜台词是“引路人有你一个给我添的麻烦就已经够多了”。 “所以姬默言给你了一个烂摊子?”苏箬皱起眉头,似乎能够想象到在半个世纪之前,姬遥莘站在雪山山巅,白雪映照着她的脸庞的情景。那时姬遥莘的眼中,应该会有更多热情掺杂迷茫乃至于恐惧的光芒。 “不能说是烂摊子,苏箬。”姬遥莘温柔地反驳着,“她选择牺牲自己来消灭掉宿敌,但是她并没有成功,就是这样。” “哦……”苏箬以一个单音作为回应,因为姬遥莘说得实在太模棱两可,她完全没有听懂,“那么为什么说,我对面那个女孩的死是你的失误?” “这五十年我引渡过许多亡灵。什么样的都有,包括厉鬼,”姬遥莘说,“这是我所擅长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自信过了头,没有想到这张照片中的鬼能够在我的眼皮下面杀人。” “也不完全是你的失误。”苏箬这话当然也出自客套。 姬遥莘站了起来:“苏箬,虽然我想照片里面的鬼应该不是娜娜,但保险起见还是去娜娜她家确认一下吧。” “你要怎么去?”苏箬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姬遥莘能毫不费力地从那里回来,应该也而已轻而易举地……穿越过去。 “走吧。” 在西伯利亚平原上某个废弃了的教堂里——小且破旧的一间教堂,从外面看,透视门已经斑驳,天使的雕像早已被风雨侵蚀得难辨面目。但是在教堂之内,大理石的地板尽管磨损,却被打理得很干净,依然光可鉴人。 有一个黑衣服的女人跪在受难的基督神像前,低垂着头,长长的卷发发梢垂落在地上。她颤抖的手想要捧起胸前银质的十字架,但不知为何,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没有神父,只有她和基督而已。天色还不晚,下午四点而已,但是外面阴云密布,也许正酝酿着一场大雷雨。 “我犯了重罪。”她低声说,呼啸而过的风声将她的声音掩盖。 她没有摘帽子,宽阔的、装饰着枯草的帽檐将她的脸完全遮盖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形状优美的下巴和艳红的嘴唇,大概是年轻妇人。 “我对不应该产生色|欲的人产生色|欲,由此忏悔。我将会杀了那个人,来赎清楚我的罪。”她的声音很低,含混不清的俄语,几乎无法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地结束这一切,这样就结束了,无论三百年还是五十年,我都可以等。” “我要忏悔,然后赎罪。”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如同呓语。 基督和圣母怜悯地垂头看着她,一成不变的怜悯。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从教堂敞开的门和玻璃碎裂的玫瑰窗涌进来,带来暴雨的味道。 她像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站起身转身走向教堂的门口,外面是一片森林,由于天气不好,森林中看起来黑魆魆的一片,因此不远处驶过来的车灯格外显眼。 “已经过来了啊。”她轻轻笑了,帽檐挡住她的脸。就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是一大片坟墓——被毁掉的坟墓,散架的十字架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但是她并没有对公墓的方向投去一瞥。车灯越来越近了,她把帽檐又向下拉了一点,另一手握住了胸前的银质十字架。 “我并不相信神,”她说,“我就是神。” 就在她跨步迈出教堂的瞬间,身后大理石的基督像传来了清晰的碎裂声,同时,第一滴雨落到了黑色的泥土中。 ------------ 81.七宗罪(9-3) 姬遥莘那辆能从日本分分钟开到西伯利亚的破轿车停在巷子里一个稍微宽阔的地方,积满了灰尘,连后视镜都少了一个。(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从外表看,这车和报废的车没有什么两样。苏箬搞不懂她是从哪搞来的这样一辆车,估计也是几十年前的车。 “上车吧。”姬遥莘拉开车门之前,一拳把后视镜打成合适的角度。 苏箬坐到副驾上时,姬遥莘居然在调试这破车的音响,过了一会儿,车载音响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一首略带沙哑和杂音的歌曲,听起来像一个男低音用英语在念经,偶尔听到几声弦月伴奏,除此之外,苏箬什么都听不清。 “你很关心娜娜吗?”苏箬问道,她想系上安全带,结果发现安全带的卡扣不见了,只好作罢。 “叶莲娜曾经是我的引路人,虽然我有时候不能完全信任她。”姬遥莘说,车子虽然看起来十分破旧,但起步却很稳,轧在砖砾遍地的路上时,也不觉得颠簸。 “她死在那座雪山上之后,我发现我引渡不了她的魂魄。起初我以为是她的执念太重,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她家族中的诅咒,除非灵魂回到那里,不然就永远无法安宁,”姬遥莘说,微微偏了下头,语气中有些疑惑,“但是她既然回到了家族,那就不可能再离开那里。” 苏箬说:“是时间乱了。” 苏箬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但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她低头看着手机,幽冥令变成的手机。如果是普通的手机,此时会因为不属于这个时空而无法开机运行,但幽冥令变成的手机屏幕上清楚地显示,时间是2003年。 姬遥莘愣了一下,险些将车撞上路边护栏。苏箬这时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已经开到了森林的边缘,另一边能看到黑色的河流和远处同样颜色的山岗。天色异常阴沉,外面的空气沉闷,苏箬摇下车窗,一股混合着潮湿泥土的风涌进来,大概快要下雨了。 “叶莲娜2003年的时候死在雪山上。”姬遥莘说道,“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你能控制时间?”苏箬侧头看着姬遥莘苍白的侧脸,忽然感觉到,她对姬遥莘的了解远比她所认为的要少。 “在有限的范围内可以,”姬遥莘伸手关掉了车上的音响,“但是现在已经不可以了。(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事情发展越来越超出我的控制。” “快下雨了。”苏箬嗅着带着森林气味湿润的风。 “这也是我不能控制的。”姬遥莘苦笑着说道。 她将车停下来的时候,苏箬看到水滴落在挡风玻璃上。苏箬向窗外看了看,黑色的白桦林,除了从树梢和叶片的缝隙中落下来的一点光线,其他都是无尽的黑暗。很远的地方,有流水的哗哗声,但分辨不清出是河流还是雨水。 “到了吗?”苏箬小心翼翼地问姬遥莘,“已经开始下雨了。” 说话之间,噼里啪啦的大雨已经打了下来,冲洗着挡风玻璃和车窗上的泥点污渍,苏箬觉得那些污水从白色的流下去像是血迹。 “在这里躲一会儿雨吧。”姬遥莘熄了火,四周变得一片黑暗。苏箬后背靠在座椅上,觉得有种躺在巨大却陌生的怀抱中的感觉,“正好我想跟人说一说默言的事情。” 苏箬没有说话。她的确对姬默言的事情很好奇,但又害怕姬遥莘说出她最不想听的话。 “姬默言是一条很奇怪的血脉,每一个人都叫姬默言,据说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守着姬氏山。到了那年我上山时,只剩下姬默言和她女儿了。这些都是废话,因为现在,姬默言一个都不剩了,”姬遥莘在黑暗中轻声叹息,“她们都是很怪的人。我第一次见姬默言的时候,她满脸涂的煤灰,头发用头巾包了起来,就像在躲避战乱一样。她女儿也是这种打扮,晚上看见能让人吓一跳。” 姬遥莘说,那时她在雪山上感觉很孤独。不仅仅是无法与人交流的孤独,而是那种站在死亡面前无处可逃的孤独。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也许在走山路时就已经死去,也许一直都还活着,当终于有一天,冬天过去,山上不再落雪时,积雪融化成小溪从山顶汩汩流下去。姬默言在小溪旁,解开头巾,把脸上的煤灰洗干净。姬遥莘第一次见到姬默言的真容,她看到的是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五官因此而显得寡淡了,姬默言算不上非常漂亮的女人,却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 姬默言说:“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要好好照顾我的女儿。” 姬遥莘问她要去哪里,姬默言说:“我发现一个杀死姬氏的宿敌最好的时机,我不能再等,也没有把握能活着回来。” 她往山下走的时候,姬遥莘追过去,鞋底踩在湿漉漉的土地上,她问姬氏的宿敌到底是谁,姬默言却只是苦笑,她说:“我不知道,也许就是我们自己吧。” 姬遥莘说:“我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的,”姬默言说,笑容有些扭曲般,“死后拥有永生,也许有一天你能等到答案。” 从那之后,姬默言就再也没有回来,姬遥莘成为了引路人。有时她会坐在黄泉之畔,呆呆看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空和云。河水终年雾气氤氲,红色的花海在河畔铺天盖地生长,河水对面是一片黑色的森林,隐约能看到那里有人,但是姬遥莘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姬默言的女儿,默言不肯成为引路人。除了吃饭,她几乎一直都躺在床上,像是罹患了某种疾病,时常会梦呓一般地说些只言片语,有时是中文,有时是俄语,有时还是英语。 “她会说什么?”苏箬好奇地打断。 “莫名其妙的只言片语,有时候只是一个音节,我也分不清是什么。她经常说地狱、heaven、 бог这一类的。奇怪的是,就算她母亲以前教过她读书认字,” 在姬默言离开雪山三个月后,有一天,默言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尖声喊道“她死了!”,喊了三两声后,又倒下去,睡着了。 “找不到她的魂魄吗?”苏箬问。 “找不到,我一直都在找,”姬遥莘说,摇了摇头,“有时候我也怀疑她没有死,可是五十年过去了,就算她没有死,也快八十岁了吧……” 当引路人久了,渐渐就没有时间概念。姬遥莘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老态龙钟,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的来临,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如稚童般独自走在黄泉路上。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吴德跟随姬遥莘成为了引路人。有一天姬遥莘在引渡一个魂魄后回到雪山上,她看到默言不在小屋中,她四处寻找,最后在溪边发现默言正在那里洗脸。她解开了头巾,用冰冷的泉水洗掉脸上的煤灰,姬遥莘仿佛又看到半个世纪之前姬默言离开的情形,时光仿佛倒流,她站在原地,惊讶地发现原来默言也已经和当年她母亲离开时年龄一样大了。 “你也要当引路人吗?”姬遥莘这样问默言。 默言摇了摇头,黑发上还在滴水,水渗入到她身上穿的麻布外衣中,那件衣服已经破旧不堪。默言转身回到房中,又倒在床上。 姬遥莘觉得自己有必要像眉间尺的母亲那样苦口婆心教育默言一些什么,这样整天睡觉也太不像话了。 “姬氏有个宿敌,你的母亲二十年前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死了。”默言的脸埋在枕头里,她的声音很奇怪,大概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听起来语调怪怪的。 “你难道不想报仇吗?那是你的母亲。” 默言不说话,姬遥莘等了许久,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姬遥莘说大概到2003年,她都没有再返回山上的小屋,直到那一次娜娜在雪山上出事,姬遥莘返回时,发现默言早就已经死了,床上只剩下破旧的麻布衬衣外套所包裹的一堆白骨。 “我知道她是被人杀死的,”姬遥莘的手按着额头,头很疼的样子,“她的肋骨全是断的,颅骨上也有很多裂开的痕迹。如果我经常能返回小屋去看看情况,也许她就不会死……” “会是谁杀了她?她的魂魄又在哪里?”苏箬问。她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搭在姬遥莘肩膀上,虽然她觉得这样并不会让姬遥莘感觉特别安慰。 “找不到……她的魂魄也找不到……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她。那座雪山那里是死路,除非是有非常专业的登山设备,不然是攀登不到那里的。” 苏箬想起那时在雪山上遇到山难,吴德带着自己居然三两步就走到了小屋。那时候如果她能怀疑吴德有不寻常的能力,也许之后很多恐怖的故事都不会发生。 “我对默言的死一直感到很愧疚,她的母亲摆脱我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没有做到。” 苏箬听姬遥莘用平静的语气讲着这个故事,总觉得不太舒服。在她的想象中,姬默言母女都是一模一样的惨白的脸,就像劣质塑料做成的面具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象得太过投入,苏箬发现真的有这样一张惨白的脸,正贴在车窗上,直直地盯着她。 ------------ 82.七宗罪(9-4) 苏箬眨了眨眼睛,大喊了一声“卧槽”。(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不是因为太过浮想联翩而产生的幻觉,确实有一张惨白的、死人般的脸贴在副驾的车窗上。加之森林里闹鬼的氛围,实在不能算一次愉快的惊吓体验。如果不是因为车窗有玻璃,此刻苏箬估计就要和这张白色的脸大眼瞪小眼了。姬遥莘侧头看了眼那张脸,旋即一拧车钥匙打着火,将大灯打开。 “呃……”苏箬一手捂住了嘴,她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声卧槽有点太失态了。 车窗外面是一个破烂的纸人,歪歪斜斜地立在潮湿、铺满厚厚的落叶和腐殖质的土地上。苏箬打开车门,先一脚把纸人踢开一米远,然后才下车,在车灯的光线下仔细地查看这个纸人。 这很像是个廉价拙劣的手工产品,纸人的脸是薄塑料的材质,像是流水线上刚轧出的洋娃娃毛坯,眼睛处只有两个黑洞,嘴唇也是惨白的颜色,身上的衣服是用五颜六色的纸糊的,被雨水浸过之后,红红绿绿的颜色便渗入了地面。 两个人一直都坐在车里谈话,不知道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纸人倚着车窗放到这里。 姬遥莘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下车时一言不发,但她走到苏箬身边,撑开一把伞,举到苏箬头上:“别淋到了。” 苏箬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了姬遥莘一眼。 她知道姬遥莘是个温柔的人。但这种温柔却像姬遥莘的性格使然,并非只对苏箬一人。当姬遥莘撑开一把看起来很旧的黑伞,走过来时,苏箬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能和这个人一直这样就好了。具体是怎样,或者具体是多长时间,她没有概念,她只是觉得,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中,蓝灰色的勒拿河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流淌,下雨时,姬遥莘在她的头顶撑起一把旧伞,所有这些,便足够了。 纸人的身体和衣服都是用彩纸糊的,并不足以支撑起来,苏箬伸手从其中抽出一根长长的木棍。这木棍的形状有些怪,毋宁说更像一颗巨大的木钉,一端削得很尖,上面带些暗红的痕迹,像血一般。苏箬皱眉将木钉丢到旁边,在裤子上蹭了蹭手。(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她听说在中世纪时,处死女巫是用木制钉子钉入她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苏箬会有现在这种可怕的联想。 “大概是在催促了吧。”姬遥莘望着那根木钉,平静地说。 雨忽然间停了,只有一些积水从树叶上滴落到地面的水洼中发出轻响。一阵凉风从遥远的树林深处吹过来,风里掺杂了一些其他声音,苏箬侧耳倾听,屏住呼吸。 过去的一段噩梦被重新唤醒,这是大键琴的声音。苏箬想起那个黑发的吉普赛女人,还有她死去的时候浑身是血的模样,沉入池塘中就消失无踪……乐声哀婉,不仅是大键琴的声音,苏箬甚至还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就像许多亡魂在远处举办音乐会。 “过去看看吧。”姬遥莘收起伞,踩着浸水后哗哗作响的落叶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苏箬跟上去,她望着离她不愿的姬遥莘的背影,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曾经在雪山上她也是这样跟着姬遥莘一起下山,姬遥莘的身影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她却觉得永远都追不上去。 “我希望能和你并肩一起走。”她说道。 姬遥莘顿了一下脚步,等苏箬走到她的身边,然后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不再说多余的话,一同向乐声断续飘来的地方走去。 随着乌云散去,天色亮了一些,白桦林高高的树梢间漂浮着一层雾气。苏箬闻到远处飘来的一股奇怪的臭味,可能是沼气之类的,也不知道在这点个烟烧个山会不会爆炸……她们走到了林间的开阔地,远远的苏箬就隔着林间氤氲的水雾看见很多歪斜的十字架影子,等到走近一看,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有的棺材――看起来还比较新的,或者是已经碎裂成渣的棺材全都被从土里刨了出来,留下土地上一个个土坑,就像许多创口。所有十字架的底端都被削尖,钉在尸体的心脏处。 “这是怎么回事?”苏箬错开目光,眼前的景象实在有点惨不忍睹,满地都是完全白骨化或者还没有腐烂殆尽的尸体,以这种方式暴露在天光之下。苏箬觉得不管是谁干的,跟娜娜家族肯定都是血海深仇,起码也是灭门级别的仇。 “不是有守墓人吗?叶莲娜到哪去了?”姬遥莘也有些吃惊一般,往前疾走几步,四处寻找着。 “现在应该没有守墓人,”苏箬阴郁地说,“我的手机显示是2003年,这一年娜娜还没有来这里。所以我们看到的是十几年前的景象,不过说回来,这个地方,几十年应该都是一模一样的吧。” 姬遥莘低下头,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呆立在原地没有动。苏箬走上前才发现,姬遥莘竟然在微微发抖,她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遮住了眼睛。 “怎么了?”苏箬问道。 姬遥莘看起来又冷静了,她撩开挡着脸的头发,眼中似凝起了一层寒冰,她的神色一如既往了无波澜。她说:“没事,只是有一点离谱的猜测。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叶莲娜宁可选择在这里当守墓人了。这里已经被毁坏,如果再没有守墓人,可能所有的恶鬼都会出来。” 大键琴和小提琴的声音忽远忽近,姬遥莘侧头向远处望了望,说道:“苏箬,我们过去看看吧。毁坏墓地的人应该还在这里。” 苏箬听着大键琴的声音,估计那个吉普赛女人是罪魁祸首,毕竟她和娜娜的家族有仇,这也是很容易联想到的事情,不知道刚才姬遥莘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又不是她家的祖坟被毁。 两人沿着坟地旁边的土埂走过去,苏箬极力避免着踩到坟墓里的东西,比如一些衣物或装饰的碎片,或者褐黄色的不知道是不是骨殖的不明物体,因为这类东西散得到处都是,所以苏箬像走高跷一样小心地走过去,并且怀疑毁坏坟地的人是不是开了挖掘机。 走过坟地,又走了几分钟后,苏箬“咦”了一声。她没有看见上次来时那个简易的小木屋,也没有看到几百年的城堡,而是看到一座破旧的教堂。尽管隐约能从墙体上枯死的藤蔓和发黑的污渍大致分辨出外墙曾有美丽的天使雕塑,但苏箬判断出这是教堂是因为顶端立着的歪斜的十字架。 她四处看了看,但周围都是树林和草地,实在无法判断这座教堂和以前曾看到的古堡是否在同一位置上。 “这里怎么会有教堂?”姬遥莘低声说,语气也有些疑惑。她从口袋中拿出幽冥令,那个红色的东西在她的手心闪烁,颜色却是冰冷的。 “会不会娜娜她们家祖屋改成的教堂?好像贵族如果家里发生巨大的变故就会把住处改成教堂之类的。”苏箬小声说。这些其实都是她信口胡诌的,因为她想起在《雷雨》中描写的,周家在遭遇不幸后,周朴园将房子卖给医院并改成了佛堂。 姬遥莘已经走进了教堂破旧的透视门。苏箬急忙跟上去,一个小石子从头顶滚落下来,她很担心这座危房随时都会倒塌。 令她惊讶的是,教堂内的地板却很干净,似乎有人擦拭过。 “是守墓人打扫的吧。”姬遥莘蹲下来,用指尖擦拭了一下地板。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教堂前方的基督像。苏箬正想走上前去看个仔细,姬遥莘站起身,伸手拦住了她。苏箬疑惑地看了姬遥莘一眼,她发现对方居然在苦笑。 “苏箬,我一直以为我一个人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毕竟这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姬遥莘将幽冥令又放回了口袋中,“这一回事情比较棘手,也许我处理不了,甚至有可能会出现最糟糕的结果。” “怎么这么说?”苏箬偏头看着姬遥莘,她开始恐慌。姬遥莘会吞噬她的恐惧,但眼前的人脸色并没有因为自己感到害怕而变好。 “如果只剩你一个人,就不要当引路人了。那时候我肯定已经魂飞魄散,什么都不会再帮你了,”姬遥莘叹了口气,语气依然温柔,好像是嘱咐苏箬天冷要多穿一件衣服一样,“就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吧,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我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这五十年,我犯了一桩大错……” “你在说什么啊?”苏箬大声打断了姬遥莘的话,这回是真正感觉到了恐惧。 姬遥莘,魂飞魄散?这两个词语她从未放在一起想过,就像姬遥莘跟失败、弱小之类的词语并不相容一样。 “我犯了大错,我低估了对手,也就是姬氏的宿敌。”姬遥莘重复着刚才说的话,向基督像走去,脚步很轻,比风吹进来的声音还要轻,“我感觉到‘它’来的气息了。” ------------ 83.七宗罪(9-5) 苏箬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地板发出可怕的吱呀声,但是很干净,两侧放着的一排排长凳虽然破旧但也是整齐的,除了一些泥浆顺着破碎的窗户流进来之外,教堂中一点灰尘都没有落。(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她仰头望着基督像,正好一束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受难的基督的额头上。大理石的雕像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某种不透明的液体正汩汩从裂缝中流出,滴落到地板上,汇成了一摊水泊。 姬遥莘快步走过来,蹲下身,用指尖蘸了一点地上的液体,放到鼻尖一嗅,皱起眉头。苏箬走过去,实际上不用她去刻意凑近,她都能闻到这液体散发出一种恶臭的气味。像是动物尸体腐败后所产生的液体。 苏箬打了个冷战,这基督像里面不会藏了具尸体吧,这也太变态了……而且,她望着基督像,大理石又不是泥塑,而且雕像很小,就算里面费尽千辛万苦雕刻成空心的,也塞不进去一个人。难道是里面藏了截断肢? “叶莲娜的家族应该是信天主教的,应该很虔诚,至少表面上很虔诚,”姬遥莘说,“他们不会把教堂里弄成这样子。”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叫了一声苏箬:“你把手电筒打开,然后转过身。” “什么?” “转过身,不要看。”姬遥莘的声音很低,苏箬打开手机电筒,把手机扔给姬遥莘,满腹疑虑地转过身去。 姬遥莘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所以才让自己转身不要看的?想一想大理石基督像那个阴森森的裂缝,还有教堂后面那一大片黑暗的、连光都照不到的空间,的确可能藏着很多可怕的东西。 手机的光线十分给力,苏箬觉得摇晃的白光照亮了眼前一大片空间。姬遥莘在身后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寻找什么……苏箬望着教堂敞开的门,外面就是雨后的森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一阵风吹进来,带些夏日特有的闷热。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一声重响,苏箬正想回头,姬遥莘说:“别回头。” 估计那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还是不回头比较好。但是虽然看不见,那股臭味又幽幽地飘了过来,像是肉类冻过后又反复解冻的味道。苏箬对这种味道已经有了心理阴影,赶紧想点别的事情调剂一下。 如果是结婚,一定是在这种教堂里举行仪式的。苏箬联想电影里看到的镜头,神父站在十字架下,宾客就在两侧的长椅上就坐。苏箬眨了下眼睛,她看到在角落的一张长椅上,坐着一个穿黑衣服,戴着阔檐帽的女人。苏箬又眨了眨眼睛,女人还坐在那里。她低着头,长长的棕黑色卷发散落在肩头,帽檐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惨白的下巴。 “那那那坐了个人――卧槽!”苏箬急忙回过头对姬遥莘说,最后一句感慨却是针对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姬遥莘面前地板上的那具――尸体。 准确的说,不仅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腐尸,难怪她刚才闻到那股恶臭。苏箬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不要有太失态的反应。 “都说了让你别回头。”姬遥莘有些无奈地说,语气很温柔,带着关切的责备。如果是平时苏箬还是挺受用的,但是在这闹鬼的教堂中一具腐尸面前,苏箬只想扭头就跑。 “可是那那那坐着个人!”苏箬指着黑衣女人的方向,但是那边的椅子已经空空荡荡了。 姬遥莘四处环顾了一下,然后低头,目光落到了地上的尸体上:“到底会是谁呢……” 苏箬蹲下来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尸体的脸被布包裹着,浸透了那种恶臭的液体,也看不清楚五官,只能从衣物看出来是个穿着登山服,身材姣好的女性,衣服也被尸水所浸透,她双臂伸开,模样倒和受难的基督挺像。苏箬愣了一会儿,才说道:“这是娜娜。” 雪山上的第一个故事给苏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怖回忆,她对于当时娜娜穿的那身衣服印象很深,所以在看到这身衣服时,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尸体的双肩上穿着绳子,苏箬恍然大悟,裂开的基督像中渗出的液体并非来自于雕像本身,而是用绳子悬挂在教堂上方的尸体,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和姬遥莘走进教堂时,她转过身胡思乱想婚礼的一些事情时,娜娜的尸体就在她上方,垂着头,当风吹进来时,脚尖就轻轻摆动着…… 苏箬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难怪娜娜喜欢做伸开双臂那样的动作,她一直就是保持这种姿势,在教堂的半空俯瞰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俯瞰这一片森林,俯瞰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 “我知道这是叶莲娜,”姬遥莘站起来,眉头紧锁,“这个家族的墓地已经被破坏,到底是谁闯进来了?九年之前……” “姬遥莘,我有个问题,”苏箬把目光从娜娜的尸体上挪开,回忆起娜娜生前美丽的模样,心有戚戚然,“你说发生山难之后,还会经常见到娜娜在雪山上游荡,尤其是在天气恶劣的时候,但是娜娜的尸体现在在这里,该怎么解释?” “没办法解释。”姬遥莘叹了口气。她看了看娜娜的尸体,于心不忍似的,抓起长桌上的桌布,轻轻盖到娜娜身上。 “除了你的宿敌之外,你还得罪过其他人吗?”苏箬摸着下巴,琢磨起刚才看到的黑衣女人和谁比较相似。穆蕖?她的魂魄已经被引渡了,应该也不是;吴德戴了假发?但吴德比较高大,那个女人身材看着和苏箬差不多;娜娜的尸体在她们脚边停放着,难道那个黑衣女人是娜娜的魂魄?但是在苏箬的认知中,娜娜喜欢比较浮夸的打扮,穿黑衣服挡着脸不太像她。 “没有,现在我还想不到。”姬遥莘抬起头,望着教堂的穹顶,仿佛那里还悬挂着许多尸体一样,“我得罪的人确实很多,但我也有自信他们不会给我添这种麻烦。” 苏箬忽然想到了什么。 “照片!快把那张照片拿出来!” 她和姬遥莘都忘了,那口躲在地下车库井里的女鬼。 姬遥莘匆忙从口袋中把照片摸出来,两个人都愣了。照片上只有一口黑洞洞的井,那张惨白的脸不见了。照片仿佛被PS得天衣无缝,仿佛那里原本就仅是一口井而已。苏箬的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是女鬼跑出来啦?跑哪去了?跑的时候……你没发现吗……”她小声问。 姬遥莘没有回答,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低着头,仿佛正在沉思着什么。她一句话都不说,苏箬明白她的心情十分恶劣。照片上的鬼竟然能在姬遥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溜走,对于姬遥莘而说,除了恐惧,更多的应该是感觉到挫败吧。 她走过去,将手搭在姬遥莘的肩膀上,也许这是个安慰,不知道姬遥莘是否能感受得到……苏箬闭上眼睛,试图在脑中把乱七八糟的时间线给理顺。 姬遥莘出生于1942年,死于1966年初,成为了引路人;次年孔桦和姬默言去世。到了80年代,吴德去世(不过如果吴德是水妖的话,也许死得更早);80或者90年代发生石川沙罗村子里的事情;2003年,娜娜死在雪山上,在那之前,默言已经成了一堆白骨;2010年左右,苏笠自杀;2014或者2015年,李菲菲在那座烂尾楼前出车祸;2016年,苏箬莫名其妙就介入了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故事,同年穆蕖姐弟去世,而她的那半个魂魄至今不知道在哪。 “苏箬,”正在苏箬心里乱成一锅糨糊的时候,姬遥莘冷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睁开眼睛看看。” 苏箬睁开眼睛,手机的灯光还在亮着,她看见刚才姬遥莘扯掉桌布的长条桌桌面上,有一行字,应该是用什么油漆之类写的,虽然苏箬莫名觉得是血写上的。 I want more。 我需要更多。 “这……这玩意儿哪来的?”苏箬不知所措。她很害怕,倒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她看着这字迹感觉莫名熟悉,就像她自己写出来的一样――苏箬对自己的一手烂字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知,可她刚才一直在这理顺时间线,不可能毫无意识地在桌子上写三个单词。 “早都写在这里,我们没发现而已。”姬遥莘轻轻说。 “为什么要写英语啊……写俄语不是更好吗?”苏箬没话找话。 姬遥莘思索着。 “叶莲娜家族的衰落,和一个吉普赛大键琴手有关系,”她说,“那就会会这个大键琴手吧。” “你怀疑她吗?” “不,不是怀疑她,”姬遥莘的脸上出现一点神秘莫测的笑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 84.七宗罪(9-6) 姬遥莘把手机还给苏箬,从口袋里拿出幽冥令,苏箬估计她又是一言不合就招鬼。(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两个人开始往教堂外走去,苏箬回头看了一眼,盖在娜娜尸体上的桌布被风掀起了一角。她急忙转过头,就好像黑暗中还潜伏着什么东西,正一动不动盯着她一般。 她和姬遥莘站在教堂前的空地上,夕阳在树梢上落下金色的余晖,层层树影将这块空地以及身后的教堂都被分割成了一块块的。空气中的湿热的气味被北边河上吹来的风驱散了,苏箬抬头,她隐隐听到了大键琴的声音。但是这一次声音有点奇怪,琴音变得凌乱了起来,好像是琴手一路弹下来全都是错音。 “那是……”苏箬还在犹豫,姬遥莘已经往琴声发出的地方走去了。 “等我一下。”苏箬踩上还带着积水的落叶,脚底发出簌簌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还有人跟在她们后面一样。 苏箬一边走着,一边思索自己刚才在桌面上看到的字迹。她知道字体相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尤其是寥寥几笔的情况下。但是出现在这里,未免太过巧合。苏箬知道自己心里那种沉甸甸的隐忧来自于什么。 苏笠的魂魄……会不会变成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恶鬼之类的?毕竟苏笠就是她自己,如果她和苏笠真的狭路相逢,会自相残杀吗?不知道那样到底算自残还是自杀,反正结果肯定都不怎么样。苏箬心里甚至还有的小小的愤懑,如果姬遥莘当时不坚持将那一半魂魄分离出来就好了,说不定苏笠还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苏箬。 姬遥莘的脚步越来越快,变成了小跑。大键琴的声音逐渐近了,苏箬也察觉到不对劲。这琴是被弹坏了吧,怎么是这种怪腔怪调的声音,就像一个个钢珠掉到钢板上,声音又被闷在塑料泡沫中,听起来变成毫无美感和曲调的噪音,居然让人产生紧张和绝望相互交织的情绪。 在教堂后面又是一片迷雾氤氲的树林。苏箬甚至能笃定这就是三百年前惨案发生的地方――大概是那种带着古怪味道的水汽。两个人刚冲进雾中,头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又下雨了。 太阳雨,还是……血雨? 苏箬看着姬遥莘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艳红的血点,诡异且妖娆,好像落在她身上无数的红色的花瓣。[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苏箬知道,自己的身上也是同样。这里下了场红色的雨。 一滴血红落到了姬遥莘的眼角,顺着她的脸颊,划出一道鲜红。她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脸,抬头望了望雾气弥漫的天空和鬼影般的树梢,喃喃地说:“来晚了?” “什么意思?” 姬遥莘拿出幽冥令,红色的光在她的手心中忽然颜色变浅变亮,苏箬感觉到眼球剧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川流不息黑色的河水,岸边飞舞起血红的花瓣,就像刚才的那场血雨,当苏箬再度睁开眼睛时,姬遥莘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面前的浓雾已经散开了。 树林的中央有一个土坑,大概是当年大键琴手殒命的地方。随着淤泥的堆积,土坑已经很浅了,苏箬走过去,只见淤泥的正中有一具骸骨,一个十字架正钉在骸骨心脏的位置,苏箬蹲下来观察了一番,她发现。不远处,有个黑色的人影匆匆隐入了树林之中。 “树林里有个人!”苏箬大声说。姬遥莘向那个人影消失的地方追过去,苏箬紧紧跟在后面。 “来晚了,”姬遥莘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是冲着我们来的。” 苏箬跟在她身后,鞋子陷入泥土和落叶中,她在想一个问题,现在,姬遥莘也陷入到这些鬼故事当中,她无法再掌控故事的发展,甚至连每一个鬼故事的boss都不知道是谁。那个所谓姬氏的宿敌到底是什么人?纣王后人?太扯了吧…… 天色暗了下来,苏箬不安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天就快要黑了。她们冲进了树林里,如曾经在这里碰到的种种怪事,树林中凄冷且阴森。姬遥莘后退一步,抓住了苏箬的手:“苏箬,跟紧我。” 她的手还是那样冰冷,就算紧紧地抓着苏箬的手,连指骨都明显地感受到彼此的挤压,苏箬也只察觉到对方的紧张而已。 黑色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姬遥莘四处望了望,长剑的白光逐渐收拢,成了一个模样古朴的罗盘,静静躺在她的手心中。 “往这边走。”姬遥莘拉着苏箬,向树林深处走去。 “那个大键琴手怎么了?”苏箬轻声问道,试图调剂一下恐怖的气氛,“死了?” 说完她就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这是一句非常好的废话。 “我们来晚了,那个女鬼被钉在了她死去的地方,我不能去贸然把十字架拔掉,因为我不确定到时候会不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姬遥莘说道,语气平静,除了手指还用力握着苏箬的手,“有人赶在我们之前,似乎就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它的监视当中,比如说现在。” 姬遥莘停下脚步,望着脚下的东西,苏箬也低下头,发现是那个恐怖的纸人。 “这是在给我们引路吗?”苏箬问道,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想错了。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和曾经她在这里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天黑后,天穹是神秘的深蓝色,月亮虽然不圆却很亮,清冷的月光从树梢缝隙之间洒下来,像是中世纪闹鬼的城堡前标配景色。而最诡异的是,附近几乎每一棵树上都被钉着这样一个诡纸人。 她和姬遥莘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姬遥莘按照罗盘的指示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两侧树干上的纸人目送着她,仿佛是夹道欢迎又一个猎物走入噬人的大口。苏箬有点害怕,她想叫住姬遥莘,要不要做点完全的准备再去送死。 “苏箬!”她听见身后有人在轻轻叫她,“你终于过来了!” 是娜娜的声音,苏箬微微吃了一惊,想要回头去看,姬遥莘已经往前走出好几步了。 她站在原地犹豫,不知道是去查看娜娜的情况,还是追上姬遥莘。几秒钟之后,她加快脚步,跟上姬遥莘的背影。 “苏箬,不要走,帮我把十字架拔掉,我起不来……”娜娜的声音带了哭腔。苏箬又顿了一下脚步。 娜娜明明已经死了…… 苏箬继续往前跑,追上姬遥莘。奇怪的是在听到娜娜的声音后,姬遥莘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那样闷着头往前走。尽管有月亮,但树林的光线还是很差,苏箬想要打开手机电筒,又觉得那种光太亮会暴露目标。她一边想着一边气喘吁吁地对姬遥莘说:“你听见了吗,娜娜的声音?” “是吗。”姬遥莘淡淡地说道。苏箬忽然觉得不对劲。她们俩走到一棵很大的桦树下,树冠遮住了月光,姬遥莘的身影完全藏到了阴影当中。苏箬发现那个声音不是姬遥莘的声音,而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声音。 所谓的恐怖并不是指恐怖片中那种鬼说话嘶哑的音效,哪怕此时“姬遥莘”用金属黑嗓对她嘶吼,苏箬都不会感到这么害怕。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个声音,是苏箬自己的声音,而且苏箬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原来这么难听。 “姬遥莘?”苏箬咽了一口唾沫,她将手机电筒打开。 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姬遥莘,而是一个黑衣服的女人,带着黑色的宽檐帽,帽檐装饰着林中随处可见的枯草。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披在肩头,看不见她的脸,只露出一个惨白的下巴。是在教堂中见到的那个女人。 “你是谁?”苏箬后退了一步,她觉得这女人很像纸人精。但令她不快的是,尽管只能看到一个下巴,她也觉得这个下巴跟她自己的下巴一样难看。 “我就是你。”女人说道,缓缓地抬起头。 尽管脸色惨白,但这个女人确实和苏箬一模一样。苏箬胡思乱想着,难道她是苏笠?可是苏笠是哑巴,不会说话的啊,模样相同,说话声音也一样,除了神出鬼没之外,简直就是苏箬cos女巫……她到底是谁?还是说,不知不觉间,苏箬已经陷入了幻觉? 所谓宿敌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她和姬遥莘分开吧。 “长得真难看。”苏箬说。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很嫉妒你。”苏箬听见“自己”说道,“就算长得这么难看,姬遥莘也会喜欢你。” 苏箬并没有生气。因为她更多的感受是恐惧,这种可怕的恐惧压过了一切,包括由于对方的嘲讽而产生的愤怒。 女人又缓缓低下头,帽檐挡住了脸,让苏箬开始怀疑,刚才所见究竟是虚是实。 ------------ 85.七宗罪(9-7) “你到底是谁?”苏箬用发颤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苏笠?” 在说完“苏笠”这个名字时,苏箬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想那大概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假如她真有一个孪生姐姐名叫苏笠,她能够感知到苏笠的所想。求书网小说qiushu.cc 苏笠在心底对她说,苏箬,快跑,你不是她的对手。 苏箬震惊地向四处望去,她张大眼睛,这声音不是从发出簌簌声的树林中传来的,不是半轮明月半掩在薄云后的深蓝色天幕中传来的,不是从铺着厚厚的腐烂树叶的地下传来的,它就像从苏箬的心里直接发出来,好像苏笠就在那里,直接与苏箬进行对话一样。 月光黯淡了一些,树林里越发黑了。苏箬转过身就跑,让身影潜藏在一棵棵白桦树干之后,远远地躲开那个黑衣女人。苏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或者跑到了哪。树干僵直地挺立在那里,就像一具具低头看着她的尸体,又像是公墓中无数的十字架。 “你跑也没有用的,”分明已经跑出去很远,黑衣女人的声音却在苏箬背后响起,在这样的氛围中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除了恐惧,更多是让苏箬感受到一种不适,“我能看到你身上幽冥令的光。” 幽冥令……苏箬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握住了手机。 黑衣女人知道幽冥令,难道是另外一个引路人?姬遥莘的竞争对手?这样解释为宿敌也勉强合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自己一模一样。 苏箬感到一阵火辣辣的风从自己身后扑来,脖颈到后背瞬间感受到一大片蔓延开来难忍的灼痛,好像有人朝她扔了一瓶正在燃烧的酒精灯。她惊叫一声,第一反应是倒到地上就势一滚。 “没有用的,这火是地狱的业火,你扑不灭,你会被一点点烧死。”依然是自己的声音,说着剧本中的台词,苏箬心下一惊,她抬头望去。 月光映照的树林下,那个穿着黑衣的“自己”就站在离她三米左右的地方。因为苏箬还半跪在地上,自下而上看到了那女人的脸,她的瞳孔是深红色的,像眼中燃烧的火焰。但这一瞥也只是瞬间而已,苏箬感受到自己周身都被大火所包围。[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任何的挣扎都没有用,她听见火舌吞噬血肉的声音,皮肤在火焰中发黑萎缩…… 就像石川沙罗家楼下红色的火海地狱,一旦焚身其中,就万劫不复…… 需要惨叫吗?需要挣扎吗?在这无名的树林深处,为俄国一个不知道姓什么叫什么的家族做默默无闻的陪葬。苏箬无法想那么多。她看见苏笠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像是笑,又像在流泪。 哗的一声,像风把地上的落叶吹了起来,苏箬感觉到包裹全身的灼热感瞬间消失。她躺在地上愣了一秒钟,才狼狈地爬起来,浑身都蹭的是泥。 姬遥莘站在苏箬的身边,手里拿着那把剑。黑衣女人有些意外地略微抬头,但依然只能看到她的下巴。 “看来你过来得很及时,姬遥莘。”黑衣女人说道,在树影间的空地上缓慢移动着脚步。 姬遥莘没说话,苏箬吭哧吭哧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发现没有任何被烧伤的痕迹,连衣物都没有丝毫的损伤。难道刚才黑衣女人的攻击只是精神攻击?不过话说回来,碰到这么多对手,这女人是第一个二话不说就动手的,看来不好对付。她一路小跑到姬遥莘身后躲着,那个女人依然再向黑暗的边缘挪动着脚步。 “这个魂魄不属于你,”姬遥莘沉着地说,这个语调让苏箬稍微感觉安心了一些,“你为了成为现在的模样已经耗费了很多精力吧。” 黑衣女人轻笑了一声:“不劳你费心了,姬遥莘。” “你想跑吗?”姬遥莘问道,“你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苏箬发现这个女人的脚步确实在向树林深处挪去,离她们越来越远。她难道不是姬遥莘的宿敌吗?见到姬遥莘不是应该摩拳擦掌大打一架吗?还是……苏箬感到细思恐极,这个女人一定是想要趁苏箬落单时先杀掉苏箬的,但出于某种原因,暂时还不想对姬遥莘动手。 她说嫉妒苏箬,因为苏箬能和姬遥莘在一起。难道这个女人和姬遥莘曾经存在某种羁绊。 女人笑了一下,笑声在风里回荡着,苏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声音真够难听的。她的身影隐没在阴影的黑暗之中,但咔嚓一声,闪光灯亮了。苏箬躲在姬遥莘身后时已经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那女人按下快门。 白色的光一闪即逝,在重重树影之后,似乎还隐藏着无数鬼影。树林里静悄悄的,黑衣女人的身影消失了。苏箬轻轻叹了口气。 “你没事吧?”姬遥莘转头望向苏箬,异常温柔的语调。 “没事。”苏箬说,除了受了点惊吓以及报废了一身衣服外,她并没有受伤。姬遥莘这样关切的话语让她觉得十分舒服。更令苏箬没有想到的是,姬遥莘走上前一步,主动拥抱住苏箬,她的手臂横在苏箬的肩膀之上,不是很自然的姿势,让苏箬马上就能联想到,姬遥莘一定不擅长拥抱他人。 “是我的失误,让她接近你。” 姬遥莘的拥抱并不是如想象般温暖,因为她本身就没有体温。但苏箬将下巴枕在姬遥莘的肩头时微笑了起来,姬遥莘穿的那件薄衬衣的外套却让她恍若处于在天堂的回忆之中。姬遥莘似乎第一次主动拥抱她,尽管苏箬并不十分明白这个拥抱的含义。算是安慰,或是其他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到底是谁?长得和我一样,声音也和我一样。”苏箬说这话时才意识到原来她在发抖。假如说那个女人冒充苏箬接近姬遥莘,姬遥莘是否能把两人区分开呢? “我不知道她是谁,”姬遥莘声音低沉,她退离苏箬,目光望向深不可测的森林深处,“她用某种方法使苏笠的魂魄具现化,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邪法,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我一点都没有发现……”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苏箬向四周看了看,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是哪,河水的声音似乎更近了,周围都是黑色的树林,不发生点恐怖的事情简直都是浪费。 “娜娜告诉我的。”姬遥莘苦笑。 “对了,我刚才拍下了那个黑衣女人的照片。”苏箬说着,拿出手机,准备调出照片查看。虽然这个地方的条件有限,无法冲洗照片,但是这是苏箬在这种情况之下唯一能做的。 苏箬打开照片,她愣住了。 那是一张非常恐怖的照片,恐怖之处在于,照片能真实反映所见的景色,但是眼前这张照片,并非苏箬的所见――就好像本来她拍摄了一只可爱的猫咪,可照片冲洗出来却变成一个女鬼一样。 照片中,深黑的树林扭曲着,后来苏箬才发现那些扭曲是由许多亡灵所造成的错觉。灰白色雾一般的亡魂被某种力量向同一个方向拖去,手机的像素很好,苏箬在放大照片后能清楚地看见魂魄扭曲的表情,而它们正在被林中一个血盆大口所吞噬。苏箬研究了很久这个“血盆大口”,它理论上应该就在黑衣女人的位置,像是地面上裂开的带着锯齿的口子,许多亡魂正带着痛苦挣扎的表情被拖入其中。 ……就好像李菲菲家楼下的那口井。 苏箬握着手机的手满是冷汗。姬遥莘过来在屏幕上扫了一眼,她皱起了眉头。 “我以前好像听姬默言提过,吞噬其他的灵魂……吴德也这么做过,可是不应该啊……”她轻轻摇着头,向树林的深处走去,苏箬连忙疾走几步跟上她,生怕一个不注意又碰上那个黑衣女人。 原来那就是苏笠的魂魄吗,同时也是自己的另外一个魂魄。 出人意料的,这半个魂魄没有自我意识,即使“她”长着和苏箬一样的面容,有着和苏箬相同的声音,她的神态和说话语气终究还是另一个陌生人。 苏箬又想起心底发出来的声音,苏笠的声音……不知道她能不能唤醒苏笠的意识,把鸠占鹊巢的恶鬼赶出去,剩下的烂摊子就交给姬遥莘,反正她现在也心烦意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姬遥莘停住了脚步,她们此时站在几棵又高又大的桦树下,头顶的月光完全被遮蔽了。风凉凉的,让人感觉有些冷。 “怎么了?”苏箬问道,不安地查看着四周,不知道这里会隐藏着什么危险。 “我有点累。”说着,姬遥莘就坐到了地上,低垂着头。 苏箬忽然屏住了呼吸。 ------------ 86.七宗罪(9-8) 树林里黑得像有人把黑色的棉絮充填其中,头顶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彩遮盖住了,只有风吹过树梢和树叶时发出簌簌的声音,苏箬嗅到不远处河水和泥土的气味。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她走到姬遥莘面前蹲了下来,姬遥莘正低着头,长发遮盖住了她的脸。 刚才黑衣女人对苏箬说“业火”是扑不灭的,那么姬遥莘怎样把它瞬间熄灭的? 苏箬觉得心烦意乱,不知道该猜测什么,甚至连猜测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的情况就是姬遥莘这样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受了伤一般,低着头。 “你哪里不舒服吗?”苏箬小心翼翼地询问。 “苏箬,”她听见姬遥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温柔,此刻却越发让苏箬感觉到不安,“刚才的那个鬼是冲着我来的,但在那之前她要杀掉你,因为需要吞噬你的魂魄……” “我知道。”苏箬说道。她能猜到那个黑衣女人的目的,所以姬遥莘说出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惊讶。她只是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凝望姬遥莘,对方的头发遮住了脸,她想要把姬遥莘的头发撩开,就像她常对自己做的那样,但是苏箬犹豫了一下,手还是僵硬在半空中。 叮咚一声,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没想到这个鬼地方居然还有信号,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 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来玩吧;) 到底是谁这么孜孜不倦地发莫名其妙的短信骚扰她? “把幽冥令给我。”姬遥莘说。 苏箬从口袋里将手机锁屏,递给姬遥莘,姬遥莘接过捧在手中,红光闪烁了一下,变成匕首的形状。姬遥莘握住刀刃,将刀把递给苏箬。 “这是……”苏箬犹豫着将匕首接过来,刀柄冰凉的,握在手心里很不舒服。 “匕首应该比手机好用一些吧,你拿着这个,在必要的时候,用它杀死我,捅进我的心脏就行了,我就会魂飞魄散。”姬遥莘轻叹了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苏箬震惊地问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她想起相声里说的一个段子,见到强大的对手,拿起酒瓶子,反手就往自己头上砸去,姬遥莘难道觉得苏箬反手把她捅了会很有王八之气,能够充分震慑到黑衣女人吗?这都是什么鬼逻辑…… “我也希望没有那样的时候。”姬遥莘又叹了口气,将一边垂落下的头发拨到耳后,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虽然她的脸色基本一直都很难看,但看起来还像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比起人更像鬼了。 她勉强地扶着一边的树干站起来,向着树影深处跌跌撞撞地走。她的每一步都很慢,像是在忍受着身体上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等着苏箬跟上来。 “不会有那种时候,姬遥莘。”苏箬在姬遥莘的身后说道。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异常坚定,云被风吹散了一些,月光又洒了下来。姬遥莘顿住脚步,半侧过头望着苏箬,微笑了一下,语调轻柔地说道:“你懂什么。” 苏箬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生气。她走上前,扶住姬遥莘的胳膊,她们在树枝掩映的月光之下继续往前走着。水声越来越近了,大概快走到河边了吧?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在这种高纬度的地区,天应该会亮得很早。她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那个黑衣女人还会再出现吗? “你受伤了?”苏箬问道。 “被业火烧到了一点。”姬遥莘说,“业火会焚烧灵魂,却不对身体造成损伤。你知道,我只有魂魄。” 苏箬涌上一阵浓浓的愧疚,姬遥莘是为了救她所以才受伤的…… “你长大了,苏箬。我现在已经很难感觉到你的恐惧了。真好,我的引路人是你。”姬遥莘笑起来,苏箬握着那柄匕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住。那个鬼是冲我来的,但是她对我动手之前,她必须要吞噬掉你的魂魄,尤其她现在已经将你另一半的魂魄具现成人形了。”姬遥莘很缓慢地说道,这是两人已经走到了河边,姬遥莘就蹲在河畔一个回流的小水洼旁边,一遍遍在水中洗手,苏箬看到水很快就被染红了,又被河水将那点红色带走,但苏箬不知道她的伤口在那里。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苏箬也是看着姬遥莘在河畔一点点洗去手上的血迹,她一遍又一遍这样洗着,似乎永远都没有终点,这种重复性的动作让苏箬感到惊慌。 “所以,如果我把你杀了,那个鬼就会丧失人生,不对,鬼生目标?然后就会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然后自杀?这有点太扯了吧。”苏箬在姬遥莘身边蹲下来,抬头看着月亮在水面上流动、被揉碎的倒影。 “这倒不至于,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需要一个人帮我结束这一切。”姬遥莘也呆呆地望向水面,“六十多年了吧,也许七十多年,如果我活着,也是一个老太太了,有时候我也会感觉到累,想要结束所有这一切。” 她在河边潮湿的沙地上坐下来,抬头微笑,苏箬觉得姬遥莘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一片黑色的虚无。 姬遥莘说:“苏箬,如果只剩下你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成为引路人。” “不要这么说。”苏箬打断了姬遥莘的话,她走到姬遥莘面前,跪坐下来,与姬遥莘平视。也许真的是胆子变大了吧,苏箬这么想着,她甚至鼓起勇气伸手,抚摸姬遥莘冰冷的脸颊,“姬遥莘,你可能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的能力,但无论如何,相信我这一次。” 姬遥莘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是个温柔的笑容。她说:“苏箬,我一直都相信你。” 两人一直坐在河畔。风很冷,苏箬倚靠着姬遥莘,姬遥莘当然并不能为她挡风也不能取暖,苏箬有些冷,可还是坐在那里,依然就脑中的那条线索开始往下想。 时空都是错乱的,但是当她们回到过去时,似乎能改变一些事情,但是结果还是那样,不被扭转。好像是一道谜题,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事情却越发变得复杂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蒙蒙亮了,东方的天空泛出一点白,但河畔依然显得凄冷。苏箬掂着手中的匕首,忽然问道:“你怀疑那个鬼就是姬默言对吗?” 姬遥莘的双手抱着膝盖,眼睛望着潮湿的土地:“我怀疑过,因为我从她身上感觉到了姬默言的气息,虽然并不很明显。应该不可能啊,在姬默言死之前就有这个所谓的宿敌了,而且姬默言已经死了这么多年。” “那还会是谁呢?”苏箬捡起一个小石子扔到河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身后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苏箬抓紧了刀柄回过头,惊愕地发现从身后接近她们的人竟然是娜娜。她站在许多桦树的树荫下,神色憔悴,身上穿着登山服,就是发现她的尸体时所穿的衣服,上面沾满了泥土和污渍。 “叶莲娜,你来的正好,”姬遥莘站起身,向娜娜走去,“刚想跟你说几句话。” 娜娜从嗓子里嗯了一声,苏箬连忙跟过去,心里惊惧掺半。她还在想着教堂里那具娜娜的尸体,那么眼前这个娜娜怎么走过来了?见到阔别已久的故人,苏箬没有一点应有的情绪,她看着娜娜虽然漂亮但因为苍白和僵硬而显得像恐怖蜡像的脸,悄悄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在这个家族有守墓人的情况下还能做到这种地步,确实是非常恐怖的对手,”姬遥莘态度轻松地说着,离娜娜越来越近,“这样的事,我做不到。” 娜娜想要说什么,只是她的神情还有些僵硬。 “因为我不会把已经埋进土里的人再重新挖出来,更不会做出抢夺别人魂魄和身体的事情。”姬遥莘说完这句话时,剑已经出现在手上,用力地朝娜娜刺去。 剑刃嵌入了娜娜的身体,她毫无表情,向后退了一步,依然站在树下,离两人有两三米的距离,双眼无神地看着她们。 “是冒牌的娜娜?也是那个鬼假扮的吗?”苏箬走到姬遥莘身边,即使是她也感觉到眼前这个娜娜很不对头。看起来那个鬼道行很不一般,收集了许多马甲,想披哪个披哪个…… “她似乎在给我指路。”姬遥莘说。她没有犹豫,就向娜娜走了过去。果然,娜娜身影一晃就消失了,再度出现时,已经在几步远之外。 姬遥莘匆匆跟了上去,苏箬担忧了看了一眼姬遥莘,也只好小跑着跟瞬移娜娜一起往森林深处走去。 在晨曦温柔的阳光中,苏箬忽然听到了钟声。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娜娜的祖宅原来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要来这里,娜娜家族的那些鬼不是被姬遥莘的宿敌单挑解决了?难道在这里决斗会比较好?她胡思乱想着,直到姬遥莘停住了脚步。 “苏箬,”姬遥莘的声音异常冷静沉着,如在战场上发号施令的指挥官,“把幽冥令拿出来。” ------------ 87.七宗罪(9-9) 这是什么地方?苏箬不知道,她眨了眨眼睛。[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是树林中的一片空地,天色亮了一些,像高浓度的硫酸铜溶液,顺着树梢倾洒下来。世间万物都在这冷冷的蓝色的光辉中,娜娜缓慢地走进了树林中,在雾气之后消失无踪。 “不过去追吗?”苏箬问道。 “不用,她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她在这里。”姬遥莘说,刚才那种虚弱的神态一扫而空,苏箬觉得姬遥莘有些不太一样。如果是鬼魂的话,可能不太能领会到对方的情绪,但现在苏箬感受到姬遥莘身上冰冷的杀意。 像是雪崩之前的凝重感,让人喘不过气来。苏箬意识到自己第一次见姬遥莘这么杀气腾腾的样子,也许事态比她想象得更难以控制。 她四处环顾,希望能从哪里发现黑衣女子的踪迹。但是周围只有僵尸一般呆立在那里标直的桦树,不远处钟声的余音消失在晨曦的雾霭之中,早晨六点钟。苏箬将匕首拿出来,紧紧握在手中。四处什么都没有,苏箬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头顶,就好像那个黑衣女人正用轻功在树林上空窜来窜去一样。 姬遥莘在空地上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每一步踩上潮湿的落叶时都发出有纸张质感的轻响。她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整理整齐,目光凝重,却不知正看向何方。苏箬望着她的背影,感到了悲哀。 为姬遥莘悲哀,为自己悲哀,更是为了一种奇异的、脱逃不出,令人几乎窒息的宿命而悲哀。 也许是她现在的心境过于感性,在湿冷发闷的晨雾中,苏箬听到苏笠细细的声音:“苏箬,救救我。” 苏箬也学姬遥莘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但眼前的黑暗并不纯粹,隔着眼皮似乎是炽红的火焰在燃烧,其中有无数的亡灵痛苦地扭曲挣扎,如石川沙罗家楼下的景致。她安静地聆听苏笠的声音,那是从她心底发出来的声音。 苏笠对她说:“苏箬,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不会背叛你,你现在要救我……” 苏箬不出声地问道,应该怎么做。 “你向左边挪一点,步幅不要大,像你正常走路就行,轻一点……挪三步,再往前走……”声音至此忽然消失无踪,就像正在通话时信号被切断,对话被迫终止一般。[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苏箬疑惑地睁开眼睛,她的脚还悬在半空中,不知是否应该放下。 正是因为这个犹疑的刹那,在地面落叶不正常地拂动起来时,苏箬第一反应是向后跳开,一只灰白溃烂的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朝虚空用力一抓。苏箬看到这手有着长长锋利的指甲,被抓一下估计够呛。地面又湿又滑,这样猛地后退,身体失去了平衡。苏箬握紧匕首,在跌倒的同时手臂向前伸去,顺势往那只手上一砍。 苏箬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贫乏得可怜的运动细胞和格斗细胞全都被调动了起来。刀刃的角度没有把握好,将手掌从中砍断,像砍断一块松软的朽木。苏箬往旁边一滚,用膝盖支撑跪坐起来,高高举起匕首,准备将余下的残肢再度清除。 那半只手迅速地钻入土壤,消失不见了。 姬遥莘虽然站在苏箬的前方背对苏箬,但她肯定是能听到身后这些动静还有苏箬“卧槽尼玛”之类的骂街,她却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弹。是在等待格杀的绝佳时机吗? 苏箬从地上爬起来,将沾到身上几片落叶拂掉。她低头看了看幽冥令化成的匕首,刀刃闪着寒光,一如当时握着石川沙罗的刀时那种感受。 “苏箬,你要抓紧时间,”她又听见了苏笠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很是虚弱,好像刚才经历过一场恶战,“我快撑不住了,她一直都控制我的意识,想办法把她引到那个女人那里,你杀不了她的,但那个女人可以。” 苏箬思考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个女人”原来是指姬遥莘。 苏笠的声音又消失了,像无线电那样总是卡在最关键的地方。如何把鬼引到姬遥莘那里?苏箬抬头看了看,姬遥莘离她有三米左右远的距离,她决定采取最简单的方法,直接走到了姬遥莘的身后。 “离我远一点。”姬遥莘冷冷地说,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会误伤。” 头顶上的树叶哗啦啦直响,像是刮了阵狂风,但树林里又闷又热,雾气涌入树干之间,没有任何风。苏箬往后退了两步,她听不见苏笠的声音了,而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大战将至的最佳战场,可苏箬却看不见对手在哪里。 姬遥莘拿出幽冥令,令牌一般小小的东西被她的手指抛起,再度落下时成为一把剑。 “姬默言曾经告诉过我,有些人天生就没有人的情感,他感受不到人世的开心和难过。这样的人,死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恶魔。” 话音很轻,就像姬遥莘以往的说话方式。剑尖朝下,刺入土中。苏箬听到了尖锐的啸叫声,是谁在尖叫?是恶鬼、亡灵、还是苏笠? 姬遥莘将剑拔起来,黑色的土壤中渗出血。 风起了,像平地忽然刮了龙卷风。树枝、腐败的树叶之类随风被卷起来,苏箬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她向后又退了好几步,抱住了一棵树的树干以免被风吹跑。 土地好像是在摇动,不会吧,地震了?苏箬惊慌失措地看了看脚下,地底下潜藏了一个巨大的怪物一般在咆哮挣扎。苏箬又后退了几步,离开风墙之后,风就小了很多。她紧张地望着树林中凭空而起的龙卷风,担忧姬遥莘的情况。 除了风声和凛冽的杀意,她什么都感受不到;分明是夏天的清晨,她却冷得像掉入十二月的冰河之中。战况在胶着,苏箬能够感受到――不知道究竟是谁占上风,也不知道姬遥莘能撑多久。假设,万一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她能够按照姬遥莘吩咐,用幽冥令杀死她吗? 这时候,那种虚空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苏箬咬紧嘴唇,一手抓住匕首,另一手无意识地攥着衣襟。只是看着姬遥莘在打斗,她除了站在安全的地方观战、焦急和祈祷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冷静下来。苏箬对自己说着,这片树林虽然大,但是兜兜转转也走了好几遍,大致的方位还是有印象的。只要能冷静下来去想,就一定有办法,即使现在苏箬的能力还不够强。 要救她,也是为了救自己。 苏箬转过身,在树林里开始狂奔。 是往河边的那个方向……雾霭在树林间流淌,河水的声音却不会被遮盖,那个方向,土坡、或者是空地,还有钉在树上的纸娃娃……教堂和坟地就在那边,苏箬已经看到了教堂上的十字架。 这个宿敌先用十字架将娜娜家族所有的人都钉在坟墓中,是为了避免在与姬遥莘的打斗中他们来添乱;只要拔掉这些十字架,鬼就会全部向那个宿敌复仇。姬遥莘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为了苏箬而考虑的。 投鼠忌器。 那个宿敌控制着苏箬的一半魂魄,如果这些对宿敌怀有深仇大恨(刨祖坟的仇)的鬼去复仇,势必伤害到苏笠的魂魄。 所以姬遥莘不曾考虑过这个选项,但不代表苏箬不考虑。她自私地希望姬遥莘能一直陪着她,魂魄能存在多久,就陪她多久。 她一口气冲到被毁坏的公墓边上,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汗水从鬓边滚落下来,流过眼角时,她以为那只是单纯的汗水,后来才发现原来还有不知不觉间流下来的泪水。 不知道那边的打斗情况怎么样,希望来得及。她深吸了一口气,冲到公墓中,低头望着第一具躺在六边形棺桶中的尸体。这已经是一个骷髅了,身上蓝色的服装也已腐烂得看不出样子,只有几枚金质的勋章躺在骨骼之间。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苏箬把粗暴地钉在他胸口,甚至已经挤碎了骨骼的十字架拔了出来,扔到一边。 开始会觉得这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然而实际上比想象得要好一些。很快,公墓里变得比起初的一片狼藉更加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十字架到处都是。 “你这是在干什么?”一个飘渺的声音传过来,苏箬抬起头,娜娜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也会这么做,对吗?”苏箬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娜娜向她走过来,步履依然不稳,“我这么做是为了活命,趁着姬遥莘现在脱不开身――” “我是为了救姬遥莘。而不是救我自己。”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泥土和细细的浮灰。 娜娜瞪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苏箬说出的话很不可理喻。 “可能她是因为你傻才会喜欢你吧。” “对了,姬遥莘现在怎么样了?”苏箬问道。从她这边已经隐隐能听到远处的动静了,不知道为什么巨大的风声在远处听起来像是怪兽在咆哮――姬遥莘是否又能占上风呢? “我不知道,”娜娜担忧地往声音发出的地方张望了一会儿,“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定,那就这样做吧,傻瓜。” ------------ 88.七宗罪(终) 太阳升了起来,但是林间始终有雾,苏箬抬头望着驱不散雾气的太阳,连同林间白色如纱一般的晨雾都成了并不温暖的浅橙色。求书网www.qiushu.Cc 有些闷热,也可能是因为不停干活的缘故,鼻尖冒出来点点汗珠,后背也出了汗,短袖体恤贴在了身上。 娜娜在离苏箬不远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将一个又一个十字架从她的祖先尸骸上搬下来,再丢到一边。对于她而言,这项工作比之体力活,可能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精神冲击。苏箬看了她一眼,上一次道别时也是在这里,那时候娜娜容光焕发,而现在她憔悴多了,而苏箬竟也说不清楚两人分别有多久了――她是在扭曲的时空中穿梭,挣扎着活下去。 “那个鬼,到底是什么样的,你一定是见到了的吧?”苏箬问道。 娜娜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说道:“没有看清,但她身上的感觉和姬遥莘很像。” “身上的感觉?” “就是那种死了很久的感觉。”娜娜不耐烦地说,苏箬知道娜娜的心情恶劣,于是也就不再做声。 姬氏的宿敌到底会是谁呢?和雪山上每隔九年就发生的山难有什么关系?按理说这个宿敌经常来找茬,姬氏应该会对它的情况比较了解的,但看姬遥莘的反应,她对这个所谓宿敌一无所知。宿敌才应该是最终大BOSS吧,苏箬叹口气。 她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了生死不明的姬默言。如果姬默言还活着,也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了,可如果她死了,而且维持着姬遥莘这样的“形态”呢?但是又想不通她这么做的目的,苏箬觉得头开始疼,那种智商不足以分析情况的疼。 “快点吧,我害怕来不及……”娜娜在不远处催促着,“虽然我很讨厌姬遥莘,但我现在必须和姬遥莘联手。” “为什么你会讨厌姬遥莘?”尽管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苏箬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娜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现在没空告诉你,等之后吧。”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姬遥莘怎么样。远处的风声好像也突然静止。她和娜娜将钉在最后一具尸骸上的十字架拔掉,两人甚至连对视都不需要,就往刚才姬遥莘所在的方向跑过去。风从耳边刮过,刺骨的寒意,落叶被卷了起来,从胳膊上刮过去的时候,如同刀片划过,苏箬甚至怀疑皮肤都被划出了血痕――夏天不应该这么冷的。 “他们都过去了。”娜娜似乎看穿了苏箬心中所想,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他们”是谁不言而喻,是坟地里那些贵族的亡魂。 苏箬跟在娜娜身后跑,娜娜的速度惊人,苏箬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去,倒不是害怕跟丢了迷路,而是身边能够感受那些贵族的幽灵冰冷、毫无生机的气息,她觉得分分钟会被手撕,心里有点发憷。[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这么想着,心里又多了几分对抢走自己半个魂魄的王八蛋的愤怒。 也许五分钟,也许十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她们跑到了那片树林的空地处。 姬遥莘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她的剑,脸色不太好看,当然姬遥莘在大多数时候脸色都不好看。而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黑衣女人正站在树冠的阴影中,雾气从她面前急速流过,看起来她的身影总是有些飘渺。在光线好的时候,苏箬瞥见她黑色外衣的胸前有银色的闪光,她居然戴着一个十字架。 地上的土仿佛都被翻起过一遍,黑色的土壤和腐烂的树枝树叶散落到处都是,活像是这里刚发生了凶杀案,虽然事实也相去不远。 “苏箬,你……”姬遥莘轻轻说道,她没有回头,那柄长剑依然在她的手中,只是可能由于天色亮了,剑上的锋芒也淡了许多。 苏箬走到了姬遥莘的身边,她感受不到姬遥莘的气息,也因此而感到隐隐的慌乱,就像钟爱的始终只是一个虚拟的偶像而已。 “我把娜娜他们家族的亡灵都带过来了,今天不信撂不倒她,”苏箬努力让自己被愤怒的情绪所支配,这样她就不会感到恐惧了,她搜肠刮肚想着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狠话,“不然我就把姓倒过来写!”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姬遥莘平静地、温柔地说出与娜娜相同的话。苏箬侧头看了看她,姬遥莘的头发凌乱地垂落下来,她的外衣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鬼也会流血吗?苏箬不知道,她只看到姬遥莘的手上、剑柄、剑刃上也全都是血。 “我知道,那是我的魂魄,”苏箬移开目光,又望向黑衣女人,幽冥令的刀柄紧紧握在手中,“我宁可不要这半个魂魄。” 黑衣女人终于抬起头,与苏箬对视着,她难得地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苏箬心头稍霁,这个女人虽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神态之类的,明显能感觉到就是另外一个人,像被附身了一般,所以她肯定不是苏笠,但怕是这半个魂魄,也要消失了吧…… 这种有决斗意味的凝望持续连一秒钟都不到,因为在她们之后,那些暴怒中的俄国贵族幽灵已经扑了上去。他们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是被害者,是加害者,尽管是白天,在雾霭之后,太阳暖融融照着西伯利亚的土地,他们丝毫不曾惧怕。 最后的一眼,黑衣女人对苏箬微笑了一下,看到自己的脸对自己微笑,想必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随后,黑衣女人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苏箬看到一缕黑烟轻巧地从这个躯壳中蹿出来,在树林间散开。姬遥莘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再度举起剑冲上前,意图将那些鬼魂全部赶走。 苏箬徒然地想要抓住姬遥莘的外衣,但那件衣服的面料光滑,又从苏箬的手心中脱了开去,姬遥莘冲到了前方,苏箬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一声“姬遥莘”的呼唤,还没有随着湿冷的风被呼出来,就已经完全消失无踪了。 那些鬼魂开始撕扯倒在地上黑衣女人的魂魄,毋宁说,那就是苏箬的魂魄。 苏箬听见苏笠在凄厉地哭喊,她捂住耳朵,但那种哭喊声是从心底所发出来的,她一会儿觉得身体在被烈火焚烧,一会儿觉得置身于冰窟。 苏笠要死了吗?一半魂魄也就此烟消云散…… 苏箬知道,自己有牺牲的觉悟。可是为了什么呢?因为厌倦了所有的这一切?还是仅仅为了姬遥莘还能够平静地坐在雪山上的小屋里,记录下每一次山难死难者的名字…… 在所有的这些鬼魂中间,她看到一个黑发的吉普赛女人在对她微笑。 然而痛苦忽然又消失了,苏箬看到娜娜正大步走过去,对那个吉普赛女人用俄语大声说了些什么。鬼魂散开了,姬遥莘站在一旁拄着剑,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在姬遥莘的手中,捧着一团微微发出红色的光的东西,她握在手心里,就像握着最为珍贵的宝物。那是苏箬的另外一半魂魄。 娜娜一直在和吉普赛女人交谈。最后,吉普赛女人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娜娜的脸。苏箬在一旁看到,吉普赛女人的手腕上挂着很多首饰,环佩叮当,煞是好看。 吉普赛女人转身向森林深处走去,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薄薄的雾气之后,那些贵族的鬼魂默默地跟着她,亦很快走远了。树林中只剩下了姬遥莘、娜娜和苏箬三人。 苏箬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事情发生得太多,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你是这样同意当引路人的。”姬遥莘叹了口气,长剑在她的手中稍微颤了一下,变成了幽冥令。 “嗯,让他们放弃一个魂魄,换我来当引路人,他们很高兴,”娜娜微笑着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现在是2003年,我在13年之后才重新回到这里成为引路人。” “我以为你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跟我作对的机会。”姬遥莘轻叹了口气,显出些疲惫的神色。她也不管地上都是潮湿的泥土就席地而坐,低着头。 “我当然不会放过,但是这件事是为了苏箬,而不是为了你。” 林间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娜娜伸开双臂转了一个圈,她的面容美丽如生,长长的卷发垂在肩头:“总之,那个鬼还是给跑了,你接下来还是有得忙。” “对,”姬遥莘用外套擦拭着幽冥令,“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次谢谢了。” “我要和苏箬说几句话。”娜娜对苏箬挤了一下眼睛,“刚才你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 太阳出来了,但可能是和纬度或者地形有关系,树林里面依然是冷飕飕的。反正这一大片河畔的森林,苏箬是再也不想看见第三次。 “其实我也并不是那么想知道……”她说。 娜娜拽着苏箬的衣服,拉着她一直到树林深处,姬遥莘看不见的地方才停下来。 “我能让你看到一些景象,幻觉也好过去的事情也罢,”娜娜微笑地说道,“姬遥莘并不避讳让我看到这些,可是对我个人来说,有些难以接受。” “什么样的事?” 苏箬的话还没有说完,周围一切都变了。 似曾相识的地方。是孔桦死去的那个库房,曾经苏箬就知道,是姬遥莘用斧子砍死了孔桦,随后又砍死了一个进来查看情况的男人。 接着,姬遥莘扔开卷了刃的斧子,从墙边对方的许多杂物中拿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把56式半自动步|枪,姬遥莘怎么会有这东西,这把枪怎么会放在库房里,苏箬已经无从得知了,她只是在幻象中看着姬遥莘的脸,还有姬遥莘眼中闪烁的可怕的、没有任何生命质感、也没有情感的光。 这也是姬遥莘,曾经温柔地对着她微笑,也曾经这般举着枪,死神一般。 她走到走廊里。尽头有个红|卫|兵小将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赶过来查看情况。砰,声音震耳欲聋,苏箬意识到原来枪声这么大。血溅在走廊中。姬遥莘转身,又有人过来了,一共三个人,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锨。砰,砰,第三个人转身就跑,砰。 枪管发烫,硝烟的味道和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姬默言曾经告诉过,有些人天生就没有人类的情感,他感受不到人世的开心和难过。这样的人,死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恶魔。”姬遥莘的话又明晰地浮现在苏箬的心头。不,苏箬在心里说,姬遥莘不是这样的人。 耳朵里发疼,似乎暂时失聪了。姬遥莘将枪轻轻放下来,她站在血泊前,目光望着头顶发黄的钨丝灯,有一只飞蛾正努力地撞击在灯泡上,一次又一次。她闭上眼睛,露出一个像是哭又像是微笑的表情。苏箬跟在姬遥莘身后,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姬遥莘心底最深处的悲哀。 在那个年代,拯救了一个孔桦又有什么用呢?还有无数个孔桦,她应该如何做?除了躲在雪山上,或者用无用的杀戮来麻醉自己…… 苏箬打了个冷战,娜娜关切的笑脸又出现在面前。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姬遥莘了吧。”娜娜说道,“如果你害怕她或者厌恶她,没有关系,你可以留下来,这里也随时都欢迎你。” 苏箬闭上眼睛,微微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风吹得人太难受,她感觉眼泪从眼中流淌了出来。 “曾经这样疯狂的姬遥莘……我也会喜欢她的。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十分钟后,苏箬和姬遥莘又坐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轿车。苏箬手里紧握着失而复得的魂魄,她感觉到疲惫,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叶莲娜和你说什么了吗?”姬遥莘很温柔地问。 “她说你是个疯子。”苏箬在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那个吉普赛女人的脸在森林中一闪而过。 ------------ 89.地狱变(10-1)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幻梦。[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如果死得时间太长了,什么概念都会因此而模糊混淆。那么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她犹记得第一次遭遇时空扭曲时的惊愕,试图用曾经所学的物理知识来阐述这一切,但最后她也发现,除了宿命论因果论什么的,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再之后,古怪的事情,她就坦然接受了。想得太多也只是劳心费神,而她没有这么多精力在永恒的时间上去耗费。有的时候她甚至还挺喜欢这种摸不清头绪的变化,比如在吴德搞出他那所闹鬼的学校时,姬遥莘觉得自己成为班主任真的是非常有趣,也非常新鲜。 除了现在。 姬遥莘仰面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的一盏吸顶灯。灯罩有些脏了,一只小飞虫嗡嗡地撞击在浅色的灯罩外壳上。空调运作时发出沉闷的声音。 那孩子已经睡熟了吧。 姬遥莘轻轻坐起来,拉开一旁的矮柜的抽屉,翻找出一只圆珠笔和一个八百年没用的本子,上面全都是灰尘。那孩子不爱学习,貌似还有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要是在她那个年代,肯定连高中都考不上的。 姬遥莘又在沙发上坐下来,望着眼前的纸,陷入沉思中。 所谓姬氏的宿敌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的怪物?或者是个反社会人格的人死后还在锲而不舍地和姬氏这个日渐式微的家族死磕?一磕就磕了很多年,这种执着确实令人钦佩。 姬遥莘在本子背后的空白写下几个人名。如果苏箬看到这份名单,肯定会惊叹姬遥莘社交面之广。吴德,孔桦,Елена,苏箬,姬默言等等,只占了纸页中一个小角落而已。这些人中,有姬遥莘曾经引渡过非常凶恶的亡灵,有她在无限的存在中结交的有限的朋友(比如女道士穆蕖),也有她的引路人,无论是顺从她,还是背叛她的引路人。 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排除工作了,也不是第一次一无所获,她经常会想,姬氏的宿敌难道是某个素未谋面的路人?假设她有一天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忽然抽出刀把她捅了,在她倒在血泊中弥留之际神秘一笑“我就是你的宿敌。[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这与遭遇意外死亡有什么区别?但是现在有些不一样,在苏箬那孩子经历这么多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件之后,姬遥莘把目光逐渐放到了姬默言的名字上。 无法证明姬默言活着还是死去,还有她临行时那句话“也许就是我们自己吧”,让姬遥莘更是印象深刻。可是姬默言自己就是姬氏家族的人,自己当自己的宿敌,从逻辑上说不通。 姬遥莘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时间和所发生的事情。这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在她漫长的生命中,为了某个目的――比如说得到某件东西,顺利引渡某个怨气很重的亡灵,她都会经历时间倒转颠倒的事情,那时她觉得活下去就是在散乱的、被打碎的生活中踯躅而行,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不会像苏箬,总是因为一个新故事的开篇很新鲜就问东问西,或者执着于搞清楚时间线之类的。 没有什么比在永生的幻梦中保持清醒更艰难的了。 其实,姬遥莘还瞒了很多事没有告诉苏箬。大概是出于对苏箬能力某种微妙的不信任,或者是这些事她就打算一直深埋在心里,如果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她还“存在”,而她还恰巧记得这些事情,她那时说不定会不再介意。 姬默言在离开之前,与她女儿――终日躺在床上的小姬默言有一次谈话。那时候姬遥莘正在屋后发呆,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母女俩没有注意到姬遥莘的存在。 “你希望姬遥莘留在这里吗?”姬默言轻轻问道。 “希望。”默言说。她的声音不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十分沙哑。 “永远留在这里?” “永远。” “那你一定要抓好了,听见了吗,一定要抓好她。”姬默言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从小屋走出来时,神色如常,刚才的简短对话,也就被山风毁灭了证据。 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姬默言就有赴死的打算,所以才会给女儿这样模棱两可的交代。默言并没有“抓好”姬遥莘,但姬遥莘这么多年始终都是引路人,毋宁说是被姬默言这位不怎么称职的母亲所“抓好”的。尽管……姬遥莘看着眼前被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页,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就是孔桦的事情了。姬遥莘和孔桦是好朋友,似乎颇有点纯净的友情的味道,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姬遥莘依然怀念曾经在大学中和孔桦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讨论的时光。所以在孔桦出事之后(那时候姬遥莘已经过世),姬遥莘一直想要拯救他――用拯救这个词不太恰当,姬遥莘知道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帮助孔桦解脱而已。 姬默言听说后,她从小屋的储物间里翻找出一把56式步|枪,将苏箬带到雪山上一块空旷的地方。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于姬遥莘将要做的事情也未置可否。姬默言教她瞄准目标后扣动扳机,就把她独自一人留在那里。 几天之后,姬遥莘独自拿着拆解伪装好的枪离开了雪山,一天后随即返还,脱掉外面的大衣,里面的衬衫毛衣上全都是血。 这种报复式的杀人让姬遥莘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她被不安、愤怒、绝望诸多情绪所左右,一直到时间逐渐将之平息。 叶莲娜倒无所谓,她有些担心苏箬那孩子知道这些往事。不过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叶莲娜肯定不会放过在那孩子面前诋毁她的机会。 姬遥莘苦笑了起来。在叶莲娜的家族那片荒地上,她受了伤,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副作用,坐下来就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她起身走到洗手间,拧开了水龙头,将双手放在冰冷的流水下。血顺着水流走,在白瓷脸盆底端打了个转,又被冲走了。如此冲了一会儿,姬遥莘又觉得好受一些,她返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继续望着天花板,想着很久以前的事。 说是很久以前,但是现在想来,许多细节都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 姬默言离开之后,默言大多数时间――如她对苏箬那孩子所说的――都在床上睡觉。不过偶尔也有例外。大概是80年代的某一天,姬遥莘记得改革开放后不久,书报亭里出现一些花花绿绿的时装杂志,里面有彩页,女模特穿着簇新鲜艳的连衣裙或者是洋装之类的,很好看。姬遥莘买了一本,带到雪山上的小屋中,本来是为了打发山上无聊的时光,有一次她返回小屋时,看到默言正坐在床上,翻看她带来的杂志。 “你喜欢这个女人对吗?”默言指着彩页上一个穿着(在当时看来)十分时髦的女子,问道。 姬遥莘看了一眼默言满脸的煤灰没有说话,她觉得这问题很幼稚,自己没有必要回答。默言一直紧盯着她,眼神发亮。后来她拜托姬遥莘从城里给她带一件“时髦的衣服”,姬遥莘为她带了一件麻布的衬衣外套,衣领和前襟都有非常难看的荷叶边装饰。 姬遥莘知道,但她不会对第二个人说,默言死的时候,连尸体都已经骨化,却还穿着这件麻布的衣服。 想太多以前的事情让人伤感,让鬼也伤感。姬遥莘将那张涂写满的纸放到茶几上,在沙发上躺下来。只需要静静的等在这里,宿敌迟早都能找过来,唯一担心的就是苏箬那孩子,她还很年轻、很不成熟,而且能力比起叶莲娜和吴德来也差了不是一点,虽然勇气可嘉,但遇到麻烦她几乎没有办法独自解决。如果自己就此烟消云散,那孩子肯定是不会再当引路人的。 该怎么办呢?与其说担心那孩子不会再当引路人,不如说是担心一些其他的事情吧。说起来,好像那孩子是第一个对自己说“无论如何,相信我这一次”的。 思绪乱七八糟地飘远了,姬遥莘感到了疲惫。其实鬼魂也会疲惫,和人一样,保留了生前的诸多习惯,在这个灰色的世界这样浑浑噩噩地存在下去。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她是被那孩子的惊叫吵醒的,第一反应是她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姬遥莘急忙翻身爬起来,看到天已经亮了,苏箬正穿着睡衣和拖鞋站在茶几前,万分惊恐地望着茶几上的什么东西。 “姬遥莘,你昨晚在这画什么呢?”苏箬大声说。 姬遥莘的心往下一沉。她昨晚在纸上写了写年代和事情之类,以及写了一些名字,这些东西怎么都不可能和恐怖联系到一起。她坐起身,看到桌上的东西时,又是一愣。 圆珠笔在发暗的纸页上画了一幅地狱图景,线条简单却传神,恶鬼清晰可辨。姬遥莘知道,这是一幅简笔的地狱变。 ------------ 90.地狱变(10-2) 鬼是不会出汗的。[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但姬遥莘很熟悉这种感觉,冷汗慢慢地从皮肤毛孔中渗出来,皮肤里好像装着一个空调,身体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 她并不害怕这幅图的内容,连同图案的笔触都看得出来十分业余,大概只是看了几次地狱变的印刷品,再拙劣地用简笔画在线到纸上吧。她最为害怕的是,是谁趁她精神放松的那段时间,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将她写了乱糟糟东西的纸,调换成一幅地狱变…… “这是什么?”那孩子还在精神紧张地自言自语,她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卧室捧出一个手机。已经帮她把幽冥令变成了匕首,她居然又擅作主张变回了手机?这个小小的令牌一样的东西魅力就这么大吗?虽然那孩子用这玩意儿拍摄到鬼影并冲洗成照片的举措还是让姬遥莘挺吃惊的。 当然,现在不是计较手机的时间。 “地狱变。是佛教里面描绘地狱情景的一种图,”姬遥莘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她不希望那孩子为此过度担心,“我没事画着玩的,吓到你了,抱歉。” 她不想吓到苏箬,虽然苏箬脸色苍白,很明显就是被吓到了。 那孩子的恐惧――如果硬是要用一个形容词形容的话――十分美味。叶莲娜曾经说过姬遥莘是吞噬他人恐惧的低等动物,那是因为叶莲娜并不懂恐惧是如何作为一种养料和美食的。只是出于一些原因,最近姬遥莘并不希望苏箬流露出过多的恐惧,至于是什么原因,姬遥莘“存在”了七十年,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不愿多想而已。这件事情似乎比宿敌本身的威胁还要离谱,所以姬遥莘一旦想面对这件事,首先就要面对并不存在的头疼。 那孩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说她要去楼下的小摊吃早点了。开始她还会礼貌地询问姬遥莘需不需要带点什么吃的,但魂魄是并不需要吃东西的。苏箬本身的恐惧就比一切珍馐都更为可口。 苏箬走后,姬遥莘又倒回沙发,眼睛盯着天花板。 天这时候才亮,那孩子真是起得越来越早,也许晚上还会做噩梦。实际上可以不把她拖进这些事里,但姬遥莘知道,她自己实际上是个自私的人,她希望在漫长的岁月中,能有人陪着她。[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如果很巧的她有喜欢这人的话,那就太完美了。 对面传来一些声音,似乎正有人在那里搬东西,磕磕碰碰还有拖拽重物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姬遥莘站起来,她知道对面上次住在这里的那个女孩死了,这才几天过去,就有新的人搬过来了?她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张望。 几个小伙子正将一个又一个的纸箱拉进门里。而一边的墙壁上,警方粘贴的警戒胶带还残存着一点遗迹,走廊和门口的地板上,大块棕色的痕迹清晰可辨。即使这房子几乎把“发生过命案”写在门上,还是有人搬进来? 姬遥莘默默地隔着门看了一会儿,一个女孩走上楼,对着那几个搬东西的小伙子笑容可掬地说着什么。估计这个女孩才是新房客,那几个小伙子只是帮忙的。 女孩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好像有些着急,在赶时间一样,那些纸箱子搬完之后,她就把小伙子们打发走了。当她站在门口时,姬遥莘心里咯噔一下。 新邻居长得有几分像姬默言。 理智告诉她,这种认定是荒谬的。且不说她与大小默言的年龄都对不上号,就连姬遥莘对于自己记忆中姬默言的样子,也变得十分模糊了。那时候姬默言脸上总擦着煤灰,姬遥莘经常会感觉到自己在跟黑人交流,于是姬默言究竟长什么样子,时间一长,姬遥莘竟然发现自己也遗忘了――她不禁有些后悔那时候没有给姬默言照一张照片。 而且长相相似的人大有人在,再说,退一万步说,如果姬默言就是那个宿敌,她断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搬到苏箬家对面的,那不太符合姬默言的做事风格。 姬遥莘这样想着,心里稍微放松些。她回到沙发前坐下,盯着本子上的圆珠笔地狱变出神。 似乎一提到这个词语,姬遥莘眼前就首先会浮现出寺庙里阴森森的壁画,还有地藏王的神像。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也创作过这个题材的小说。但是所有这些,与眼前的绘图,都难以结合起来。姬遥莘皱起眉,画这样一幅图有什么作用?要说是为了吓唬她,能让她毫无察觉地将一张纸掉包已经足够惊悚,画面的内容也就无关紧要――哪怕画一幅喜羊羊,姬遥莘都会心惊肉跳。 “引路人”这个名词,似乎佛教道教的典籍中都有类似的名目,不过又与她所认知的引路人不太一样,说不定“引路人”是姬默言的祖先自创的词语。在和姬默言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姬默言也没有表现出她是佛教信徒什么的。虽然山神庙这个概念和佛教文化息息相关,但如果有民俗学者愿意写一篇论文研究姬氏山文化,估计佛教文化也不会占很多篇幅。 难道姬氏的宿敌是个和尚?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去附近的寺庙转转,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在苏箬那孩子回来之前,姬遥莘已经将这副地狱变收了起来。她本来想用桌子上的打火机烧掉,后来还是折起来放进衣服口袋里。 苏箬带了一身炸油条的味道。姬遥莘深吸了两口,人间烟火的味道。 “对门又新搬进来人了,我刚才在门口跟她聊了几句,她根本不知道那房子里死过人!我说,房东也太缺德了吧?”那孩子说着各种无关紧要的话,姬遥莘能够感受到她的恐惧,她是在掩饰紧张吗? “你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姬遥莘轻轻问,苏箬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 苏箬收拾了一下,就回到卧室里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姬遥莘无声地笑起来,那孩子 她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站在门口。 走廊里的风带一股夏天早晨沉闷的气息,姬遥莘四处看了看,一切都正常。如果对门新搬来的邻居是恶鬼之类的,姬遥莘是能够发现的。 快到早晨八点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姬遥莘逐渐变得没有时间观念,毋宁说,就算有时间观念也没有用,在不正常的、扭曲的时空中,能够维持冷静和清醒的头脑,就已经耗费了她大量力气。之所以知道现在是八点,是因为对门能够隐隐听见钟表敲了八下的声音。 门开了,新搬来的女孩拎着一个通勤包,匆匆忙忙走出来,大概是着急去上班,她一边按下电梯下行按钮,一边低头看着腕表。发现姬遥莘注意到了她,她也只是礼貌地对姬遥莘点了点头,微笑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姬遥莘并没有发现面前这个女孩是恶鬼,是行尸或者是其他非人的范畴,她不禁有些疑惑,这件事巧合得蹊跷,为什么对面住户长得会与姬默言相似? 姬遥莘敲了敲脑袋,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可能,姬默言不可能大大咧咧地就搬到对面去住。如果想得太多,反而会成为累赘。 她离开的时候悄悄带上了门,没有跟苏箬打招呼。看那孩子玩游戏玩得热火朝天,如果刻意地说一声“我出去一会儿”反而会显得有些奇怪。 姬遥莘轻车熟路地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路上,一转弯就拐进了破败的小巷,这是她记忆里的一处茶馆,如今也是一个安全的安身之所;只要姬遥莘愿意,它就能出现在城市中任意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姬默言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姬遥莘走入茶馆之中,桌子上还有香气腾腾的热茶,她转身到矮柜中,把那个吴德曾经寄存到这里的东西又拿了出来。 吴德不知道死了没有,姬遥莘擦拭着这东西上面的灰尘,苦笑道。祸害遗千年,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吧,不想穆蕖姐弟,凡人在世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桎梏,他们死去之后,本以为是挣脱了生的桎梏,却发现死的枷锁更为沉重。 姬遥莘望着眼前放在桌面的东西――铜制的竖琴模型一样的东西,吴德说那是箜篌,他在寻找让箜篌重新响起来的方法。姬遥莘首先觉得很可笑,因为铜制模型是不会发出乐音的,而且吴德让它响起来也没有什么用,但既然吴德坚持,姬遥莘也就不再说什么。让不可能响起的东西响起来,似乎是吴德的一个执念。 她只呆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茶馆,一边走一边思索是不是把这个竖琴模型拆开研究一下更好。她的车停放在附近一处尚算平整的废墟上,姬遥莘启动了车子。郊外有一所寺庙,她想要去看看。 然而此行让人异常失望。郊外的寺庙虽然香火旺盛,但规模很小,大雄宝殿不过二三十平米。姬遥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这座寺庙不供奉地藏王,就算供奉地藏,也不一定会有地狱变的图。姬遥莘离开时,险些被兜售佛像佛珠的小贩包围。她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走到轿车边,又是一愣。 ------------ 91.地狱变(10-3) 很久以来,姬遥莘就开着这辆轿车,脏兮兮、白色的车漆已经剥落多处的大众桑塔纳。[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她记不清这是87年还是88年,从一个犯投机倒把罪的生意人手里买到了这辆二手车,并进行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改装。不到三十年,这车已经破烂成了这副模样。姬遥莘很少对它进行保养,比如洗车、更换配件之类,以至于车的档杆都在某次出行时被吴德掰断了;她也希望这车就这样脏兮兮的,显示出车主是个没文化没素质也没钱的人。 因此,除了挡风玻璃上雨刷能够照顾到的地方勉强还算干净之外,车的其他地方几乎都辨不出原色了,尤其是后车窗,更是有一层厚厚的积灰。 《地狱变》的图景,又被画在了积灰上。当然,线条比那幅圆珠笔的画更要简洁,甚至打眼一看就是一些弯曲破碎的线条,只有姬遥莘仔细研究过地狱变图之后,才大概分辨出有人把地狱的图景画在她的车后窗上,她隐约能分辨出哪里是豪华的马车被业火焚烧,哪些是亡魂被怪鸟所追赶,无处藏身…… 看来是被跟踪了。姬遥莘低下头,倚在脏兮兮的后备箱旁边思索起来。她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她,如果是本身怨气特别重的厉鬼之类靠近她,姬遥莘是能够察觉出来的。难道这个宿敌是个人?活人? 且先不管为什么活人对姬氏有这么大的仇,跟姬氏拧了几十年上百年,莫非也是个家族氏的宿敌?姬遥莘叹了口气,是活人是恶鬼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乎苏箬那孩子。是否要将这些恐怖事件的起因告诉那孩子呢?她又能否接受? 不得不承认,即使在世间已有七十余年,姬遥莘自认为看人通透,至今仍然有多次看走眼的惨痛经历。她本以为苏箬意志不坚定又很胆小,而且对于姬遥莘的信任也在左右摇摆,总之不适合委以重任。直到那次在叶莲娜的家乡和宿敌正面交锋时,她才察觉到苏箬巨大的勇气和决心。然而,告知苏箬这件事的发端,是否有裨益,姬遥莘仍然犹疑不定。 姬遥莘打开车门,随便找了块麻布在车后窗擦拭了起来。开着有地狱变图案的车到处跑并不是很光荣的事情,就算引路人也一样。 在这个地方回忆往事不是很合适,但也许是寺院的安静还有那股劣质香火的味道让姬遥莘有些出神。[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大概是在2010年左右的时候,也许再晚一两年,有一回姬遥莘引渡一对出车祸而丧生的夫妇。俩人看样子五十岁左右,死亡的瞬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在之后跟随姬遥莘走在黄泉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俩还在讨论生前的琐事。 男的说:“箬箬已经上大学了,应该能照顾自己了。” 女的接话:“可我真担心她啊,整天神神叨叨的,她爸爸就是精神分裂,有可能遗传啊。” 男的叹了口气:“如果我们也有孩子……” 姬遥莘沉默地走在他们前面,彼岸花在路边绽放,远远能听到水声了。大概意识到了什么,那男的又说话了,说了很多:“但是说起来,我觉得箬箬也很奇怪,她身边总像是有个什么人一样。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站在箬箬旁边,一次两次是眼花,这么多次怎么回事?” 女的附和道:“我也看见过。难道是闹鬼了。” 他们说到无话可说,又说起生意上的事情。姬遥莘忽然对他们口中的箬箬产生了好奇,这个箬箬听起来像是被恶鬼所缠上了,但又不太像,尽管有诸多的猜测,姬遥莘并没有去问。黄泉路上是不能回头的。她带着夫妇俩走过黄泉路时,忽然狂风大作。 姬遥莘第一反应是抽出长剑抵御这阵怪风,生怕身后的魂魄因为恐慌回头或者是逃跑。她的心里十分奇怪,黄泉路和三途河边怎么会有风?她向三途河的对面望去,那里一般都是只有灰色的浓雾,看不清楚对岸的景色,但是那阵风吹散了对岸的雾气,她看到一大片黑色的森林,在桥的彼端,站着一个人,可能是个女人,因为她长长的头发几乎垂到了脚踝,正背对着她。 姬遥莘伸开手拦住了两个亡魂,她依然紧紧盯着对岸那人的动向,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这里本来不应该出现别人的,难道是另一个引路人?或者是传说中的孟婆之类?现在让魂魄过去很不安全。就在她观望的这段时间里,一男一女还在聊天,他们不知道怎么又把话题转回了那个箬箬。 “会不会是人格分裂?”女的还在猜测,她似乎是那个箬箬的伯母。 “人格分裂是只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这种情况,可我感觉,不,我基本确定,咱们家还有人,第四个人,就是那个红衣服的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哎呀,咱俩不是以前讨论过吗,像是箬箬有人格分裂,分裂出来的那个人,又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别说了,我害怕。”身后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发抖,她似乎抱起了双臂,“我们这是到了哪啊?怎么还不往前走?” 姬遥莘心里一动,那个箬箬,她的魂魄好像比常人多了一倍。 就在这时候,对面那个人已经过了桥,站在离三人――准确说是三鬼很近的地方,姬遥莘甚至能看清楚她那大团无光泽的头发垂落血红的彼岸花上时发丝的纹路,她大吃一惊,对方竟然瞬间就移动到了这里,而她毫无察觉。 狂风又起了,姬遥莘拔出剑向那个长发的身影砍去,剑从虚无的空气中径直穿过,那只是一个残影。 霎那之间,此处变得一片寂静。姬遥莘站在原地,三途河在脚下汩汩地流,姬遥莘感觉到有人站在她身后,冰冷恐怖的气息从身后扑过来。姬遥莘没有回头,黄泉路上不能回头。她闻到一股臭味,像是肉被反复解冻化冻的味道。 两个魂魄忽然一声惨叫,被大风卷挟而去。姬遥莘抬头看到长发女人手中拖着两条铁链,各自拴着魂魄,她连忙挥剑砍过去,一条铁链被砍断,魂魄掉在花海之中;等姬遥莘再去追第二个魂魄时,又是一阵狂风,吹得花瓣漫天飞扬,直到现在姬遥莘还能记得那被红色花瓣所遮掩的血红的天地。 她没有追上那个女人。但是至少,现在姬遥莘手中有一个魂魄,是那个男人,也就是箬箬的伯父。姬遥莘呆立在花海中一会儿,红色有毒的花瓣吹拂到她的衣襟上,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从哪混进来而且能顺利地出现在河对岸,也摸不清楚她的实力到底有多强,但她忽然明白对方的目的了。 是为了找那个叫箬箬的人。毕竟双倍魂魄的人比双倍人格的人要少得多,也珍贵得多。 多年之前姬默言的警告,仿佛又出现在耳边。 “宿敌不会放过与你为敌的机会,你也绝对不能任由他抓住机会。” “那我如何判断是不是宿敌正在抓住机会,我好去搞破坏呢?”当时还很年轻的姬遥莘问道。那时候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笔记本在记录,用的钢笔是孔桦送给她的。 “引路人的职责是引渡亡魂,如果让你无法引渡亡魂的,就是宿敌,其他的阻挠,只是恶作剧。”姬默言严肃地说。 姬遥莘回过神来,坐到了车上,想要发动汽车,想一想还是没有动。她不知道是在等什么,大概是刚才的事情没有回忆完,总觉得少了一个结局,尽管到现在还是没有结局。她跟随苏箬的伯父赶在宿敌之前找到了苏箬。 她曾经的想法是利用苏箬。苏箬应该也已经猜到,那孩子善于揣摩人的心思,所以她对姬遥莘的不信任和反复,也应该在情理之中。那么是什么时候不再秉持这样的想法了呢?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当苏箬望着她微笑时,她觉得已经死去数十年的心脏有种异样的感觉,是曾经在大学校园里,孔桦在湖畔对她微笑的心情吗?姬遥莘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她忽然发现,原来很多东西都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所谓宿敌也是,那孩子也是。 明明以为不会再有感情了…… 也明明觉得在世上维持着存在是无尽而无聊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只剩下永恒。但是现在全然变了,姬遥莘有些恐慌地望着车厢内裂了一条缝的观后镜,镜中的人脸全然是一张死人的脸。 活着,且拥有青春是多么值得羡慕的一件事。姬遥莘想起那支孔桦送给自己的钢笔,雪山上小屋中姬默言仔细抹在脸上的煤灰,挥舞着红宝书的疯狂的人群,从街头匆匆行驶过去的黑色自行车…… 后来的事情姬遥莘已经不愿意回想了,因为强行将苏箬的魂魄引渡到黄泉路上,而且又在穆蕖的帮助下将魂魄分裂成两个部分,造成了现在的混乱。不知道这么对苏箬说,她会不会随手丢个东西过来。 姬遥莘抬起头,寺庙的停车场正对着寺庙的大门,她看到有个女孩迈过庙的门槛走出来。是隔壁新搬过来的女孩。 距离隔得远,姬遥莘看不清楚她的脸,认出来是因为她的一身衣服和通勤包。她从庙前石阶上走下来的身影与当年姬默言走下山路时的身姿微妙地重叠,但姬遥莘也并不能确定二者就一定存在什么联系。 这女孩应该去上班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也不足以说明问题,大概是巧合。 ------------ 92.地狱变(10-4) 姬遥莘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开车跟上去看看,她知道这次跟踪很有可能一无所获,但是某种直觉让她再度发动了汽车。(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开着车跟踪他人不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姬遥莘只开出去几十米就把车停到了路边,虽然停在哪里百分之百会被交警贴罚单,但是她并不在意。 姬遥莘开门却并没有急于下车,而且在灰蒙蒙的后视镜中凝视着对面那个女孩走过来的身影,她拎着花里胡哨的通勤包在身侧晃来晃去。 不对劲。姬遥莘伸手擦了擦镜子上的灰尘,她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个女孩并不是一个“人”。阳光下,姬遥莘看得清清楚楚,女孩的肩膀上趴着一个人,是个女人,或者说女鬼,长长的头发垂在脸前,挡住了脸。女鬼的身材十分瘦小,远看像个小孩一样。 夺舍吗?还是附身?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姬遥莘小心地拉起手刹(之前被吴德拉断过一次),下了车。车正好被一片树荫遮住,姬遥莘决定再稍加观察一下这个女孩,她不能在阳光下逗留太久。 女孩看起来神色焦急,从姬遥莘身边经过的时候绊了一下,长发撩起来,姬遥莘发现她白净的脖颈,被女鬼的手指所触摸的地方尽是青黑之色。 就在这时,趴在女孩肩头的女鬼缓缓转过脸,在肮脏凌乱的发丝间,姬遥莘瞥到了她的脸,女鬼发黑的嘴唇扭曲起来,像是一个微笑。 姬遥莘站在原地,浑身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看见那个女鬼脸上都是黑色的,像是被涂抹了厚厚的一层煤灰…… 是姬默言吗?不对,在脸上涂煤灰又不是姬默言的专利,可是除了姬默言,谁还会与她有那么深的纠葛? 姬遥莘重新坐回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她一直心事重重,想着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个女孩身上的女鬼。 她返回苏箬家的时候,那孩子似乎因为她一声不吭就消失有点不悦,但是什么都没有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苏箬不善于责备姬遥莘,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趟发现了什么吗?”苏箬问道。 “有一点不对头,但是应该和我们没关系。”姬遥莘没有说实话。 越是到这种时候――大半个世纪都已经过去,姬默言的模样都已经逐渐在脑海中模糊了,她却还能记得姬默言说的那些话,二十多岁时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姬默言对她说过许多话,而那些话她现在都还记得。 “引路人就是一条无尽的修罗道。” 这么多年,姬遥莘想不透这句话,直到地狱变的图突兀地出现在面前时,她想起无间地狱和阿鼻地狱,便不寒而栗。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苏箬走到她的身边,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又在姬遥莘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措辞像经过排练,“解决了这一次的麻烦后,将来要怎么样?” “什么意思?”姬遥莘一愣。她还在想那件事,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住在对面的女孩身上的女鬼?以她引路人的能力和经验来说,这都是不应该犯的错误。 “你不是有个宿敌来找麻烦了吗?解决掉之后,应该还会有长期打算的吧,比如工作目标这些的,”那孩子手舞足蹈地比划,“我猜你可能是有这些计划的……” 姬遥莘微笑起来,她摇摇头。苏箬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和每一个鬼故事一样,宿敌能够被轻而易举地解决,实际上宿敌之所以成为宿敌,就是姬遥莘必须要有牺牲的觉悟。 但是现在姬遥莘并不想给苏箬泼冷水,她说道:“苏箬,我想回雪山一趟,确认一些事情。” 姬默言当年离开的事情着实蹊跷,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而且默言也死得不明不白,这个宿敌这么多年如此耐心地蛰伏着,是为了寻找最合适的时机,给她致命的一击吧。 苏箬马上说:“我要跟你去。” 姬遥莘点点头。她本来就是要带苏箬去的,倒不是指望苏箬能帮她多大忙,而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苏箬能够杀死她,就像她曾经杀死孔桦一样。算不上悲哀,只是一种希冀。 就像选择介错人一样,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必须要死,被信任的人杀死,大概也是一种奢望。姬遥莘永远无法忘记她杀死孔桦时的感觉,痛苦的麻木,或者是深藏着,不可示人的羡慕。她已经无法确认是否爱过孔桦,时间过去太久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那孩子居然还显得颇为兴奋,该不会以为这是出去旅游吧。 “等一会儿。”姬遥莘说道。 她还是想不明白那个问题,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女孩身上的女鬼? 姬遥莘坐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望着小区里的花卉树木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是道行非常厉害的恶鬼夺舍附身,作为引路人没有马上发现异状是有可能的,但第二次在路上遇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分明就很容易看到了她身上的“东西”。 对门的防盗门响了一声,那个女孩看样子回来了。她也许今天没有去上班,察觉到被恶鬼缠身,所以请假去寺院烧香拜佛,然后回家休息,这也是符合常理的。 姬遥莘的眼前闪过那个女鬼黑色的脸,藏在黑色没有光泽的长发之后,几乎看不清楚。 姬默言是个很有能力的引路人,就算成为恶鬼,也是难缠的角色。她离开雪山上的小屋那天,走在石板路上的背影又浮现在姬遥莘面前。 “不好。”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匆忙站起身,拉开苏箬家的门,冲到了走廊里。 她知道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那个女孩身上的恶鬼了。那个女孩早早就被附身了,而姬遥莘在寺庙门口遇见她时,恶鬼正在离开女孩的身体,这女孩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喂,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苏箬从身后追过来,声音里带了些恐惧,对门已经出过一次事了,这次估计又要出事。 对面的防盗门没有锁,姬遥莘一推就推开了。 她愣住了。女孩用两节缠在一起的发带在客厅的窗前上吊了,身体正在轻轻摇晃着,姬遥莘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已经太晚了,女孩没救了。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令姬遥莘感觉到震惊的,她发现,在这间不大的出租房里,墙壁上,房顶上,地板上,全都用马克笔画满了地狱变图,一支笔的油墨用完了,就更换另外一种颜色的笔,五彩斑斓,让姬遥莘感觉毛骨悚然。 在墙壁的显眼处,这些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图案中间,有一行用黑色笔歪歪斜斜的字: 我只是来看看你。 字体稚拙,没有什么生僻字,但是却有好几个字部首出错,混杂着繁体字。写字的人不像是接受过正规的小学教育,却能画出惟妙惟肖的地狱图景。 女孩悬在窗前的身体缓缓转了过来,姬遥莘抬头看着她的脸。悬颈自杀的人表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狰狞,因此姬遥莘也看得清楚,这个女孩是圆脸,细长的眉毛,一点都不像姬默言。 假如早点发现她被附身就好了,也许那时候就能知道是谁一直针对她,所谓的宿敌又是谁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看你”?看看姬遥莘还活得好吗?那么接下来又会怎么样?“不好意思,想杀杀你试一下”? 姬遥莘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状态,这种状态持续到她发动汽车,车头碰上了小区的花坛,发出巨大的噪音。姬遥莘皱起眉头,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蹭着水泥花坛把车开了出去。 苏箬坐在副驾上,她能察觉到姬遥莘的心情恶劣,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些忧郁地望着窗外。 “我说……”苏箬清了清嗓子,“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姬遥莘沉默地来着车。 “我知道你带我去雪山的目的。你不是希望我能帮你忙,而是想让我在你失败的时候杀死你对吗?”苏箬问道,声音很轻,比这辆破车行驶时发动机吭哧吭哧的声音还轻。 姬遥莘依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惊讶,这孩子居然猜到了她的所想。 苏箬沉默了一会儿,她再度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抖。 “我觉得你很自私,交给我这么残酷的任务。” “自私?”姬遥莘轻轻笑了一下,她从后视镜中看到,那孩子又像泄了气的气球,倒回到驾驶座上。 “无论如何,我不会杀你。如果你只是想被你挑中的人杀死,建议你还是再换一个人吧。”苏箬勉强维持着气势,把后半句话说完。 姬遥莘没有说话,苏箬继续说:“你大概不了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 姬遥莘沉默了很久,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着,她说道:“我知道。” 苏箬点了点头,脸上稍微有了点笑容:“所以,我是不会杀你的,无论如何。” “即使那是我最后的请求?”姬遥莘问道。 “你不要总想着会死这些事情好吗!”苏箬好像有些生气,声音提高了一些,“不到最后,永远都会有希望的。” 她说这话时,姬遥莘却在想着那一幅幅的地狱变图,地狱的火焰就好像在眼前燃烧似的。 ------------ 93.地狱变(10-5) 公路延伸到路尽头的雾气当中,灰色、化不开的雾,像是鬼界的大门。(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路面情况并不是很好,坑坑洼洼的全是碎石,路旁间或能见到一两个伸手欲搭车的人。 “那些都是鬼,对吗?死在这条路上,想要搭车离开。”苏箬蜷在座位上,低声问道。姬遥莘只是点了点头,刚才苏箬那孩子的话说得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烦乱。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姬遥莘也曾经年轻过,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无关紧要的细节却一一浮现上来。 “是的,他们都是死人。”姬遥莘低沉地说。她想打开车载音响,手却像粘在了方向盘上。不要有其他声音了,她想好好地听那孩子对她说话。 “那为什么不引渡他们?” “我要尊重他们的选择。如果只是在这里徘徊,又没有其他的意愿,还是顺其自然。”姬遥莘用温柔耐心地语调对苏箬解释道。 苏箬不再说话。姬遥莘又嗅到了那股香甜的气味,像是一股股混合水汽烟雾,从苏箬的身上缓缓蒸腾而出,那是苏箬的恐惧感,曾经是姬遥莘接近苏箬的理由。姬遥莘轻轻吸了一口这股甜美的恐惧,近乎于静脉注射的快|感流入四肢百骸,饮鸩止渴的愉悦,让她在漫长的生涯中体会到了一种迷茫。 她和苏箬那孩子……以后,会怎么样?毋宁说,还会有以后吗? 雪山的影子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山巅的雪却看不见,被一层又一层团状发灰的云遮住了。 “你应该还没有忘,雪山上九年会发生一次山难,”姬遥莘说,她眯起眼睛望着满是灰尘的挡风玻璃,看起来雪山上的天气不会太好,“是从我和孔桦都死去之后开始的。” “你说是修建什么军事基地导致的。”苏箬转过脸看她,带些怀疑的神色。 “那不是主要原因,军事基地没有修成,在山脚下挖了个掩体,他们就撤走了。那边正好有很大的一片白桦林,把掩体遮得严严实实。” 苏箬的恐惧渐渐消失,但姬遥莘感受得很清楚,那孩子的不安越来越炽。是因为提到白桦林让她联想起叶莲娜和她的家族,还是那孩子曾经见过她在雪山下疯狂地砍着白桦树树干,同样也用那把斧子杀死了孔桦? 姬遥莘在山脚下将轿车停好,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云层,天气不是很好,但还没有坏到无法上山。[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但愿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也不要太差,姬遥莘需要将雪山整个走一遍 “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碰见你的。”那孩子说道,语气居然还有些兴奋,虽然姬遥莘一点都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兴奋的情绪。 姬遥莘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告诉苏箬初遇是她所精心安排的一场舞台剧。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剧本就不是由她来写了,分明是导演,不知道何时,也成了舞台上未知将来的演员。 “我不经常回来,最长的一次,差不多十年都没有回这座雪山。所以默言死去很久,我才发现。”姬遥莘说道。如果姬默言真的已死而且变成了厉鬼,知道女儿因为她姬遥莘的疏忽而不明不白地死去,天天找她的茬儿似乎也很正常。可为什么不早点来找事?现在来找事,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两个人走在山路上。姬遥莘还在想着过去的诸多事情,所有的琐事都像是麻绳的一端,但是姬遥莘难以将它们牵到一处去。没有暗示,没有谶语,究竟谁是宿敌,除了姬默言曾经的猜测和牺牲,她没有半点线索。难道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一个人影敲门:“你好,我是你的宿敌,来和你决一死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握住了苏箬的手。 苏箬戴着手套,姬遥莘的皮肤能清楚感觉毛线织物的触感。像还活着的感觉,和苏箬在一起的时候,姬遥莘经常会忘却已死的事实。她曾经在读安妮・赖斯的吸血鬼系列小说时感同身受,永远不变的外表而日渐增长的岁月是如此无聊而难堪的事实。 她对苏箬所持有的所有感情――好奇、同情、心疼,或者其他什么的,大概也不过是永生中极短的插曲罢了。 受某种忽如其来的感伤情绪影响,姬遥莘想了太多没有用的东西,直到手被苏箬用力地反握住,那孩子的一声惊叫让她回归现实。 她们走到了相对开阔的山谷当中,树林已经在身后了,没有树叶和松萝的遮挡,她可以看清楚远处一片山坡上的漂砾,那里已经积满了厚厚的雪。在白色的雪被上,有一副巨大的图,笔触幼稚,但是图案是清晰得,像在皮肤上留下的纵横交错的伤痕。 麦田怪圈一样的图案,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工具留下的。 又是地狱变。这个坚持不懈跟踪着姬遥莘的人,这个藏头藏尾的宿敌,似乎只会画这么一副画,似乎也只会用这样一种方式表达他的存在。 姬遥莘下意识地想要去拿幽冥令,想了想又觉得毫无必要。她不动声色,只是远远看着雪地上那副图――应该是用脚踩出来的线条吧?迦楼罗在雪上盘旋,地狱的业火在积雪上燃烧,受难的人的脸有很多,简化成了圆圈和线条,他们像是姬遥莘,又像是姬遥莘所见过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在地狱中受苦。 “这幅图,地狱变,你跟我提过的,”苏箬喘着气,口中哈出一团团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开,“上一次那张纸上的画,对吗?” 姬遥莘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因为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 那个宿敌就在雪山中藏匿着,一直在等着她。这不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这座雪山是姬氏山,姬遥莘的雪山,在这里与她搏斗,无异于跑到特|警支队里打劫。 难道宿敌的实力足以秒杀姬遥莘?所以在哪里秒杀都不存在问题? 苏箬还在絮絮地说着:“我查了一些关于地狱变的资料,也看了芥川龙之介的小说。但是看着这幅图,我感觉画图的人很伤心。” 姬遥莘猛地醒过神:“很伤心?” 没有比“伤心”这个词用在这里更不恰当的了。苏箬感觉到恐怖、危险、诡异,都再正常不过,唯独不应该感到伤心。为什么会伤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伤心,”苏箬似乎猜到了姬遥莘所想,“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这人在画画的时候应该会很难过吧,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感觉。” 千里迢迢跑到雪山的漂砾滩上用脚踩出这么大的一副作品,确实应该感觉到难过,姬遥莘心里恶狠狠地想。 “我们先上山。风一吹,雪上面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姬遥莘轻轻说道。 两人继续走过湿滑的石板路,那孩子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膨化零食在包里哗啦哗啦地响。姬遥莘望着远处深青色的苍松翠柏和团团从山头压下来的乌云,眼前再次浮现姬默言离开时的背影。 小屋还在山腰处,姬遥莘甫一瞥见那屋子,脸色就阴沉了几分。房门是开着的,里面巴掌大小的地方一览无余,一些纸张、泛黄的海报被吹得卷了起来。 她每一次离开雪山都会把房门仔细地锁好,小屋虽然破烂,但是这门是不会被狂风所吹开的。有人来过这里,离开的时候没有关门。 姬遥莘恍惚地想起,姬默言母女都没有关门的习惯。 苏箬那孩子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她加紧脚步走进去,跺着脚说:“好冷啊,屋子里和外面一样冷。” “我这就生火。”姬遥莘说着,轻轻将门叩上,打开灯。钨丝灯光昏暗,但是黄色的光温馨而朦胧。 苏箬站在房间的角落,抱着双臂不停跺脚,很冷的样子。姬遥莘拉开矮柜的抽屉想找一些可以引火的纸头之类,但是抽屉里空空如也,她心里一惊,那个记录山难的本子不见了,被人拿走了。 姬遥莘不动声色,又到一旁开始翻找,她从小床下找出了一张布满灰尘的纸,看着像是从旧杂志上撕下来的彩页。姬遥莘有些奇怪,那几本八十年代初买的旧杂志早就不知所踪了,估计被默言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可是现在却出现了杂志的彩页。 彩页上的女人穿着早已过时的时装。图案褪色,模糊不清,默言曾经指着这个女人问她:“你喜欢这个女人对吗?” 姬遥莘看了一眼苏箬,她用这张纸引了火。 天还没有黑,乌云从山头掠过去之后,有一点太阳。山顶的积雪在太阳映照下像银子一样发亮,雾尚未完全散去。 姬遥莘看着炉子中的火逐渐烧得旺了起来,那孩子已经凑到炉子前,火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她说:“苏箬,你在这里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 94.地狱变(10-6) 姬遥莘在走出小屋房门的时候似乎听见苏箬说了一句“快点回来”,但声音被山风吹散了,她也听得不甚清楚。[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姬遥莘拿出幽冥令,红色的东西躺在手心,沉甸甸的,像苏箬的另外一半魂魄。如果姬默言还活着,得知自己好不容易寻觅到一个有双倍魂魄的人,却帮助她把魂魄分开,一定会大骂自己不知好歹暴殄天物。 她现在才发现她离做事不择手段的风格还相差十万八千里。是因为喜欢苏箬那孩子吗?年轻人喜欢一个人的那种喜欢,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山风凛冽了起来,但是应该还不会马上下暴风雪,也许明天还会是好天气。乌云飘过了远处的山顶,积雪皑皑的山峰像是戴了一顶闪闪发亮的白帽子。不过要抓紧时间,苏箬此时正一个人在小屋中,姬遥莘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 她起初在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的山间小路上行走,后来脚步越来越快,变成了奔跑。 这是什么季节,什么时间?她不知道,这座山只有两个季节,大雪封山和大雪尚未封山。而现在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季节都已经乱套,对于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座山,姬遥莘还是很熟悉的。她知道有一条捷径直接通向那片被画了地狱变的雪坡。脚下的冰雪、泥泞或者是坎坷对于姬遥莘都没有影响,似乎只有这种没有意义的奔跑才能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姬默言的模样,她那张涂抹了煤灰的脸,再度浮现在眼前。多少年过去了,姬遥莘都发现自己无法忘记。 一切都是姬默言告诉她的,包括姬氏有宿敌的事实。无法确定真伪的话语被尘封在记忆之中,相隔几十年之后,姬遥莘顿悟到那很有可能是谎言。 然而,姬默言没有与她敌对的理由。姬遥莘这些天里一直在想这些事情,她没有得罪姬默言,而且姬默言如果对她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正面刚,没必要搞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 风仿佛送过来一句尖锐的质问:“你真的没有得罪过她吗?” 姬遥莘心情沉重。她想起默言,那个离不开床的女孩。她知道默言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头骨的那处伤痕,她的肋骨几乎全都断了,但是断裂的痕迹并不整齐,换言之,并非是用锐气将其砍断,而是摔打或者是用什么东西砸出来的。[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默言在死前很可能还遭受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折磨。这些细节她都没有告诉苏箬,仿佛只要她不说,苏箬就依然会景仰她、爱慕她一样。 如果不是正在紧张地赶路,姬遥莘很想长叹一口气。她从山麓的一条林间小路攀上漂砾的巨石。白雪被踩在脚下,她站在山坡上,狂风将她的头发凌乱卷起,山坡就像展开的一大片雪白的画卷,刺目的反光令她眩晕。姬遥莘选择了山坡一侧有阴影的小路,慢慢沿着山坡向上走去。 这回,地狱变的图景就看得很清晰了。每一根线条都是用脚一步一步踩出来的,脚印之间挨得几无间隙,可见走出这幅图的人曾经在这里多么好整以暇又很有耐心地走来走去,一定是非常诡异的场景吧。姬遥莘攥紧了手中的幽冥令,她看到这些脚印全都是赤脚,脚掌不算大,甚至可以感觉出来这个人的足弓弧度很好看,可能是个女人,也可能是个个子矮小的男人。 出于某种直觉,姬遥莘认为这个女人的足印。 沿着山坡走上去,就到了山脊。这是连绵不断的山峦中稍矮的一座,像是屏障中的一个缺口,但山脊之后的山体宛若被刀平平地削下去,形成一个异常险峻的悬崖,垂直距离约五十多米,悬崖下面是汩汩流淌的小溪,溪水的源头是地下暗河,因此无从追溯。 这个地方风异常之大,吹得姬遥莘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山坡那副巨大的地狱图景,画上的业火好像已经烧到了她的身上。于是姬遥莘转过身走了几步,站在巨大的断崖前,望着脚下弥漫着白雾的万丈深渊,闭上眼睛感受雪坡上残存的气息。 姬遥莘能够感受到怨灵的气息,这对于她来说就像在高档西餐厅里闻到油炸臭豆腐的气味一样容易。但是她站在这个风口,狂风卷挟雪粒吹在脸颊上像刀割一般,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是个隐形人用一双模具脚在雪地上印出图案,风一吹,他的一切痕迹就都被带走了。 至于什么所谓的伤心,姬遥莘更是不知道苏箬是哪来的这种感觉。 只要来过,就应该留下蛛丝马迹。姬遥莘皱紧眉头,这个宿敌的存在感难道这么低?就在她正静默沉思的时候,身后一股厉风袭来,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姬遥莘只来得及想这不能完全怪她,山脊的风实在太大了。她被重重一推,从悬崖上栽了下去。 去他妈的。 这句话没有骂出口。风和雪都太大了。恐惧太盛。白色的雪,雪上纵横交错的图案,粗粝青黑的石块,翠绿的松枝上也盖满了雪。身体跌入云雾时,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是人一定会摔死的,但姬遥莘已经死了,她不会再死第二回。 有个人或者有个鬼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接近她,就像在苏箬家中的时候,茶几上突然出现的地狱变图。姬遥莘无法发现这个人的存在,他究竟是谁,或者,是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姬遥莘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在做梦,那时她还很年轻,二十五岁左右,和姬默言在交谈。 “我已经死了,那么还会晕倒吗?” “理论上应该不会了。可是活着时的习惯影响太大,所以在你受伤后仍然会有难受、眩晕的感觉。” 梦里面姬默言的面孔模糊不清,她忽然抽出一把长刀像姬遥莘砍了过来,姬遥莘猛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隐约听见冰层下面水流的声音。 天已经黑了。她昏迷过去有多久?一个小时?一天? 她艰难地坐起身,身上都是泥泞落叶树枝之类的东西。尽管已经死去多年,她还是有种浑身都散架,命不久矣的感觉。姬遥莘晃晃悠悠地想站起来,又脱力跌坐下去。散开的长发垂在眼前,上面沾了一片湿漉漉的树叶。 苏箬。姬遥莘默默念了两遍,努力地站起来。苏箬可能会有危险,如果那个宿敌把自己推到悬崖底下只身去对付苏箬的话,姬遥莘不认为那孩子足以和这个危险人物匹敌。刚才真的是太大意了,她想到了宿敌会冲着她来,却不曾考虑对方的疯狂。 苏箬有危险。 冲锋衣外套里面有一把自带的小电筒,姬遥莘取出来按下开关,居然还没有坏。强烈的白光让她一时几乎睁不开眼睛,更是显得悬崖下周遭的环境阴森可怖,仿佛无数的魍魉鬼魅都隐藏在悬崖下的树林和暗河畔的乱石之中。这个地方姬遥莘没有来过,也许来过一两次吧,毕竟悬崖地下什么都没有,不管是翻山还是下山都有捷径,她都没必要到悬崖底下来。 姬遥莘左手握着手电筒,扶着一侧的乱石往前走。她不会担心迷路的问题,只要能爬山这座山就好,希望苏箬没事。她走了几十步之后绕过暗河流出的小溪,那里是一片相对较为平缓的土壤,山谷中气温稍高,积雪已经融化殆尽,土地松软潮湿,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姬遥莘晃了晃手电,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地方怎么会有坟?难道是之前遭遇山难的人埋在这里?可是她完全都不知情……姬遥莘快步走过去,确实是坟墓,在土包前还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了几个字,刻痕很浅,字体歪歪扭扭。墓碑上放了几朵尚未凋谢的野花,似乎证明这个地方还有人来扫墓。姬遥莘蹲下来,望着那块石碑。 姬默言之墓。 五个字大小不一,非常难看,“墓”还是错别字,姬遥莘屏住了呼吸,这稚嫩的字体让她联想起曾经苏箬对门女孩死去时,墙壁上留下的字。 山上有无数姬默言,这又是哪个姬默言的墓?默言当时死在小屋中,姬遥莘就把她埋在小屋后,不可能这里也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坟。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姬遥莘站起来,匆匆又往前走去。冷不防从一旁树林中蹿出来一个什么――野兽,或者是机关之类的挡在姬遥莘面前。姬遥莘敏捷地向后跳开,拿出幽冥令轻轻一抛,幽冥令化作一把长剑,落回姬遥莘的手中。而刚才蹿出的东西不再进攻,只是拦在姬遥莘的面前,似乎“它”的目的是阻拦而不是攻击。 姬遥莘举起手电筒,看清楚拦在她面前的实际上是一个年轻女人,身材窈窕,头发却十分凌乱。她忽然愣住了,进而连手指都开始哆嗦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穆蕖? 穆蕖面对着她,脸色青白,没有任何表情,格外地像一具塑料假模特。 无论是谁出现在这里都没有穆蕖更让姬遥莘感觉到惊讶。她和苏箬一起将穆蕖姐弟引渡到彼岸去,黄泉路上无法回头,所以穆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阳世。 姬遥莘想起每一次走过黄泉路,她目送着亡魂走过河上的桥,桥那边有隐约的影子,像是有人,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她不知道亡魂过了桥在那边会遇到什么,现在看来“那边”似乎出了点问题。乱套了,本应该转世的魂魄还在这里徘徊。姬默言说得果然没错,平时来找她茬的那些人都是小打小闹,而真正的宿敌却能让引路人的工作变成徒劳。 她举起手中的剑,缓缓向穆蕖走了过去。 ------------ 95.地狱变(10-7)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山头爬了上来。[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姬遥莘抬头看了看,半轮下弦月,在山顶的雪被上反射出清冷的辉光。似乎雪山上每一个晚上都这样凄迷而寒冷。穆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说话,亦不动弹,仿佛半截立在土壤中的树桩。 姬遥莘心里一动,她走过去,穆蕖马上摆出戒备的姿态,僵硬地伸出手臂,似乎告诫姬遥莘不要越界。 姬遥莘垂下剑尖后退了一步,穆蕖的手臂又放下来,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夜晚的雪山静得让人感觉害怕,风从山坡上吹下来,带着哨音。姬遥莘有些担心苏箬,尽管搞不清楚已经被引渡的魂魄如何能真切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还是再度举剑,平平地向穆蕖挥去。咣当一声,利剑像是砍到了坚硬的岩石上,火星飞溅,姬遥莘的剑险些脱手,穆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权衡利弊的时间连一秒钟都不需要吗,姬遥莘转身一头就扎进了黑暗的树林之中。 不管是什么人,在雪山上和姬遥莘打游击战都是不太明智的行为。姬遥莘的速度飞快,她绕过每一棵桦树和松树,树枝簌簌作响,这里的树比叶莲娜故乡的树林更要危险莫测,所以也是姬遥莘的一把利刃。穆蕖的反应力明显不如姬遥莘,因此只用了一会儿,姬遥莘就甩掉了她,在幽深的黑色森林深处,她将小手电筒重新放到衣服口袋里,右手握紧利剑,剑柄上的金属陷入手心之中,她警惕地聆听着四处传来的动静。 不远处的树梢上好像埋伏着什么,姬遥莘将剑横在身前,一阵风吹过去,哗啦啦的响声,一只什么鸟飞了过去。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大概是风的声音。姬遥莘丝毫不敢放松,她的后背倚靠住一棵树,尽管没有可听或是可感的任何证据,她觉察到有种未知的危险在接近她。 这是一种长期磨练出来的本能,在合适的时机下,她也许能够成为一个战士,一个刺客,或者一个间谍。森林将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不远处的树梢间漏下几点月光,像是不祥的火焰。姬遥莘忽然向旁边一闪,一个灼热的东西堪堪擦着她的耳朵飞过去,地面上哗地燃起一道火舌,又在稀薄寒冷的空气中逐渐熄灭。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那不是业火,就是普通的火焰。但是如此一来,姬遥莘就暴露在火光当中,她向火焰飞过来的方向望去,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站在树梢上,他的身躯如木板一样僵硬。姬遥莘打开手电筒,她的眉头皱紧,不出意料的,那是穆安。 还有多少个引渡的魂魄又从彼岸归来,变成了这种怪物?如果继续在树林中捉迷藏,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更多的鬼在阻拦她? 似乎是要印证姬遥莘的猜测,姬遥莘把手电筒向四周晃了晃,在树影深处,无数黑色的影子围了上来,但都没有进攻的意图,只是阻拦她的脚步而已。 姬遥莘深吸了一口气,曾经在脑海中盘桓的念头再度汹涌着叫嚣着出现。 对这座雪山如此熟悉,对引路人也如此熟悉……那些似是而非的提示,模棱两可的证据,所有逝去的岁月都像是雪山山巅一层一层积起来的白雪。 “姬默言?”她轻轻地对着寒冷的空气问道。没有人回答,夜枭在远处的树枝上凄惨地嚎叫了一声;另外一种声音响了起来,是一种和弦单调的流行音乐,它从姬遥莘的身上传出来的。姬遥莘起初被吓了一跳,后来她意识到那应该是个手机,苏箬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她的身上,也许是为了方便两人联系。 姬遥莘拿起手机,手机的屏幕已经被摔碎了一半,因此显示不是很完整,她按下接听键接听,那边一片死寂,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听筒可能是在坠落的时候坏掉了。 如果早知道口袋中有一个手机,也许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应该换个更安全的姿势。但是现在纠结这些问题没有任何作用,姬遥莘默然地挂断电话,仰头望着头顶黑色的苍穹,她能想象到苏箬那孩子给她打来电话时焦急的模样,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总不可能是半夜突然想和她谈心,难道是求救? 姬遥莘心急如焚,她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唯一能做的是保持冷静,因此她将幽冥令回归到原状,试探着离开这颗倚靠着的树,她又琢磨起刚才那件事。 姬默言是来向她复仇的,为了默言不明不白的死。虽然还不太明白五十年前她为什么会留下那句模糊不清的话离开,或许引路人的时间都是混乱的,姬默言只是在以前做了未来应该做的事情……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停住脚步,手电筒的光黯淡了一些,看来是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电量已经不足。在她面前有一棵树,树干上刻着一个箭头,刻痕很新鲜。姬遥莘顿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一看,原来是一条短信,发信人是苏箬。因为屏幕坏了一小半的缘故,短信只能显示一部分,一些字被隐没在花屏后面,像是半道谜题。 信号不太好,我听不见*****。现在屋子外面有点动静,屋子后面******,有东西在那里,但是******,暂时安全,但你******。 姬遥莘盯着屏幕上可以被辨别的“暂时安全”四个字,稍微松了口气。可是“屋子后面,有东西在那里”是什么意思?屋子后面是默言的坟墓啊……难道姬默言要报仇,先去凭吊一下女儿的墓?姬遥莘觉得她应该回复一点什么,但她实在不怎么会用九宫格打字法(她上学的时候,检索汉字是用韵部和四角查字法),摸索了半天,只能回复一句非常简单的话: 我没事,你注意安全。 她想起手机似乎也能作为手电筒使用,至少苏箬那孩子就能做到。但是姬遥莘在手机键盘上乱按一气,也没有见手机变得有多亮,她只好叹了口气,顺着箭头的指向走去。 箭头指向了树林之外,溪水旁边,也就是刚才姬遥莘摔下来的地方。不知道姬默言几世的墓还在原先的地方,姬遥莘四处看了看,那些黑色的影子又消失不见了。 月亮的光洒在地上,身后树林越发显得黑暗恐怖。山坡近在咫尺,在夜里,月光映照的地方,灌木和岩石显出些花纹,似另一幅诡异的地狱变图。在月光洒落的空地当中,站着一个黑衣女人,她戴着一顶破旧的宽檐女式帽子,帽檐装饰着枯草,低着头,看不清楚她的脸。 “终于愿意用真实面目来见我了吗?而不是劫持一些鬼魂。”姬遥莘说道。 女人始终低着头,没有说话,姬遥莘掂了掂手中的幽冥令,她察觉不到这个女人有什么危险,就好像她察觉不到面前的一棵树、一块石头有什么危险一样,然而姬遥莘再清楚不过,这就是最危险的事情。 “这么多年,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解决吧。”姬遥莘又说道,她开始感觉到有些焦躁不安,这种焦躁却不知道来自于哪里。是对所谓宿敌的恐惧,或者是担心此时此刻苏箬的情况,姬遥莘发现脑中有些乱,甚至不能分析眼下的状况。 “不……我们都还有的是时间,不要着急。”黑衣女人的声音十分沙哑,姬遥莘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这声音,或者在哪没有听过这声音。她向姬遥莘走过来时,姬遥莘一动不动,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后退一步,离这个女人再远一些。但最终她只是咬紧了牙站在原地。 女人与她擦肩而过时,衣裙传来簌簌声,姬遥莘侧过头,但只看见帽檐上的干草,并没有看到女人的脸。女人径自走到姬默言的坟墓旁边,轻而易举地将石碑推到一边。她的手指修长且惨白,在月光下看,简直像骷髅的手。 “你要干什么?”姬遥莘问道。 女人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个镐头一样的东西。可是刚才她的手中还空空如也。如果一个人半夜三更拿着镐头在雪山上闲逛肯定是不正常的,除非这个女人会变魔法,不然她手中的工具来历就非常可疑。 “你那里还有幽冥令,你是姬默言。”姬遥莘说,“你要干什么?” 剩下的半句话是喊出来的,黑衣女人没有理会姬遥莘,她已经举起镐头开始刨那座小坟,速度快得出奇,简直像挖掘机在作业。姬遥莘被她的举动惊得愣在原地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是围观还是上前阻止她。 很快,小小的坟头就被平了,姬遥莘走过去,月亮将一切都照得很清楚,大约埋在地下半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一尺见方,早已朽坏的木箱子,黑衣女人只用镐头轻轻一拨,木箱子就坍塌了下去,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个什么软塌塌,和土壤一个颜色的东西――反正绝对不会是尸体。 ------------ 96.地狱变(10-8) 姬遥莘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再走近一点查看,这就意味着她几乎要与那个女人肩并肩。[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她在原地迟疑,仿佛那个手持镐头伫立在挖开的坟边的女人会随时暴起向她发起攻击一样。她现在有种奇怪的感觉,大概是出于对这女人的顾忌和恐惧。 姬遥莘难以感受这个女人的气息,仿佛是个透明体出现在她的面前,穿着一身黑袍一样的衣服,仅此而已。姬遥莘无法察觉到她行走时衣袍的簌簌声,她的身上没有涌动的气流,除了这个一身黑摄魂怪的形象,突兀地出现在夜色中。之前在叶莲娜的故乡,那个黑衣女人是被控制的苏笠的魂魄,所以姬遥莘尚能察觉到,这个黑衣女人不知道是“什么”,姬遥莘无法察觉到她的接近。 女人试图将那个木箱从墓穴里搬出来,但手稍微一用力,木头就碎了,木渣和土壤一个颜色。姬遥莘听见这女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当年去了哪里?”姬遥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姬默言五十年前离开雪山去干什么,一直是个谜团,虽然谜底对于此时的情况意义不大,但除了这句话,姬遥莘想不出来更好的搭讪用语,难道要说“今天天气真好吗”。 女人没有理她,她似乎正在发抖,连带身上那件黑色的罩衣都在哆嗦,连鬼也会得帕金森综合征吗?姬遥莘打量了她一会儿,女人从木箱中拿出那堆软塌塌的东西,小心地抖开。姬遥莘举高了光越来越暗而且开始闪烁的手电筒。 她忽然愣住了,有两三秒的时间,她都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也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那是一件麻布的衣服,衣领和袖口都装饰着极其难看的荷叶边,就算在八十年代初,也算流行的衣服款式中比较难看的了。曾经,在默言的要求下,姬遥莘给默言买了一件这样的时装,她一直都穿着,直到她不明不白地死在小屋中,骨化的尸体上还套着这件衣服。 衣服似乎也变得非常脆弱了,女人只得再度把它揉成土壤般颜色的一团,放回到墓穴当中。 “我不需要这东西了。”她的声音十分嘶哑,仿佛嗓子受过伤,“曾经我很喜欢,但是现在……I want more。” 她转过身,应该是凝视姬遥莘,虽然黑色的宽边帽檐遮挡住了彼此的视线。求书网小说qiushu.cc姬遥莘没有说话,她想起在叶莲娜的故乡,写在教堂长条桌上那三个简单的单词。她飞快地想着许多事,那些几十年前的记忆就像一只飞鸟般从脑中掠过去。她应该是姬默言,可是姬默言为什么说这么多莫名其妙又与她无关的话? “曾经它套在我的母亲骨骸上,你就以为那个死去的人是我的母亲。”女人继续说道,声音很低,姬遥莘却每个字都听得异常清楚,“这一点我无法忍受,你猜来猜去都猜不到我的身上。” 女人缓慢抬起头,应该能看到她的面容了。手电筒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像是烧尽的蜡烛那样灭了,黑暗笼罩了一切。远远的地方,月光透过树梢照下来,却仿佛永远都照不到自己的身上。姬遥莘站在那里,她愣了一会儿。 月光温柔又冷漠地照着远处积雪的山峦,姬遥莘觉得那山是在她的心里,忽然就轰隆隆地倾倒,她能听清楚巨石巉岩砸在心里的声音。这女人不是姬默言,而是姬默言的女儿,活着时终日嗜睡的默言。 在姬遥莘的心里,这些年——几十年了,似是漫长的岁月,又如白驹过隙,她一直都以为默言是受害者,死于她的疏忽。 “你把你母亲的尸体套上你的衣服,然后放在床上的对吗?为了让我以为是你死了,而做出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母亲……”姬遥莘问道。她的手伸到口袋中,握紧了幽冥令。她不知道这些年默言都在搞什么飞机,当然也不会有与她交手的任何胜算。姬遥莘感觉不到默言的逼近,这就已经是致命的弱点了。 默言的确能够不被她发现地接近她,然后在她的身边留下地狱变图。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才出现?这个时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如果算年龄的话,如今姬遥莘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她并不怕死——无论是哪种意义的死,肉体的消亡,或者是灵魂的灰飞烟灭,她都不在乎。但是在那之前,她希望能再见苏箬那孩子一面。在此时此刻,她甚至都想不明白只是单纯地想要再看看苏箬那张年轻的、犹带着希望的脸,或者是还有事情要交代给苏箬。 手机叮咚响了,又来了一条短信。 “母亲是摔死的,从你刚才摔下来的悬崖掉下去摔死的。那具骨骸你应该也发现了吧,骨骼上有很多伤痕,”默言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一般,那应当是错觉,姬遥莘一边听着她在说话,就像听着天书一样,一边在外衣口袋中摸索着拿出手机,“姬遥莘,你的法医学实在是不怎么样,我用母亲的尸体冒充自己的尸体,你竟然就相信了。反正你也很少回这座雪山,所以无论怎样,这里都是我的地方。就这样。” 姬遥莘一时忘了低头看手机屏幕。她觉得异常悲哀,这种悲哀在过去几十年如一日的时光中发酵,越发浓烈,让姬遥莘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姬默言离开时的神情。 她哪都没去,就死在雪山上,死在一座她鲜少涉足的悬崖下面。 二十年后,她的尸体被用来冒充她女儿的尸体。 宿敌是什么,死去的姬默言应该早就有答案了。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姬默言才明白过来。太多的时间被浪费,就像太多的感情都没有得到回应。姬遥莘觉得很难受,喘不过气来一般,在树林的深处,一只夜枭正发出凄惨的鸣叫。 “我招不到姬默言的魂魄,”姬遥莘语气平静地说,“也是你做的手脚吗?告诉我,默言,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座山是我的山,你最多只能算一个客人,无论我需要什么我都要得到,”默言说,她帽檐上装饰的枯草在摇晃,就好像有阵风从这树林上空吹过一样,“而我做什么都会令你感觉到惊讶。” “包括把你的母亲推下悬崖?”姬遥莘眯起了眼睛。她当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是默言做的,但是她应该结合目前的情况迅速地制定一个计划之类的东西。目前看来,她唯一能做的是拖延时间。她低下头,看向那个坏了一半的显示屏。苏箬又发来了一条短信。 -是你在敲门吗?我能开门吗? 敲门?当然不是。姬遥莘正在悬崖底下和默言对峙,敲那扇小屋的门的必然是其他不喜闻乐见的东西。姬遥莘正准备回复让苏箬千万别开门,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姬遥莘往后一躲,一个黑影飞快地从她面前跑过。姬遥莘的目光并没有追随那个黑影,默言已经从挖开的墓穴前消失了,她才是真正的鬼魅……姬遥莘四处张望,她看到树影摇曳,风吹在脸上冷得像是刀割,真奇怪,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寒风的冷意…… 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姬遥莘下意识地松手闪躲,手机脱手,飞到树林的黑暗中去了,姬遥莘慌忙转过身,她看见姬默言近在咫尺,两人几乎脸对着脸。 那张脸在记忆中早已模糊,普通的一张脸,在人群中也不会多看一眼;加上之前她和她母亲惨不忍睹的煤灰妆容,以至于姬遥莘对于母女俩长期以来的印象都是难民一样的。而且,多少年都没有见到了。 月光下,她看到了默言惨白的脸,并不让人印象深刻的五官。嘴唇画得鲜红,突兀得像是白骨上生出的红色的花,看不出她多大年纪,结合她“死去”的时间看,约摸三十岁吧。现实与回忆奇妙地交叠,姬遥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时间仿佛就停在这一秒钟,姬遥莘还在想着山上的小屋门外敲门的会是个什么东西,如果苏箬贸然开门了又会怎样。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姬遥莘能感觉到,默言同样也在月光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就像阔别已久的老朋友。这时候姬遥莘才注意到默言的眼睛,只有眼白,似是一点神采都没有,又似满是恶意。 “为什么?”姬遥莘问道。她侧目向手机飞出去的方向看了看,树林中一片漆黑,手机估计是找不回来了,就算找回来应该也已经彻底摔坏了。 苏箬始终都处于危险当中,那孩子对此有足够的认知吗?她是不是觉得只要自己在这座雪山中,她就绝对安全? 还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却听到了默言的笑声,似乎也并不比林子中枭的叫声更为好听。默言说:“姬遥莘,我终于回来了,难道这个事实,不已经足够解答你的问题了吗?” “我不明白。”姬遥莘握紧手中的幽冥令,朝四周看了看,那些本应该被引渡的亡魂此时还在树林中徘徊,虽然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但是姬遥莘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从阴阳之交归来时冰冷而僵硬的味道。硬是从这里逃开是不明智的,默言在拖延她的时间——当然,也可能是单纯地想和她叙旧。 “我很惊讶你用真面目来见我。”姬遥莘又说道,“不再用别人的魂魄。” “我希望早一些这样,但必要的,还会耽误一些时间。”默言低声说,她伸了一下右手,姬遥莘警觉地看着她;但默言又放下了手,好像她刚才的动作只是为了抚摸姬遥莘的脸庞,“虽然有一些晚,但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 97.地狱变(10-9) “你要杀我?”姬遥莘问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风从山坡上吹下来,她的衣襟在风中拂动着,像是一双颤抖的手。似乎有什么凄厉的尖叫顺着风被送下来,姬遥莘无法确认那是夜枭的啼叫、风吹过岩石的尖啸或者是苏箬呼救的声音,她心里莫名焦灼。 默言笑了起来,血红的嘴唇扭曲,姬遥莘想也许可以适时地提醒她这种口红色号下次不要买了,这不适合她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和不自然的表情。 “你怕死吗?姬遥莘,在这么久过去之后,你还会害怕这些?”默言嘲笑似地说,“我不会杀你。如果我要这么做,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就会这么做了。” “那是因为你在十年前、二十年前连个像样的身体都没有。”姬遥莘冷静地说道,但是她依然在担心苏箬的情况。那个手机现在是别想找到了,除非亲自赶到小屋前,告诉姬遥莘呆在屋里别动,她们现在都有危险,一个疯了半个世纪的疯子究极进化形态正在这里发疯。 “好了,不要想着试图拖延我的时间。你以为这样做了,那个小丫头就会安全吗?”默言说着,将刚才掘土的镐头拿过来,镐头发出刺目的红光,变回又窄又扁的幽冥令,躺在她的手心中,“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所以不要天真了,姬遥莘。” 姬遥莘四处看了看,那些黑色的影子又聚拢到一起,似乎在向她们这个方向包围逼近。不知道是不是将要发动攻击。姬遥莘沉吟了一下,她可以对付尸体、亡魂这些东西,但是默言带来的“人”却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幽冥令对于它们而言是否有用。 人死了会变成尸体,魂魄会成为鬼。那么鬼死了又会成为什么…… “如果你是来跟我叙旧的话,建议你先让你的暗黑军团离开一下,”姬遥莘向四周环顾,“另外,你是怎么把他们从河的另一边带回来的?黄泉路上是不能回头的。” 默言重新戴好了宽檐帽,那黑色的帽檐像是黑夜一般遮挡住了她的脸。姬遥莘有种奇怪的感觉,默言此时似乎有些茫然。这种奇怪并不是因为默言此时此刻不能感觉茫然,而是姬遥莘难以察觉到默言的情绪和气息,如果不是清楚地看到这个黑衣女人在雪顶反射月光惨淡的光下站着,姬遥莘会毫不犹豫地判断她面前只有一团空气。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是默言自身有什么神秘的能力,还是身为引路人的姬遥莘,本身就存在着致命的弱点…… “叙旧吗?”默言喃喃地说,“当然,当然,我是要和你叙旧,但是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好几十年了,我算一算,足足有三十年甚至更多……可是这个地方不太好,我们一起上山吧,到那个小屋中去。[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姬遥莘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默言要求和她一起回小屋,苏箬正在小屋中。如果不拒绝,苏箬和默言的狭路相逢,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如果默言要动手杀苏箬呢?可是如果拒绝,苏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处于危险当中……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任凭风撩起她的发梢和衣襟。 “怎么了?”默言问她,语气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姬遥莘沉默了一下,然后用镇静的语气说:“好吧,那我们上山吧。” 月色太亮了,下弦月居然也会这么亮,让姬遥莘忍不住想要皱眉头。她不喜欢太亮的月色,仿佛死亡的秘密和阴翳都被暴露出来了一般。她低下头慢慢走着,脑海中浮现出姬默言离开时,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一步一步,都是通往死亡,没有复生的死亡。默言和她并肩走着,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她的那些暗黑军团应该也在慢慢地跟随。 记忆里,姬遥莘似乎没有和默言这样并肩走在山路上;也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被忘记了而已。 五十年了,都没想明白,也许确实愧对手中的幽冥令。姬默言泉下有知,一定会十分失望的吧。 “告诉我,姬默言是怎么死的?”姬遥莘问道。 “你问那个吗……我的母亲。”默言的声音很平静,不过她似乎挺高兴姬遥莘主动提起一个话题的,“她离开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吧,离开的当天,她就死了。” “你杀了她?”姬遥莘咬着牙问。 “我把她从悬崖上推下去了。趁着你坐在那片山谷发呆的时候,你从来都不注意我,对不对?你以为我一直都在小屋中睡觉。我把她推下悬崖,然后就回去了;任何活人从悬崖上摔下来,都会死的。”默言用索然无味的语调说,仿佛姬遥莘在跟她谈一个非常无聊的话题。 “为什么要杀她?那是你的母亲。”姬遥莘皱紧了眉,她转头看着默言。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打断了她的思路,她一直在构思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苏箬全身而退。 姬遥莘见过没有感情的人,杀了人也没有悔恨、难过之类的情绪,甚至之后再描述那时的感觉会十分兴奋,但是在她的印象里,这一类人和默言划不上等号。原来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默言。 默言冷笑了一声:“姬遥莘,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在相信她曾经讲过的那些传说?姬氏山上每一个女人都叫姬默言?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你还叫姬遥莘?” “先不说这个,为什么你要杀她?” “很简单,因为她不是我母亲,我也不是她女儿。”默言哑声笑起来,她们从山体一侧的漂砾滩上艰难地爬过去,姬遥莘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下去;默言转身拉住了姬遥莘的手臂,姬遥莘发现自己感觉不到默言的手的存在,似乎她的肢体能直接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一样。 姬遥莘抬头看了看月亮,亘古不变清冷的光辉像是能把她的眼睛刺伤。姬遥莘觉得有些累,如果能死在这个地方,在这里永远地魂飞魄散…… “这座雪山确实有山神,但绝对不是这些姓姬的装神弄鬼的女人!”默言的语气有些愤愤不平,姬遥莘想起自己也是“装神弄鬼的女人”之一,但还是保持着沉默,“每过九年的山难,那是祭品……但是祭品也是有怨念的,当这些怨念凝成实体的时候,那就是我……姬默言曾经说过我是化生子,你明白吧。” “化生子?”姬遥莘疑惑地问。这应该是南方方言中的某个词,是用来骂没出息惹是生非的年轻人的。 “在我出生之后,她就发现不对劲了,我身上带着阴间的怨气。我不是正常人,死去就是厉鬼,也当不成引路人。她往我的脸上抹煤灰,往她自己脸上抹煤灰,以为这样就不会被恶鬼发现,”默言说着,愤愤往地上啐了一口,“没用的,你也能看到,一点用都没有。” 煤灰有阻隔阴阳的作用,难怪姬遥莘感觉不到默言的气息,而苏箬却能说出默言的作品有种“伤心”的感觉?伤心?默言也会感到伤心吗? “她本来想杀了你,”姬遥莘叹了口气,掂了掂手中的幽冥令,两人上山的速度都很快,她们走过白雪覆盖的巨石,曾经姬遥莘以为她无比熟悉这个地方,但现在她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对此处一无所知,“她生下你,发现你会带来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情,即使对于引路人而言,也够可怕的了。所以她想要杀了你,但是最后没有下手。” “就算下手也无所谓,我是所有枉死的人的怨念啊,”默言轻声说,她沙哑的声音细着嗓子说出来,有几分少女的感觉,“在活着的时候就在怨恨中度过,死去了也同样,我见过地狱,真正的地狱,不管活着还是死去,只要有一个执念就足够了。” 姬遥莘想起那幅无所不在的地狱变图。 默言说她真正见过地狱,所以她能画出完整的地狱变。 返程的路比姬遥莘所设想得要更快一些,她们很快就走到的小屋前。姬遥莘握住幽冥令,那个红色的东西不动声色地变成了一把匕首,刀刃很锋利。 希望苏箬能够安然无恙,而且希望默言不要突然发疯,至少要让她交代苏箬几句话。 两个人走到小屋门前,默言推开了门,示意姬遥莘走进去。姬遥莘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大步迈进门一看,屋子里空空如也,炉中的火烧得很旺,苏箬却不见了。有一包薯片被扔在离炉子不远的地上,里面的薯片洒了一地。 “苏箬呢?”姬遥莘转过身,怒视着踱进来的默言。默言摘掉她头上的帽子,无光泽的黑发披在脑后,惨白的脸色和炉火的照耀显得她过分不自然的红唇越发诡异,简直像刚吃完一个人一样。 默言望着她,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好像不明白姬遥莘在说些什么一样。但姬遥莘知道这都是装出来的。 “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呢?你把她弄到哪去了?”姬遥莘大声问道。 “冷静,姬遥莘,冷静,”默言用一种嘲讽似的严肃语气说道,姬遥莘猜测她可能是想模仿姬默言的腔调,可惜此时并不能起到讽刺的效果,“我刚才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也许是她担心你,跑出去了,你不能把这事也赖到我的头上。” 姬遥莘一把推开默言,冲出小屋。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寒风迎面吹过来,姬遥莘向四周张望着。这样恶劣的天气,苏箬不会开门出去溜达,她一定是遭遇到了什么。她仔细地辨别着,夜风中,那种甜美的味道若隐若现。苏箬的恐惧。但这并不足以说明苏箬就在附近,更不足以说明苏箬还活着。这个小屋附近有无数的悬崖沟壑,随便哪里都能要了苏箬的命。 实际上,对于姬遥莘而言,苏箬是死是活都不要紧。死去的苏箬照样可以是引路人。然而姬遥莘有一种简单而不含其它含义的渴望,苏箬如果能好好地活下去,那真是太好了。 默言从敞开的屋门走出来,将手搭在姬遥莘的肩膀上。 “你很关心她?” 姬遥莘想起苏箬曾发给她的短信,因为屏幕损坏,她只能看到一半的短信内容。小屋后面,有东西……姬遥莘曾经把她以为是默言的尸体(实际上是姬默言)埋在那里。 她拔腿就往屋后冲去,一个黑影猛然从屋顶上蹿下来,拦在姬遥莘的面前。 ------------ 98.地狱变(终) 姬遥莘望着眼前的人影。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某个被她引渡过的魂魄,肯定是这样,但是现在这个魂魄像一块墓碑一样站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姬遥莘的去路。 月亮的光黯淡了下来,但雪山依然寒冷慑人。在这种过分清冷的地方住得太久,大概都会神经不正常。 姬遥莘侧过头,默言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笃定她不会出手一样。 “有意义吗?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姬遥莘轻轻地问,她闻到空气中属于苏箬的味道,可是那股味道到底来自于哪?是屋子后面,雪线之上,还是悬崖之下……她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一旁山谷中黑色的虚空。 默言望着姬遥莘,她血红的嘴唇微微张开一点,她想说什么,但是暂时没有组织好语言,或者是不知道从哪说起——大概是要发表一篇长篇大论。也就是趁着这个空隙,姬遥莘忽然向着拦在她面前的魂魄发难,锋利的匕首砍上拦在她面前的亡魂身上,当的一声震耳欲聋,就像砍到了一尊铸铁像;但姬遥莘的目的并不是要砍伤对方,而是趁着反作用力猛地收手,从亡魂的腋下空隙钻了过去。 “苏——”她的第二个字没有喊出来,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推倒在地,骨骼结结实实地撞在岩石上面,她连半秒钟的时间都没有犹豫,反手将匕首刺了出去。有什么抓住了她的手腕,姬遥莘用力地挣扎,一股怪力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到了被冻硬的积雪上。 姬遥莘不出声地骂了一句。她看清楚是黑色的亡魂掐住了她的脖子,而且力气大得出奇,简直是毫无悬念地压制;而抓住她紧握着匕首的手腕的则是默言。 默言蹲在她的身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凝望着她。这让姬遥莘感觉到恐慌。寻找不到克制这种从彼岸回来的亡灵的方法,至少现在找不到,但是情况已经不容许她去试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和默言对抗了。苏箬那孩子在哪,她怎么样,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不测…… “我们交谈的时间太短了,姬遥莘,这样是不可能进行一次深入愉快的谈话的。”默言冷漠地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姬遥莘,至少姬遥莘是感觉那对没有瞳孔的眼球是在“盯”着她。 “因为不合时宜。”姬遥莘冷冷地说。她放松身体,就着躺在地上,被人掐住脖子的姿势放松,努力思考着任何可行的对策。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常规的手段对于默言和她的暗黑军团都没有效果。非常规的手段,此时此刻也没有可行性。 “没有什么不合时宜地,都不是年轻人了,”默言低低笑了两声,好像是一具骷髅的骨骼发出的吱嘎声,“我知道,你在惦记那个小孩。” “噢,看来我不需要过多解释的言辞了。”姬遥莘的语气依然冷静。她眯起眼睛看着头顶的月亮,默言究竟是“什么”?引路人?恶鬼?夺舍而回到阳间的人?她想起山坡上那幅巨大无伦的地狱变,就像她永远都感受不到默言伤心的情绪一样,她也永远都不知道默言身上无数个谜团,应该从何而解。 “那个小女孩应该已经死了。这个雪山上,没有多少能让人活下去的希望。你当年也不是,一个人走上雪山,然后就死去了吗?”默言低声说,在月光下她的嘴唇红得吓人,姬遥莘觉得其实默言挑选的这款口红也并非一无是处,居然不脱妆,“也许小孩在死之前,一直都等着你,觉得你会去救她……” “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幼稚。”姬遥莘叹口气,默言描述的场景让她无来由地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不会的,苏箬虽然能力差一点,但是她很坚强,比姬遥莘当年要坚强,而且她没有姬遥莘深埋在骨子里的那种疯狂。姬遥莘的手腕放松,匕首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卡住她脖子的亡灵同时也放开了她,姬遥莘费劲地坐起来,撩开遮住脸的长发。她的手指在轻微发抖,但并非因为恐惧或者是愤怒的情绪,而是一种绝望,几十年前曾有的绝望,再度汹涌地席卷而来。她没有站起身,而是坐在了巨大的岩石上,她的腿随意地踩着潮湿的土壤,那里似乎有一株不畏寒的小草刚刚从土中钻出来。 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却仿佛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你想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什么吗?”默言在姬遥莘身边坐下来,黑色的衣襟被风所吹动,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黑色的山峦层叠延伸,然而一切终究只是黑夜的析出来更深的黑而已。 “我恨引路人,也恨这座雪山,这是我生来就带的怨恨,没有办法,”默言说着苦笑起来,那样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和姬遥莘有几分相像,“但是我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有恨就必定也有爱,不,不算是爱,应该是某种执念。” 姬遥莘转过头去看默言,她并不指望能从默言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她的浑身都在疼——对于姬遥莘这样有肉体、且能遮盖住正在死亡腐烂的真相的引路人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第二次,应该依然会死在雪山上吧。 苏箬……再度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姬遥莘只能像默言那样苦笑了。 “我的执念就是你。”默言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提起她把她母亲推下悬崖时一模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看那些童话故事,住在高塔上面的公主总是会爱上她见过的第一个男人,对于她所见过的第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脾气好不好,有没有邋遢习惯的王子死心塌地。” “你扯得太远了。”姬遥莘打断了默言的话。这个地方的风有点大,带着哨音的风声容易使人烦躁,姬遥莘希望默言能赶紧讲完她的苦情史。不知道错觉还是其他的什么,姬遥莘听到了“叮咚”一声。手机来短信的提示音。 苏箬给她的手机被丢在了悬崖下面的树林里,所以如果真的有手机在附近,那必定是苏箬的手机。苏箬在这里?姬遥莘不动声色,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岩石下面延伸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山路。 “别打断!”默言忽然厉声说道,声音尖得像一只猫头鹰在树林中哭泣,“我恨这座山,也恨我母亲,但不代表我恨你!” 姬遥莘将目光又放到默言的身上,祈祷苏箬最好只是昏迷什么的,并且听不到默言喊出的这句话,她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默言翻看那些时装杂志时,脸上那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几十年前的事情,早都应该过去了,为什么旧账要一次一次地被翻起?姬遥莘甚至有些气恼,如果不是引路人,没有漫长而麻烦的生命…… “我并没有喜欢过那本杂志上的模特。”过了很久,她呆板地说。 “那并不代表你不喜欢其他人,在你这么长的生命里,有年轻人的相貌和体力,容易被别人吸引,也容易吸引人,我不喜欢这样,因为我很在乎你。”默言一边说着一边玩着帽檐上的枯草。姬遥莘总觉得身后的黑暗(巉岩、还有在树林中)有一阵一阵的闪光,好像还有的异常的动静——闪电了吗?不可能,没见过那种超微型的局部闪电,顶多像相机的闪光灯在闪而已。她又看了看默言,默言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中,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些异常。 姬遥莘顿时明白了什么。 “我不太明白,”姬遥莘提高了音调,将默言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的话语中,“如果你鬼鬼祟祟地跟踪我这么久,只是为了告诉我这种事,你完全可以节省一点力气。” 闪光还在继续,而且好几次几乎都近在咫尺,非常明显了,姬遥莘屏住呼吸,她生怕默言发现到什么然后起身查看。但是默言很显然现在正沉浸在一种烦躁乃至于疯狂的境地,她望着姬遥莘,紧紧地咬住牙:“姬遥莘,我想说的是,你怎么还不死?” 她们的身后,一个奇怪响亮的声音伴随着重金属节奏恰到好处地响起,仿佛是回答默言的问题一样。 “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 姬遥莘和默言同时回过头,在这短短的一瞬姬遥莘还在想苏箬的手机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地在这个地方响起,到底是哪个倒霉玩意儿会在这个时候给苏箬打电话。 她看见苏箬就站在两人正后方的岩石顶端,拿着手机,咔嚓一声,强烈的白光让姬遥莘睁不开眼睛,但是她听见身旁的默言在尖叫,受伤的尖叫。等到姬遥莘再度恢复视觉的时候,她发现苏箬正蹲在离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苏箬似乎受了些皮外伤,她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泥泞和霜雪,仿佛刚从哪个正在化雪的土地上打过滚。身边的默言不见了。 “苏箬?”姬遥莘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没事。” “她似乎怕照相机,还有她带来的那些黑色的鬼。”苏箬神情凝重地看着手机屏幕。她的一侧脸肿了,在屏幕背光映照下有些好笑,但姬遥莘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是谁?她死了吗?”苏箬又问道,“我确实拍到了她,但是我看见刚才有个黑色的影子顺着路跑下去……滚下去了。” 姬遥莘站起来,风依然吹着她的头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迎接眼前的这一切。狂喜或者是庆幸、欣慰之类的。苏箬没事,她也不需要借苏箬的手来杀死自己。这样就足够了,哪怕没有消灭默言也没关系。 “她没有死,就算死也只是开始而已。”姬遥莘轻轻地说,“苏箬,抱歉刚才没有给你介绍,那就是默言,我的宿敌。” ------------ 99.第 99 章 半夜的时候,山上下雪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姬遥莘说这雪不会下太久,但是山路会很难走。她们返回到山上的小屋中,炉中的火已经奄奄一息。 “没事了吗?那个宿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苏箬心里这么想,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沉默地看着姬遥莘往小屋的炉子中又加了木柴,最上面的柴可能受了潮,一大股呛人的味道从炉膛中冒出来,姬遥莘只好把小屋的窗子支开,狂风呼啸着涌进来,似乎决心要把整座小屋都掀翻。 她转头看到了洒在地上的那包薯片,于是走过去将它们全都收拾起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毕竟刚拆开一包薯片这破地方就闹鬼,着实会令人受到惊吓。 “刚才发生了什么?”姬遥莘轻轻地问她,语气非常温柔。她在火炉旁边坐下来,苏箬一手拿着薯片回头望着她,姬遥莘正出神地望着火焰火光照亮了姬遥莘的半边脸,另外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苏箬知道姬遥莘的心情不好,她甚至能猜测到原因:由于某种缘故,在面对宿敌的时候,姬遥莘发现完全无法吊打对方,甚至被对方吊打;但是苏箬可以对那个宿敌造成伤害。她用手机拍照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苏箬意识到接下来麻烦说不会接踵而来。 “我一直都在这个屋子里,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屋子后面好像有动静。后面的房间没有窗户,所以我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脚步声,从屋子后面绕到前面来了,我有点害怕,就给你打了电话,但是电话里面声音不对劲,我就发了短信。”苏箬回忆道。 姬遥莘忽然站起来,把苏箬吓了一跳。 “电话里声音不对劲,怎么不对劲?”她问。 “很多人在喊救命。有男的,有女的,有的声音听起来很近,贴着话筒一样,有的声音听起来远一些,”苏箬说,“我想可能是以前山难死去的人吧。我有点害怕,就没有再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之后你回复让我呆在屋子里,我就一直没有开门。(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姬遥莘又慢慢在火炉前坐下了,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痛苦。是刚才受了伤吗?还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苏箬一边猜测,一边往下说着:“后来有人敲门,很客气的那种敲门,敲两三下,停顿一会儿,再敲两三下。我以为是你回来了,给你发短信,但你没有回复。”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准备回复你的时候手机已经被丢了。”姬遥莘叹了口气。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开门。”苏箬说,低头看着手中的薯片,继续讲述着她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如何撕开一包薯片准备吃点东西,小屋外是如何变得突然一片死寂,以至于房门被一阵狂风吹开时吓得她把薯片都掉到了地上。那时候,小屋里的钨丝灯像是电压不足一样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就在她站起身,鼓起勇气想要把小屋的门关上时,她看到在门口的夜色中出现了一幕恐怖的景象,一个女人站在屋外的雪地中,头发蓬乱,表情狰狞,眼睛和嘴唇猩红。苏箬看不到她是怎么移动的,她只知道自己一眨眼,女人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苏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看清楚了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了吗?”姬遥莘问道。 苏箬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候炉子上的铝壶中水烧热了,姬遥莘拿了一块毛巾在热水中浸湿,走到苏箬面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脸上、手臂上的污泥和擦伤。 “接下来呢?”姬遥莘又问。她的脸挨得离苏箬这么近,苏箬却没有和姬遥莘初识时那种激动的感觉了,她感觉到了疲惫,还有姬遥莘在身边时安心的感觉。但她知道这种安心如今也正在慢慢被打破,就像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小路上行走,她尽可以勇敢无畏,危险却永远都藏身在周遭的黑暗之中。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被埋在土里,身上都是泥和雪,”看到姬遥莘的表情,苏箬连忙解释道,“屋子后面应该原来是有座坟的,但是不知道是被谁刨开了,我就躺在被刨开的坟里面,实际上我昏迷的时间很短,而且现在还是夏天,不然我早就被冻死了。然后我从坟里爬出来,手机还在身上,树林里多了很多黑影子,我试着对它们照相,没有想到真的还有用。”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姬遥莘丢掉了手中的毛巾,她拥抱住了苏箬。苏箬意识到姬遥莘的长发挨着她的脖颈,潮湿冰冷。 苏箬没有说出来,当她走到树林的边缘,已经能够看到姬遥莘和黑衣女人并肩坐在石阶上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叮咚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姬遥莘听见了,她能感觉到,但那个黑衣女人正激动地说着什么,根本就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那条短信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发来的,内容让人莫名心惊:离姬遥莘远点。你有危险。 她站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冲下去,为了吸引两人的注意力,拍摄到黑衣女人的正脸,她打开手机音乐,挑了首伤不起开始公放。当然,在现在这个时候,苏箬不会对姬遥莘说她当时真正的想法,宁愿让姬遥莘误以为只是有个小伙伴正好闲的X疼给苏箬打电话而已。这种做法挺蠢的,好在她幸运地拍到了黑衣女人的脸。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姬遥莘在她的耳旁轻轻说道,“你很勇敢。”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评论。 天快亮的时候,苏箬在小屋的床上睡了一会儿。她肿了的半边脸一直觉得疼,姬遥莘说那是冻得,所以劝说苏箬用热毛巾敷脸,尽管苏箬以前从来都没有把脸冻肿过,她觉得那可能是被女鬼打的。 两个人在山上的小屋里又休息了一天,苏箬几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睡觉,有时候做几个噩梦。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总看见姬遥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一片白茫茫发呆。她的侧影恍惚像是半个世纪前来到这座雪山的二十多岁的姑娘。一切都相安无事。苏箬怀疑那个宿敌被彻底解决掉了,她需要找个地方赶紧把这些照片冲洗出来。 第三天,她们离开了雪山。那辆破车停在山脚下,盖满了雪,就像一件雪白的车衣。 “默言又给你留下了一点纪念。”苏箬说,她看见在汽车挡风玻璃的积雪上,画了一幅简陋的地狱变图。姬遥莘看了一会儿,拉开车门,开动了雨刷。 “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她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地狱中一样。”姬遥莘用平静的语气说。 “话是这么说的,只有真正去过地狱才能画出地狱的景象。”苏箬在副驾上坐下来。 “你那个地方先不要回去了。”姬遥莘继续说道,“她知道你住在哪里,可能还要不停地过去骚扰你。我们需要重新找一个地方住。” “哦……怎么找?” “现在租房子都需要身份证,我没有那个东西,”姬遥莘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民国三十一年呢。但是你有,你可以租房子。后备箱里有钱,我需要的时候会去弄点钱,而且我不需要花钱。” 苏箬控制自己不去想姬遥莘是怎么“弄”点钱的。 汽车停在离雪山不远的一个县城里。当地政府一直致力于把这座雪山开发成为旅游景点,但是附近有更壮观美丽、旅游业和基建更成熟的其他雪山,所以成果不佳。即使是在旅游的旺季,县城里的游客也非常少。两个人在县城中的一家家庭旅馆住了下来。 房东是一位老太太,她在原先的平房上加盖一层,第二层当做旅馆。苏箬预付了一个月的房费,然后在房东好奇地盯着她肿了的半边脸的好奇目光中走上楼。 “我觉得她用不了三分钟就能找到这里。”苏箬坐在散发着奇怪气味的床上,颓废地说。她走到窗户前,看见街道对面有一家卫生室,一会儿可以去买点消肿的药。 “那就等她找过来再说。”姬遥莘坐到床的另外一边,叹了口气。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跟你那么过不去。”苏箬好奇地问,“你以前得罪过她吗?” 姬遥莘冷淡地摇了摇头,苏箬知道她心情不太好,而且心情持续不太好。她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外面买点东西。” 她从姬遥莘扔到一旁的一个旧布袋子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反正是姬遥莘的钱)走下楼,先去超市买了些洗发水、牙膏、零食之类的东西,拎着塑料袋又走到卫生室,里面黑乎乎的一片,让人怀疑这是卫生室还是黑店。 ------------ 100.夜行(11-2) 苏箬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求书网WWW.Qiushu.cc卫生室里没有人,门上挂着脏兮兮、厚厚的门帘,窗户上糊了许多发黄的报纸,将日光几乎挡了个严实,只隐约能看到房屋正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不知道堆了什么破烂,旁边是个木制的柜子,一个佝偻的身影坐在桌子后面,背对着她,一侧墙壁剥落的墙上溅了一大片黑色的东西。苏箬站在这个黑屋子里,灰尘刺激鼻腔,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从卫生状况上来看,怎么都不像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苏箬决定不买药了,而且这间小小的卫生室似乎潜藏着什么危险,倒说不上来危险具体是躲在哪个角落,哪个阴影当中,只是在这么多吊诡的事情之后,苏箬已经养成了可悲的本能。发现不对劲,就赶紧撤。 “有事吗?”那个身影开口说话了,像个老头。 “哦……没什么,谢谢。”苏箬低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一个东西从身后飞过来,正好落在苏箬的脚边,溅起一大片尘土。 “拿上吧。”老头说着,咳嗽起来。他喘气的声音像是在拉风箱,苏箬怀疑他可能有气管或者支气管的毛病。苏箬想了想,弯腰捡起那个东西,是个由几层废纸包起来的东西。 她走出去,阳光明晃晃的,苏箬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要拆开纸包看看吗?她掂了掂那东西,似乎也不沉,不能排除是定|时炸|弹的可能……还是拿回去和姬遥莘一起拆吧,虽然姬遥莘并不是爆破专家。旁边开小饭馆的大妈见苏箬从卫生室里走出来,大惊小怪地咋呼道:“哎哎哎你干什么?” 苏箬一头雾水:“我去买药。” 大妈完全是一副懵逼的神情:“买药你走错地方了,姑娘,这卫生室的大夫一个月前被人杀了,警察还在这查了两个星期呢。” 苏箬觉得吞咽有点困难:“被……被杀了?大夫是一个老头?就死在这里?” “那可不是吗,卫生室的老吴,也不知道跟谁结的仇,还有人说是他儿子不孝顺把他杀了的,拿刀把脖子都砍开了……” 苏箬想了想刚才在屋子里看到墙上的污渍,还有那老头说话时,拉风箱一般喘息的声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她没觉得非常害怕,似乎对这些事情都已经习惯了。当然,她也没有再回头到卫生室中查看一番的想法。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这些破事都阴魂不散。 不过苏箬觉得她基本还算淡定,甚至能再去小镇的社区电超市给姬遥莘买一个老人机,正好把剩下的钱全部花光。她郁闷地回到宾馆中,房东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绣十字绣,绣了一朵大牡丹。苏箬上楼时,姬遥莘正坐在窗口往外面张望,活像是一块望夫石。 “刚才碰到一件怪事。”苏箬说着把手里的东西一丢,那个纸包放在桌子上,“有个人给我这个东西,但是听说他已经死了。” “听说?”姬遥莘走过来,把纸包打开,她的脸色变了。苏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纸包里像是一件做工粗糙的金属工艺品,一把小小的竖琴。但苏箬见过这个竖琴,那还是在姬遥莘的茶馆中,姬遥莘说这是吴德的东西,还有个文雅的名字叫箜篌。 “吴德也在这里吗?”苏箬受姬遥莘的情绪影响,也变得紧张起来,连忙跑到窗边,好像这会儿吴德正悠游自在地逛大街一样。而且,在那条河下面的地宫里,吴德已经被姬遥莘杀了,都砍成两段了。 姬遥莘想了想,把箜篌重新包好,放回到桌子上。 “我最担心的是,默言会把吴德拉到她那一边,但是现在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默言不会这么做。”姬遥莘说道,她回过头看着苏箬,眼神中是苏箬所看不懂的内容——她眼中的内容苏箬很少有能看懂的,不过至少在这个时候,苏箬感觉姬遥莘很平静。 两个人都在窗前坐下,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黑了。小镇天黑之后十分冷清,街上也很少见到行人,路灯似乎出了问题,一闪一闪的。苏箬打了个哈欠,她决定上床睡觉。 “苏箬。”姬遥莘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苏箬手里拿了个牙刷。姬遥莘坐在那里当了一下午沉思者,不知道都沉思出来了什么结果,这会儿可能是要和她分享她思想的结晶。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为什么在必要的时候,一定要由你亲手来杀我,”姬遥莘缓缓说着,她却没有看苏箬,而是看着桌子上那个古旧的箜篌,“在你杀了我之后,我的伤口会冒出一股黑气,你需要把这股黑气全部都吸进去,然后——” “然后我就会进化?”苏箬打断了姬遥莘的话。她并不喜欢姬遥莘说这一类话题,搞得好像只有她杀了姬遥莘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一样。也许是察觉到苏箬的不快,姬遥莘沉默了,她望着苏箬,没有说话。 也许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苏箬在卫生间刷牙的时候还在想着姬遥莘刚才说的,“从伤口里冒出黑气”,她觉得愤愤不平,本来被卷入这一系列倒霉事里面已经够倒霉了,她千辛万苦地想着帮姬遥莘做点事,而姬遥莘三番五次要求、恳求她的事居然是杀了她? 苏箬气冲冲地从卫生间里出来,姬遥莘正躺在床沿上,摆弄着苏箬给她买的老人机,玩俄罗斯方块。她在姬遥莘身边躺下来,听着手机游戏单调的音乐,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在生气吗?”姬遥莘轻轻地问道。她的语调如此柔和,以至于苏箬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所听到的不过是方块消除时的声音。 “没有。”苏箬说,依然保持着望天的姿势没有变。 姬遥莘叹了口气,她把手机放下,侧躺过来,认真地看着苏箬。 “苏箬,在我的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人,我想你知道的,”姬遥莘说,“所以相信我。” 苏箬也看着姬遥莘,一时失言。 该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她已经想不明白。可她清楚这个躺在她身边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五十年前就死去的尸体,附着顽强诡异的魂魄,这具躯体不会衰老,只是当姬遥莘的魂魄离开时,化作齑粉而已。 她伸手,抱住了姬遥莘的肩膀。把脸埋到姬遥莘外套厚实的衣领中。姬遥莘把手放在苏箬的后背上,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姬遥莘的身上有一股清香,很好闻,过了一会儿苏箬意识到这应该是樟脑丸的味道。俄罗斯方块的音乐还在一边响着,姬遥莘没有退出游戏。单调的MIDI声音就是所有被无限温柔拉长的全部了,苏箬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过了很久之后,苏箬想起来一些煞风景的话题。 “我在雪山上拍下来的那些鬼,要不要看看……” 姬遥莘自然而然地松开她,苏箬拿出手机,一张一张浏览着在山上拍到的恐怖图片。 “我看到了穆安和穆蕖,他们明明都被送过去了。”苏箬皱着眉头说,在一张照片中,穆安正站在一块巨石上,衣服上硕大的“智障”二字清晰可辨。 “所以比较麻烦,我也不知道默言是如何做到的。”姬遥莘又叹了口气。 苏箬打开她拍到的默言那张照片,盯着默言惨白的、平淡的脸。除了嘴唇红得瘆人,默言随便扔到人堆里,苏箬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名堂。苏箬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苏箬半夜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她睡眼惺忪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两点。姬遥莘正坐在窗边,好像也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一阵摇拨浪鼓的声音,似乎就在楼下的街道上响起,由远及近,仿佛是个卖杂货的小贩,一边推着车子叫卖,一边走过街道。但问题是,凌晨两点哪来的小贩? “不管了,睡吧。”苏箬打了个打哈欠。有人神经病就是喜欢半夜摇拨浪鼓也不是没有可能,苏箬并不想去细想是怎么回事。拨浪鼓的声音渐渐近了,越来越近,好像走进了这家小旅馆。 姬遥莘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苏箬也连忙爬起来,穿上外套。 拨浪鼓的声音戛然而止,姬遥莘的脚步也随之停顿了一下。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苏箬低声地问姬遥莘。她觉得搞出点动静之类的不太像那位叫默言的宿敌的风格。 姬遥莘说:“下去看看吧,不是很危险的东西。” 苏箬抓起手机,两人打开门,小心翼翼地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下去。苏箬吓了一跳,楼下是个很小的天井,墙上安装了一个光线昏暗的灯泡。房东老太太依然坐在灯泡下面,一针一针地绣着十字绣。昏暗的光线中,她神情麻木且诡异。苏箬走过去,她记得下午回来时,老太太在绣一幅牡丹图,但现在,苏箬看到她手中未完成的作品,她在绣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图案。 ------------ 101.夜行(11-3) 苏箬想要惊叫,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捂住了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姬遥莘从苏箬的身后走过去,望着老太太手中绣着的东西,似乎也颇感觉到震惊。 “又闹鬼了吗?”苏箬轻声问道。她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想要给老太太当场来一场驱邪照相豪华套餐服务,但是犹豫了一下,快门还是没有按下去。 姬遥莘轻轻对她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拨浪鼓的声音在浓稠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黑暗中突然响了起来,几声之后,又复归沉默。苏箬抬头想要寻找声音来源,但是她所能看到的一切只有黑夜,天井中灯泡孤零零地亮着,灯光瘆人。 苏箬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姬遥莘。姬遥莘的目光正落在老太太绣着的作品上面,又像是落在黑暗中虚无的某个角落。 “过来。”她说。 苏箬走过去,和姬遥莘站在一起。姬遥莘拉起了她的手,手心冰冷,手指却有力。两个人看着老太太依然佝偻着身体坐在天井房檐下面,一针一线,绣出红色黄色的腐烂液体和破碎的血肉。 拨浪鼓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又响了起来。苏箬悚然一惊,姬遥莘却拉着她的手,带她往门外走去。 “一定要出去吗?外面比较黑吧,有点吓人。”苏箬低声说。 姬遥莘说:“这个声音是来给我们带路的,过去看看,应该想要告诉我们什么事。” “你怎么能肯定……说不定是个陷阱……” 苏箬还很想说半夜三更在宾馆外面神神叨叨摇拨浪鼓还把房东老太太搞成这样的肯定不是什么善类,不过她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因为她感觉这话会让姬遥莘不爽。 姬遥莘顿了一下,转过头望向苏箬,似乎是微笑,也似乎是一个狰狞的神情:“不要害怕,有我在,没事的。” 两个人推开宾馆楼下院子的铁门,苏箬轻轻虚掩上门,走到黑暗的街道上。晴夜,夜空中有一轮下弦月,远处雪山黑色的轮廓清晰可见。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店铺都关着门,拨浪鼓的声音远了一点,沿着一个方向逐渐远去。 姬遥莘加快了脚步。苏箬很快发现,她们是在往镇子外面走。 晚上的风很冷,走一走,倒不觉得冷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苏箬好几次侧过头望着姬遥莘的脸,苍白而精致的脸,头发乱七八糟地覆盖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 她真的爱这个女人吗?苏箬想着。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姬遥莘像是一团永远都抓不住的云雾,然而始终在她的身边。即使是这样,苏箬也缺乏安全感,姬遥莘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她,没有任何办法能把云雾留住。 拨浪鼓的声音不远不近响着,始终离两人有十米左右的样子。苏箬把手机电筒打开,白光在镇外狭窄的公路上来回摇晃,但是却看不到是什么躲在道路的一端在摇晃拨浪鼓。 “还要走多久?”苏箬喃喃地说。离小镇越来越远了,风吹着路旁的树林和草尖,沙沙的声音中,仿佛路边的草丛中藏着许多人。 “有水的地方就到了。”姬遥莘说。 “有水?”苏箬愣了一下,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水”字让她联想起一些不甚愉快的事情,“这个人你认识对不对?他是不是吴德?” 姬遥莘没有回答,她也不用回答。苏箬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水塘。 月光冷冷地倾倒下来。这种月光和娜娜家乡树林中的光如此不同,甚至让人怀疑不是同一个月亮。水塘在离她们几米的地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能看到塘边丛生的野草和堆积的垃圾,半汪死水在夜色中呈现深沉的颜色。 苏箬走过去,她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水中,水面上只露出那个人的头和肩膀,但是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的脸。 “你怎么还来这里?”姬遥莘踩过垃圾,在水塘边蹲下来,问水中的那个人头。 “我想我得帮你。”人头发出吴德的声音,但是水面却没有产生半丝涟漪,那样的景象显得十分诡异,“乱套了,死人从桥那边回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你帮不了。”姬遥莘说道。 苏箬感觉在原地站了半天很累,于是也在姬遥莘身边蹲下来。她到现在对吴德无法磨灭的印象还是他被姬遥莘砍成两半的惨状。 吴德在水中沉默了一会儿。苏箬心想,他之所以把自己整个泡在水里该不会是因为他只有半个身体吧。 “为什么帮不了你?” “她就是默言。”姬遥莘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也想不通为什么是默言。” 吴德不说话了。苏箬看到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漾开,但是她依然看不到吴德隐藏在阴影中的脸。过了很久之后,吴德才缓慢地说:“姬遥莘,你想好了?” 姬遥莘没有说话,月光很冷,苏箬知道吴德的言外之意,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什么默言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姬遥莘一定要有牺牲的觉悟。吴德的头慢慢沉了下去,直到完全沉没在水中,水面恢复了平静。在遥远的地方,拨浪鼓响了两声,整个黑夜一片死寂。 两个人在黑暗中又坐了一会儿,风刮起来的时候,一个塑料袋在她们周围飞舞,像是一只巨大的蝴蝶。 “吴德怎么还在这里,而且他怎么还没死?”苏箬问。她在月亮下看着姬遥莘的脸,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雪山上的小屋中,也这样看着姬遥莘。 “他是无支祁,所以那样是杀不了他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应该算是翻脸了吧,但是既然宿敌已经回来,我们也暂时应该休战。”姬遥莘笑着说,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吴德给她的承诺,似乎能带来一些转机。 两人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便开始往回走。苏箬暗自猜测,吴德和姬遥莘的感情似乎也比较复杂,某种意义上,吴德是姬遥莘和娜娜之间的一种制衡。 走回宾馆之后,院子的大门却被锁了,两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你走的时候把大门锁上了吗?”姬遥莘问。 “没有,绝对没锁。”苏箬连连摇头,她记得很清楚,离开的时候因为考虑到要是锁了门,她们回来就会比较麻烦,所以特意没有锁门。现在来看,敲门不太现实,谁知道房东老太太现在神志是否清醒。 姬遥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翻墙吧。” 院墙大概三米多高,姬遥莘说她先翻过去,然后把门打开。于是苏箬就退开,耐心地看着姬遥莘几下就爬到墙头,然后往院内跳下去。苏箬本来以为姬遥莘能在雪山上称王称霸的,所以跑酷攀岩之类的没问题,所以这一套动作肯定行云流水流畅无比,没想到墙头上跟抹了胶水一样,姬遥莘趴在墙头上忽然僵住了。 当然,苏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纠结墙头上是不是真的抹了胶水,她马上反应过来,院子里面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情肯定不太寻常,所以姬遥莘才会僵在那里。 院子里除了正在绣尸体图的老太太,还会有什么东西吗?姬遥莘看到了什么?难道是老太太改绣春|宫图了? “苏箬,”姬遥莘在叫她的名字,苏箬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姬遥莘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就像是正在说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转身,马上跑,快点。” 苏箬目瞪口呆,她抬头望着姬遥莘,姬遥莘还是那样坐在墙顶,一只手按在墙头嵌着的玻璃碎茬中间,头发在黑夜中飞舞。 “到底是——” “快跑!”姬遥莘提高了音量,她的语气依然还算得上温和,但是苏箬听得出姬遥莘在催促警告着她。 其实不用姬遥莘再说什么了,苏箬感觉到了那种气息,在雪山上就已经感觉到的,悲伤而可怖的气息。 这么快就追来了?这是苏箬当时唯一的想法。她转身就跑,薄薄的鞋底踏在有许多碎石的路面上。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姬遥莘恐怕单挑不是默言的对手,但加上苏箬更不是默言的对手。 苏箬大口大口地在风中喘息着,她觉得胸口发闷,甚至相信自己的表情比马教主还要狰狞。也许是奔跑实在太费劲,也许是那种悲伤的感觉像是毒药一样慢慢浸润了她的思维,让她发现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那个水塘在哪里?吴德还在里面泡澡吗?苏箬停下脚步,她已经跑出了小镇,远处盘山公路上,一辆车正呼啸而过。 苏箬蹲下身,皱着脸按住腹部,刚才跑的太急好像有点岔气。她站起身,低下头,忽然看到面前的水泥路面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湿脚印。 跟水联系到一起,苏箬首先就想到了吴德。但是眼前这脚印很不对劲,这是一个赤脚的小孩所踩出来的,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山坡下面的灌木丛当中。 谁家的熊孩子?或者说,谁家的熊孩子,能悄无声息在这里踩下一串的脚印?苏箬不知道是应该转身回去找姬遥莘,还是在这里和一个或N个看不见的鬼较劲。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慢慢地朝那边的灌木丛靠近。 ------------ 102.夜行(11-4) 苏箬疾走几步,看着湿漉漉的脚印隐没的黑色灌木丛,却迟迟不敢按下相机快门。(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她闻到了水腥味,一股死亡潮湿的气息。 她慢慢地低下头,脚下一摊水迹,从脚底下蔓延开来。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重击,苏箬觉得自己脚踝、膝盖、后背同时传来剧痛,摔倒在地上的水渍中。她护着手中的手机,手肘在地面擦伤。 苏箬强忍着,一声不吭,眼睛紧张地看着四周,她甚至不知道袭击她的东西是从哪个方向出手的――应该是从身后,但是苏箬往身后望去,只有空茫的黑夜,但是在破旧的公路水泥路面上,遍布各种各样湿脚印,都是赤脚的。 一个佝偻着的黑影从旁边的密林中缓缓走出,拄着拐杖,浑身滴水,他在苏箬身边停顿几秒钟,说话了,声音却是个年轻男生的:“是箬箬啊,没想到你还跟着姬遥莘。” “吴德?”苏箬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剧痛。 “姬遥莘没有跟你在一起?”吴德扔掉手中的拐杖,直起腰背,身材挺拔,向着马路一端走过去,“她遇到麻烦了,我要去看看。” “为什么?”苏箬勉强追上吴德,“你们闹翻了,为什么还要帮姬遥莘?” “那个东西是冲着所有引路人来的,我不能置身事外,”吴德说道,苏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个东西”就指的是姬默言,“而且还能再跟姬遥莘讨价还价,何乐而不为。” 苏箬想了:“这么说,我们住的那个院子里,房东老太太中邪,不是你做的?” 吴德大步流星走在路前方,苏箬觉得后背越来越痛,恨不得脱下衣服一看究竟,她想不明白吴德明明是来帮助姬遥莘的,为什么要给她来一个下马威。 “不是我,”吴德奇怪地说,“拨浪鼓是我放水鬼去摇的,但我没那么无聊让一个外人中邪。” 两个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房东老太太中邪和拨浪鼓的声音响起,她和姬遥莘都以为是一个人所为,而实际上并不是。她和姬遥莘全都疏忽了。 “箬箬,过来,”吴德招呼苏箬,他让苏箬伏到他背上,背起苏箬,苏箬忽然听到身边水声急速流过去,好像身处一条水势浩荡的大河中,眨眼之间就到了小镇中那个院子之前。 苏箬暗自心惊。吴德之前似乎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甚至她认为吴德虽然是无支祁,但却弱于姬遥莘和娜娜,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院子的铁门依然紧锁,但是满天樱花花瓣飞舞,在墙头和院门前的土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花瓣的绒毯。一看到樱花花瓣,苏箬惊呼起来,她想起那个姬遥莘没有赶尽杀绝的人。 石川沙罗。 门口有路灯,苏箬看清楚了吴德的脸,和第一次见他的模样一样,只是没戴眼镜,依然是男主角级别的帅,头发衣服上都是水,不过腰却有点挺不直。曾经在河眼下方的墓穴中,姬遥莘将吴德腰斩,可能是这样,吴德才显出佝偻的姿态。 吴德推了推铁门,门当然打不开。但是门里面隐隐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あの人か?どうぞ。” 这个声音不是石川沙罗的,要清脆一些,但是病恹恹的,似乎说话的人身体比较虚弱。吴德回头望着苏箬:“她在说什么?” 苏箬摇了摇头。院子里面的人不会是石川沙罗。石川沙罗如果知道苏箬来了,会对苏箬讲中文的。那会是谁呢?苏箬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还认识哪个日本人。 出乎意料的,铁门突然开了,吴德和苏箬急忙走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满地都是樱花花瓣,绣花的老太太倒在地上,姬遥莘不知所踪。 “姬遥莘,你在哪?”苏箬喊了起来,忽然,她听见小楼二层的天花板的地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那里爬动。 苏箬的脸色变了。在这里闹鬼的人的确不是石川沙罗,而是石川沙罗的妹妹,石川夕颜。石川夕颜被她姐姐用某种方法禁锢在那座荒宅子里面,但是现在石川夕颜却在这里,说明有人用某种方法打败石川沙罗,将夕颜带到了这里对付姬遥莘。 一定是默言做的。她曾经肯定有很长一段时间蛰伏着跟踪姬遥莘,寻找一切姬遥莘的弱点和对付她的武器。姬遥莘本来不愿意插手石川沙罗她们村子里的事情,只是拿走了石川沙罗的刀。但是姬遥莘离开后,默言就摸过去,用某种方法杀死或者打败了石川沙罗,没了那把武|士刀,石川沙罗肯定更好对付。之后,默言就将石川夕颜带到这里,来对付姬遥莘。 苏箬将手机捧在手机,集中心神,很久之后,手机像一摊烂泥一样在她手中融化,红光乍现,幽冥令化作了一把长匕|首,刀刃一侧闪着寒光。石川夕颜不是鬼魂,拍照对她没有用。 吴德已经沿着一侧的楼梯走上去。苏箬啪啪几下把走廊里面的灯全都打开,专盯着头顶看。 这种加盖的小楼房和日式房屋不同,房间很低,如果石川夕颜在天花板上出现,苏箬的刀锋就能刺到对方。 她慢腾腾地走到一层半,吴德已经飞快地跑到二楼,苏箬听到他踢开每一扇门寻找姬遥莘的声音,她依然不敢大意。 这时候,有个什么东西从房顶上跳到了院子里,苏箬立刻折返,从楼梯上下去,只见姬遥莘站在院子当中,手里拿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面色沉郁。苏箬见姬遥莘没事,松了一口气,正要向姬遥莘跑过去,姬遥莘突然大声说道:“别动!” 苏箬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 许许多多的头发,从苏箬面前垂下去。苏箬头顶就是房檐,她不用抬头,就知道头上到底有什么玩意儿。 但是哗啦啦的水声随即响起,吴德把所有房间的水龙头都拧开了,苏箬身旁不远一个拖把池上的水龙头也无端打开,流出来的水哗啦啦响,那好像并不是自来水,带着一股泥沙和水草的腥味。然后,一双灰白的,被水泡胀的手从狭小的水管中伸出来,伸得很长,一把就抓住了垂下来的头发。 伴随着一声暗哑的惨叫,一个怪物被从屋顶拖了下来,和苏箬在石川宅中所看到的一样,人头下面,还有许多肿瘤一样稍小的人头,而且人头比上一次所见多了许多,简直像一大串恶心的葡萄,其中的一颗五官还可辨认,苏箬认出那是石川沙罗。 她的心里突然变得十分难过,却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难过。她的刀被姬遥莘拿走,直接导致自己被妹妹反噬,但究极因果,却是因为她和石川夕颜起先的恩怨…… 水声哗啦哗啦响,水流从楼上流了下来,汇成一道一道小小的瀑布。怪物想要凭借头发从满是花瓣的地面上弹起来,顺着这些小瀑布又伸过来许多手,抓紧了怪物的头发。姬遥莘走过去,将长剑刺入怪物的眼睛。 怪物惨叫起来,连同身上寄生的那些头颅都开始大喊大叫,丑陋的身体不断抽搐翻腾着,要挣脱姬遥莘的剑锋。它尖叫的声音似乎能将人的心脏都炸裂,苏箬连忙捂住耳朵。姬遥莘皱紧了眉头,但她依然紧紧按着剑柄。 苏箬的头转向一边,她发现房东老太太在院子天井一侧供了一座财神像。神像前面有摆放了一些供果,还有一个小巧的香炉,她心里一动。香灰能够克制住石川夕颜。 她冲过去,拿起香炉,抓起一把香灰,用力洒向地上的怪物。香灰落到樱花花瓣上,花瓣随即燃烧,火焰蔓延到怪物的身上。她一把一把扔着香灰,最后干脆把整个香炉掷向地上的怪物。 怪物的周身燃烧起来。姬遥莘拔剑,她跑到苏箬身边,拉着苏箬后退到屋檐内,大水哗哗流下,在两人面前形成一道水帘,院中马上燃起了大火,但是这火却并不带一点温度,而且被水帘所阻挡。几秒钟后,大火砉然消失,院中的怪物和花瓣尽数消失,甚至连一点起火的痕迹都见不到。 水慢慢地停了,房檐还是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就像刚下过雨一样。吴德从身后的楼梯上下来,姬遥莘转身望着他:“多谢你了。” 吴德说道:“不用客气。我们这算是一个人情还一个人情。” 姬遥莘马上警觉起来:“人情?你不欠我人情,是我欠你人情。” 吴德低头从湿漉漉的外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烟叼到嘴上点燃,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受潮的香烟点着的。 “宿敌出来了,如果引路人联手,你是有胜算的,”吴德说道,“摆出四人的生死阵,不管从三途河那边回来的什么东西都能再送回去。” “我想过摆生死阵,但是这个宿敌也是引路人,幽冥令在她的手里,生死阵是个残阵。”姬遥莘苦笑道,“就算把她幽冥令夺过来,现在上哪找一个现成的引路人。” 吴德摇摇头:“必须想办法摆生死阵,刚才这个怪物可以无限轮回,你杀死它一次,它还会再回来,我们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苏箬琢磨着这两个人的话。三个幽冥令分别在三人的手里,最后一个幽冥令却在默言手里。而且其中苏箬能力太弱,姬遥莘还有个致命弱点,她无法感知到默言的气息。因此他们在默言面前是处于下风的。 “对了,你刚才说的人情是怎么回事?”姬遥莘忽然开口问道。 吴德抬起头,香烟的火星在黑夜中一明一灭,他轻声说道:“姬遥莘,我不是白白帮你对付默言的。我要让箜篌能弹响,不然箬箬的命,我就拿走了。” 他说完之后,将燃尽的烟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灭,走出了小院,背影眨眼就看不见了。 姬遥莘僵在原地一会儿,转向了苏箬,声音急切:“苏箬,转过身,脱衣服,快点。” ------------ 103.夜行(11-5) 苏箬一头雾水。[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她当然知道姬遥莘让她脱衣服不是为了在这里来一发,只是对方那种焦急忧心的情绪感染到了她。 在公路上遇到吴德时她摔倒了,后背疼得厉害,在那个时候,估计她就着了道…… 苏箬的手微微发抖。她脱掉外套和贴身的长袖T恤,姬遥莘绕到她的背后。苏箬也拼命地扭过头,想看看自己后背是不是已经开出一朵花来了。 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自己背心皮肤处,有一个小小的青黑色的手印。 “这是什么……”苏箬一边问,一边用力伸手去搓这个莫名其妙的痕迹。姬遥莘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也是这声叹息,让苏箬心里的恐惧无端增加许许多多。这个手印或许是中了某种毒,如果不能及时解毒,若干日之后将毒发身亡,反正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吴德在用苏箬来威胁姬遥莘。 “还有多久?”苏箬问姬遥莘。她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出乎苏箬自己的意料。 “什么?”姬遥莘似乎想伸手触摸苏箬的皮肤,但是她冰冷的指尖却隔了空气的轮廓,始终没有落到苏箬的后背上。 “我还有多久会死?”苏箬问。 姬遥莘沉默了很久,脸色阴郁――苏箬看得是那么清楚,姬遥莘好几次都差点说出“你为什么这么问”了,但是姬遥莘还保持着沉默,似乎只有沉默能让她不会失态。她们周围都是湿漉漉的泥地,脚底陷在水中,寒意顺着小腿向上攀爬。天知道刚才吴德放了多少水。房东老太太也醒转过来,在积水中嘿呦嘿呦地呻|吟。 “我之后再和吴德谈。但是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姬遥莘最后说道,“那个幽冥令在默言的手里,必须要尽快拿过来。” “我来拿。”苏箬开口说。 姬遥莘在夜色里凝望了她很久,像是没有意料到苏箬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求书网WWW.Qiushu.cc “你说过,幽冥令在姬默言那里,我用手机对她拍照是能对她造成伤害的。而且你感觉不到默言接近你,这是你的弱点,”苏箬一口气说道,不给姬遥莘打断她的机会,“你应该去请娜娜回来,她以前是引路人。吴德刚才说了,那个什么什么阵可以打败宿敌。加上娜娜,四个人就齐了。” “生死阵,你知道为什么这个阵法要叫生死阵吗?”姬遥莘苦笑起来。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房东老太太发现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她开始叫骂。姬遥莘冷冷地瞥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噤声,躲到屋子里去了。 苏箬知道生死阵的含义。一定会有生的,也一定会有死的,但不知道究竟是谁生,是谁死。姬遥莘和默言相对,谁的胜算更大,苏箬无法判断。 再说,吴德心怀叵测,娜娜已经成为守墓人,姬遥莘是否能请得动她还是个未知数。 “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为什么一定要有宿敌?一定要你死我活?难道不能和平共处吗?”苏箬突然开口。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也许现在不问的话,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去问了。 姬遥莘走到房檐下,那里放着一把竹凳子,她在凳子上坐下来,低头看着夜色中潮湿的土地。 “假如你是吴刚,在月宫里面每天都在砍伐桂树,哪天桂树倒了,你就能位列仙班。可是有人施了法,你砍出一个口子,那口子就自动合上了,永远都没有尽头……”姬遥莘说着,苏箬望着她的侧颜,姬遥莘纤长的睫毛不停翕动,“那就是我的宿敌,为了能有尽头,为了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我要杀她,她也要杀我……我不是怕死,而是希望在这几十年里面,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苏箬没有说话,她把外套穿好,夜风很冷。她知道自己要独自去寻找默言,把幽冥令给夺过来。至于有多少胜算,苏箬其实心里清楚。 近乎为零。 “我会说服吴德帮你。如果拿不到幽冥令也没有关系,我们再另外想办法。不一定必须生死阵,也不一定非要是四个幽冥令。”姬遥莘温和地说道。 两个人不说话了,苏箬在姬遥莘的面前蹲下,她抬头看着姬遥莘的脸。姬遥莘眼神飘忽躲闪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迎着苏箬的目光,与苏箬对视。似乎有什么事情突然就发生了,似乎这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酝酿发酵,只是此时此刻是个最为合适的契机,种种因果,苏箬已经想不明白了,姬遥莘向她靠近,冰冷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 苏箬将手搭在姬遥莘的肩膀上,手心的织物,衣服下的皮肤都是一片冰冷,哪里都是冷的。姬遥莘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的面前。 仅此而已,毋宁说,这样就够了。苏箬的眼睛发热,但是流不出眼泪。 “我不会放弃,希望你不要放弃。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亲手杀你。”苏箬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得还要坚定千倍百倍,她从口袋里拿出幽冥令变成的匕首,红光微弱地闪了闪,匕首又成了手机。她转身离开了院子,望着浸在夜色中的雪山,雪顶是森寒的深蓝色,隐约能看见几颗星子,在重峦叠嶂之后是无穷的危险,苏箬心里很清楚她要做什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姬遥莘就开车出发了,她要去找娜娜。苏箬站在道路的尽头目送那辆破破烂烂的车远去,她一直站到天亮的时候,道路上起了大雾,在灰蒙蒙氤氲的雾气当中,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停在了她的身边:“箬箬,我带你上山。” 只有吴德叫苏箬的小名,可他分明又是另有所图的。 “姬遥莘放心让你一人上山吗?”吴德一边蹬着车子一边问。 苏箬没有说话。这是一道送分题,姬遥莘肯定不放心,但是没有别的方法。苏箬的决心已定,她不能一直跟着姬遥莘,来不及了。 “你一个人会害怕吗?”吴德又问道。 苏箬还是没开口,这同样是一道送分题。吴德用力踩着脚蹬子,长久叹息着。 “为什么……你就可以?”她听见吴德自言自语一般,“不管是我,还是娜娜,姬遥莘都不会为我们付出这么多。她是个薄情的人,我和娜娜一直都这么以为的。” “她的确是个薄情的人。”苏箬听见自己用很低的声音这么说。吴德嗤笑了一声,苏箬马上察觉到不对劲,那笑声分明是女人的笑声。 “你刚才笑了吗?”苏箬紧张地问道。 “没有。”吴德说。 “快停车,我们周围有人。”苏箬从自行车的后座上跳下来。吴德慌忙用脚踩着地停车,但是苏箬冲到路边去看时,路边的排水沟都被浓雾笼罩着,除了一些岩石和植物,其他什么都没有。 吴德也让水鬼四处去查看,苏箬低头发现周围的水泥路面还有石头上多出了许多湿漉漉的脚印,在大雾里面隐没过去。过了几分钟后,吴德说:“大概是你听错了吧,不要疑神疑鬼的。” “刚才那个声音,你没有听见吗?”苏箬诘问。 苏箬噤声了,她蓦然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吴德也感受不到默言的存在。这是引路人的致命缺陷吗?可是苏箬却能察觉到默言。 吴德推起车子,两个人又向前走去,这回他们都变得紧张起来,一路上也不敢交谈也不敢走神。 吴德走到哪里,浓雾就飘散到哪里,把雪山峰顶都遮挡住了。他们到了山脚下没有路的地方,吴德把自行车扔到灌木丛中,示意苏箬跟着她上山。像是很久之前,在第一个故事当中,吴德就是这样带着苏箬在雪山上走着。 一阵冰冷的山风吹过来,白色的雾气散开一些,苏箬看向不远处积雪的山坡,那里曾经被默言用脚印画出了一副地狱变,但是现在风把雪坡打扫得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见了。 “默言还会在这个地方吗?”吴德四处看了看,喃喃自语道。 “你以前见过默言,对不对?”苏箬问道。她捕捉着空气中一丝一毫微弱的气息。伤心,这是默言给她最为直观的感觉,沉在深深的地狱之下,怨毒绝望地向上仰视。 吴德摇头,想了想,随后又点头。 “默言死去的时候,我见过默言,但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说罢了。”吴德叹口气,他松开了苏箬的手,快步在前面走着,山路湿滑,几乎寸步难行,但这些都对他不产生影响。但是苏箬就比较悲催了,走一步滑一步,渐渐和吴德拉开了挺大一段的距离。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苏箬有点恼火地喊道,但是前方并没有传来吴德回应的声音。苏箬一手扶着路边的灌木,骂骂咧咧地走到前面去,是个山路中相对比较开阔的地方,能见度也高,却不见吴德的身影。 “跑哪去了?”苏箬正在原地来回张望,忽然脚腕被地下伸出的一只手狠狠抓住。 ------------ 104.夜行(11-6) 苏箬吓得叫了一声,低下头,见是只焦黑的手攥住了她的脚踝,正想要挣扎,那只手又变成了一段虬结的树根。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苏箬弯腰用手将树根掰开扔到一边,把手机拿出来放在胸口。她又产生那种感觉了,伤心。一种浓稠的、铺天盖地的伤感自上而下席卷了她,仿佛是从远处高高的雪峰上吹下来寒冷的山风,苏箬无处可逃。 默言就在这里,但是她不知道隐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面,现在苏箬找不到她,不过这不是坏事。就算默言大大方方站在她面前,苏箬也没什么胜算。 这段树根是干的,应该不是吴德搞出来的幺蛾子,也不知道吴德跑到哪儿去了。苏箬知道,这是默言在给自己警告,能力不足就应该适可而止,否则下一次,绊住她的就不止是树枝了。 苏箬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走,四处寻找着吴德的身影。只是这回她也不敢大声喊叫吴德的名字了。 一边走,她也开始冷静地思考一些问题。 为什么姬遥莘和吴德都无法察觉到默言?他们都是感觉异常敏锐的人,默言身上散发那种浓烈的伤心感觉就跟鲱鱼罐头的味道一样让人难以忘怀,当默言无声接近时,两个人都感觉不到。 如果这是引路人在宿敌面前的制约倒也能说得通,但苏箬就能明显地体会到这种伤心。她的直觉别说和姬遥莘比了,就算在普通人当中也平淡无奇。如果世界是哨兵向导的设定,她也是向导而绝非哨兵。 苏箬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慢慢地顺着山路往上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苏箬知道这有些反常,但是到这个地方了,她早就没有退路。且先抛开她对姬遥莘的感情,既然已经是引路人,如果在此时退缩,肯定是死路一条。 路边的草窠里面有一具尸体。苏箬扫了一眼,发现那具尸体惨白发胀,明显是被淹死的水殍,这是吴德带过来的,现在倒在这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吴德或许已经和默言交过手,也可能是在吴德毫无防备的时候,默言偷袭了他。 自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一定会有的,不然姬遥莘也不会选中她。 山路的一边是悬崖,但是坡非常缓,植被下面是岩石,有什么东西正在簌簌地想着,像一具僵尸正从山脚下面往上爬。苏箬加紧了脚步。她当然不会知道默言藏在哪里,她只直觉应该先去山上的小屋,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她也是在那个地方,第一次见到姬遥莘。 苏箬在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己的所谓过人之处,有常人两倍的魂魄。然后就是穆蕖姐弟的死……两倍的魂魄,多出来整整一个人,就是苏笠。 苏箬猛地醒悟过来,而草丛里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天色完全黑下来,苏箬望了望四周,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那种伤心的感觉还在萦绕,苏箬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问题就出在苏笠身上。默言曾经以苏笠的魂魄显性,但是在娜娜的家乡时受到重创。那时苏箬就抱着为姬遥莘牺牲的觉悟,居然没有想过,苏笠的魂魄,也许还存在的,而且现在是某种桥梁,让她能够掌握着默言的弱点。 苏箬停下脚步,她打开手机的照相模式。雪花还在轻轻地落下来,但是触及到苏箬的头发、脸上和身上时就倏然隐没不见。她看到从一侧的山坡上,有无数黑影摇摇晃晃站在那里,又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开始向她这边走过来。 苏箬看了看四周,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另外一边山坡已经被黑色的人影堵了个严实,另外一边是峭壁,她无法攀爬上去。她撒腿就往前跑,刚跑两步,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在地上,疼得直想骂娘。 就算她掌握了默言的弱点,但是由于本身不够强的原因,所以彼此交手,也是被完虐。苏箬咬着牙,她觉得右腿疼得动不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但勉强坐起身,那些黑影已经越来越近,有几个已经走到了狭窄的山路上来。苏箬赶紧举起手机咔嚓咔嚓拍照。闪光灯划破了黑暗,苏箬看到这些人身上穿着军大衣或者是冲锋衣,有的面色青紫,有的甚至连头都缺了一块。 他们是这座山的山难者。 苏箬拍照的速度很快,山难者冲上来的速度却更快。苏箬的手发麻,手机延迟等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跟不上了,她绝望地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对姬遥莘豪言壮语说要从默言手里把幽冥令抢夺过来,可是此时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就在这时,苏箬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她惊叫一声,雪崩了!但是从山体一侧沟壑冲下来的却不是冰雪,而是水,而且还带着一股泥沙和水草的腥气。 天色变亮,雪停了,那种散发出绝望和腐烂气味的伤心的感觉也倏然消失。苏箬向山坡望过去,刚才那些向她逼近的山难者,原来都是一根根在岩石中间腐烂的木桩子。吴德站在那些木桩子中间,看起来有些狼狈。苏箬勉强站起来,右腿倒还能走动,只是脚踝已经肿了。她随手从路边抓了一把雪敷在肿痛的地方。 “失算了,”吴德一边缓缓走上山坡,一边说道,“她一直都跟着我们,但是现在我感觉不到她接近我们。如果再这样偷袭几次,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苏箬点点头。这是默言的第一关,他们勉强通过,但是之后还会如何,却完全不知道。苏箬只能确定一点,默言不会让他们的日子太好过。 “不要再拖延了,”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我们主动去找她。” “怎么找?”吴德走到了苏箬身边。他看起来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我试一试吧。”苏箬苦笑道。 她站在那里,竭力忘记脚上的疼痛,还有姬遥莘之类一切可能会扰乱心神的事情。她闭上眼睛,眼前的世界黑得发红,她想要从其中看到一点光,或者听到一些希望能听到的声音。苏笠,姐姐,你在哪儿呢……她觉得自己在一个漆黑的迷宫当中急急行走,却找不到出口在哪。 苏箬忽然又闻到了那股伤心的气味。她本能地警觉起来,苏笠在呼唤她,让她快跑,但是苏箬无法确定,这真是苏笠的声音,还是她的幻觉。 “来了!”苏箬说完,闭着眼睛,浑身哆嗦。她很害怕,紧紧抓住手机。 吴德神色一凛,他和苏箬背对背站着,警觉地看向四周。而随着雪水融化,浓雾氤氲起来,一个个惨白的水鬼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两个人包围成一个小圈。苏箬睁开眼睛,她知道这是吴德防御的招数。 山头的另外一边,乌云压了下来。苏笠的声音从意识中消失,无论苏箬再怎么去感受,再怎么去捕捉,她都听不到了。 默言正在逐渐逼近他们。 “有人过来吗?你的水鬼能看到有人过来吗?”苏箬焦急地问道。 伤心的气味在逼近,而这其中,还有些危险的味道。默言会杀了他们,杀死他们能让姬遥莘崩溃,默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天色越来越暗,风呼呼地刮过来,将吴德的浓雾吹开了一个口子。灰色的雾迅疾又弥漫合上,但北风劲厉,吴德支撑不了多久。 “没有。”吴德简短地说。苏箬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窘迫。 还在逼近。像是死神的脚步。手持镰刀的死神,苏箬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那把镰刀上的血腥味。 “她过来了!正在过来!”苏箬喘着气,音调也拔高了许多,“越来越近了,可是她在哪里我不知道。” “你冷静一点。”吴德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也不是非常冷静,“不要疑神疑鬼。” 又近了。在黑暗的陷阱当中,苏笠忽然说话了。 苏箬不知道苏笠说的是什么语言――不是中文,不是英文,不是这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苏箬甚至怀疑那根本就不是语言,而是某种思维的直接交流。她猛地侧转过身,举起还停留在拍照界面的手机,对着一旁峭壁上岩石,咔嚓按下快门。 她看得清楚,吴德也看得清楚,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在那块岩石上面一闪而过。 苏箬喘息着,她调出刚刚拍摄的照片,默言正伏在那块岩石上,眼睛隔着手机屏幕,死死盯着苏箬。苏箬有些害怕,按了锁屏键。 “她已经跑了。你的闪光灯一亮,她就跑了。我的水鬼追不上。”吴德说,用手背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眼里有些异样的光芒,“但是箬箬,有件事我弄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她在那里的?” 苏箬心有余悸,但她还能思考,大脑转得飞快。 吴德是否真正可信,他曾经指派穆安将走那半个魂魄试图炼化,不能让他知道苏笠魂魄的事情。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苏箬说了谎。 吴德不再多问,那些水鬼也纷纷退去,浓雾散了。 ------------ 105.夜行(11-7) “我们走吧,箬箬。[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吴德扶起苏箬,他们俩沿着满是积水,又湿又滑几乎寸步难行的山路往前走。吴德抬头看了看天空,皱起眉头。浓雾散去之后,太阳出来了,吴德在太阳地底下行走似乎也有些困难。 他们通过了默言的第二关,但是之后还有几关,谁也不知道,默言甚至可以将他们困死在这座雪山上,吴德的水鬼也无可奈何。吴德很明显开始有些后悔这次贸然的行动了,他已经嘟嘟囔囔“应该叫姬遥莘一起过来的”“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上山,不知道是谁递的点子”“我以为姬遥莘挺稳重的,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冲动”“矮油卧槽”。 苏箬想让他闭嘴,但是苏箬此时说不出话来。这倒并不是因为恐惧和疲惫,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但苏箬却并不觉得非常害怕了。她掌握了默言的弱点——而这一点,姬遥莘不知道,甚至连默言都不知道。 山顶的旗云纷纷散去,阳光照下来,不远处雪山峰顶像是浇筑了一层闪亮亮的白银。吴德躲到路边树林的阴影中,靠着一棵树干坐下来,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神情看起来很憔悴。苏箬想,吴德不仅仅是怕晒,刚才的缠斗大概也耗费了他许多体力。 “我不能老在太阳底下晒着,会晒黑。”吴德说。 苏箬依然站在山道上,低着头来回踱步。她要把这件事想清楚。想清楚之后,在姬遥莘和吴德两个厉害的鬼面前,她依然是废柴,但是面对默言这个引路人之癌的宿敌时,苏箬却能在对方□□无缝的防守当中撕开至关重要的缝隙。 默言之所以蛰伏了几十年,直到现在才来向姬遥莘报复,并非是正在积攒怒气值,而是她缺乏一个类似于肉身的介质,因此她抢夺苏笠的魂魄。苏箬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最后以这样的面目出现,但默言忘了一件事,苏笠和苏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就算被默言所炼化,苏笠依然能够与苏箬心意相通。 默言自己在自己身上布下了死棋,由苏箬来将之扳倒。这是姬遥莘当初选择苏箬的原因吗?不对,姬遥莘是不会想到这之后所有的变数……苏箬看到远处山坡上,太阳照出云朵的影子,她想起初次见到姬遥莘的惊艳,然而之后她才明白,所有的这些,原来是早已排好的剧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苏箬为此付出的代价,姬遥莘是明白的,但是姬遥莘不会回答她,是否值得;连苏箬都无法回答自己,这一切,都是否值得。 苏箬闭上眼睛微笑起来,阳光刺得她脸颊发疼。红衣服的苏笠,曾经只存在于她的脑海中,现在却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在这之后,恐怕也再也见不到苏笠了。 吴德休息了好一会儿,脸色看起来好一些。浓雾从山脚又慢慢弥漫上来,他们继续往前走着。苏箬把这件事情想了个差不多明白,心情变得愉悦起来,但是依然紧张。默言还有很多招是她没有见识过的,而她的这个优势,在某些时候也完全无法发挥。 “你的箜篌是怎么回事?”苏箬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随口问吴德。 吴德说:“和现在没有关系,还是以后再说吧。” 苏箬没有追问。她感觉到浓雾的另外一头,从高高的山坡上漂砾滩上,那种黑色的、伤心的气流又开始往下涌动。默言依然不甘心,她再度向着两个人发来了进攻。而这一回,杀气格外猛烈,连吴德都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地偏了偏脑袋,灰色的雾气遮盖住两人周遭的世界,身旁山坡的一道浅沟中,突然冲出来散发腥味的河水。 默言冲过来的速度很快,但在离他们约有十几米处,山道的拐角却停了下来。 吴德还在四处张望。他感觉不到默言的气息,却凭借着水妖的直觉,敏锐发现周围有危险正在潜伏。他不停地问苏箬:“有什么不对劲吗?你能感觉到吗?” 苏箬没有说话。她知道为什么默言停留在那里,因为默言心里也在疑惑,她拿不准苏箬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苏箬笑起来,笑声在冷雾当中听起来格外瘆人。 吴德一脸紧张:“箬箬,你怎么了?被附身了?” 苏箬大步流星往前走去,苏笠在她的血脉中,苏笠也在默言的血脉中。但是苏笠是不会与苏箬为敌的。苏箬察觉到默言的情绪就像体会自己的感知一样清楚明确。她往前走着,既不会害怕,也不会担忧。然后她举起手机,闪光灯闪了一下。 默言身体闪了过去,她没有离开,而是后退了几步,还是站在山路上。隔着浓雾,苏箬看不清默言的身影,自然也不知道她是怎样的表情,但是苏笠已经忠实地将默言的情绪转告给苏箬。默言开始担心了,她在好奇苏箬的来头,难道苏箬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苏箬再次举起手机,闪光灯一明一灭。吴德匆匆忙忙跑到她身边,惊讶地看着苏箬像个拍照狂魔一样对着湿冷的雾气一张一张地拍照,水鬼在两人的周围,发出凄惨的嚎叫声。苏箬拍照估计误伤了不少水鬼,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拍照狂魔……苏箬想起娜娜那个摔死在石缝中的倒霉老爸,也许他当年拍照,并不仅仅是拍这座山中未曾竣工的军事建筑,而是为了捕捉某个虚无缥缈的鬼影…… 苏笠明确地告知苏箬,幽冥令现在不在默言身上,而是在小屋后面的坟墓当中。很好,只要把拦在路中间的默言给轰走…… 默言再度退开了,但是她并没有消失,苏箬能够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她还在试探,但是已经不敢再对苏箬掉以轻心了。 “我刚才拍了26张照片,其中19张都拍到了你,”苏箬低头翻看着手机相册,一点防备的神态都没有,“我知道这不会要你的命,但是你也不希望在那站桩被我拍照吧。” 默言久久地没有说话,苏箬站在原地,觉得很没面子。正在她准备再往前迈步的时候,她听见雾气中传来一身轻笑声。 她的眼前出现了另外一幅画面,陌生而熟悉。苏箬屏住了呼吸,默言已经察觉到,苏箬能够发现她的想法,所以她主动给苏箬看到这些画面。 苏箬还是看到了雪山上的那个小屋,默言正一个人躺在床上,那时她大概二十多岁吧,脸颊被煤灰抹得乱七八糟,她似乎生了重病,孤单地躺在那里,她一直在等,苏箬感觉到默言的痛苦,苏笠把这种痛苦明白无误地传递给了苏箬……默言在等待的孤寂,她母亲的尸体此时正在悬崖下面腐烂……她看着白天过去又是黑夜,太阳再度升起,又是一天过去……窗外开始下雪,默言在等姬遥莘回来…… 在某一个暴风雪的晚上,默言死在那里,苏箬看得清楚,但是她也无能为力。默言一直到死之前还在等着姬遥莘回来,姬遥莘却始终都没有回来。 伤心的感觉……苏箬马上意识到那种伤心是从何而来的,是死人的怨气…… 画面一转,默言在黑夜里在悬崖下逡巡,看到了她母亲的枯骨。默言在黑暗中呆立了许久…… 姬遥莘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她穿着一件风衣,脸颊被山风吹得通红,推开门,看到床上有一具枯骨,还裹着默言的那件衣服…… “苏箬!”苏箬听见有人在暴喝自己的名字,她猛地从这种似真似幻的画面中挣脱出来,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冰冷的,好像结冰了一样;再伸手一摸,头发上、脸上都是白霜。 苏箬活动了半天胳膊腿,她甚至都能听到身上的冰碴咯吱咯吱往下掉落的声音。她不敢去想,如果吴德没有及时地唤醒她,是不是苏箬也就会永恒地陷入这种绝望的情绪中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地狱当中。 吴德大步流星走过来,挡在苏箬面前,好像默言随时都会手持冲|锋|枪向两人发起猛烈的进攻一样。 但是苏箬心里很清楚,吴德是否挡在她面前都是一样的,她现在能这样清楚地看到默言曾经的绝望和对姬遥莘的怨恨。这样的情绪太过真实而且撕心裂肺,让苏箬几乎无法思考,无法有任何的动作。 这本来是苏箬的制胜法宝,却反过来被默言利用。 她不愿承认在体会过那种伤心之后,她开始有些同情默言。为了驱散这种有害无利的同情,苏箬用愤怒取而代之。 苏箬咬着牙,继续举起手中的手机。 “别拍了。”她听见了吴德的声音,“你他妈拍的都是我的水鬼,瞎拍什么呢?” 苏箬没有理吴德,她拍照拍到手指僵硬,她对着雾气那边喊到:“谁都欠你的吗?全世界都欠你的,你怎么不去搞死全世界?” “你不要被迷惑了,小心点。”吴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默言的气息已经感受不到了,她消失了。 “我们不能再等了,不然天都黑了,”苏箬喘着气,脸颊受过伤的地方,刚才有冻了,现在疼得厉害,恨不得把脸给卸了,“我们要主动去把幽冥令抢过来。” ------------ 106.夜行(11-8) 吴德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苏箬已经向前走出了十几米。[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浓雾从脸颊两侧流过去,由浓及淡,那股带着水草和泥沙腥味的水汽也消失了。苏箬回过头,发现吴德还是呆呆站立在雾气当中,若有所思。 “怎么了?”她不耐烦地问,嘴咧得稍微大一点,肌肉就生疼生疼的。这帮人连打人不打脸的原则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成天掐得这么来劲。 “箬箬,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吴德轻声问。 “去那个小屋里,然后把幽冥令找着,赶紧就跟姬遥莘会和。”苏箬十分有自信地说道。苏笠把默言的记忆忠实地转达给了苏箬,苏箬甚至都能体会到默言将那个木头一样扁扁的东西放入湿润冰凉的泥土中时,皮肤的触觉。 吴德快步走上来,他的皮肤发青,眼睛死死盯着苏箬。这不是个好兆头,苏箬心里警铃大作;在那个河床底下的地宫中,吴德就是这样一副妖怪的模样。她后背那个青黑的掌印隐隐疼起来,这是吴德给姬遥莘布下的暗棋,吴德要挟姬遥莘什么事,如果姬遥莘做不到,苏箬就得死。 “你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吴德低声问,声音低得几乎是从嘴唇里流出来的嘶嘶声,仿佛风里躲藏着一个窃听者,“我和姬遥莘都感觉不到默言,因为我们是引路人,你也是引路人,为什么你能感觉到默言?” “我不知道。等有机会了,问问姬遥莘吧。”苏箬不动声色地把皮球踢给姬遥莘,反正吴德在姬遥莘面前是全面被碾压,他最多也就对着苏箬或者娜娜耍威风而已。 两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苏箬觉得脚底下软软的,仿佛踩在一块破旧的地毯上面。天空中又开始飘雪,每一片雪花,落到苏箬的脸上,都像是刀片一样,她感觉到皮肤被划破,丝丝的血从皮肤上涌出来。她抬头去看,发现飘落的并不是雪花,而是樱花花瓣。阴魂不散的石川夕颜又跟着他们到了雪山上。 “小心!”吴德在身后说,他脱下身上的外套,丢到苏箬头上,罩住她的脸。 苏箬摸了一把脸颊一看,指尖上果然沾了些血迹,不知道会不会破相。(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她在心里把默言和石川夕颜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但是石川夕颜的出现,并不能完全说是件坏事――默言已经开始忌惮与苏箬的正面交锋了,所以让石川夕颜来拖延时间。而石川夕颜在雪山上,几乎完全不能发挥头顶攻击的优势,吴德周身灰色的水雾弥漫,几个苍白的水鬼身影倏忽闪了过去,不一会儿,灰雾外面传来女人的惨叫,同时用日语疾呼着いたみ之类的。 苏箬松了口气。他们现在离小屋已经很近了,她并没有感受到属于默言的伤心,说明默言已经离开。不知道她在离开之前有没有把幽冥令带走……苏箬正要往前走,忽然觉得身上一沉,头发、衣领、袖子全都被水浸了,她发现披到身上那件吴德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甚至开始滴水,好像衣料里面藏着个水桶一样。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赶紧想要将那件湿衣服拉下来,但是衣服却怎么都拉不下来,同时水漫道苏箬的脸上、脖子上、头发上,泡得她伤口生疼,无法呼吸……这样下去,被一件衣服给淹死,估计能殆笑大方。 脸上的压力又陡然消失了,苏箬满头满脸的脏水,衣服几乎全湿了,在寒冷的雪山上,这几乎就是找死,她骂街的心情都有了。 吴德却没有看着苏箬,他正扭头望着山道下方的一块岩石,神情惊惶。苏箬的眉毛和睫毛上沾满了水,还挂了根水草,她用吴德的衣服抹了抹脸,才看到令自己不可置信的一幕。 在山坡下的一块岩石上,姬遥莘正站在那里,神色冷冷地看着吴德,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风衣,像个白衣修罗一样。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长剑,上面凝着寒光。她的另一只手抓着一个人头黑色的长发,把那个人头拎着,正是石川夕颜的人头。 不知道石川夕颜会不会被姬遥莘消灭,但至少此时姬遥莘是控场。 苏箬的第一反应是,姬遥莘这么快就说服娜娜回来了?果然效率很高。 第二反应是,吴德是不是要倒霉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气氛非常奇怪,风从高高的峰顶吹下来。苏箬想,要是这时候默言出来那肯定就热闹了,但是她暂时还没有感到默言的气息。 “你没必要碰苏箬。”姬遥莘过了很久才慢慢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完全可以冲着我来。” 吴德讪笑了几声:“我本来也并不想伤害箬箬的。” 姬遥莘瞪着吴德,苏箬也瞪着吴德,似乎都在腹诽他说了一句废话。吴德低着头,氤氲的雾气逐渐散去,那些水鬼也在暮霭中隐去了身影,吴德轻轻说:“姬遥莘,苏箬是能感觉到默言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苏箬根本不是引路人。” “我不管苏箬是不是引路人,”姬遥莘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她开始慢慢往山路上面走,脚下都是嶙峋的怪石和耐寒的荆棘,她却像是走在平地上一般,“但我相信她。” 吴德耸了耸肩膀。苏箬此时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她把湿漉漉的外套脱掉扔到地上,还好里面穿的羊毛衫和衬衣没有湿多少,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暖宝宝不要钱一样往身上贴,一边做着广播体操活动肢体。 “箜篌的事情,我还会帮你,但是引路人的这些事,你就别掺和了。”姬遥莘走到吴德面前,雾气完全褪尽了,吴德呆呆地站在路中间,一侧是山坡上未化的积雪,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吴德看起来就像苏箬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迷路且惊慌失措的驴友。 姬遥莘已经把话说到了这里,就是彻底要求吴德退出,也不参与生死阵。苏箬也没有想到,姬遥莘竟然这么强硬,开口就让吴德退出。难道她找到了另外更适合生死阵的人选?现在加上娜娜,算来算去还缺一个人,那会是谁呢? “把幽冥令留下来,你走吧。”姬遥莘说,顺手把石川夕颜的首级扔到一边的草丛里,苏箬看着首级上的长头发慢慢蜿蜒,带着人头从此处离开,但姬遥莘并不以为意。 吴德叹了口气。他拿出来那个红色的,令牌一样的东西,放在身边的石头上,转身离开。浓雾再度聚合,遮挡住了吴德离去的身影,一句话却轻飘飘地被风送了过来:“我只希望听见箜篌重新响起来,如果可能的话,我不会伤害苏箬。” 湿润的雾气散去,吴德的身影也消失了。姬遥莘和苏箬在原地站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姬遥莘走过去,将石头上的幽冥令拿起来,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苏箬四处看了看,问道:“娜娜呢?” “什么?” “娜娜呢?你没有去娜娜她们家找她吗?生死阵要四个人,现在缺了吴德,不知道谁能顶替……” “苏箬,我没有去找娜娜。”姬遥莘转过脸,很认真地对苏箬说道。苏箬顿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生死阵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姬遥莘早就另有打算。 “生死阵并不一定非要四个人,”姬遥莘耐心地说道,“还有另外的方法。” “这另外的方法一定要让你牺牲对不对?”苏箬望着姬遥莘,她浑身上下都很冷,衣服还是湿的,所以她在轻轻打着哆嗦。然而苏箬的心里清楚得很,她哆嗦并不仅仅是因为冷。姬遥莘为什么都一直在想着魂飞魄散的事?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跟她交代后事,是不是姬遥莘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像她这么厉害的引路人,也发现难以反抗的命运,最后只能苦笑着对自己的传人解释,就是这样了,没有别的办法。 姬遥莘没有说话,她只是与苏箬对视。在这对视中,苏箬明白了姬遥莘的意思。姬遥莘的决心已定。 苏箬忽然理解了默言那种伤心。明明知道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那种感觉,就像在黑夜的道路中行走,到处都是黑的,尖锐的黑,圆滑的黑,不知道起点,也永远走不到终点。 “走吧。”姬遥莘开始催促了,“天快黑了,我们把默言的那个幽冥令找到,就从这里离开。” 苏箬沉默着,她跟在姬遥莘身后。 “吴德刚才说你能感觉到默言,对吗?”姬遥莘温和地问道。 “大概和我另外一半魂魄有关系吧。”苏箬心不在焉回答着。她有了其他的计划,她不知道生死阵到底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她不希望姬遥莘死,哪怕自己死她都不想看到姬遥莘死,就像姬遥莘在半个世纪前所面对的那一切一样。 办法总是会有的。这么想着,苏箬轻轻笑了起来。一只夜枭在树林深处发出凄惨的啼鸣。 ------------ 107.夜行(11-9) 姬遥莘的速度并不快,但苏箬还是刻意落下来,与姬遥莘拉开了距离。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她怕两人并肩走到一起时,姬遥莘就会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她一直都是这样,跟在姬遥莘的身后,或者和姬遥莘一起走着,姬遥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姬遥莘说不要害怕,她就不会害怕。 但是姬遥莘说不要伤心,苏箬做不到。 “姬遥莘,”苏箬突兀地说道,天色黑下来,她的声音盖过了冷风的呼啸,“告诉我,你是怎么开车开到娜娜她们家的?” 姬遥莘走在前面的背影忽然一滞,但是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苏箬的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她也无法确定姬遥莘是不是已经洞悉了她的计划。姬遥莘没有能够读取心思的异能,但是作为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多少也十分敏锐吧…… 苏箬听见姬遥莘的笑声从道路前方轻飘飘地传过来,那是苦涩的笑,苏箬没有听到过比这更不开心的笑声。 “是啊,这些东西,我都应该教你。对不起,苏箬,是我疏忽了。等拿到幽冥令,我就教你一些引路人其他的本事,你要开始自己一个人,把那些亡魂都引渡过去。” 苏箬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姬遥莘总是想着要牺牲,仿佛她的牺牲能拯救世界一样――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死了,苏箬也不会因此而开心。 “我能感觉到默言的气息,”苏箬干巴巴地说,“这个应该是和苏笠有关系的。默言用苏笠的魂魄重塑肉身,苏笠就在默言的身体里面,和我一直交流着。” “我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姬遥莘终于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凝望苏箬;月亮此时已经升起来,在姬遥莘身形的轮廓上,笼罩了一层模糊发光的纱,苏箬看不清楚姬遥莘的脸,她只觉得那层月光,是阻隔自己和对方的冥河的水雾,“这么多年,多少个引路人都等不到这样的机会,可是被我等到了,那足够了……我死或者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说,你可以不死的,对吗?”苏箬马上问道。姬遥莘向她走进了,月光依然横亘在两个人的中间,即使两人近在咫尺,也像相聚天涯那么遥远。 姬遥莘微笑着摇头:“苏箬,我和你不一样。求书网小说qiushu.cc你还这么年轻,二十多岁。可是我呢,都六十多岁了,再说我早就已经死了,存在或者不存在,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我死去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我不会犹豫。” “可是你有没有想到我?”苏箬忽然提高了嗓门,又意识到什么,颓然地低下头,“算了,反正你也不会考虑。” 肩膀被什么东西搭住了,苏箬惊讶地去看,姬遥莘揽住了她的肩膀,将额头贴在苏箬的脖颈,这是一个拥抱。苏箬叹了口气。 姬遥莘死去之后,她的能力能够被苏箬所继承;换言之,如果苏箬需要得到姬遥莘的能力,姬遥莘就必须要死,没有侥幸。而且,由于苏笠的缘故,默言的心理苏箬也能稍知一二,她明白默言对姬遥莘的感情。姬遥莘的消逝,对苏箬是重大的打击,对默言又何尝不是。 可是这个事实现在就这样摆在眼前,未免太过残酷了一些。姬遥莘知道苏箬爱她,但她还是要离开。 苏箬又在心里把自己的计划重新想了一遍,她看到月光冷得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莫名就想到了石川沙罗的那把刀,在樱花树下反射出灯火的微光。 ……如果真的是为了这样的一天到来,姬遥莘当初为什么又让苏箬爱上她? 两个人继续沿着山路往前走。默言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苏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隐隐感觉到奇怪。默言去干什么了呢?姬遥莘一边走一边讲如何能穿越到娜娜的家乡,实际上也很简单,有幽冥令就能办到。 她们到达小屋之后,顺利地就从屋子后面坟堆的泥土中找到了幽冥令,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地让苏箬甚至怀疑是不是有诈。 “默言大概也不喜欢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姬遥莘看出了苏箬的担忧,安慰道,“这里的记忆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苏箬没有说话。她知道默言内心始终都是在地狱当中,也许默言见过真正的地狱。两个人下了山,姬遥莘说:“现在四个幽冥令都凑齐了。苏箬,该到你动手的时候了。” 苏箬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有想到这一刻会这么快就来临了。 “再等两天。我想要处理一件事情,好吗?还有我们的告别,我不希望这么仓促。”苏箬难得地用强硬的语气对姬遥莘说道。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遮挡住了。 姬遥莘又笑了,脸隐藏在黑暗当中,朦胧且寒冷:“也是。急也不急这一会儿,我们先下山吧。” 乌云忽然又飘走了。姬遥莘却恰在此时把脸转了过去,黑发在银子一样积雪反射的光中闪出黯淡的光泽。 她们往山下走,姬遥莘想要来拉苏箬的手,苏箬刻意地躲开了。她看着姬遥莘走在前面,身影在月光和树影底下一明一暗,就像随时都能散在山谷中的云雾。 “你要记着,苏箬,”姬遥莘的声音也是飘渺的,“一定要用幽冥令化成的匕首,捅进我心口里,等到我的眼睛里开始往外冒出黑烟,那时就可以了,你不要害怕,也别担心太多……” 苏箬心不在焉地应着。她看向远处积雪的山坡,想为什么默言没有在那里留下地狱变的图案呢?大概因为,如今她们已经全都成了地狱变中的人物了吧。 本身就身处地狱,众生皆如此。 “你听明白了吗?”姬遥莘又问她,语气严肃。 “嗯。”苏箬低低应了一声。 “告诉我,你听明白了。”姬遥莘重复,她回头望着苏箬,眼神灼灼。苏箬避免与她对视,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了哭出来。 寒冷的天气把泪腺都冻住了,将目光投向黑暗中的山谷。黑暗的另外一头是什么,那条河的对岸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我明白了。”苏箬的声音依然很低。 她们下了山后,苏箬才开口:“姬遥莘,我要去办一件事。我自己去办,你不用跟着我。” 姬遥莘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事?” 苏箬只是摇头,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一点私事,你不用管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们走回到镇里的时候,苏箬直接去了汽车站。姬遥莘站在原地目送苏箬坐在半夜空空荡荡,灯光昏暗的候车室里,一言不发,最后转身离开。 从镇里开到县城的车到早上七点才有,苏箬买了票上车,车一开就睡着了,到了县城被司机叫起来,迷迷糊糊下车,为防止姬遥莘跟着她,苏箬打了出租车去机场,买机票回到自己居住的城市。飞机一天只有一趟,而且下午才起飞,苏箬在候机厅又睡了一觉,做了场噩梦。 她梦见在红色花海旁的三途河中,她看到河水变成了红色。苏箬缓缓走过去,她看到姬遥莘的头颅在河水中起起伏伏。 飞机晚点,等到苏箬抵达目的地时,天已经全黑了。苏箬不敢耽误时间,直奔市区医院,就是遇到穆蕖的那个医院。 她坐在车上,看着车窗中风景和霓虹飞速地后退,思索自己的计划是否有效。姬遥莘的方法是最保险的,但是代价就是姬遥莘必须早死,没有一点侥幸的可能;苏箬的计划却有很多变数,而且,搞不好姬遥莘和自己全部都会被搭进去。 这个时候,苏箬开始认真地思考那个她早就应该去想的问题。 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可以选择,她应该如何选择? 苏箬来不及给自己一个答案,她已经到了医院。苏箬径直去了太平间。门锁着,也没有一个值班的,苏箬拍了拍那扇破旧的门板,当然,穆蕖永远都不可能为她开门了。 苏箬转过身,路灯啪的一声,全部熄灭,四周一片漆黑。风起了,卷起地上的树叶和杂物,苏箬并不恐慌,她甚至笑了。 她想要见的人来了。 苏箬高高举起手中的幽冥令,幽冥令已经回复最初的令牌的模样,在黑夜中发着微弱的光。 风渐渐停下来,路灯又亮了起来。在离苏箬不远的小路上,有个中年男人站在路灯下,阴鸷地望着苏箬。中年人身体瘦弱,而且不时咳嗽一下。 “我是引路人。”苏箬说。 “我知道,你拿着幽冥令的,”中年人咳嗽着说,“你是姬遥莘?不对,你是活人。想不到这年头活人也赶着做这种差事。” “我叫苏箬。您应该是穆安和穆蕖的师父吧,不知道怎么称呼。”苏箬很客气地说道。 中年人瞪着苏箬,似乎不知道苏箬过来是干什么的,但他还是说道:“我姓席,席少清。” 苏箬把幽冥令紧紧攥在手心里,血肉生疼。她说:“我确实是来向席师父请教一件事的――姬遥莘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 108.夜行(终) 席少清慢吞吞地走过来,绕过苏箬,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苏箬身后太平间的大门,苏箬回头看着席少清的身影,他完全就像是个在太平间中值班的工作人员。9; 提供Txt免费下载)想一想他带出来的徒弟穆安在淮河边上时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苏箬觉得心里多少也有些悲凉。 席少清打开门,手在墙壁上摸索一阵子,打开了电灯。 “进来坐吧。”他招呼道,又咳嗽了几声,“委屈你了,我这里也没有茶叶。你知道这本来不是什么待客的地方……” “没关系的,”苏箬赶紧说,“我就问这一件事,问明白了就走。” 两个人坐在那张矮折叠桌前,隔着破旧肮脏的桌子对视。在他们的身边,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冰柜,像是一个个棺材――那本来就是棺材。席少清好奇地打量了苏箬一会儿,而苏箬也在观察对方,曾经她和穆蕖这样面对面坐着,谈论着姬遥莘;如今她和穆蕖的师父也这样面对面坐着,同样也在谈论姬遥莘。 “席是我的俗姓,也许穆少清的名字你听说过,曾经有段时间我也风光过,教出来的徒弟本事了得,”席少清说着光辉往事,但是脸上满是苦涩的神情,“后来我那个徒弟闹出一桩大丑闻,丢人的事情,不说也罢,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也怪我,没有教好他。” 苏箬尴尬地笑了笑,她跟道门的人没有打过交道,不管是席少清还是穆少清她都不曾听说过。她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语,但席少清又长长地叹气,根本不给苏箬插嘴的机会:“现在两个徒弟都死啦,要守住这个地方,只能我亲自来了。其实我知道我也没几年好活的了,可是有什么办法,都是自己造的孽。” 席少清大概是心事郁结得太久,见有人过来倾听,就一股脑都把话倒出去。不过,席少清比苏箬所想象得要坦率得多。苏箬对自己的计划,更添了几分信心。 “我必须要席师傅的帮忙,”苏箬用自己最诚恳的语调说道,“我要将姬遥莘困在一个地方,能让她失去意识也行,但是不能伤害她。只要几个小时就足够了。” 席少清看着苏箬,又咳嗽起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我们的确和引路人在打交道,关系也不太好,但是这种事情……” 苏箬拿出幽冥令,轻轻往空中一抛,幽冥令落回到她手中时,已经变成了手机。席少清神情很惊讶,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引路人把幽冥令变成手机。苏箬打开相册,找出一张照片,将手机递给了席少清。 照片上,从冥河彼岸回来的穆蕖和穆安姐弟俩站在山坡的岩石上,像是岩石的一部分。求书网WWW.Qiushu.cc 席少清看着这张照片,身体在微微颤抖。然后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苏箬甚至都担心他会被活活咳死。过了几分钟,席少清勉强平复下来,抬头望着苏箬,眼中闪着光,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咳嗽得太过激动,眼泪都出来了:“你能让他们俩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苏箬点头。 “好。”席少清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很干脆,“我帮你。” 苏箬走在夜色中的时候,才感觉到阵阵疲惫感向她袭来。明天会发生什么?后天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已经懒得去想了。她现在只想回到家里,洗个澡睡一觉,哪怕这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好觉了。 结果就连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她确实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家中,也确实洗了澡把自己扔到床上,但是不知道睡了多久,被电话铃声给吵醒了。她摸过电话接听,那边传来姬遥莘低沉温柔的声音:“苏箬,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睡觉。”苏箬打着哈欠。 姬遥莘在电话那头,几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现在过去,方便吗?” “方便啊,没什么不方便的。”苏箬说完,挂了电话。 苏箬继续倒回被窝里睡觉,做了很多梦,有美梦也有噩梦。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已经黑了,只能听见下雨的声音,窗帘没有拉,姬遥莘站在卧室的窗前,望着外面城市的雨夜。苏箬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但姬遥莘肯定有办法进来。 “睡醒了?”姬遥莘背对着她,淡淡问道。 苏箬打了个哈欠,从床上跳下来。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席少清给她已经发来了短信,苏箬看完短信后,就删掉了。 “后天吧。”苏箬说道,“明天我们再一起过一天,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的意思很清楚,语气也很坚决。明天,她和姬遥莘最后的时光之后,她会亲手杀死姬遥莘。姬遥莘慢慢地转过身,望着苏箬,神色平静。她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这么多年,也许她每天都要有这样的觉悟。 苏箬忽然想起默言曾经的话,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狱当中。 姬遥莘轻轻点头,她走过来,坐在苏箬身边。苏箬拉上窗帘,打开电脑,播放一首轻音乐。小提琴忧伤略微低沉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她忽然觉得很想解脱。 “为什么当初要选中我?因为我的魂魄是常人的两倍吗?”苏箬问道。 姬遥莘看着苏箬,她点头。 “一开始的那些故事,都是谁写的剧本,”苏箬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剧情真的是烂爆了,但也的确把我吓得够呛……” “基本都是叶莲娜和吴德导演的,”姬遥莘竟然也笑了起来,她们就像是在回忆一些温馨的往事,尽管这里面少不了各种各样的恐怖镜头,“我不喜欢这样的游戏,但是也不能说它一点用都没有。最后,你不也是成了引路人吗……” 音乐此时成了噪音,苏箬走过去将电脑关上,房间里只能听到沙沙的细雨声,还有姬遥莘的呼吸。苏箬走到姬遥莘身边坐下来,看着她苍白美丽的侧脸,她问道:“姬遥莘,你爱我吗?” 姬遥莘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语调轻柔,她说:“爱。” “如果那个魂魄多出一倍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女孩,或者另外一个男孩……那么你也会爱他吗?”苏箬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意义,可她就是想听到姬遥莘说话,或者和姬遥莘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苏箬,这些问题,根本就说不清楚。我不敢断言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姬遥莘还是那么温柔地说。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苏箬重重点头,悲凉地笑,眼泪流出来了。 姬遥莘在叹气,姬遥莘也在微笑。她冰冷的手指拂过苏箬的面颊,仿佛拂过生和死之间的晨昏线。 第二天,苏箬和姬遥莘一起去逛街。苏箬领着姬遥莘逛商场,给她买时髦的衣服。两人一起去游戏厅玩夹娃娃机和自动投篮机,她们都笑得很开心,只是这开心不知是真是假。傍晚苏箬又带姬遥莘去电影院吃爆米花看电影,是节奏极其缓慢的文艺片,看得人昏昏欲睡。苏箬骂烂片浪费她的钱,姬遥莘却只是捧着爆米花桶微笑着,里面的爆米花冒出尖来,一个都没被碰过。 姬遥莘不需要吃东西。 她们终于可以像情侣一样,但是也仅仅只有一天而已。 时间过得快得出奇,天黑下去了。两个人走在电影院后面偏僻的巷道里,苏箬吃着手中一个甜筒,除了凉,她尝不出来任何味道。她偏过头,看到姬遥莘手中的那桶爆米花,已经灰败变质。 苏箬看了看手机,席少清给她发来短信,说时间到了。苏箬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心脏狂跳。 “姬遥莘,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很好玩的地方……”苏箬说着说着,心跳得太厉害了,她低下头,让长发盖住侧脸,生怕姬遥莘察觉到什么端倪。 她领着姬遥莘穿过空无一人的小巷子,冷雾慢慢从地上升腾起来。姬遥莘什么都没有问。苏箬走路的速度飞快,手臂僵硬地在体侧摆动。如果姬遥莘不是心不在焉,她肯定会发现不对劲,但是姬遥莘也低头在想着什么事情,只是继续跟着苏箬往前走。 这段路太过漫长,她们抄小道,走到一个另一条僻静的路。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路上行人很少,偶尔一辆车从道路上呼啸而过。 苏箬开始哼歌。这条路上有一家小宾馆正在营业,苏箬和姬遥莘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前台都没有人值班。苏箬拉起姬遥莘的手,径直上楼。 “这是什么地方?”姬遥莘问道。她的神色开始紧张,她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无法确定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是苏箬带她来这里的。 “放心吧,安全的地方。”苏箬平静地说道。她的冷汗已经被风干,心脏依然在狂跳,但是她的语气格外平静。 姬遥莘不说话了,她信任苏箬,苏箬是知道的。 宾馆二层的走廊铺着木地板,地板嘎吱嘎吱响,好像铺好了又被掀了起来。两个人走了一半,苏箬忽然松开了姬遥莘的手,与此同时,灯光全部熄灭。 “苏箬!”在黑暗中,苏箬听到姬遥莘惊讶地叫她的名字。姬遥莘没有意识到苏箬想要做什么,也许意识到了,但是此时已经太晚了,她不会想到苏箬会暗算她。 在黑暗当中,疾风穿堂而过,木地板被全部掀了起来,烟尘弥漫。姬遥莘闪身躲避了过去,但是地板下面,贴满了符。 姬遥莘转身就往楼下跑,哗啦一声,一层和二层之间的铁栅门自动合上,门上也贴满了符。黄色的符纸在风中飘飞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纸灰的味道。 她想要从衣服口袋中拿出幽冥令,才发现身上穿着今天新买的衣服。幽冥令放在旧衣服的口袋里,而换下来的衣服,是苏箬一直拿着…… 姬遥莘冷笑了一声,她踩着满地的符咒,慢慢走到走廊的电灯开关旁,将电灯重新打开。苏箬躲在暗处,她看到姬遥莘踩在符纸上,行动越来越缓慢,一股股黑烟从她的脚下冒出。 走廊的灯又亮了起来,席少清站在走廊的尽头,他看着姬遥莘,开始不停地咳嗽。 “苏箬让你这么做的?”姬遥莘往四周看了看,地板,墙壁,窗户上全都贴满了符。 “你太相信她了,在楼下你就发现了危险,还是跟着她上楼。这就是你的弱点,也是穆蕖从你这捞不到便宜的原因。”席少清的声音虚弱。 苏箬真希望席少清能少说两句。 “你是穆少清,穆蕖和穆安的师父。”姬遥莘的声音依然冷静。但是她此时看起来情况很不好,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身体也在轻轻摇晃。 “苏箬,”席少清的开始催促了,“去做你的事吧。” 苏箬站在一间房的门后,隔着门板,她不确定姬遥莘是否发现她的位置。她说道:“不要伤害她。” 她打开房间的窗户,外面搭着简易的铝制梯子,苏箬顺着梯子下楼,四个幽冥令现在都在苏箬衣服口袋里塞着,沉甸甸的。 夜色深沉,永远看不到尽头。 ------------ 109.生死阵(12-1) 苏箬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她站在梯子下面肮脏的积水当中,回过头,下颌抬起,看着自己爬出来的那扇玻璃肮脏的窗子。窗户里隐隐透过昏黄的灯光,四周安静,她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见隔了几排房屋的马路传来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没有时间了。 她拔腿就跑,鞋底踩在地上的积水中,溅起一朵有一朵泥水的水花,像是绽放在黑夜里面转瞬即逝的花朵。与其站在那里担忧姬遥莘的情况,还不如马上就按照自己一开始的计划来。也许能救姬遥莘。如果救不了姬遥莘,就和她一起,坠入到永夜中去…… 只有在这个时候,苏箬的心中生出许多豪情壮志。她不觉得害怕,不觉得午夜的湿雾寒冷。她无需再用自己的恐惧喂养姬遥莘,因为她是苏箬,她就可以拯救姬遥莘。 姬遥莘的破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车窗上已经贴满了罚单,苏箬扯掉罚单,黄色白色的纸片飘落到地面的泥泞当中。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上去,将四个幽冥令排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究竟有多少胜算,有多少变数能够在苏箬的掌控之中,她已经不愿去想。她只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 苏箬发动了汽车。因为很久都没有开车了,车技生疏,开出去的时候差点把车头撞到路边的水泥花坛上。苏箬转折破烂不堪的方向盘,轿车悄无声息地滑上马路。 她第一次体会到驾驶这种车的奇妙之处。开始,周围的景色还是她所熟悉的道路,后来她不知道开到了哪条道路上面,路灯全部熄灭,亦感觉不到汽车行驶的颠簸,就仿佛乘坐着飞船穿梭在完全黑暗的隧道当中。苏箬听到耳边很多呢喃,那些窃窃私语又逐渐变成哀怨的语调,或者是惨叫声。她开始感觉还没有什么,后来越发难以忍受。 于是苏箬回忆着姬遥莘开车时的一些举动,她打开了车载音响的开关。 音响自动播放起一首歌,是王菲翻唱The Cranberries的一首歌,叫做《梦中人》。苏箬闭上眼睛,她的眼球刺痛,眼前一片血红。那样的场景在幻觉中,在梦境中见过很多次了。黑色的急流,红色的花海,漫天飞扬的是花瓣还是鲜血,她分辨不出。(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很远的地方,那座古老精致的桥边,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 苏箬忽然明白过来,姬遥莘在开车的时候,她的所见所感都是什么。也是这样的黑暗和绝望,而自己就坐在她的身边,姬遥莘一定是希望和自己多说说话……苏箬知道,姬遥莘和她一样,曾经如此深刻地体会过恐惧和绝望。 引路人的宿命,就是与宿敌的角逐中,彼此牺牲。可是苏箬却不甘心。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突然明亮起来,但实际上也没有多么亮――苏箬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了月亮,像是一盏灯泡,悬挂在暗蓝色的天幕当中。不远处是一条河,但是河面被层层叠叠的白桦林所遮挡住,看不清楚,只能隐隐听到风声。 苏箬打开车门下车,西伯利亚初秋的冷风吹得她直哆嗦。苏箬拉紧了衣服前襟,将四个幽冥令都装到口袋里,想了想,将其中一个幽冥令变成手机,打开电筒,举起来,走在铺满落叶的土地上。风吹过去,树林中树枝沙沙摇摆的声音像是无数幽灵在低语,它们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苏箬的身影,偶尔一声猫头鹰的啼叫把苏箬吓一大跳。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犹豫,时间不多了。不管是席少清留给她的时间,还是默言留给姬遥莘的时间都已经不多。她对着黑暗一片的树林喊道:“娜娜!娜娜!” 霎时间,无数飞鸟被苏箬的声音惊得哗啦啦从树枝上飞起来,狂风骤起,落叶被卷得漫天飞舞,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阵阵钟声,其中夹杂着大键琴的乐音……无数亡魂随着苏箬的呼唤哀哀哭泣,它们齐声呼唤着:“Елена!Елена!Елена!” 为了应和这样的声音,一双双枯骨的手从地面破土而出,伸向天空,痛苦地挣扎着。苏箬皱起眉头,这样的场景,和在石川沙罗家后院的地狱业火中,所有挣扎轮回的灵魂如此相似。难怪默言会说,所有人都身在地狱当中。但是苏箬没有被这样的景象所迷惑住,她大步流星继续往前走去。 从一片树林穿过去后,苏箬微笑起来。她看到那片坟地了,还有教堂……苏箬径直绕过教堂,后面就是城堡曾经的位置。遥远的钟声又被敲响了,荒废的城堡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庄严,花园里干涸的池塘像地狱的入口。苏箬快步走进去,穿过透视门,大厅里面点燃了无数根绿色的蜡烛,大键琴正在演奏,灰尘弥漫,在烛火下看起来,好像是空气中弥漫的纱。苏箬转过身,看到一个黑发女人正坐在大键琴边低头演奏,娜娜坐在琴椅的扶手上面,穿着欧式古典装饰繁琐的,低胸束腰的裙子,一只手卷着垂落肩头的长发,半低着头,目光却朝上望,看向苏箬。 苏箬快步走去,也许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这种王八之气与她以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大不相同了,娜娜转过身,正对着苏箬,露出疑惑的神情。 “姬遥莘呢?”娜娜轻声问道。她的中文发音有点奇怪,苏箬心想,娜娜可能已经完全习惯了平时说俄语。 “姬遥莘现在有危险,我是一个人来的。”苏箬说。她又看了看弹琴的大键琴手,这个吉普赛女人满脸阴鸷,黑色的眼珠不信任地望着苏箬。苏箬注意到她的那双手,干瘦枯黑,分明像是干尸的手。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手指下流泻出的乐音轻盈美妙。 “姬遥莘有危险,来找我干什么,”娜娜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我已经不是引路人了。” “你曾经是。”苏箬说道,从口袋里拿出幽冥令,“我的幽冥令曾经还是你的。引路人的宿敌,你应该知道的,你想想看,宿敌杀了姬遥莘,难道能放过你?” 娜娜的脸色变了,虽然她的脸色本来就像刷了大白一样惨白,此刻却显得更加难看。 “宿敌……”她喃喃地说,然后低下头,用俄语对吉普赛女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吉普赛女人用同样轻的声音回应,苏箬听见她们嘀嘀咕咕,有些不耐烦起来。 大键琴的声音停了下来,亡灵的低语听得越发清晰。 究竟有什么好讨论的?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拉倒,苏箬不安地想。与其说是不耐烦,苏箬更多感觉是恐慌。如果娜娜不愿意加入生死阵呢?如果那个吉普赛女人出手阻挠呢?苏箬的这个计划,就会注定从开始就失败。 娜娜和那女人商量了很久,她抬头向苏箬走过来,一黑一蓝美丽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妖异的光:“你想让我加入生死阵?以守墓人的身份?” “我不管你是引路人守墓人还是什么人,你会用幽冥令,这就够了。”苏箬说道。 娜娜嫣然一笑:“你求我?为了姬遥莘求我?” 苏箬与娜娜对视着。脑中关于娜娜曾经的记忆又浮现出来,雪山,樱花,浓雾中的城市……苏箬说:“对,我求你。” 娜娜微笑起来,她的笑容有些苦涩,还有更多苏箬读不懂的内容,只是这个时候,她也不愿意去读懂了。娜娜说:“把幽冥令给我。” 远处的钟声又响起来了,那些在这片土地上游弋百年的亡魂开始哭泣一般的呼喊:“Елена!Елена” 苏箬把车开走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还能听到这与风的声音所混在一起的呼喊声。 娜娜坐在副驾驶上,她那件中世纪风格的带荷叶边的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飞行员夹克,看起来非常不伦不类。她问道:“姬遥莘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苏箬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全都是我自作主张。” 娜娜低头玩着外套的拉链:“你接下来就要去找吴德了对吗?” 苏箬点了点头。 娜娜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苏箬打开音响,依然是《梦中人》的歌唱。娜娜终于说道:“苏箬,也许你很喜欢姬遥莘,很看中她,但是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姬遥莘。我知道,她想用自杀让你继承她全部的能力,你想救她,就算你真的能救她,她也不见得会感谢你。” “我不需要她的感谢。”苏箬生硬地说道。 娜娜不再说话,她只是冷笑着向窗外望去。 黑暗中穿行的感觉再度降临到苏箬身上。她垂下眼睛,想着刚才娜娜说的话。就算让姬遥莘能活下来,也不见得她会感谢自己…… 姬遥莘只是在为她找一个在永生中彷徨痛苦的替身而已…… 哗哗的水声让苏箬猛地回过神,娜娜用指尖在玻璃上抹了一下,说道:“下雨了。” ------------ 110.生死阵(12-2) 伴随着娜娜这句话,哗啦哗啦的雨声骤响,吓得苏箬还以为哪没有操作好,直接把车开到了河里。(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她很少见这么大的雨。 “这是到哪了?”苏箬问道。汽车自动熄火了,音响中的歌声也变成一种刺耳的杂音,她试着关了几次,都没有关上;那种杂音中传出来细声细气又鬼气森森的戏腔,被大雨倾盆的声音遮盖,听不清楚唱的都是些什么。 苏箬匆匆忙忙下了车。雨下得非常大,简直跟台风过境有一拼,但是又没有风,雨水像是吊了铅坠的线悬挂在天地之间。只在车下稍微站了几十秒,苏箬就觉得被浇了个透心凉。能见度极差,她又一次抹去脸上哗哗的雨水,隐约感觉前方是一条大河,但是那条河离她有多远,附近还有一些什么东西,苏箬却看不清。 后背处那个手印开始隐隐作痛。她后退两步,扶住车头,紧紧拧起眉毛,闭上眼睛,那种黑夜之中河畔花海的幻觉一次又一次在眼前浮现。吴德到底会什么时候要她的命?在那之前,姬遥莘又会怎么样……她冒冒失失做的这一切,如果苏箬赌上一切,却赌输了,她陪着姬遥莘坠落无间,两人相见还会说什么呢?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苏箬自嘲地笑起来,大雨就顺着她裂开的嘴角往里面流去。吴德不知道此时蛰伏在哪个地方。要是他有电话就好了,可以给他打个电话什么的。苏箬开始想一些跟眼前情况没关系的事情。 “雨太大了,到车上吧。”苏箬听到车里面传来娜娜的声音,被哗哗大雨的声音遮盖,听不太清楚。 “吴德不想见我吗?”苏箬轻声问。 大雨滂沱,头顶忽然暗下来,苏箬脸上没有再被冰冷的雨水划过的感觉了。她直起腰回头,吴德站在那里,神情严肃,他穿了件破旧的长马褂,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哦,又见着你了。雪山上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谢你。”苏箬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箬箬,你怎么找来这里了?”吴德沉声问,“姬遥莘不好意思见我,打发你来了吗?” 苏箬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吴德已经隔着汽车的挡风玻璃看到坐在副驾上的娜娜,他大概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摇着头。9; 提供Txt免费下载) “我不明白姬遥莘是怎么想的。她不是善变的人。”吴德说。 “这是我自作主张。姬遥莘不能死,但是生死阵还是要摆。”苏箬和吴德对视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浸满了雨水的幽冥令,递给吴德,就像是国难之时君主把沾了鲜血的虎符递给将军一样。吴德低头犹豫,苏箬就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肯放下。 “姬遥莘现在在哪里?”吴德问道。 “我不能说,”苏箬使劲摇头,“吴德,你的箜篌,我会帮你想办法。如果时间到了,你不给我把那个咒解开的话,我就会死,对不对?你的事情我会上心,但是请你帮我这一次。” “你太异想天开了,”吴德后退了一步,伞从苏箬头顶撤开一点,哗啦啦的雨点马上就开始浇着苏箬的后背,“你是姬遥莘的人,我不能信任你。” 苏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吴德和姬遥莘的关系不怎么好,但是对苏箬却总是温吞吞很有礼貌的样子,她想不到吴德拒绝得这么干脆。吴德不肯加入生死阵,不知道还能抓到哪个壮丁。 两个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不是害怕?” 他们都转过头去,娜娜已经拉开车门下车了。雨水把她蓬松的卷发淋湿,几绺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精心化的妆也都被冲出一道道痕迹,看起来十分狼狈,但是她那双美丽的异色眼睛却狠狠盯着吴德。 吴德的脸色沉下去:“你说什么?” “你明明就是在害怕!”娜娜尖声地对吴德说,“你以为守着你那条破水沟,跟姬遥莘划清界限就没有关系了吗?如果真的是宿敌,她杀了姬遥莘,下一个就轮到你了,轮到我,轮到苏箬了!” 吴德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把苏箬吓了一跳,差点都要以为吴德会现场表演一下变身超级赛亚人,但吴德只是用这种难看的表情,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似乎在娜娜面前,他很难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姬遥莘都不在,摆什么生死阵?我们这是去送死,我以为你他妈清楚这一点!” 娜娜用一种讽刺的神色看着吴德,她眼睛下面流下一道道血泪,在脸颊上划开红色的痕迹,后来苏箬才意识到这可能是眼影被雨水冲刷开的颜色。娜娜冷笑道:“你以为姬遥莘在这里就是好事?你知道姬遥莘原本的计划吗?她打算把自己所有的能力都送给苏箬,你觉得那个时候,你被默言弄死更惨还是被苏箬弄死更惨?” “生死阵缺一个人,就算去了也是送死……”吴德的气势在娜娜面前被压下来一大截,说话声音也低了许多,“我也真的是搞不懂……” “我也真的是搞不懂,”娜娜接过话茬,声音带着火气,“你有更好的方法?就是躲在河底下。躲一辈子?” 吴德不再说话了,他的目光在苏箬和娜娜之间游移,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苏箬坚持向吴德举着幽冥令,手腕酸痛麻木到没有知觉,她也固执地不肯放下手臂。最后,吴德叹了口气,从苏箬手中接过幽冥令。 “箬箬,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知道。”苏箬点头。 大雨停了,雾气却还没有散,远处那条河水流的声音隐约能听得清楚了。苏箬莫名就想到娜娜离开她的家乡时,亡灵呼唤着她名字的声音。已经没有退路,娜娜,吴德,席少清,穆蕖姐弟,全部被卷进来了。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想疾驰的车向前冲去。从苏箬带着姬遥莘走进那家小旅馆开始,她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吴德低着头,他收起伞,拉开轿车后门,坐了进去。苏箬重新发动了汽车。湿透了的衣服沾在身上很难受,不过此时此刻,却并不是体会这种难受的时候。她把整个计划又在脑中过了一遍。生死阵需要四个引路人共同去走黄泉路,一直走到那座桥边,堵住从彼岸归来的路……听起来倒不甚复杂,但四个人必须要同进同退,配合默契。而且,黄泉路上不能回头。 现在缺了一个人。苏箬一边开车一边思考着计划中的每个细节,这个缺了的人就是她最大的胜算。默言也曾经是引路人……这种种相互碰撞的巧合,就像是完美无缺的程序中出现的小小bug,无限扩大这个bug,最后让整个程序崩溃。 “你开到前面停一下,我下车抽根烟。”吴德说。 “你在车里抽,我能受得了烟味。”苏箬回应,她怕时间来不及,并不想停车。轿车穿过层层浓雾和黑夜,她也不知道最后会驶向何方。引路人所给她最多的感觉,就是迷茫。 “我抽的烟你和娜娜都受不了。”吴德很温和地说,“我一般不会抽的,除了重要的时候。” 苏箬踩下刹车。车子平稳地在一条黑暗狭窄的马路上停下来。这是一条简陋的公路,路面上满是碎石和积水,看起来黑魆魆的。离他们几十米的地方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几乎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吴德下车,站在马路牙子上,拿出一根烟点着,苏箬看着红色的火星在黑夜里面亮起,那种恐慌且迷茫的情绪又开始攻击她,无处可逃。 娜娜轻声对苏箬说:“他吸的是死人骨灰。” “有用吗?”苏箬问。娜娜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是觉得难以回答,还是认为苏箬问的肯定是废话。既然吴德这么做,那就肯定有用。 两个人又沉默了很久。苏箬希望吴德的烟能抽得快一点,她和娜娜这样坐在车里面,也不知道说什么话题,着实尴尬。 “你不用担心,就算是在黄泉路上,我们也能用手机联系。”娜娜又说道。 “你说什么?”苏箬皱着眉。她看到娜娜笑起来,从那件中世纪连衣裙不知道哪个口袋中拿出一个老人机开始拨号,不一会儿苏箬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原来是你。”苏箬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却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受。她未曾想过的是,其实娜娜也一直都在她身边,纵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可是为什么……明明你说过,你很讨厌姬遥莘……” “我的确讨厌姬遥莘,”娜娜很清楚地说,她的声音轻柔且细,仿佛连吐息都像蛛丝一样攀爬到苏箬的身上,让人难以想象她是死去已久的人,“但是我也说过,我喜欢你。” 苏箬没有搭腔,她只是低下头,看着破烂不堪的方向盘。 娜娜坐在一边等了很久,她想说什么,但是她的神色却变得不安起来。 “吴德这根烟也抽得太久了吧。”她说。 远处的路灯灭了。整条道路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苏箬连忙转过头,黑暗中烟头的红点也已经消失。 ------------ 111.生死阵(12-3) 苏箬急匆匆地走下了车。(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远处路灯的熄灭是和吴德有关系的,她倒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担心吴德该不会嗑药磕嗨了顺着路基自己滚到沟里,或者后悔加入生死阵,悄悄溜走了。 她什么都看不见,天空就像是被黑色的墨汁所涂满了。苏箬手忙脚乱地想要从衣服口袋里找手机,一只冰冷的手却拉住了她的手,苏箬轻声问:“娜娜,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娜娜没有回答,苏箬想要甩开她的手继续翻找手机,但是那只手却像铁钳一样紧紧抓着她。苏箬有点恼火,说道:“放开。” “苏箬?”娜娜的声音从离她至少好几米的地方传过来,“你在跟谁说话呢?” 苏箬额头上一滴冷汗滚落了下来,遥远的天边传来滚雷的声音。没有闪电,苏箬想那也许是潮水或者山崩。她不知道握着她的手的是什么东西,甚至很有可能是超出她想象力的怪物;但是她的思维却冷静而清晰。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默言知道他们要开生死阵,因此不遗余力地阻拦他们。偏偏在这个鬼地方,吴德这个家伙下车去抽烟,是个伏击的大好机会,苏箬没有感觉到默言的伤心,默言没有亲自出现,这个阻拦的人――或者是怪物,最多算是石川夕颜级别的角色。 手上的力道渐次加大,苏箬开始感到难受,肌肉和骨骼被又冷又硬的东西挤压,她疼得牙关紧咬,牙缝中发出抽气的声音。有什么潮湿的,水草一样的东西开始顺着她的脚踝往身上攀爬,尽管苏箬穿着很厚的牛仔裤,她却感到那些水草忽然成了锋利的索命刀刃,铁丝一般细且强韧,已经划开了布料,割伤她的皮肤。 “娜娜,”苏箬的声音却出乎她意料的平静,尽管她浑身的血都像是凝住了,身体也有些不听使唤,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抓住的那只手上,“弄出点光来,有东西正拽着我。” 话音未落,忽然有火从身边燃烧起来,火舌像有生命的灵兽,迅速蔓延,围着苏箬烧成一圈。苏箬手上和腿上的压力都蓦然消失,一阵凄厉却熟悉的尖叫声响起来,苏箬回过头,就着火光看到满地黑色的头发,都已经着起火来,一个黑色的东西在火中翻滚挣扎,痛苦地嚎叫,那声音简直能把人的耳膜震破。 果然又是老熟人,石川夕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石川夕颜没有手,她没有躯体。刚才差点把苏箬手掌捏碎的……苏箬心里产生一种厌恶感,她把手在外套上擦了擦。刚才肯定是石川夕颜用嘴咬住了苏箬的手,她没有牙齿,所以苏箬的手指才没有被咬掉。 “苏箬,快过来,那是业火,别烧到你身上了。”娜娜在远处焦急地叫她。 苏箬连忙跳出火圈,看着石川夕颜在火里面挣扎。在火圈的另外一边,吴德正站在那里。他看起来很狼狈,身上的衣服挂了许多口子,有的地方受伤,正往外渗出黑色的血;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火中痛苦翻滚哀嚎的石川夕颜,脸上挂着一丝可怖的笑意,那种神情,是苏箬所极度陌生的。 她知道,这回吴德动了杀心,所以放出业火来烧石川夕颜――而这样的吴德,才像是水中杀人如麻的妖怪。 娜娜走到苏箬身边,揽住她的胳膊,夜风刺骨。娜娜把脸埋在苏箬的肩膀上,她和石川沙罗有交情,所以应当不忍心看着石川沙罗的妹妹这样葬身火中。苏箬抬起头,看到在火光中冉冉升起的黑烟,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在雪山下面的小镇中,吴德为什么要放过石川夕颜,只是将她赶走?苏箬蓦然替姬遥莘感到悲哀,吴德本来根本没打算帮姬遥莘,他之所以帮苏箬,也不过是担心苏箬继承姬遥莘的能力后,找他秋后算账。而所有这一切,本来也都在姬遥莘的算计中。姬遥莘的心计如此之深,苏箬此时除了惊讶,更多是感到无能为力的悲凉。 业火逐渐地熄灭下来,地上只剩下一大滩黑色焦臭的东西,残存着一点小火苗在上面,将熄未熄。吴德从口袋里面又掏出一根烟,也不嫌气味难闻,蹲下来,用那点火点了烟,狠狠抽了一口,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苏箬猜刚才吴德在路边站着抽烟的时候,肯定是遭到了石川夕颜的偷袭,而且这个偷袭搞得吴德很没面子,才把他彻底惹火,甚至放出业火来报复。吴德用力吸了几口烟,苏箬在火光中看得清清楚楚,从吴德口鼻中喷出的白烟形状,是一张正痛苦呼喊的人脸的模样,又消散在夜晚冰凉潮湿的空气当中。吴德把半支烟扔到地上,用脚踏灭。 “箬箬,已经开阵了,准备好。”在黑暗当中,吴德的声音嘶哑,带着寒意。 “现在就开阵了?这里不是黄泉路啊,这里是哪里?”苏箬惊讶地问。 “我他妈怎么知道这是哪,”吴德暴躁地说,“这怪物都已经出来,肯定是开阵了,说不定早早就开阵了,我们他妈的早都被盯上了……” 像是为了响应吴德的话,停靠在路边的轿车里面忽然发出一阵砰砰的响声,苏箬连忙把手机电筒给打开,对着那方向照过去,见是一个浑身惨白的小孩,站在轮胎旁边,手中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凿子,正在凿轿车的油箱盖。吴德一抬手,业火马上蔓延过去,刹那就烧成了熊熊大火,把那个小鬼吞没,小鬼短促地惨呼一声,就没动静了。 吴德走过去蹲下来看了看油箱的情况,不停地摇头:“没办法了,油箱被凿漏了,车开不成。我说过她早就盯上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苏箬问。 “这辆破车哪都能坏,就是油箱不能坏。没办法,车开不成了。”娜娜在苏箬身后说,声音微微发抖。苏箬也的确看到,从车身上那个被凿出来不大的窟窿中,钻出一个又一个白色的魂魄,它们发出呼啸的声音,像是解脱,也像是兴奋,迅速地在夜空当中散开,消失不见了。 苏箬叹了口气,她从口袋中把两个幽冥令都拿了出来,捧在手中,一个幽冥令还是扁平的令牌样子,另一个是个手机,在夜色里看,几乎是一样的形状。她郑重地捧着这两样东西,就像是捧着两个牌位。 “我们往前走吧。”她说,她想象着自己就是姬遥莘,或者姬遥莘就站在自己身边,这个外冷内也冷的女人正在黑暗中望着她,眼中永远是摸不透的情绪。 她率先向道路无尽的彼端走去,每一步,都听到自己脚下的碎石发出的轻响。黄泉路上不能回头,引路人的这条路,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她是苏箬,她也是苏笠,她就是两个引路人,两个彼此心意相通,永远不会猜忌的双生引路人。她能听得到脚步,身后娜娜和吴德都在跟随着她,他们俩脚步不太一致,因此很好辨认,如果是谁掉队,或者有什么意外,苏箬都能通过脚步声的变化很快判断出来。 而且可能也是考虑到气氛太过凝重,这俩人居然开始聊天。 “我不知道你还会用业火。”娜娜说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吴德的声音还是很没好奇,让苏箬忍不住开始怀疑刚才石川夕颜到底给吴德造成了多么可怕的心里阴影,才能把吴德给气出这种效果。 两个人还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苏箬开始倒觉得没什么,也因为他们斗嘴感觉稍微能放松点,后来她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根本不是两个人在说话,而是三个人在说话! “我当年在河边治水的时候,你根本就没出生。”吴德恶狠狠地说。 “你自己在河里捡钱被淹死,你好意思说叫治水?”娜娜不甘示弱。 第三个声音说:“都不要吵了,为这点小事吵,有意思吗?” 苏箬的手在发抖,这是姬遥莘的声音。但娜娜和吴德却置若罔闻,还在斗着嘴,姬遥莘的声音偶尔插话一句。姬遥莘怎么在这里?席少清已经守不住了吗?不对,如果姬遥莘真的自己跑出来而且找到这里,她不可能还有闲情逸致掺和吴德娜娜相互嘴炮。 “你们俩,能不能闭嘴!”苏箬大喊了一声。 吴德和娜娜好像听不见苏箬的声音一样,还在那吵来吵去,内容也越来越诡异。 吴德说:“你在冻土底下,尸体都不会腐烂。” 娜娜说:“你沉在水里面,尸体倒是都泡胀了。” 姬遥莘的声音轻轻应声:“我就埋在雪底下。雪化了,就会一直看着你。” 苏箬浑身发冷,她不敢回头。虽然这里不是黄泉路,但是生死阵已经开阵,就等同于黄泉路,只要她一回头,就完了。更何况,她此时也没有回头的勇气,生怕一回头看到什么超出认知的东西。 叮咚一声,手机来短信了,发件人是“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苏箬连忙回复道:你和吴德没有在吵架吗? 娜娜很快回复了:“吴德在我身后,他一直都很安静,倒是你在那说什么呢?跟单口相声一样,怪吓人的;)” 苏箬没有回复,她也没有说话,她听见,身后的娜娜、吴德还有姬遥莘依然不停地在交谈着,说的内容也越来越恐怖,越来越意识流。 ------------ 112.生死阵(12-4) 苏箬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几分钟,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一片浓稠的墨汁当中,就算走到了亮堂的地方,这些墨汁也像是有毒的黑夜,将全身都浸透,从此与光明绝缘。txt下载80txt.com 娜娜、吴德、姬遥莘还在那吵嘴,而且他们的语气越来越恼火,似乎还厮打了起来,那声音让苏箬莫名心烦,恨不得往身后扔一颗炸|弹让这些人全部闭嘴。 娜娜的声音哭喊了起来,凄厉瘆人,苏箬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把我的眼睛都抠出来了,你得赔我的眼睛。” 苏箬终于受不了,她闭上眼睛对着黑暗喊道:“卧槽,你们都他妈在那搞什么。吴德你就不能放个水鬼什么解决一下吗?” 手机又响了,娜娜给她发过来短信:“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办法相互交流,我听不到你和吴德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是这个鬼发出来的。你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回头;)” 苏箬默默看完短信,回复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这句话发送出去究竟代表什么。她是生死阵的开阵者,但是有的时候,她也无能为力,不知道能做什么,而必须去问娜娜,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那三个鬼知道是从哪来的声音还在无休无止地打架,而且越来越让苏箬无法忍受,因为听声音似乎是娜娜已经把吴德的肠子给拽了出来,姬遥莘好像还把娜娜的头给割掉了,总之惨不忍闻。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娜娜惨呼的声音仿佛就在苏箬的耳畔响起,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娜娜冰冷呼吸扑到她的耳廓。 “哎呀。”姬遥莘又惨叫了一声,声音极为悲惨,好像是吴德怎么伤害到了她,苏箬自己都难以想象姬遥莘还会发出这么痛苦的声音。她努力克制着想要回头看一看的欲望。那不是姬遥莘,不能受这个声音的蛊惑。 第二个阻拦的怪物段数要比石川夕颜高了很多,它没有实体,至少现在苏箬还没有看到它的实体,但是它却能不断发出能扰乱人心神的声音,并且隔绝了这三人的相互交流。生死阵当中,不能交流是大忌,苏箬无法判断另外两人的动向,如果贸然出手,很有可能会误伤到娜娜和吴德。 但是这个鬼却漏掉了一个关键,它能隔绝空气,却无法隔绝信号,它大概也想不到,娜娜和苏箬能够用手机交流。 娜娜说:“苏箬,你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我想个办法让它现身,它要是不现身,我们都没有办法;)” 苏箬的手指因为冰冷和紧张而发僵,她低下头,看到手机屏幕上倒映出一张脸,但是看不甚清楚,只觉得这脸至少有常人脸三倍之长,也看不清楚五官。[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苏箬装着没有看到,依然编辑着短信。她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娜娜的短信很快就发送过来:“制造一点动静,越大越好;)” 苏箬明白娜娜的意思。这个鬼看起来并不能太长时间将他们隔绝开来,因此要趁着这个机会及时反击。她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找出凤凰传奇的歌曲,开始公放。震耳欲聋的城乡结合部重金属摇滚响彻黑夜,盖住了身后诡异的声音。 三个声音吵得热火朝天,但是这时候,三个声音已经不像是吴德、娜娜和姬遥莘了,反而像一个声音沙哑的人,却硬是要挤出三种尖锐的嗓音进行拙劣的伪声,而且说出来的话语也越来越含混不清,听不明白了,和凤凰传奇的歌曲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让人难受的噪音,每一个低音都击打在苏箬的心脏上,让她感觉到不太舒服。 苏箬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突然之间,身后三个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手机里还在播放着“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豪迈动人的歌声。苏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把手机音响关掉,突如其来的平静让她有些慌乱,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茫然无措,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旷野恐惧症患者走到空旷的原野上时那种无助感。 她知道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当中,但是感觉不到吴德和娜娜的存在,她唯一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正孑然一身,在黑暗泥泞的道路上,独自行走着,不知道能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烂在黑暗之中。 苏箬忽然产生了一种绝望感,这种绝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甚至让她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事情产生了彻头彻尾的怀疑。 一定要救姬遥莘吗?所以她才要在这难捱的黑暗中寸步难行……而且,姬遥莘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的吧;无论苏箬救她,或者不救她,姬遥莘都为自己找了一个永生的替身,就像默言所说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狱当中。 忽然,在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起初是细而柔和的,后来音量渐渐大了起来,是连续的琴声。有火光从苏箬身后不远的地方照过来,光线微弱,却让苏箬能低头看清楚自己沾满泥水的鞋子和裤腿,还有马路上湿漉漉的碎石和砂砾。 下一秒钟,苏箬感到周身被烈火所焚烧,她在火中绝望地挣扎,浓烟呛入肺中去了,她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她的躯体……但是苏箬马上清醒过来,她依然站在潮湿的道路上,尽管狼狈不堪,但却未曾丝毫的退意。刚才被火焰吞没是幻觉,是这个缠着她的鬼濒死的感觉。 她又想起了默言的话,所有人都在地狱当中。 琴声已经能在黑夜中清楚地听到了,苏箬微微笑起来,那个声音,是大键琴的乐音。在勒拿河畔的桦树林中,这声音曾经让苏箬吃了不少苦头,但是现在这琴声至少能说明一件好事,娜娜已经突围了。 “苏箬,你没事吧。”她听到了娜娜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是个能让你幻听的鬼,只要你回头就完了。还好这个鬼不算很厉害。” “你见过很厉害的吗?”吴德的声音在稍远一边响起,他的语调也很冷静,仿佛刚才只有苏箬一个人被吓得六神无主,苏箬顿时感觉到很没面子。 娜娜冷哼了一声,她没有回答吴德的问题,伴随着大键琴忽强忽弱的琴声,苏箬感觉娜娜在她的身后好像折断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树枝之类的。她听见吴德说道:“娜娜,用不着做这么绝。” 娜娜反驳:“你对石川夕颜也没有手下留情。” “那不一样。”吴德虚弱地辩解,“我是说……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一个圆溜溜黑色的东西从身后滚过来,停到了苏箬的脚边。苏箬低头一看,潮湿的路面上是颗焦黑的头颅,没有头发,嘴大张着,除了牙齿是白色的,肌肉皮肤已经完全变黑,五官难以辨认,脸颊萎缩深陷,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就是刚才迷惑你的东西,”娜娜说道,“是个被烧死的人,怨气很重,可惜道行一般。” 苏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牢牢抓住手中的两个幽冥令,小心绕开这颗头颅,机械地往前走,既不敢迈开大步,又不敢踌躇太久。娜娜说道:“生死阵到现在还是三个人,恐怕不行吧。” 吴德马上附和:“对呀对呀,我也觉得不行。” 苏箬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出现了一丝微光,苏笠的微笑浮现在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一丝极细的红色的线,在黑暗的幕布上划开细小的口子,是苏笠那身红裙的残影。苏箬说话的时候,声音沉稳:“快了,第四个人马上就要来了。” 她迈步往前走,娜娜和吴德也跟了上去,可能是为了一直保持警惕,他们三人都没有说话。苏箬打开手机电筒,照着眼前茫茫的夜路。这条路一边依着山壁,路基很高,另外一边像是沼泽湿地之类的,在手机有限的光照范围中,像是平静的死亡之湖。苏箬不能回头,她只能听着另外两人的脚步,还有自己的脚步。吴德每一步都带起水花的声音,娜娜的脚步轻盈,他们跟在苏箬的身后。 走了一段时间后,苏箬觉得脚下变得很软,好像走到了泥地或者草坪上,而且因为地面变软的缘故,娜娜和吴德的脚步声,她都已经听不见了。 “怎么回事?”苏箬听到身后吴德的声音在发抖,娜娜马上就嘲笑起来:“你居然怕蛇?” 苏箬手中一抖,她把手机往下挪,让手电筒的光能照到地面上。她看到密密麻麻的蛇在路面上盘踞,把石子路全部都覆盖住了,她踩在无数的蛇身上面,所以才觉得脚下软软的。 “妈的。”苏箬和吴德同时骂出声,但是两个人骂娘的出发点不同。苏箬本来就害怕蛇,而吴德却是对付不了蛇。蛇是小蛟,吴德是河中的水妖,可以驱使水鬼,却对河中的蛟一筹莫展。而且,蛇又不是鬼,苏箬的拍照大法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她晃了晃手机,看到满地蠕动纠结的蛇中有一条银环蛇,还有金环蛇,烙铁头…… “娜娜,有很多毒蛇。”苏箬说着开始发抖,不远处有一条眼镜蛇被手机电筒的灯光刺激已经立了起来,颈部膨胀。 “把灯关了。”娜娜吩咐。苏箬听话地关上手机电筒,但是她又后悔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在蛇坑里面,她都能感觉到这种冷血动物从脚背爬过时冰冷的感觉,比看着一条条眼镜蛇对她发出警告更为恐怖。 “苏箬,你要记着,无论什么情况,”在黑暗中,苏箬清楚地听到娜娜的声音,“一定要保持冷静。” “一定要保持冷静。” 席少清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往外看了看。现在是早晨九点,初秋的九点,天应该早就亮了,但是窗外还是浓的像墨汁一样化不开的黑夜,窗户上带了一点潮湿的水汽,把贴在玻璃上黄色符咒的朱砂化开了少许。席少清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朱砂笔,将模糊的部分重新补好。做完这件事后,他咳嗽了一阵子,转身沿着走廊向另一端走去。 走廊里一片狼藉,就像正在拆迁一样。地板全都被掀了一层,墙上、窗户上、地板地下,都贴满了符咒。而且越往里走,走廊就越冷,一盆水生植物放在墙角,盆里面的水已经全数凝成了不透明的冰。席少清推开了最里面一个房间的门,房间很小,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也没有开灯,只是在屋子四个角各放了一盏脏兮兮的油灯,正中间放着巨大的黑色棺材,棺材盖正中间只贴着一张符咒。 这张符咒是红色的,符箓笔触融入到纸张中,几乎看不清楚。而现在,席少清紧紧盯着这张符咒,双眉紧锁。 ------------ 113.生死阵(12-5) 席少清回顾着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一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从布置这个两层的破旧宾馆,将之布成一个巨大的局,没有留生门,一旦死门关闭,连同他自己也被困在局中,而这些事情,一直到苏箬把姬遥莘引到这里来,他都没有和苏箬说过。 席少清和姬遥莘个人之间没有任何恩怨,甚至还挺佩服姬遥莘的能力。他没有必要对姬遥莘赶尽杀绝,但是席少清在心底一直有一个执念,如果能够击败比自己厉害的对手,哪怕只有一回…… 从穆安出事之后,席少清的这个念头就一直都存在着。本来他做不到的事情,他徒弟可以做到,可是如今,徒弟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就只剩下他了。 席少清每一种情况都想到了,所有能准备的都准备了。但他突然间发现,很多事情他已经无能为力。他能想象得到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的能力却不足以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只能眼睁睁去看着。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残酷。他没有办法,而且他知道,姬遥莘也没有办法。这样想着,席少清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宾馆的窗外依然是沉沉的黑夜。此时就算从宾馆大门走出去,也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席少清向前走了一点,他现在一伸手就能摸到棺材的边沿。屋子里面温度太低了,他开始连连咳嗽,手指往头发上一摸,上面已经挂了一层白霜。屋子里的窗户分明是严严实实地关着的,不知道哪里起了风,将墙上和棺材上的符纸都吹得哗啦啦飘拂。席少清快步走到墙边,按住那些随时都会被吹落的符纸。 他的头依然转过去,盯着那个棺材,神情起初是惶急的,后来又平静下来,甚至嘴角还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席少清颓然地放开手,随着他的动作,黄色符纸从墙上飘下来几张,像是黄色蝴蝶的翅膀。他走到棺材边上,推开了棺材盖。 棺材里面空空荡荡,席少清伸手进去细细摸索,只摸到了一枚外套上的扣子,看那颗扣子的颜色,应该就是姬遥莘所穿外衣上的。他叹了口气,懊恼不已。 在走廊昏暗的灯光照映下,房间门口出现一个被灯光所拉长的黑影。席少清没有回头,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在颤抖,头发上、衣服上、眉毛上都是白霜,开口说话之前咳嗽了好一阵。 “姬遥莘,你又赢了。” 姬遥莘缓步走进房间,她看起来情况也不太好,长发上同样也缀满霜雪,脸庞浮肿发青,嘴唇深紫,分明是被冻死的人的模样。席少清的脸色比起姬遥莘好不到哪去,当然,没有姬遥莘这么像鬼――他本来将姬遥莘放进棺材里,用符纸镇上,但在他没有丝毫察觉到的时候,姬遥莘已经脱困,甚至连符纸都没有被破坏。席少清现在明白,他的能力和姬遥莘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我们之前没有交过手。”姬遥莘轻轻说,声音嘶哑,“但是我知道你。你布的这个局里,没有生门,你应该是清微的传人。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我不攀什么道门后裔,没有必要,所以用的也都是野路子,”席少清说,索性转过身,坐在棺材盖上,看着姬遥莘站在房间门口,头发挡着半边脸,苦笑着摇头,“我是不如你们引路人,好不容易有个有点出息的徒弟,品行又不行……” “苏箬让你这么做,是要给你什么好处?她是个小姑娘,肯定没什么钱的,也没有势力,她到底答应你什么了?”姬遥莘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粘着的符咒,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对于一张冻死的人的脸来说,严肃与否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什么好处都没答应给我。”席少清咳嗽着说,姬遥莘的话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的,我自己愿意帮她。” 姬遥莘和蔼地说:“你知道你帮她后果是什么吗?苏箬完全是在瞎搞乱搞。你陪她瞎闹,你的两个徒弟很有可能永远没办法轮回转世。” 席少清不说话,他低下头,望着脚底破损的地板。于是姬遥莘又用更加温和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自己就是死门,只用你能把这个局破了,或者是我把你杀了。我和你没有仇,不想杀你,你自己解开这个局。我会说服苏箬,她不会怪你的。” 席少清摇头,他形容狼狈,神色却很坚定:“这是我答应苏箬的,不能反悔。” 姬遥莘站在原地踌躇。席少清知道她在踌躇什么。虽然他不明白姬遥莘和苏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龌龊,但至少,这两个人现在都在和时间赛跑。如果姬遥莘真的不耐烦了,要杀他破局,席少清没有丝毫还手的力气。 席少清缓缓从棺材盖板上站起来,他的手向身后探去。棺材底下藏着一把桃木剑,那是席少清的武器,尽管在引路人姬遥莘面前,不啻与以卵击石。他警觉地看着姬遥莘,姬遥莘却没有出手。她开始有些烦躁地踱步,沿着长长的走廊走来走去,一边尽量避免踩到地上散落的符咒。席少清听见她在自言自语:“生死阵……就算真的是生死阵,就算你找到了吴德和叶莲娜,你从哪里找那第四个人……苏箬,你到底在想什么?” “苏箬,你到底在想什么?”娜娜的声音突兀地在黑夜中响起,把苏箬吓了一跳,险些就回过头去了。 “我们的队形需要变一下,”吴德也开口了,他声音闷闷的,“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走到你的前面,然后我背着你,从这边走过去。” “那你们……”苏箬还在犹豫。 “你是不是傻,”娜娜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们都是死人,你觉得会怕蛇咬?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是被咬了,这鬼地方上哪去找医院。” “你要是被五步蛇咬了,我们还要多找几条五步蛇,起码保证要让你走个几千步才能死吧。”吴德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苏箬恍然大悟,她考虑了那么多,竟然没有想到吴德和娜娜就算被蛇咬了也不要紧。黑夜里面,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个冰冷、散发着水腥气味的“东西”走到她前面去,苏箬身后攀住了吴德的肩膀,就像是攀住了一截潮湿的浮木。 她有点不愿意去想现在吴德的模样。吴德的每一步都踩得很重,苏箬听到蛇身被踩、骨骼爆裂所发出的噗噗声,声音不大,听着却让人难受。 “这回让一堆蛇拦路,难道是针对我的?默言不可能知道你们都不怕蛇的。”苏箬思忖着,一边问道。 “恐怕没这么简单,”娜娜在两人身后阴郁地说,“能召出这么多蛇,就绝对不会只有这点本事。” 她说完之后,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不到五分钟,远处出现一个光点,那光点就像是滴在清水中的一滴墨汁,迅速蔓延开来,苏箬的眼前一片明亮。她看得很清楚,在道路尽头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楼,一层的店面非常气派,金色的门柱,霓虹灯影流光溢彩,门前铺着长长的红毯,漂亮的礼仪小姐在门前站成两排,见到三人走过来,都鞠躬欢迎。 苏箬心想,卧槽,这不是她居住地当地最高档的会所X上人间吗?怎么在这里也开分号的? “要进去吗?”吴德问。 “没有别的路了。”苏箬紧张地说。吴德把她放下来,站在原地不动。苏箬明白吴德的意思,她走上前,超过吴德,现在生死阵又是一开始时的阵形了。 苏箬走进X上人间时,余光往旁边瞥了一下。黄泉路上不能回头,不过侧目还是可以的。他们缓缓走过两边列队欢迎的礼仪小姐,那些女孩脸上都带着程式化热情的笑容,随着他们走过去,变成了一个个破烂的纸人。 苏箬心头一凛,默言就快要出现了,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感受到那种伤心,不知道为什么。 会所走进去,就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其装潢豪华程度足以让人咋舌,苏箬怀疑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能进入这种地方的消费能力。在大厅正中央有一把金色的椅子,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女人缓缓转过椅子,面对着三人。 苏箬心下了然,这个女人能在黄泉路上回头,就证明她是永远无法超生的怨灵。 然而――偏偏有个然而,这女人是姬遥莘的模样。 “我操。”吴德在惊呼。 “我去。”娜娜也在惊呼。 苏箬没有说话。她知道眼前这人肯定不会是姬遥莘,只是一个迷惑她的幻象而已。不过她没有想到幻象原来还是有福利的。 “姬遥莘”化着浓妆,头发也被精心地盘起来,几绺烫卷的头发从脸侧垂下来,是刚好让人心痒,又倍添妩媚的弧度,她穿着一件高贵的白色晚礼服长裙,风情万种地倚在椅子上,红唇微启,似无声的邀请。 苏箬知道姬遥莘是美丽的,这种美貌在她死后依然被延续,只是被添了许多苍白脆弱,这样如明星一般魅力四射的姬遥莘,苏箬是从未见过的。 “你不要被她迷惑了,这不是姬遥莘。”吴德在苏箬背后说。 苏箬不需要吴德提醒,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姬遥莘。可是,她也没有看到过姬遥莘原来有如此美艳的一面。 “你何必在乎我是谁?”山寨姬遥莘温柔地说,神态语气都与苏箬记忆中的姬遥莘如出一辙,没有任何破绽,“幻象不会破灭,就不是幻象了。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让我陪着你?” 苏箬没有说话,她还在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是啊,她说的没错,如果永远能陪着一个美丽的幻象,生活在虚幻的幸福中,不知要胜过活在真实的痛苦中多少倍。 “苏箬,你在犹豫什么?”吴德急了,他大步走上前,椅子中的“姬遥莘”神色一变,她忽然就成了另一个人。 吴德僵在了原地。椅子中现在坐着一个男人,脸色青灰,穿着一件类似于浴袍,跟他脸色颜色差不多的袍子,神色阴鸷,他斜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颌,看似低头,鹰隼一般的目光却越过额前的头发,冷冷望过来。 他和吴德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神态、气质却完全是一个人。如果说这人有种王霸之气,吴德就只剩王八之气了。苏箬想到了什么,忽然有点想笑,她问道:“这是无支祁?是你老板吧,怎么跟你长得一样?” 无支祁对吴德说道:“箜篌重响之日,就是我归来之时。这些年里,真是辛苦你了,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吴德手足无措,苏箬窃笑。 娜娜轻笑出声,她也往前走了几步,无支祁又消失了,一个漂亮得惊人的黑皮肤女人出现在椅子上,身上披披挂挂环佩叮当全是珠宝,苏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吉普赛大键琴手。她对娜娜用俄语说了什么,语调温柔,想必也是挽留的话。 三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吉普赛女人黑色的眼珠挨个打量过他们,那目光活像是一个审判犯人的法官。 “你说……这地方还有这么好的福利……我们要不……”苏箬犹犹豫豫地说。 她拿出手机,调成拍摄模式,往前又走了一步。这一回,苏箬站在三人最前方,离那把椅子只有三米左右的距离。在椅子中的人重新变成风情万种的姬遥莘之后,她对着姬遥莘,按下了快门。她本意并非是用照相机来消灭这个鬼,而是觉得,既然自己永远见不到姬遥莘这么美丽的模样,何不拍照留念。 闪光灯亮起――苏箬没有想到,在光线这么好的地方,闪光灯也会亮,椅子上的姬遥莘发出一声被拉长的尖叫,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精致的卷发从头顶掉落,露出黑色的颅骨,她想要伸手扶住假发,那件白色仙气飘飘的长裙就成了惨白又沾了肮脏污渍的裹尸布,雪白的手臂变成灰色,满是皱纹…… 灯光骤暗,世界分崩离析。苏箬闭上了眼睛。 ------------ 114.生死阵(12-6) 黑暗汹涌地袭来,像是柔滑的丝缎,悄无声息将苏箬包裹起来,没有任何出口。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但是在这黑色的缎子当中,苏箬敏锐地嗅到了危险。卷挟着伤心的杀意,默言的怒火正炽,她那种伤心的感觉同样强烈。 苏箬也听见了苏笠的低语。她听不懂苏笠在说什么,只觉得苏笠反复呢喃同一个词语,直觉告诉她,苏笠是在帮她。 苏箬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金碧辉煌的会所大堂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乱葬岗,远近密密麻麻满是坟包和曝尸荒野的骨骸,在歪斜简陋的碑坟中央,蹲着一个满头白发、相貌可怖的老太太,裹着破麻布一样的衣服,她坐着雕刻华贵的椅子变成了死人骨头支成的架子,上面挂满了蛛网。老太太佝偻着身体,死死盯着苏箬,眼中满是怨毒。 这就是假姬遥莘的真面目。苏箬心里不由叹息,姬遥莘如果当年没有死去,她现在会不会也是这样的面容。 吴德在苏箬身后骂了一句国骂。苏箬猜想无支祁在吴德心中一定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这样一个形容丑陋的鬼魅竟然也敢幻化出无支祁的模样,让吴德大为光火。随后,一点火星从苏箬身后飞过来,落到老太太身上,刹那之间就烧成了滔天大火。火光映亮了周遭一切,苏箬感觉到恍惚。 苏笠还在絮语着苏箬听不懂的词句。但是这都不要紧,苏笠的感觉忠实地把默言的一切行动都传达给苏箬。苏箬将一个幽冥令捧在手里,伸到前方,一只灰白的手从苏箬身后伸过来,抓住了幽冥令,苏箬微笑起来。 与此同时,所有的坟包上,亮起了绿莹莹蓝幽幽的鬼火。怨鬼在坟间嚎哭尖叫,苏箬丝毫不觉得害怕,她知道默言已经现身,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过是默言最后的挣扎。 她的计划成功了,她终于可以拯救姬遥莘。 一个身影从苏箬身后绕出来,走到苏箬前面——那就是苏笠的,然而和苏箬记忆中的苏笠有些不一样。苏笠的长发整齐地挽了起来,穿着一件浅粉色的长袖连衣长裙,衣服的模样特别奇怪,偏又隔了一层白雾,看不清楚。苏笠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她往前走得飞快,毋宁说是用“飘”更恰当一些,粉灰色的影子在坟地鬼火之间来回穿梭,苏箬顾不上身后的娜娜和吴德,加快脚步跟着苏笠。 苏笠手中的幽冥令,闪着微弱的红光,像是将灭未灭的灯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苏箬知道,她离默言已经越来越近了。 伤心的感觉……绝望,爱慕,嫉妒,愤怒,孤独,暴烈……所有的滋味混合到一起,成为地狱变中的每一个笔触。这就是默言,本来在怨怼和诅咒之中诞生,偏偏又在不可得的爱|欲之中死亡。她永远都得不到解脱,因此一直在地狱中徘徊。但是现在这种情绪已经影响不了苏箬,苏箬势在必得。今天如果默言不死在这里,姬遥莘就会死,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犹豫。 “苏箬,你要干什么?”娜娜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跟上我!”苏箬大声说,“抄家伙,准备开干!” 苏笠还在低低说着什么,像是遥远的呼唤。苏箬听不懂,也听不清。可是苏笠的指示,却又如此明确而清晰。 绕过坟堆,绕过已经露出地面,半截还掩藏在土中的腐朽棺材,绕过草席包裹的枯骨,绕过倾颓的石碑……她跟着苏笠一直走,感受着默言的伤心。 她看到一个戴着老式阔檐帽的黑衣女人站在不远处一个坟头上,帽檐上装饰着稻草,她举起早已调成拍照模式的手机,按下快门,闪光灯骤亮,女人如一阵黑烟般消失; 她看到一个穿着早已过时三十年的衣服的小女孩站在离她很近的土埂上,她再度举起手机,小女孩又消失了。 苏笠还在喃喃着什么,苏箬左右环顾,却不敢回头去看。娜娜和吴德跟上来与否,苏箬不知道,此时看起来,又不甚重要。苏笠还在指引着她向前追去,她的背影像是雾气所组成的,朦胧不清。默言越来越虚弱,她惧怕苏箬的手机。 苏箬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哪里出错了呢?她又想不明白,分明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分明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席少清看着姬遥莘心烦意乱地在走廊里来回疾走。然而他却注意到,离他最近的,墙上粘贴的一张符纸,边缘正在发黑卷曲,就像正在被火焰灼烧一样。席少清走过去,伸出手指探了探,没有半丝热度。他抬头又看了看,房顶角线部分贴着的一排符纸在同时燃烧,好像有无数鬼手正在举着看不见的蜡烛,将火苗凑近符纸。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符纸燃烧,有人破局,而且是从外部破局。一滴冷汗从席少清的鬓角滑落下来,这人的道行,恐怕不逊于姬遥莘。 姬遥莘也注意到了符纸的变化,她拂开遮挡在眼前的头发,神情很不好看。 “怎么会……你的局怎么能被人从外面破了……”她轻轻地说。 席少清也在思忖着同样的问题。他回转身,从棺材底下抽出木剑,快步地绕着走廊和宾馆的楼梯走了一圈,四处逡巡着,姬遥莘跟在他身后,席少清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姬遥莘在害怕。可是她到底害怕什么?她能轻易脱局,对于这个从外部破局的对手,也应该有足够的信心才对。 走廊中气温上升,霜雪尽数融化,符纸都变得湿漉漉的,有的地方丹砂已经被化开,但席少清顾不上去管。 他快步走到二楼走廊的另外一端,这是整个局中的伤门,席少清发现贴在窗户上的符纸已经燃烧殆尽,部分符纸还剩一点发黑的纸头,在窗户上形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伤门易见血光,吉事皆不宜。 “地狱变。”姬遥莘低声道。 “什么?”席少清皱起眉头,他又咳嗽起来。他察觉到一股杀气从窗子外面,透过这副图案一点点渗进来,甚至连玻璃都抖动起来,发出咯吱的声响;不过姬遥莘对这种杀气毫无感觉一般,她只是咬着牙,盯着窗户,像是要把墙壁看穿。 “地狱变。”她又说了一遍,“她来了。” “什么变?谁来了?”席少清回头去看姬遥莘,却见姬遥莘已经回转过身,向放着棺材的那个房间跑去了。 席少清再度去看窗子的时候,他惊愕地发现窗台上站着一个女孩。席少清看着这女孩,嘴巴张大了,这倒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他差点以为,这女孩是刚刚从时装展上走下来的模特。她穿着时髦夸张且不合身的衣服,化着即使是参加晚宴也太过夸张的浓妆,神情却狰狞瘆人。她那大约保守估计有五厘米长,粘贴了水钻和亮片的绿色长睫抖动一下,席少清便仰面向后倒去。 他躺在肮脏的地面上,看到天花板上一块灰黑的污渍像是浸水的霉斑,正在缓缓蔓延开来。 女孩从窗框下跳下来,席少清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奋力地坐起身,举起木剑向女孩的小腿刺过去。剑尖径直穿过了女孩的胫骨,但是她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减缓,她只是眼睛向下,轻蔑地瞟了席少清一眼。 在深绿色和亮蓝色交错的眼影之下,是席少清平生所见,最为怨毒的眼神。 他愣在原地,僵硬地举着剑,忘了放下手臂,忘了从潮湿凌乱的地板上爬起来,甚至忘了呼吸。血红的颜色在眼前绽放开来,像是从眼窝里怒放的红色花朵。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去,他尝到嘴里咸腥的味道,才意识到,原来眼中已经开始往下淌血。他的生命正在流失。 女孩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在弥留的恍惚之中,席少清听到姬遥莘的声音远远传过来,语气依然平静:“你过来了,你把苏箬怎么样了?” 女孩的声音沙哑:“这是她自找的。我什么都没有做。” 姬遥莘笑了一声,声音凄凉。席少清能够体会到姬遥莘的绝望,就像他本身的绝望一样。还能活多久?五分钟,十五分钟?他只知道,他终究还是死在自己所布下的局里。 席少清吃力地握住手中剑柄,血滴到剑刃上面。他捂住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循声和凭借感觉,向走廊那头一点点挪过去。他眼睛疼得厉害,连同大脑都像是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翻搅,他吸着气,依然向着声音的方向靠近。 手指脱力,握不住剑了。席少清俯下|身体,他费力撕下衬衫的一截布条——衬衫由于陈旧,下摆已经磨毛,所以尚能做到,用布条将木剑剑柄牢牢缠绕的手腕上。 这个女孩比姬遥莘还要厉害,在她面前,席少清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想不明白,四肢百骸全都感觉到疼痛,血管破裂,血从七窍中流淌出来,来不及了,他知道,只能在这个地方倒下,尽管不甘心,所以在生命最后一刻,要拼命地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要拼命地去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苏箬兀自陷入惶恐的思考当中。 默言的身影不再出现了,四下里一片安静。她的姐姐,她的半身,苏笠,终于也不再行走,而是静静地站在离她一两步远的地方。苏箬看着她,不停地发抖。 默言被消灭了吗?她终于拯救了姬遥莘。可是为什么在这历史性的胜利之后,迎接她的,却是这样诡异的空虚? “娜娜?吴德?姐姐?”苏箬小声唤着这一个个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连回音都没有。 笼罩面前这个女人的薄纱一样的水雾已经缓缓散去,苏箬也终于看清楚,她长发挽成整齐的发髻,身穿粉红色的和服。苏笠是不会穿和服的,这人不是苏笠。 “这一路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眼前的女人开口说话,语气冰冷,音调古怪,带股东北味,似乎中文并非她的母语。 苏箬浑身如筛糠般哆嗦起来。所有的记忆都涌上来,与眼前的现实交叠混杂,苏箬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是梦还是醒,是生还是死,是此还是彼,是黑还是白,是夜还是日,是过去还是将来。 ……女人缓缓转身,怀中抱着一把武|士|刀,黑色的刀鞘沉默,如她所有的秘密…… ……女人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和服,能把如此少女的颜色穿出凛冽刺骨的感觉,也真是奇观…… 石川沙罗的语气很温和:“忘れたのですか?” 苏箬没有忘,她想起来了。 在汽车抛锚的地方,吴德下车去抽烟,石川夕颜偷袭了吴德,又偷袭了苏箬,那时候生死阵就已经开启,他们都走在黄泉路上。在吴德放出业火之后,苏箬回头了。 在黄泉路上,苏箬回头了。 如今,她已经成了徘徊阴阳路上,永远出不去的魂魄了。 ------------ 115.生死阵(12-7) 姬遥莘看着默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她抽出卫衣的帽绳,将头发束了起来。9; 提供Txt免费下载)几绺头发没有被扎起来,垂落到肩头,她知道默言正在看她,眼神复杂――可是,在那被无数眼影眼线双眼皮贴假睫毛睫毛膏掩盖的瞳孔之下,她还能明白什么呢。 没有幽冥令,仿佛是乐器演奏家没有乐器,姬遥莘双手揣在口袋里,手心紧握。默言出现在这里,说明苏箬已经遭遇了不测。那个傻孩子一定是在黄泉路上回头了。 姬遥莘也救不了苏箬。 和姬默言一样,姬遥莘终将也有面对惨败和死亡的一天。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和谋划,千载难逢的机会,都将付之东流。 该为苏箬感觉到难过,还是感觉到对即将到来命运的恐惧?姬遥莘反而笑了起来,悲哀的笑容,因为这就是引路人的命运。 席少清看着默言一步步向姬遥莘走去。他努力地往前爬。碎裂的地板边缘划伤了他的皮肤,血流了这么多,也不在意再多流一点,木剑磨损的剑柄嵌在手心中,被衬衫布条和手腕相固定。他莫名想起自己拜师那天,慈眉善目的师父冲自己弯下腰,仔细地打量着他;一转眼,连自己都收徒了,穆安和穆蕖,这两个徒弟,一直都是席少清的牵挂。 穆安是个很有天分的小孩,席少清以为这就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了,他没有想到最大的骄傲也会成最大的耻辱。还要图些什么呢?资质平平,所以就这样碌碌一生,什么都祈求不到,最后被卷进引路人的恩怨里,死在自己所摆下的阵中。席少清也苦笑起来,因为这就是修道人的命运。 霜雪融化,业火燃烧。对于席少清,或者对于姬遥莘而言,不过是从八寒地狱堕入八热地狱当中,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地狱当中,逃不出去。 席少清依然艰难地向前挪着,他挪到了整个局中死门处,盘腿坐下来。衣襟都已被血浸透,席少清眼前黑暗一片。对于阵法熟悉的人可以轻易根据方位判断出八门所在,但是只是大概方位,唯有布局者,才能精准地找到每一个阵眼。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右手举起桃木剑,向上擎去,左手掐起手诀。身体的疼痛让灵魂仿佛浮动在半空当中,意识反倒变得清醒起来。他明白应该怎么做,也明白这么做的目的。击败一个比他更强的对手,仅此而已。 眼中的鲜血还在往下流淌。默言没有对席少清下死手,因为席少清死,这个局就会破,而默言为了防止生出变故,在局中将困兽一般的姬遥莘击杀,则是最为稳妥的,所以她要吊着席少清的命,却也给了席少清最后的希望。他用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低声念诵咒言。这是正统的清微雷法,正是要将引雷瞬间击败默言这个不速之客。在召雷之后,以身殉局,死门届时便会打开,局破人亡。 然而姬遥莘和默言却都没有注意到席少清的动作,她们的注意力在彼此身上,又各怀心情。 默言的脚步缓慢,高跟鞋叩在损坏的木地板上,每一声,都像是定音鼓一般低沉,她那身过于夸张的时装和妆容、发型,让她看起来宛若是跑错地方的模特,不慌不忙走着属于自己破旧的T台。姬遥莘看着她,恍惚地想,很多年都没有见到默言了,她甚至没有认真地去回想,默言究竟长什么样子。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默言深绿色的长睫像蝴蝶翅膀般翕动了一下,她微笑着看姬遥莘:“那个女孩的计划完全失败了,姬遥莘,你彻底没有希望了。” 姬遥莘站在屋子的中间,神色平静。她侧过头看了看那具棺材,镇棺的符纸已经破损,她知道这里将会是她最终的归宿。 “你以为我怕死吗?”姬遥莘轻轻说,“我和你不一样,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吝惜所有应该付出的代价。” “不,你没有,”默言狞笑着,她鲜红色的嘴唇向上弯起来,要吃人一般,“你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觉悟,在见到苏箬的时候,就应该让她杀了你。” 姬遥莘无言以对。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默言忽然低头,流露出一些少女的神态,她说:“我的这件衣服,不比你喜欢的杂志彩页上面那个女人难看吧。” 姬遥莘也笑起来,摇了摇头:“默言,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默言抬头,她死死地盯住姬遥莘,像是盯紧了猎物的蛇,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或表情变化:“那么,苏箬呢?你爱她吗?有了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孩,你还会爱她吗?” 她话音未落,伴随轰隆的一声巨响,宾馆所有的窗子玻璃被炸开,碎片四溅,黄色的符纸纷纷扬起,烧成黑灰。姬遥莘被这阵气流逼退数步,后背抵住了墙面。在爆炸的烟尘当中,她看到席少清召雷,刚才的声响,正是怒雷击中屋顶,劈到了猝不及防的默言身上,姬遥莘看到,在弥漫的尘土和碎砖石之间,默言身体委顿地上。 有一秒钟,姬遥莘惊讶地无法说话。席少清竟然用雷法击中了默言,虽然无法消灭默言,更无法扭转引路人的命运,但是席少清至少重创引路人的宿敌。 席少清的眼睛忽然又能看清楚眼前所有的事物了。他亦被雷击的气流所创,狼狈不堪地仰躺在地上,双眼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几张符咒堪堪飘落下来,落到他的身边,像是出葬时随风挥洒的纸钱。 他阖上眼睛,许许多多年前,穿着破旧百衲衣的师父的身影,仿佛出现在清晨的山岚当中,在溪边汲水。 师父说:“少清,你资质一般。” 他摇头:“我不甘心。” 时间飞速流逝几十年,穆安站在他面前,一脸桀骜不驯的神色:“我不甘心。” 席少清望着他,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惊恐不已:“你不甘心什么?” 穆安回答的每一个字,都似敲击在席少清的心上:“我为什么不能爱穆蕖?就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席少清忽然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血,混合乌黑的血块从口中呕出来,方才召雷已是倾尽他毕生所能,如今五脏六腑已受重创,回天无力。 姬遥莘大步走了过去,她经过倒伏在地上的默言时,默言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拉扯姬遥莘的衣角,姬遥莘没有理她,径自走到席少清身边蹲下来。 席少清睁开眼,定定看着姬遥莘。 姬遥莘说:“你比我强,我很敬佩你。” 她应该还再说什么的,比如让他放心,他徒弟的魂魄肯定还能回到该去的地方,比如她认可席少清是比引路人强的,比如她应该感谢席少清在这个时候帮助她。可是来不及了,姬遥莘比任何人都清楚,席少清没有时间再听她的废话。姬遥莘平静地低头看着这个男人死去的容颜。生死见得太多,连感慨的心情都没了。 席少清稍微点了下头,嘴角的肌肉抽动一下,那像是个微笑。他又闭上眼睛,不动了。这时候,宾馆的走廊、支离破碎的木地板、玻璃窗之类忽然间完全消失,她身处在拆迁后工地的废墟上,身边是乳白色潮湿的冷雾。 席少清死,局破了。 姬遥莘侧过头,默言已经站起身了。席少清的雷法虽然烧尽他所有的生命之火,但不足以对引路人的宿敌造成致命伤害。默言这是看起来倒不像是盛装打扮的模特了,更像是个搞行为艺术的,她脸上的妆花了,蹭上灰尘,黑一道灰一道的,绿色的假睫毛掉了一半,神情也是恶狠狠的。 姬遥莘站起来,拦到默言面前:“不要损坏他的遗体,我敬重他。” 默言咬着牙笑道:“他凭什么?” 姬遥莘顿了一下,还是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他比我强。” 身后的雾气中传来什么声音,姬遥莘微侧过头,但是她却没有回头。她听到了那两个人的交谈,是吴德和娜娜的声音。 吴德说:“是到了地方吗?那个会不会是姬遥莘?” 娜娜的音调听起来闷闷不乐的:“就是她。” 而再也不会出现苏箬的声音了…… 默言也注意到吴德和娜娜已经顺着黄泉路赶来了这里,她艳红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姬遥莘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手在衣服口袋中攥紧,指甲陷入到掌心的皮肤当中,但是感觉不到痛楚,也不会有鲜血流出。 他们四个人聚首,他们都曾是引路人,这才是真正的生死阵,而苏箬早已出局。 这是个死阵! 姬遥莘轻叹了一口气。难怪那时候在雪山上这么容易就得到了默言的幽冥令,看来也是她有意为之的,默言是最希望苏箬去摆生死阵的,这样,她就能将这个阵法变成死阵。姬遥莘布了局,默言又反利用了这个局。 直到此时,姬遥莘才强烈地感受到那种没有任何可能,所有的道路都指向死亡的绝望。 娜娜和吴德从身后走过来,在姬遥莘的两边站定。他们不需要说什么,姬遥莘知道苏箬已经永远都徘徊在了黄泉路上。 “对不起。”吴德率先开口,却不知道是对谁说着这话。 “苏箬带着幽冥令,她已经……”吴德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把话说完。 “你们过来了。”姬遥莘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十分平静,“谢谢你们。” “你是叶莲娜,我见过你的,就在雪山上,还有在你的家乡。”默言看着娜娜,点了下头,像是致意;她又把脸转向吴德,“我也见过你。” 娜娜和吴德都没有应声,他们的神情严肃。 默言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她朝娜娜这边丢过来――一个闪着银光的小玩意儿,仿佛是一枚小小的钉子,在黑色的废墟上跳跃了一下,娜娜默然地蹲下来,捡起这个东西,是一枚戒指,指圈里刻着叶莲娜的名字。 “你父亲的东西,还留在雪山上。我还给你。”默言说着,笑起来,“你应该知道你斗不过我的,如果你现在离开生死阵,以后我不会再去打扰你。你觉得呢?” “不要听她的,”姬遥莘说,“你要是离开,生死阵就会破阵,你会受重伤。” 娜娜依然没有出声,她将双臂伸开,那样的动作像是受难的基督,一阵交响乐声由远及近,却破碎凌乱得不成样子,仿佛是一群初学者在排练艰难的乐谱。 周遭的残垣断壁中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是其中藏了许多不安分的怪物,随着复调的乐声渐渐融合和谐,人声歌唱与节拍相合,一双双枯黄的手破土而出,像是渴望吞噬和破坏的怨灵,向着暗黑的天空求索着。人声唱鸣的歌声当中,所有的歌词都在呼唤,都在祷告:“Елена!Елена!” 她召出了来自家乡的鬼魂,尽管一言不发,回答却已经明确。 默言脸上的笑消失了,她怨毒地看了娜娜一眼,又转而望着吴德:“你知道,姬遥莘曾经骗了你,她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是不是?” 吴德站在原地,低头思索,仿佛是踌躇。 姬遥莘摇了摇头,语气虚弱:“吴德,我们都在生死阵中,谁要是中途退出,我们就全会死……默言和我都不介意同归于尽,可是你不一样……你还要等无支祁……” 那些从地下伸出的鬼手,沿着地面蜿蜒,去抓默言的脚踝,然而一阵业火忽然从地面缝隙中熊熊燃烧起来。火光照亮了娜娜的脸,她紧闭双眼,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双臂还是保持着伸开的姿势,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默言怜悯且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又温柔地对吴德说:“你难道没发现吗?姬遥莘骗了你,苏箬骗了你,叶莲娜骗了你,只有我,从未骗过你。” 遥远的交响乐声越来越乱,越来越微弱,娜娜的身体在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支持不住而倒下,她那张美丽的混血的面容逐渐呈现出青灰色的衰老和颓唐。 “我到底该相信谁,你们答应我的事,谁都没有做到,我到底该他妈的相信谁。”吴德的目光依次从三个女人的脸上掠过去。 姬遥莘没有说话。绝望像是黑夜,没有尽头,逃不出去,也躲不开。哪里都是黑暗,哪里都要面对最为残酷的将来。她的绝望如此强烈,默言一定是感受到了,所以默言妆花了的脸上,才会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这是姬遥莘的死阵,而且将吴德和娜娜也都有搭进去了。 从默言身后遥远的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管你选择相信谁,都不要相信你的敌人。” 不是多么优美的音色,但确实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穿过层层的黑暗,如同发出声音的女人身影,从黑暗的彼端走过来,业火还在地面燃烧,女人从默言身后的黑雾中步步走来。 她穿过光和影,穿过废墟和将要熄灭的火,脚底踩过从地狱中伸向天空,挣扎着的枯手。 四人俱大吃一惊,尤其是默言,几乎要按捺不住回头查看了。 女人越走越近,姬遥莘看到这人怀里抱着一把武|士刀,刀锋藏在黑色的刀鞘之中。 ------------ 116.生死阵(12-8) 苏箬惶急地蹲下了身体,她发现四周黑雾蒙蒙,在遥远的地平线,黑雾之外的地方,隐约透出不祥的红色,像是在世界行将毁灭之日,从遥远的宇宙透过来行星冲过大气层时燃烧的火光。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石川沙罗站在她的面前,像是一棵樱花树。她和服的袖子和鬓边垂落下来的头发无风自动,她的神情冰冷肃穆,就像在曾经那条轮回的小径上,等待死去的人归来。 “我该怎么办,”苏箬的声音发抖,“我该怎么办,我要救姬遥莘,我怎么能一直留在这里,我必须要救她,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 “你会永远都徘徊在幻境中。去做梦,如果是美梦,在幻觉中过一辈子,那很好。”石川沙罗用柔和且平静的声音说,她的中文说得并不好,听起来怪腔怪调,每一句话末尾的轻声都重重落下去,仿佛是位来自异乡的审判者。苏箬抬起头,她忽然又站起来,尽管浑身都哆嗦得厉害,可是她的思绪却明晰起来。 要冷静,苏箬对自己说,也似说给无尽的黑色虚空。 姬遥莘,她此时心心念念的就是姬遥莘,如果有乱真的幻境,为什么站在她面前的这人,不是姬遥莘,而是石川沙罗?苏箬用力眨了眨眼睛,石川沙罗穿着粉红色的和服,阳春樱花的颜色,如此寒冷的温暖,不知道什么时候,石川沙罗的怀中抱着一把武|士|刀,刀鞘黑色似千年玄铁所铸成。 “为什么是你?”苏箬问道,“我知道刚才我一直在幻境中,和我的两个伙伴,还有我的姐姐……可是你一出现之后,这个幻境就全部被打破了,为什么是你出现在这里?” “我的确是专程而来的,为你而来。”石川沙罗没有回答苏箬的问题――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听懂苏箬的问题。她依然用生硬中文自顾自说道,“夕颜需要我去陪伴她,但在那之前,我得把你从这里送出去。” 苏箬惊愕地看向石川沙罗。她设想了许多可能,但却没有想到石川沙罗是来帮她的,帮她从走过的黄泉路,从黑色的永夜中离开。 “为什么?”她问道。石川沙罗缓步向苏箬走过来,她的衣角有一个似花朵又似火焰的图案,随着石川沙罗的脚步移动,那图案也摆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在她的裙裾上闪动着。苏箬不安地朝远处地平线望去,红色的光越发亮了,那灭世的火焰像逐渐地逼近她们。 石川沙罗走到离苏箬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后退,倒着走。”她命令。 苏箬向后退了一步,石川沙罗往前迈了一步。苏箬感觉脚下像踩着云雾,软绵绵的,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的感觉,令人格外不安。 “继续走,不要停,一直走到最初你回头的地方。”石川沙罗说。 “为什么要帮我?”苏箬又问了一遍。她离石川沙罗这么近,她能看清楚对方脸颊上胭脂的颜色已经发黑,她粉色和服渐渐褪色,呈现出灰黄的陈旧颜色。苏箬后退,石川沙罗就跟着往前走,她就像一只穿过火焰的蝴蝶,翅膀上美丽的图案在火中一点点褪去。 遥远的红光越来越近,连同近处的景物都被映照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石川沙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苏箬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在她身后的黑夜中,忽然间站着一个穿白色和服的年轻女子,这人出现得过于突兀,苏箬几乎被吓了一跳。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白衣女子面容清秀,神态温柔,怀中抱着一把三味线,模样与石川沙罗很相似,那一定就是夕颜了。 好不容易见着正常人形态的石川夕颜,苏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又发现在夕颜的身后,是无数面无表情、浑身带血的村民,随着苏箬后退的脚步,一步步逼近了。苏箬有些不安,每一步都似游走在深渊的边缘,面前还有这么恐怖片级别的景象,忍不住闭上眼睛。 “めをあける!”石川沙罗厉声说。她说的是日语,奇怪的是,苏箬却很清楚地明白,石川沙罗让她睁开眼睛。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帮我?这个疑问始终在苏箬的心头盘旋。 石川沙罗马上就回答了她――也许是用日语回答的,也许是中文,谁在意呢,苏箬都能无比清晰地领略到她的意思。也许她们是在用某种脑电波交流吧,苏箬想,就像她和苏笠的心灵相通一样,她现在也能与石川沙罗毫无障碍地交流。 因为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无论是我,还是夕颜,都是在永生之中无聊度日,无法解脱的恶灵――石川沙罗这样回答,她说,你的同伴帮夕颜解脱了,夕颜已经在业火中解脱,业火荡涤了她所有的罪愆和痛苦,可是我还在痛苦中煎熬。 你没有必要帮我。苏箬说着,地平线上的红光逼近,苏箬看清楚了,那确实是火焰,模样却有些古怪,像是冷凝的红莲。她看清楚石川沙罗棕色的瞳孔,那瞳孔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样,被火光照亮的脸庞,苍白而尖锐。 我不想再选择去帮什么值得的人,我既然下定决心要解脱,就不会计较回报,太累了,我也不愿意再去等了。石川沙罗低下头,她的唇角浮现出一点微笑,那样的神情竟与姬遥莘有几分神似。 她们不再说话。 苏箬眼前出现陌生而熟悉的情景。破旧的火车站,冬天漫天飞雪之中孤寂的路灯,厚厚的积雪干净平整,像是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一个少女站在村头道路的彼端,向路的尽头张望。那是夕颜,她在一点点长大,也在一点点地凋零。起初她站在那里,后来她扶着篱笆才能勉强站立,再后来她拄着拐杖,最后她坐着轮椅……熊熊大火在村庄中燃烧起来,已近癫狂的夕颜披头散发瘫坐在地上,浅色的和服上全是大片的血迹…… 石川沙罗望着苏箬的眼睛。 我就能和夕颜永远在一起,不必再困在那个令人感觉压抑的房子里,那么,再见了。石川沙罗对她说。 夕颜弹奏起手中的三味线,她们身后,无数浑身带血的亡灵低低地唱起歌,樱花花瓣像是火星般飘落,升腾,散飞无踪。 さくら,さくら…… 地平线的火光已经逼近。多亏了这阵火光,现在苏箬已经能比较清楚地看到路面上的情况了。石川沙罗还站在她面前,但是身影已经开始摇曳模糊,就像与她隔着一层水帘――而石川沙罗身后的夕颜已经消失不见了。苏箬看到一条路面积水的小巷,一侧是拆迁后的废墟,几盏路灯,只有一盏还亮着,灯光也是昏黄而有气无力的。 她来不及多想,石川沙罗的身影已经开始向后慢慢退去,她说:“我该走了,你去尘世受你的煎熬吧,现在,你转过身,往前走就行了……” 身着粉色和服却冰冷凛冽的身影越退越远,在黑暗的彼端消失,那个地方没有冥河,没有那座造型古老的桥,没有桥两边立着的女孩。天地寂静,寒风刺骨,苏箬蹲下身,石川沙罗的那把刀落在地上,苏箬伸手将它捡起来。 这把刀曾经被姬遥莘夺走,后来又丢失在娜娜的家乡。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苏箬已经不想猜测了因为没有意义。 她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 苏箬走了几分钟后就发现在前方的残垣断壁中,有个人正平躺在那里,她心里一紧,小跑过去,发现那人是席少清,已经断气多时,面容却甚是平静。苏箬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席少清死了,局破了……那么姬遥莘呢? 苏箬的心情十分沉重,既担心姬遥莘的安危,又充满了对席少清的愧疚,她抱紧了怀中的刀,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太过可怕的事情。她迈步走过席少清的尸体,前方有火光,她知道那是业火的光,生死阵已经离她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苏箬忽然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那种痛感可比锋利的冰锥从她后心刺入,在五脏六腑中翻搅,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有人在她背后捅刀子吗? 苏箬蹲下|身,大口喘着气。浑浊又冷的空气充满她的胸臆,过了好一会儿,苏箬才觉得能稍微好一点,她蹙着眉,勉强用武|士|刀支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道路在脚下延伸,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她知道,是吴德在她背后留下那个青黑色的手印在疼,疼痛渗入皮肤和肌肉,顺着血管流到四肢百骸。是毒发了?她要倒在这里吗?在好不容易从幻境中重新走出来,她又要倒下,倒在离姬遥莘近在咫尺的地方? 苏箬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走。这回没走多久,她就发现地上的残砖断瓦之间,业火正在燃烧。她踩过废墟上间或燃烧而起的业火火苗,远远看到了生死阵,头顶的云层以这四人为风眼旋转扭曲,她看到了在业火中四个人模糊的身影。尽管背后还在剧痛,苏箬依然微笑起来。 苏箬这时就听到了苏笠的声音了。苏笠告诉苏箬:“你来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长时间了。” 苏箬往前走去,她低着头,看到业火顺着地面裂开的缝隙燃烧,仿佛是无尽的深渊中绽开一朵一朵红莲。 有人在说话,声音倒是不高,但是语气却烦躁极了,也不知道是吴德还是娜娜在那里念叨。很奇怪,苏箬觉得自己却能完全感觉到这个人的烦躁。 “我到底该相信谁,你们答应我的事,谁都没有做到,我到底该他妈的相信谁。” 苏箬接过话,声音在冷风中被扩散开来:“不管你选择相信谁,都不要相信你的敌人。” 她慢慢地抬起头,默言这时候是背对她的,姬遥莘,吴德和娜娜三人则正对着她。苏箬看着姬遥莘,她的眼前模糊,姬遥莘的面容五官在黑暗中成了闪着柔和微光的白色,黑发在风中飞舞。 她只看着姬遥莘,连站在姬遥莘两侧的娜娜和吴德,都被消弥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去。 来得及,还好来得及。 苏箬深吸了一口气,后背痛得仿佛无数把刀刃正从背后刺入肺中。 刀刃在刀鞘之中嗡嗡颤动,仿佛是刀灵感受到苏箬的杀意,抑或是感觉到苏箬的痛苦。 业火火势慢慢变小,湿漉漉的地面上,只剩下几簇小火苗。 苏箬没有停顿,她继续往前走去,一步步进入到生死阵当中。生死阵中骤然进入一个引路人,手中拿着两个幽冥令,死阵霎时重新运转,潮湿冰冷的白风贴着地面,打旋吹起来,将五个人的衣服撩起,死阵成了生阵。 “是苏箬?”默言微微侧过头,眼睛看着地面。苏箬缓慢地走到她身旁站定,一手依然抓着刀鞘,另一手将幽冥令从口袋里拿出来,丢给姬遥莘。 姬遥莘接过,将幽冥令凌空一划,她掌心忽然红光大炽,就像是捧着一朵火莲。业火在风中摇曳,尽数熄灭,娜娜长出一口气。破裂的地面上,枯手仿佛受到什么感召,又退回地下无尽的黑暗中去了。娜娜脱下飞行夹克衫扔到一边,外套里面还穿着古典束腰裙,神色憔悴,如同刚参加完舞会的贵族小姐。她也不管地上肮脏,身体轻轻一晃,坐倒在地。 苏箬将刀拔出刀鞘,刀刃映出白雪一般森寒的光。 苏笠依然在向苏箬传达着默言的感觉,苏箬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妙。在初见苏箬的震惊之后,默言竟然没有太多恐惧或是绝望的感觉。难道默言已经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应对苏箬了吗? “你在难受,”默言偏过头,对苏箬说道,“你的那半边魂魄,也会难受的吧。” “难受?”姬遥莘轻轻地问。 默言不说话,只是看着吴德。 不能去多想,也无法去多想,苏箬侧过身,将刀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狠狠落下。默言往后退了一步,但这完全算不上是闪躲,因为刀尖还是落到了默言的肩膀上,苏箬明显地感到了刀刃嵌入肉|体中的感觉。她的脸色微变,收回刀刃。 苏笠在惨叫。苏箬砍伤默言,也会砍伤她。 “你根本下不了决心。因为你的那一半魂魄对吗?你那一半魂魄就在我体内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默言的声音又低又温柔,简直像是情人之间的絮语,“就算你愿意舍弃你这一半魂魄,难道你的这一半魂魄就不会怨恨你吗?不要说什么自我牺牲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你应该最了解你自己啊……” “我记得姬遥莘好像说过你的话没那么多的。”吴德打断了默言的自语,苏箬心里很感激他,因为苏箬很清楚,默言所问她的这些问题,她一个都没有办法回答。 她是否愿意为了姬遥莘而牺牲苏笠? 苏笠是否愿意为了成全苏箬而自我牺牲? 苏笠沉默着,苏箬也在沉默着。因为苏笠就是苏箬,同样的问题,她们都无法回答。 娜娜这时候像是缓过来了,从地上又爬起来,掸了掸长裙上沾着的尘土。她抬起眼睛,打量着苏箬。她的眼睛又眯起来了,那样子像极了一个隐没在树林中的妖精。 “你来了,石川沙罗带你出来的。”娜娜对苏箬笑了一下,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粉盒打开,开始补妆。 ------------ 117.生死阵(12-9) 苏箬看了看默言,看了看姬遥莘,又看了看娜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她不知道应该像谁求助,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后背的疼痛难忍,但是此时此刻,苏箬知道,形势已经不允许吴德帮她抹掉那个青黑色的手印了。 那是个诅咒,姬遥莘欠吴德的,同样也是欠苏箬的。 姬遥莘踩过地上的业火。生死阵的边缘在动荡,引路人之间无法平衡,死斗一触即发——而且很有可能在一秒钟之内就结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如果拖延下去,几个人都会死。 姬遥莘走到苏箬的身边,她和苏箬面对着面。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像上辈子那么遥远,却又近在咫尺,那件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还是寒冷稀薄的空气,还是迷幻般朦胧摇曳的火光,苍白美丽的女孩,及腰长发遮住她半边面颊。 那时她说:“我叫姬遥莘。” 现在,姬遥莘将冰冷的嘴唇凑到苏箬的耳畔说:“苏箬,不要犹豫,快点杀死我。我知道吴德在你身上下的东西,杀了我,这些都能迎刃而解。” 苏箬笑了笑:“怎么可能。” 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吧……苏笠推开房门,阳光从门外照进黑乎乎的屋子,苏笠的身影像是一幅画一样,嵌在门框之中,穿着红裙子的苏笠从楼上轻轻地飘下来,如断翅的红色蝴蝶。苏笠的脸又成了姬遥莘的模样。 娜娜说话了,她说:“你姐姐是你心里的另一半,代表你所有的痛苦。苏箬,你快点决定吧。” 苏箬的脸色苍白,她闭上眼睛,身体在发抖,汗水从额上流下来,她冷得厉害,那种寒意似乎直冲着心脏而去的。 姬遥莘曾经对她说:“我一定会来救你的,相信我。” 苏箬把黑色的刀鞘扔到一边,在那硬木质的东西落地之前,苏箬双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她没有用过这种刀当武器,更没有受过专门的刀术训练,但此时此刻已经不重要。苏箬要打败默言,那个最为关键的楔子不是这把刀,而是她自己。 苏笠在默言的体内依然保持沉默,苏箬的决心却已经明白无误地传达给苏笠了。 姬遥莘曾经对她说:“所以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死了很久了。” 苏箬忽然感觉到眼球刺痛,曾经的梦境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了,黑夜,那条黑色的大河,河畔一边是花海,一边是森林。她看清楚站在桥头的两个女孩的脸,曾经是陌生的,如今已经熟稔——不是姬遥莘或者默言、娜娜,那就是自己和姐姐苏笠。 可是,谁又在意呢?娜娜在悬崖边殒命之后,她那个破旧的随身听,依然在播放着歌曲《Dance with my father》,一年一年,无穷无尽。吴德依靠水才能生存,在他的世界里满是潮湿的浓雾,还有拨响一个破烂一样的箜篌的执念。默言是祭品怨念的托生,心里充满对姬氏女子的恨意;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好,她想必也不曾想到她会爱上姬遥莘。正因为这种被捂死,又化作厉鬼的执念,让默言现在比鬼更像是鬼。 所有的人都在地狱之中煎熬。 苏箬模仿着电影里的样子,高举起刀刃,横在面前,向默言砍过去,默言的身影一闪,在黑夜中消失了。 “小心!”吴德喊道。 吴德的声音在清晰无误地传达到苏箬的耳膜之前,苏笠就已经告诉苏箬,默言将会从苏箬的背后偷袭她。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所以苏箬向后退了一步,提高了警惕。苏笠的声音很悲伤,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但苏笠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们姐妹心意相通,为了姬遥莘而自我牺牲,这是苏箬的决定。 默言死,苏笠也会死。可如果默言不死,姬遥莘就会魂飞魄散。像是逻辑中的非此即彼,严密得滴水不漏,没有任何的侥幸和可能。 苏箬已经来不及去为苏笠感到悲哀,她的眼睛发涨,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为她、姐姐和姬遥莘看得见,却永远逃不出的命运。大键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苏箬后退一步时,脚踩到了一个深深地水洼中,浓雾从脚底往上涌起,她知道,吴德和娜娜同时出手了。 地面的罅隙中,枯手再度伸出来,执着地向着黑暗的天空求索挣扎。而且,这一回,手掌完全伸出来了,接着是手臂,肩膀……一具具骷髅站了起来,离他们最近的还没有完全腐烂,能看出来是一具穿着沙俄时代马兵制服的干尸,苏箬忽然想起来,这人是她曾在西伯利亚刺死的小伙子。 娜娜开始走动,仿佛是在视察她家族中的这些人,她的裙踞随着她的步伐摇来摆去,以至于裙角沾了污水和泥,都成了黑色的。 她开始大声用俄文说着什么,像是号召,又像是在念咒。 守墓人离开了故居,因而所有墓中因为诅咒而不安的亡灵也随之来到了这里;苏箬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手心出了些汗,她换了左手握紧刀,当眼前所见太多,思绪又过分复杂时,反而变得一片平静。姬遥莘也没有动,想必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一击必杀的机会。 所有的贵族站在浓雾中,远远近近,跟丧尸围城了一样。周围的空气变得十分安静,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清晰可闻的心跳的声音,在黑暗一片的幽冥当中,延绵至无穷无尽。这时候,苏箬猛然睁开了眼睛。 业火大炽,眨眼就已经烧到了她的面前,红色的火焰没有一点热度,而且凑近来看,那火苗中是无数张痛苦的脸——就像是李菲菲家墙壁上浮现出牺牲者的脸。两侧有数十个黑色的影子扑到苏箬面前,为她挡住了业火,那是吴德所放出来的水鬼。但是水鬼却瞬间就被业火吞噬,惨叫声让苏箬几乎要捂住耳朵。 她往前走了一步,吴德倒走数步,引路人之间的位置,重新洗牌。 除了姬遥莘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火光中,苏箬看了她一眼,惊讶地发现,姬遥莘的眼睛下面,流下了一行泪水。 不是黑气,或者是那种吓人的血泪,就是清澈的泪水,在业火的映照之下,微微反光,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光泽。苏箬转过头,吴德的脸已经完全变成青灰色,脸颊上还浮现出灰色的纹路。他举起手中的幽冥令,那个东西却不是发红光,而是青蓝色的冷光,随后,幽冥令变成了尖嘴精巧的锄头模样的东西。 随着吴德的动作,苏箬后心处越发疼痛。 快结束了吧,无论会有怎样的结果,只要能快点结束就好……这就是引路人的宿命,选择了走这条路,选择死在这条路永远不存在的尽头之前…… 业火已经烧不过来了,因为汹涌的水不知从何处涌过来,霎时间就淹没到众人的大腿。水流相当湍急,苏箬的身体摇晃几次才勉强稳住。她看到姬遥莘的身体还站在水流当中,一动不动。 苏箬再度举起刀,高高举过头顶。 娜娜所召唤来的鬼魂在外面围成了一圈,默言出不去。这些枯骨所组成无法突围的铜墙铁壁,更何况因为默言曾经破坏过他们的坟墓,他们对于默言都有着莫大的仇恨。苏箬能感觉到默言此时的惊慌和恼火,但是让她心又沉了下去。 默言知道苏箬能够窥探到她的内心,她不介意被苏箬窥探,她甚至大大方方地向苏箬袒露她那种绝望的快|感。默言死,苏笠也会死。 从此这个世上,苏笠的存在,会被完完全全地抹去。 苏箬无暇再想太多,她正想通过苏笠判断默言的方位,忽然被什么力气用力推了一把,站立不稳,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水里。河水冰冷,带股腥臭味,苏箬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浑身都已经湿透。她抹一把脸上的水,这时才发现刚才推到她的是一只苍白泡涨的手掌——一个水鬼。而就在离水鬼不远的地方,穆安和穆蕖姐弟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水中马上浮现出一团水藻一样的东西,水鬼的头发,去纠缠两人的小腿。他们脸上表情变都不变,轻松就挣开了。引路人的招数对这些从彼岸归来,不属于天地任何一隅的怪物似乎无效。吴德不肯放弃,一个个腐烂发臭的水鬼从水里站起来,纠缠着姐弟俩,却又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挣脱开。 就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苏箬已经把武|士|刀固定在皮带上,她拿出自己的幽冥令,化作手机,调成连拍模式,闪光灯划破黑暗的天空,咔嚓咔嚓的拍摄音效仿佛铰链被逐渐拧紧,每拍摄一张照片,姐弟俩的身影就会离她远一点。 而娜娜那边,她依然在念诵着无穷无尽的咒文。默言想要突围,贵族的骨骸不断传来被撞击时砰砰的声音,还有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但包围圈却没有出现一个缺口。娜娜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她伸开双臂,仰脸冲向天空,如同受难的基督。 在一片混战当中,苏笠的声音突兀响起。那么细,那么轻的声音,苏箬却听得这样清楚,仿佛在黑暗的永夜中,突然看到了黎明的微光。 苏笠说,苏箬,好了。 这是信号,也是永远的道别。苏笠的遗言,只剩下这最后四个字了。她最后叫了苏箬的名字,她说好了,苏箬和苏笠当然都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在那样的一瞬间,苏箬想到了很多事情,听到了很多声音,眼前浮现出许多景象。 在太平间里,她在镜子碎裂的瞬间,看到身后苏笠的脸,是姬遥莘的模样。会不会是早就已经爱上了姬遥莘,就像曾经注定的事情,只是在无数没有用的怀疑和猜忌之后,苏箬才发现,她只是绕了一个很大的圈,终究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的胳膊在发抖,几乎要举不起这把十斤左右的刀。她的心脏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生生从胸腔里面挖出去,只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小腿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水面还有上涨的趋势,业火顺着河波蔓延着燃烧,那样的景象看起来十分诡异。苏箬仰头望向天空,东方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天快亮了。 姬遥莘终于也有了动作。她站在河水当中,身体周遭的水流开始快速打转,形成了一个漩涡,苏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她看到从姬遥莘的身体中,一点点析出红色,似乎是以前姬遥莘受伤时总会去洗手,红色的血就被水流带走。 一点红色漂到了苏箬的面前,她伸手一捞,是一朵鲜红的曼珠沙华,花瓣浸了水,无精打采站在她的手掌上。 默言的身影出现在不远的地方。她被亡魂所逼退,无法破阵,姬遥莘身体周遭的水流又过分湍急,将护佑在默言身旁黑色的恶鬼隔开。默言的脸在不断扭曲,一会儿是李菲菲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苏笠的模样,这是因为她所吞噬了这些人的魂魄。 苏箬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看。她时而觉得自己是□□控的傀儡,时而又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熟稔挥舞刀刃。她听见有人在哭……是谁在哭呢?是娜娜带来的亡灵,还是吴德的水鬼?抑或是姬遥莘在为她流泪吗?苏箬又挣开了眼睛,她看到了默言。 默言静静地站在水面上,面对着她,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脸上的浓妆已经尽数被水冲掉了,头发贴在脸侧,脸色苍白。当她不再涂大红唇的时候,嘴唇总是抿在一起,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最终那些话还是都烂在了永无止境的逝去当中。 “我母亲一直让我们在脸上涂煤灰,她说那样就不会被厉鬼缠上。可是我们自己都是厉鬼了。”默言对苏箬说。 苏箬点点头,她摆出打网球双手挥拍的姿势,刀刃在肩膀上方闪出寒光。 苏箬说:“我赢了。” 默言的神色依然平静:“是的,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她说到这里,脸上忽然又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来,就像她的认知和姬遥莘的描述中,那个一直都疯狂难测的默言:“苏箬,你就算赢了,你们还是永远都在地狱中,而我,也不过是继续在地狱中等待你们而已……” 苏箬看了看不远处,姬遥莘还站在河水中,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姬遥莘变成了水面上绽放的一朵彼岸花。 “我相信你不会后悔这么做,但是后不后悔,却不是由你一个人来做决定的。”默言呢喃着。 苏箬挥刀过去,刀刃上凝结的寒光凛如霜雪,像是一条银色的线,轻轻掠过默言的脖子。 连一秒钟都不到,就已经结束了。不会有欢呼喝彩,甚至连松一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大键琴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弦乐和管乐的音色加入进来,几百年不得瞑目的亡魂开始用瘆人的声音吟唱安魂的弥撒。脚下的河水断流,几秒钟之内,就只剩下湿漉漉肮脏的水泥地面,那些水鬼离开时,带着飕飕腥臭的冷风。苏箬松开手,刀刃掉落到地上,在碰触到地面的瞬间,散开为无数红色的樱花花瓣,在黑夜里飘散无踪。 默言死了,苏笠也死了,黑暗的幽冥世界中凄清冷寂,再也不会有苏笠的声音了。然而苏箬知道,她的生命也即将要走到尽头。吴德留在她身上的诅咒已经开始作用,苏箬的生命也将被强制画下休止符。血从喉咙里往外涌,苏箬差点没被呛死,她在仰面倒下去的时候,吴德扶住了她。 姬遥莘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姬遥莘也许也死了,但是苏箬现在却无法过去确认。 反正大家都身处地狱之中…… 苏箬的意识开始模糊。她想到了一些与姬遥莘的往事,但是那些画面都已经破碎,无法组织到一起,甚至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没有办法了吗?她必须要死?没有被宿敌杀了,却被你杀了?”这是娜娜的声音。 “对不起,”吴德的声音在稍稍发抖,“我没想到这么快,我本来只想威胁姬遥莘……对不起,箬箬,对不起……” 娜娜开始对吴德嚷嚷什么,具体说了些什么,苏箬已经听不清了。安魂弥撒的歌声那么清晰,教堂中蜡烛的火苗摇曳,听不懂歌词的歌声,原来是唱给自己听的。 天亮了,大概是亮了吧,但苏箬意识到,她和苏笠,都已经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沉睡过去了。 ------------ 118.生死阵(终) 天已经亮了。(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姬遥莘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了,远方的雾气正逐渐散去,也让她能够看清楚自己现在是站在一条废弃的小巷中,两边都是拆迁尚未完成的危房。与这个战场仅一墙之隔的马路上,已经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娜娜坐在地上,神色颓丧。她的衣领松松垮垮的,向肩膀一侧落下,皮肤上有一道血口子,还在往外渗血,浅黄色的裙踞沾的全都是泥;吴德小心地将苏箬放下来,让她平躺到地上,他开始抓自己的头发,倒是不再念叨对不起了,空气也因此沉闷得让人崩溃,吴德的嘴唇还在翕动,仿佛唱着一首无声的歌,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在姬遥莘的心里,许多景象忽然如海啸一般浮现出来。 红色的花海,花瓣漫天飞舞,她身后跟着一个又一个亡灵,他们有的在哀哭,有的在祈祷,有的在怒骂,有的沉默不语。而她只是低着头,脚下踩过破碎的红色花瓣,一步步往前走,和几十年前姬默言离开时是一样的,永远都回不来,这条路长得无穷无尽。 “苏箬死了。”姬遥莘轻轻地说。 没有人回答,她不需要回答。姬遥莘回过头,席少清的尸体倚在一堵倒塌了一半的墙边。他的神情平静,安详地躺在那里,好像只是一个疲惫的过路人在那里小睡一会儿。清晨的露水把他的衣服和头发全都弄湿了。苏箬也已经死了,她和苏笠、默言一起,永赴没有边际的黑暗。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答案。姬遥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一双新鞋,苏箬为她挑的。在这场大战打响之前,她们曾经一起去商场,苏箬给她买了一双新皮鞋,黑色的漆光面,鞋头是花朵形状的装饰物,苏箬说这个式样很好看,现在很流行,她还说这双鞋打完折的价格非常实惠…… 这些事情遥远得仿佛上个世纪才发生,可是一眨眼,苏箬就已经躺在湿漉漉的脏水中了。 姬遥莘也坐到了地上,她闭上眼睛。 她感受到了吴德的恐惧,这种恐惧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把姬遥莘的悲伤都盖过去了,甚至连娜娜都察觉到吴德的不安,她看了吴德一眼,挪到一边去。苏箬是吴德杀死的,他在苏箬身后留下的手印是种类似于毒的诅咒,本来苏箬还能在多捱一段时间的,但是她强行驱动生死阵,毒发得太快,连吴德都回天无力了。 吴德知道,姬遥莘一定会报复的。[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可是姬遥莘现在只想安静地在这个鬼地方坐一会儿,她真的太累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该想的不该想的也都想了。还能怎么样?她真的爱上了这个孩子吗?在几十年、几百年无尽的生命中,她爱上了一个短暂的过客? “还有办法的,能救她……”吴德的声音有点发抖,但是他又勉强平静了下来,从外衣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箜篌,只要箜篌能弹响……” “那不是为了你能见到无支祁……”娜娜说道。 吴德摇了摇头,他脱下外衣,披到娜娜的肩膀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巷子深处走去。 “箜篌留在你那里吧,你能弹响,她就能活。不过她死了不是也挺好的吗,我们就都一样了。”吴德的声音从巷子的彼端传过来。 娜娜坐在姬遥莘的身边,她们都低头看着苏箬,也可是只是看着积水中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倒影。过了很久,娜娜说:“天亮了,我也该走了。” 姬遥莘侧过脸,她望着娜娜美丽的异色双瞳,轻轻说道:“再见,不管是在哪里再见。” 娜娜没有说话,她站起身,将幽冥令丢还到姬遥莘的身边。裙摆和衣裳上的装饰在身后的风中轻轻拂动,眨眼间,娜娜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清晨的空气之中。姬遥莘身体向后倾倒,她躺在地上,眼睛望着在晨曦当中澄净的蓝色天空。她从身边拿起娜娜留下的幽冥令,轻轻一挥,幽冥令化作一个破旧的纸灯笼,霎时天空变得昏暗,纸灯笼中一点红光幽幽闪烁,映亮了姬遥莘的双瞳,黑色的眼瞳仿佛是溶入了无尽的黑暗;她又一挥手,纸灯笼变成了一把纸伞,天空开始飘洒小雨。 姬遥莘就这样在雨中发呆了很久。她觉得自己应该想很多事的,想很多可以上升到哲学层面的事情,或者想很多理不清,也捉摸不透的感情。 可是她却只在想,苏箬就这样死了。 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她也要向以前引渡所有亡灵那样,带着苏箬走过冥河,在那条不能回头的黄泉路上,她无法回头看苏箬一样。 她也要继续像所有的姬默言一样,寂寞地在永生中等待,也许还会有一个人像苏箬如今一样,能让她动心。 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在意其他,不在意以前,也不在意以后,她只想苏箬。 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地狱当中…… 姬遥莘终究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苏箬横抱起来。苏箬的面容很安静,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甚至表情比她真正睡着的时候还要祥和。姬遥莘向着窄巷深处走去,她的茶馆就在那个尽头,她知道那个茶馆始终会静静地在那个地方等着她,茶杯里的热茶永远是半温不凉的冒着袅袅热气。 姬遥莘小心翼翼地将苏箬扶到椅子上,苏箬的头无力地向一边偏去,姬遥莘揽住她的肩膀,在苏箬身旁半跪下来,抬头望着苏箬的脸,伸手为苏箬拂去耳旁的乱发,就像她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一样。 “我们回来了,苏箬。”姬遥莘说,忽然低头笑了笑,“这就是我的家。你以为雪山是我的家吗?那是我死后的家,这里是我生前的家啊……” 她想起自己长大时的那间破房子,还有在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父母的面容,想起大学时林荫道上从枝叶间隙中漏下来的阳光,还有孔桦曾经借给她的书……往事如烟雾一般,起初罩在眼前,忽然又全然飘散,苏箬的笑容,却永远都看不到了,可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她的一颦一笑,如此清晰地浮现到姬遥莘的眼前。 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牺牲,除了苏箬。 没有一个人不憎恨她、害怕她、不信任她,除了苏箬。 她只是想要保护苏箬,可是连这个都做不到。 姬遥莘站起身,但是依然抱着苏箬的肩膀,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淌出来,滴在苏箬的面颊上,眼泪的血一般的红色。 姬遥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流泪,也不知道原来她还能流泪。 她放开苏箬的肩膀,转身从矮柜上拿起吴德那个像破烂一样的箜篌。眼泪又落到了琴弦上,她听到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仿佛是天地间有一根巨大的丝弦,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拨动,姬遥莘被震退数步,箜篌从怀中掉落到地上,再度发出声响。 室内狂风大作,风将桌椅一并掀倒,姬遥莘慌忙抢上前一步,将苏箬的尸体接住,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摔到地上的箜篌,四根弦不再黯淡,此时正闪烁着诡异的绿色光芒。 箜篌响了,但那不是乐声,亦不悦耳。姬遥莘后退连连,直到后背已经贴着墙壁,震惊万分。 她听见了遥远的水声,听见无数亡灵恸哭哀歌,看到一股股黑烟从箜篌中冒出来,那是禁锢在这个乐器中多少年的亡灵,怨气重得甚至连姬遥莘都感觉到惊恐。 无支祁。 她把四个幽冥路全部拿出来,化作四把长剑,长剑随意念而动,飞到身前,剑尖向下嵌入土中,将箜篌团团围住。但是旋即,四把剑就全部弹出,姬遥莘仰面向后倒下去,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的世界。 苏箬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身。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肩膀,长期伏案工作之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弄得颈椎病都快要犯了。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其他同事都已经下班离开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窗外天全黑了,玻璃上还留着一些没有干的水渍,夜却是静寂的。似乎在她睡着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现在雨已经停了。 自从到这家公司上班之后,加班就是家常便饭,但是像今天这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却是罕见。苏箬愣愣地看着眼前,电脑的屏幕保护是一张合成图片,在一条河上有一座式样古老的桥,桥两头各自站了两个人,由于构图角度的原因,看不清这两个人的脸,只依稀从着装和身材能看出是两个女人。 “姬遥莘。”苏箬毫无征兆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她想不起来姬遥莘是谁。是最近见过的某个客户家属?是看过的某个小说或电影中的人物?是无意中从哪个新闻报道中看到的路人甲的名字?她甚至不知道这姬遥莘是哪三个字,却牢牢记着这个名字,好像这个名字已经刻到了她的骨头里面。 苏箬叹息了一声,站起身,关机,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她乘坐电梯到一楼,果然不出所料,有个年轻男人正站在大厦的大门出口等待着她。 每当苏箬加班晚归时,这个小哥总会在这里等她――他说自己也在这座大厦里面上班。然后这人会开着一辆破得可以直接参加古董汽车博览会的桑塔纳送她回家。而且,这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吴德。 从见面的第一眼开始,苏箬就觉得吴德有点面善,但她也很肯定,以前是没有见过吴德的。再说,吴德的行为也很令人费解,他似乎想要追苏箬,行动却只停留在送她回家而已。 “又加班了吗?”吴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吧,回家吧,刚才下雨了。” 苏箬嗯了一声,在跟随吴德匆匆往夜色中的停车场走去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在大厦门前的转角处,有一个女孩正站在那里,目光穿过黑夜,穿过许多似乎发生、又似乎是幻想的事情,直直地看向她。 ------------ 119.曼珠沙华(13-1) 苏箬回头看着那个站在黑暗角落中的女人,她离苏箬有十几米,在不怎么明亮的路灯下,也看得不甚清楚;但只是苏箬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女人就离她很近了。求书网WWW.Qiushu.cc 这女人漂亮得惊人,混血儿的模样,在路灯下,混血儿一双眼瞳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黑色的,苏箬几乎都要以为她是个模特。 吴德的车停在地上停车场。苏箬一直都很奇怪,吴德看起来穿着打扮都挺体面的,不像是穷得只能吃土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开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桑塔纳,这车大概二十年前就已经停产,而且旧得连档杆都断了。吴德开车的时候,苏箬总担心这车会半路抛锚,虽然这个担心从来没有发生过。 吴德发动了汽车,顺手打开看起来完全不能用的车载音响,城市交通广播频道的主持人正用一种平淡的语气播报本市夜间的路况。吴德将车开出去几百米,在路边一家便利店前停下。他说:“不好意思,我去买瓶饮料。” 他下车了,苏箬独自坐在车上,揉了揉太阳穴,她又在想着刚才一直在想的问题。 ……姬遥莘是谁? ……她有必要一定要知道姬遥莘吗? 在模糊不清的幻梦中,那个手里拿着红色灯笼,摇曳不清,好似镜花水月的身姿究竟是谁?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什么事情?可是想起这些事情,难道有什么好处? 苏箬没有意识到她的思绪飘荡到了哪里,她只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正在轻声地哼唱一首歌,《梦中人》。 是不是曾经和一个人,在什么很危险的地方,一同听着这首歌。那时候她就知道,听完这首歌,那人就真的成了梦中人…… 驾驶室的门被冒冒失失地拉开,雨后带着湿润气息的风涌进来,苏箬以为是吴德回来了,抬头一看,吓了她一大跳,刚才在大楼下看到的混血儿模特轻车熟路地坐到驾驶座上,就好像这车是她的一样。 “你……”苏箬拿出手机,但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拨打110,她又探头往便利店看去,奇怪的是,刚才还灯火通明的商店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烊,卷闸门严严实实关着。(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吴德跑到哪去了? “苏箬,你不记得我了?”混血儿开口说话,话没有说完,眼睛忽然涌出泪来。苏箬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还是她莫名其妙就哭起来更令人感到讶异。 混血儿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去,她用手背一抹,神色悲哀地摇了摇头,顺手把车载音响关了。她长长的睫毛被泪水弄湿,在她的眼睛下方渲染出阴影,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气氛绝对的静寂、诡异。吴德到底去哪了?怎么买饮料把自己给买没了?苏箬的手里还僵硬地攥着手机,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该给这个女孩递一张纸巾。 苏箬不安地回头看看,快十点了,街道上已经空空荡荡,一辆车也看不到,只有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几个人正蹲在那里烧纸。她迷迷糊糊地想起来,今天是农历十月一。 混血儿还在那絮絮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你怎么什么都忘了呢,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忘的。如果你都忘了,是不是我就能把你带回去了,你不知道守墓人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几十年几百年都一样,我是受不了……” 这女的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苏箬隐隐感觉到不安,倒不是说这个女人是否会伤害她,而是她从这女人身上感觉到一种同样不祥的熟悉感。 苏箬拉开车门冲下车,速度快得像座椅过了电。她准备找一个人多的地方报警,不知道是哪家精神病院的墙塌了,让这个混血儿跑出来。这么漂亮,大脑却有问题,也真是可惜。 还是先给吴德打个电话吧,毕竟现在有个疯子坐在他的车上,大有把他的车开走之势,虽然他的车估计送人都没人要。 苏箬刚把手机拿出来,叮咚一声来了条短信。 发件人: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别乱跑,它就在你身后;) 苏箬握住手机的手僵住了。这个逗比的名字会是谁?她怎么不记得自己的通讯录里保存了这么一个人?而且,这短信会不会是发错了,究竟是“谁”在她身后? 她站在路边,不敢回头。风从远处的路口吹过来,带来一股烧纸的气味,苏箬看得很清楚,那些冥币烧出来的纸灰被风卷上半空,在路灯照亮的夜空下形成一张痛苦的人脸的图案。与此同时,身后有脚步声在悄悄接近她,苏箬闻到一股水腥味。这不是雨后湿润的气息,这是长了河藻和水草的大河才会有的气味。 “我早就说过,你不要惊吓到她。”一个熟悉且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苏箬连忙回头,吴德手里夹着一根烟站在他的破车车头旁边,不知道为什么,他脚下的水泥地上有一滩黑色粘稠、像是石油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火苗在风中摇曳燃烧,那液体正散发出一股恶臭。 “还抽这玩意儿呢?low爆了你知道吗?”混血儿从车上下来,抱起双臂,她大概意识到刚才哭花了妆,咂了咂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粉盒开始补妆。 “有空给她发短信,为什么不直接帮她解决?你知道今天是十月一,她身上失了一半魂魄,又是引路人,很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吴德把烟头掐灭,淡淡地说。 “我以为她看到短信就能想起我呢。”混血儿十分遗憾地摇头。 想起她?难道以前苏箬认识她?苏箬眨了眨眼睛,她绞尽脑汁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位混血美女。中学时的校花?不是;大学时那个漂亮的交换生?也不是。但是苏箬只能确认一点,她从今年年初到年中的这半年时间里,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她只依稀能想起来仿佛做了许多长梦,每一个梦中,都有令人感到熟悉的故人。 就是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遥莘…… 吴德哂笑道:“娜娜,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傻。” 娜娜瞪起异色的眼睛:“要说傻,谁能傻得过你,明明箜篌已经响了,你却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姬遥莘。” 苏箬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听到了姬遥莘的名字。这个神经病一样的娜娜知道姬遥莘,姬遥莘是存在的――至少是存在过的,无论以哪种方式。 “这是我欠苏箬的。”吴德朝苏箬看过来。 苏箬望着这两个人,就像是在看一场完全荒诞的话剧。 “姬遥莘是谁?”她问,语调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抖。为什么发抖?如果姬遥莘只是不相关的陌路人,她完全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问句一出,吴德和娜娜都看向了她,但是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吴德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不过也并不像是欣慰的样子;而娜娜转过的脸,似乎有些落寞。 “你看,她还是记得姬遥莘的,你没机会了。”吴德说。 “姬遥莘到底是谁?你们都认识这个人的,对不对?”苏箬提高了声音。吴德和娜娜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吴德走上前一步,看着苏箬的眼睛。苏箬忽然发现在路灯下面,吴德的眼白是灰色的,几乎和虹膜变成一个颜色了。 “箬箬,我可以告诉你姬遥莘是谁,但是你要想好了,”他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停顿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还能怎么说,“你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很平淡,但是也很平安……如果你知道了姬遥莘是谁,一切都不一样了。” 苏箬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她正站在一片小小的水泊上面,积水正反射着湿漉漉的冷光。吴德的话让她犹豫,她觉得自己刚从一个噩梦中清醒过来,难道因为某个执念,就要义无反顾地再回到这个噩梦中吗?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你还有时间慢慢考虑。”吴德说着,低下头,“我等你的答复。” 苏箬回到家之后一直心神不宁。不,这一晚上明明是没什么怪事的,最怪的也就是碰到娜娜这个神经病而已,可是吴德却告诉她,可以告诉她姬遥莘是谁,前提是她愿意现如今的这种生活完全被打乱。 她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希望能找到今年年初的一些蛛丝马迹,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日记便签,哪怕只是超市小票或者是快递单,都能证明这段时间是真实存在过的。 然而苏箬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不甘心地又走到客厅,茶几地下堆着一些废纸,都是过期的报刊杂志之类,在那里苏箬找到了一沓信纸,最上面的那张纸,背面用圆珠笔画了一幅简笔画。 也不能完全说是简笔画。她看着这幅画,汗珠从额头渗出来。 这是一幅地狱变图,火焰、迦楼罗、小鬼、受难的人都清晰可辨。可是苏箬清楚地记得,她自己是从来不会画这种东西。 ------------ 120.曼珠沙华(13-2) 苏箬几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张地狱变的图画被团成了一团,但苏箬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把它扔进垃圾桶里。(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关于姬遥莘的事情,也许会很诡异,就像吴德和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女孩娜娜,整个都透出不正常的气息。 最诡异的事,她对这个名字如此念念不忘,该不会是姬遥莘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比如说欠了她一大笔钱没有还,所以才让她铭记于心? 快到凌晨的时候,苏箬迷迷糊糊躺在床上,闻到了一股烧纸的气味。窗子没关严,所以让纸灰味飘进来了吗?不对,在半梦半醒间苏箬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每晚睡觉之前,都要仔细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这是长期独居养成的习惯。 苏箬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走到窗前。窗户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伸手把雾气擦干净,向外面望去。这时候大概是凌晨五点左右,楼下还没有人,天是沉沉的黑色,大概又是个阴天。路灯孤寂地站在路边。她家在八层,只能大概看到,有个人正蹲在楼下花坛旁边的水泥地上烧纸。 那人忽然回过了头,他对着苏箬这个方向挥了挥手。至于是不是对苏箬挥手,就不得而知了。可是他却执着地将脸转向苏箬的方向,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 隔得太远,苏箬看不起这个人的脸,但是苏箬觉得这人莫名面熟。她打了个哈欠,犹豫很长时间,直到天都有些蒙蒙亮了,小区远处传来一些噪音――大概是环卫工开始打扫街道了吧。苏箬穿上珊瑚绒的睡衣外套,打开房门下楼。 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烧纸的人,一个中年男人,身体看起来很羸弱,头发花白,脸色发灰。外面没有下雨,他的头发、衣服却全都是湿漉漉的。 “你答应我的事,还没有做到呢。”他对苏箬说。 苏箬看着他,觉得身上发冷,纸灰飘扬,却在风中打转。死者收不到男人烧给他们的之前。这人很眼熟,就像吴德、娜娜他们那样似曾相识。 苏箬摇头:“你到底是谁,我想不起来你是谁了,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远处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不会是清洁工清扫的声音,清扫不会制造出□□一样的动|静,除非是一个营的清洁工都出动了。 男人悲哀地看着苏箬:“我是穆安和穆蕖的师父。” 穆安和穆蕖是谁,苏箬自然也是想不起来的。[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席少清恳求似的语气,絮絮说着什么。这人所说的每一个字苏箬都能听懂,可是拼凑到一起,苏箬全然听不明白。 “我最不放心我两个徒弟……你答应我的,救了姬遥莘,就能救我的徒弟,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做到,让我把命也赔进去,上路也不安心……” 他也在提姬遥莘。 “拜托了,帮帮我,帮帮我的徒弟。”男人在央求她。 姬遥莘到底是谁,是什么人……苏箬感觉眼球刺痛,她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是红色细长花瓣飞舞的花海,血红的河水,红色的天空,业火蔓延燃烧……她头疼得厉害,忍不住蹲下身去。过了差不多半分钟,苏箬才觉得缓过来,等她睁开眼睛时,这男人已经不见了,水泥地上只留下一堆烧过的纸灰。 身后噪音越来越大,真像是一大群人在喊着口号□□,而且他们喊的口号内容也很奇怪,不是“王八蛋老板黄鹤带着小姨子跑了”,而是“打倒现行反|革|命孔桦,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孔桦又是什么人?那些口号还在喊着,声音阴森,似乎还带着回音,仿佛是从很久远的时空所传过来的。苏箬的身体僵硬,她知道不能回头,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回头。 斧子砍到树干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仿佛就在苏箬的耳畔炸响,苏箬惊得浑身一哆嗦,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做,本能一般,从口袋中拿出手机,调出照相模式,摄像头朝后,举到肩膀上方,对着身后咔嚓按下拍摄键。 苏箬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之突然,心脏砰砰直跳,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她抹了抹乱七八糟遮挡在脸前方的头发,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刚刚七点钟。一夜失眠,快天亮时睡着了,她竟然做了这样一个怪梦。 苏箬无精打采地起床,一点都提不起上班的劲头,干脆给部门主管打个电话请假,大不了就扣一天的工资,爱扣就扣吧。然而奇怪的是,接电话的不是她部门主管李菲菲,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她问:“你不是菲菲吗?” 电话那头,男人客气地说:“这号码我半年前换的,你说的菲菲可能是之前用这个号的人,你要信用卡还款催债就别打这个号码了。” 苏箬默默挂了电话。她记得昨天还跟李菲菲通过话,怎么今天就成这个样子了?好像做了那个噩梦之后,整个世界全都变了。苏箬叹口气,拉开卧室门准备去洗漱,一眼就看到吴德正在她家沙发上正襟危坐,他也没戴眼镜,还穿了身灰色的浴袍一样的怪衣服。苏箬的脑子里轰的一下,不是吧,这事情的走向有点太玄幻了吧? “我本来以为你会犹豫一段时间的,但是你的答案很坚决,我想,你是真的在意她。”吴德对苏箬说。 苏箬愣了好一会儿 :“你他妈的是怎么进我家的?” 吴德直视着苏箬的眼睛:“那就不要再等了,苏箬,不要再拖时间了,姬遥莘在等你,但是如果你不想见她的话,她绝对不会主动找你。” 苏箬说:“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吴德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就重重地砸在苏箬的心上。苏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打开相册,最近拍摄的一张照片大概是半个小时前,就是做噩梦的时候拍摄的,那张照片很恐怖,朦胧的灰色雾气当中,一队身穿破旧的老式绿色军装、已经白骨化的“人”举着破破烂烂的横幅,在雾霭中向她靠近。可是苏箬却并不觉得非常惊愕或者害怕,仿佛这一幕早就会降临,而她期待着一样。 “姬遥莘……”她慢慢地说;而这三个字,每念出一个字,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吴德微笑起来,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苏箬,苏箬没有躲避。吴德握住了她的手,也就是在这时候,苏箬感觉到后背中心一阵烧灼的疼痛,但这痛感一闪而过,让苏箬以为只是幻觉。 “姬遥莘是一个没有心的恶鬼,说是引渡亡魂,实际上只是以他人的恐惧为食,”吴德说,他的眼睛变成灰色,望向苏箬,“但是姬遥莘后来爱上了一个人,为这人做了很多很多事。姬遥莘爱上这个人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也不是因为她家里有钱,而是因为只有这人完全为姬遥莘付出着,哪怕是付出自己的一半魂魄。你想想看吧,姬遥莘在这个世间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真心实意爱着她的人……”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苏箬冷冷打断了吴德声情并茂地背诵剧本。 吴德一时语塞,苏箬推开他,也不管自己没刷牙洗脸蓬头垢面的,打开大门就准备冲出去,吴德抢上前一步拉住苏箬的手,他的手掌冰冷潮湿,令苏箬感觉很不舒服。 “箬箬,黄泉路已经通了,一直往前走就能见到姬遥莘,”吴德说,“还有,记得,黄泉路上不要回头。” 苏箬跑下了楼梯,拖鞋在水泥地上砸出啪啪的声音。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眼睛发酸。 城市早已变了样。高楼大厦尽数被隐没在浓雾的阴翳之后,只剩下面前深灰色、空无一人的道路。苏箬往前跑着,冷风吸入肺中,肋骨隐隐作痛,可是苏箬却不愿意停下来。 怎么会忘了姬遥莘是谁,就算万劫不复,她也会记得姬遥莘这个名字。 站在雪山的漂砾滩上的姬遥莘,风从雪线上吹下来,吹拂起她的头发。 站在浓雾遍布的河边的姬遥莘,河水没过了她的脚踝,她低下头,仿佛立在河中的一棵树。 站在业火前的姬遥莘,脸庞被火焰所映亮,那火焰落到她的眼睛里,就像落到了黑色的湖中。 站在漫天飞舞的樱花瓣中的姬遥莘,冷且柔软,像是山上新落的雪,她向苏箬伸出手,那时候苏箬就知道,无论是在哪里,她都会追随着姬遥莘。 苏箬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是温柔撩起她额边头发的姬遥莘,她的微笑在记忆中轻轻叩出一圈圈的涟漪,那些模糊的被深藏的回忆都全然清晰起来。 她是引路人,姬遥莘也是引路人。她们曾经因为宿敌面临着永久的分离。 苏箬一直想要救姬遥莘,尽管她明白,她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可是抱着这样最为卑微的愿望,她选择了牺牲苏笠。 她爱着姬遥莘,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苏箬穿过了浓雾,她还在跑,只是速度已经慢了很多,因为她觉得十分疲惫,机械地奔跑着,连腿都失去了知觉。脚下的水泥路变成了土路,雾气渐渐散去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路边都是些空荡荡的荒地,连一点草都不长。雾气散去,但是已近黄昏,地平线上出现了颜色妖艳诡异的晚霞,就像是红糖浆沉入了紫色的鸡尾酒,而一轮弯弯的新月已经悬挂在天边。 姬遥莘在哪里?她还会找到姬遥莘吗? 苏箬停下脚步,弯下腰大口地喘着气。天就快要黑了,可是姬遥莘不知道在哪里,这样永无止境地跑下去,不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 她看到前方道路两边的荒地上忽然着起了火,走近却又看清楚那不是火,而是成千上万的彼岸花,花开如鬼擎火,没有温度,指引着阴间方向的冷火。苏箬听到了水声,冥河已经近了。 在天地交会的地方,晚霞烧得像是鬼火般冷清却灿烂,她看到那里有一座桥,在无垠的红色花海上突兀立起,桥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 121.曼珠沙华(13-3)) 空气一刹那间变得异常安静。[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苏若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有红热的刀刃从她肋骨的缝隙穿刺进去,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红色的花海,如极北之处被无限拉长的黄昏,地平线处,红紫的晚霞像是被闷死的人的脸色,新月也是惨淡的颜色――而苏箬的心里亦十分清楚,穿过晚霞,那是她和姬遥莘都不曾涉足的另外一个地方,也许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黑色的河水日夜流淌,却听不到一点水声。苏箬微笑起来,她看着姬遥莘站在桥上面,可是没有力气再走到那里了。 苏箬慢慢坐倒在地上,花瓣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在坟间飘动的鬼火。地狱近在咫尺,这时候,身后那些蛊惑人回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苏箬,回头看一看吧,姬遥莘在这里,在温暖、安全的地方,而不是桥头上那个人。”有人在她的耳边低语。 “苏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说过,如果幻境是美好的,何必要将幻境与真实割裂开呢?”有人在苏箬身边说,吐气如兰,但苏箬总能隐约闻到一股死亡的恶臭味。 “苏箬……”还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嘶声呼唤。 那些都是苏箬熟悉的声音,苏箬此刻尽管身体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还都要坚定。她躺了下来,眼睛望着天空。红色的彼岸花是有毒的,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黄昏灰蓝色的天空,有几朵云,扭曲成了让人不舒服的形状,苏箬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后来她想起来,她曾经在李菲菲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李菲菲家墙上出现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和这天上的云一样。 李菲菲早就已经死了,可生死阵破阵之后,她却成了苏箬的部门主管,那时候,苏箬才是真正处于平静的幻境之中。因为怀着对姬遥莘不可磨灭的爱恋,幻境也终究会分崩离析。 她在花海中躺了很久,直到有一双鞋出现在身旁,鞋子是新的,很亮,模样也秀气,鞋头有一个花朵形状的装饰,一步步踩在红色的花上面,就像是在火焰上舞蹈。 “我在桥上等了你半天,也不见你上桥。”姬遥莘在苏箬的身边坐下来,望着晚霞。苏箬依然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姬遥莘披散下来的黑发和小半个侧脸,这个场景似乎并不陌生,曾经无数次,她都和姬遥莘并肩看向没有尽头的地平线。[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苏箬说:“我累了,跑了整整一天,才跑到这里的。” 姬遥莘笑了,至少苏箬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姬遥莘的笑声。她苍白的手指拂在苏箬的额头上,顺着苏箬脸庞的轮廓,指尖滑到了她的脸侧,在颧骨上稍作流连,掌心便熨帖到整个脸颊,苏箬嗅到了彼岸花花瓣不甚清香的味道。姬遥莘的手如想象一般冰冷,却也温暖。这样的抚摸分明是缱绻的,苏箬闭上眼睛,她将手覆在姬遥莘的手背上。 “你是愿意来这里的。”姬遥莘说,“我想你可能还是想回到最开始那样平淡的生活。” “那是在幻境之中,”苏箬说,她用手臂支撑着坐起身,顺势倚靠在姬遥莘的肩膀上,“我说过,我爱你,所以我不会骗自己。” 姬遥莘没有说话,她低下头,头发遮住了姬遥莘的脸。有几缕发丝垂到了苏箬的肩头,苏箬将那几缕发丝缠在手指间。 她不知道姬遥莘为什么迟迟没有给予回应,于是她也沉默着,等待着姬遥莘说什么,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是苏箬所最不愿意听到的“谢谢你,苏箬,你是个好人”。 说到底,苏箬忽然惊恐地发现,姬遥莘的一切感情都隐藏得太深,以至于苏箬知道现在都难以确定,姬遥莘究竟怀着对她怎样的一种感情。她的身体僵硬,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将卷着姬遥莘发梢的手放下。月亮亮了一些,天几乎全黑了,清冷的光不足以照亮两人所处的花海,风很冷,苏箬每次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再吐出来,她身体里一点点的热气在阴阳交界的寒风之中微不足道。 姬遥莘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了苏箬的肩膀上,她说:“这个地方风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在姬遥莘转过头的刹那,苏箬看清楚了她的脸。时间仿佛冻结,从那时候在雪山上第一次见到姬遥莘开始,就从来没有前进过一秒。姬遥莘还是在雪山上的小屋中,还是像苏箬初见她时的惊艳,永远都不曾改变过。 可是,苏箬分明也见过姬遥莘脸色青灰、冻死一般的模样……她知道姬遥莘是什么人,知道姬遥莘的经历,纵然如此,苏箬也不会后悔,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苏箬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有的落到花海中,有的落到衣服上,洇入织物的纹路。 她听到了一声叹息,或许是悲伤,也可能是无奈。 脸庞被一只手抬起来,苏箬固执地不肯睁开眼睛,她知道自己哭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惨不忍睹,她不希望姬遥莘看到这样的自己。 脸颊上传来冰冷却柔软的触感,是姬遥莘在用指尖或是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吗?苏箬睁开眼睛,吓了一跳。 她看到姬遥莘长长的睫毛,姬遥莘的脸离她极近,鼻尖已经触在苏箬的脸颊上。在月光下,姬遥莘的皮肤仿佛如雪一样白。她用她冰凉的嘴唇,轻轻吻去了苏箬的泪珠。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姬遥莘在苏箬的耳边说,声音比从花瓣上掠过去的风更轻,苏箬睁大眼睛,天已经全黑了,可是远处那座桥在并不明亮的月光下,还能看清楚隐约的影子。这或许是梦,就算不是梦,天亮之后,所有的事情也都会过去…… “我会来找你的。”苏箬说。 “我不敢相信你一定就会来找我,”姬遥莘依然捧着苏箬的脸,神情异常温柔,“但是我会在这里等着,一直等下去。” “我会一直找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之后,我还是会去找你。”苏箬的承诺应该更有分量一些,可是她抽噎起来,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她甚至不能确定姬遥莘是不是真的能从她那些含混不清的语句中确定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姬遥莘伸开双臂,拥抱住苏箬。 苏箬想,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所有的事情也都开始了。但是至少这个时候,姬遥莘在她的身边,就已经足够。她奢求的从来都不多,从苏笠消失那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姬遥莘说。 “我知道。”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经历的事情,和你完全不一样。” 苏箬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点头。姬遥莘每说完一句,就在她的面颊上轻吻一下,动作极为轻柔,她的气息冰冷,她的嘴唇冰冷,仿佛是温柔而令人窒息的雨,铺天盖地地包裹了苏箬,让苏箬再无回头的余地。 “我在这个地方很多很多年了……孔桦死后,我就想,我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而从生死阵起,我就想,也许再没有一个人,会让我爱她如爱你一般……”姬遥莘说道,花海中红色的花摇曳,仿佛是业火从地下烧灼而出。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苏箬说,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可是为什么还要哭,苏箬却不明白。 姬遥莘吻上了苏箬的嘴唇。 冰冷的嘴唇,温暖的亲吻――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秒而已。 姬遥莘握着苏箬的手:“苏箬,我们该带他们去那边了。” 她拿出幽冥路,那个令牌一样的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变成一个火把,火焰的光线异常明亮,苏箬这时候才发现不远处远远近近围了很多人影,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她挺熟悉的,是李菲菲。李菲菲身后,是穆蕖和穆安姐弟俩,他们手拉着手。这些人都面无表情,仿佛脸上蒙了一层僵硬地面具。 苏箬对着李菲菲微笑了一下,在摇晃闪烁的光线中,李菲菲的眼神仿佛有了一点变化,但随着火焰在风中的摇动,苏箬又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些人有的本来已经到了桥的那边,但是却回来的,默言把他们带回来的。”姬遥莘说到“默言”这个名字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要等苏箬发问一样。可是苏箬什么都没有问。默言的事情已经过去,而且那着实不算什么愉快的经历,苏箬并不想提太多。 她站起来,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和姬遥莘并肩站在一起。 她和姬遥莘再度走过这黄泉路,走上那座往生的桥。这是引路人的宿命,当苏箬再度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心里格外平静。刚哭过的眼睛,被风一吹有些疼,也正是这种疼痛在时刻提醒着她,她的存在,姬遥莘的存在,身后那些亡魂的存在。 至少,终于能够和姬遥莘在一起了。 苏箬站在红色花海中,这就是她在幻觉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伴随着眼球的疼痛――原来,那就是哭过之后的疼痛,黑色的河、造型古怪的桥,梦中的场景直到此刻才出现,而姬遥莘就在她的身边。 ------------ 122.曼珠沙华(13-4)) 两个人并肩走着,红色的花绵延无限,火焰从脚底下燃烧起来,而黑色的河水吞没河床中的一切。9; 提供Txt免费下载)苏箬莫名地想到,桥两边的女人,永远都不能相见,如彼岸花叶无法相逢。她伸手拉住姬遥莘的手,姬遥莘亦反握住苏箬的手指。 姬遥莘还在她的身边。 苏箬终于又走上了这座桥。铺桥的砖早起成了黑色,上面隐约可见几道刻痕,也许是文字,早就辨别不清了。河水从桥下流过,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夜色。姬遥莘带着苏箬走到桥的中央,站在桥边,为再度过桥的亡魂让开道路。 她手中红色的幽冥令就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苏箬的手机也慢慢变化,回归为幽冥令最初的形状,闪着红光。 李菲菲第一个从这里经过,她面无表情地对苏箬点头示意。她牵着一个高个男人的手,那男人怀里抱着小孩,是她的丈夫和孩子。苏箬忽然间想起来,曾经住在李菲菲家里的时候,李菲菲告诉苏箬,有一天梦见苏箬手里拿着红色发光的东西走向她,李菲菲就笃定苏箬可以拯救她。 李菲菲走了过去,苏箬目送自己曾经的同学良久,她的身影没到桥另一边黑色的森林中去,看不见了。 然后走过桥的是穆蕖姐弟俩。穆蕖的头发上还挂着几朵花,夏天会开放的花。她死的时候,身体一半浸在水中,水中满是被采摘下来注定会枯萎的花叶,那是她弟弟为她草草堆成的坟冢;苏箬不由叹息一声,又把目光投向了穆安,他还穿着有硕大“智障”二字的卫衣,这两个字是荧光的,在黑暗中像是什么兽物的眼睛。他的神色也不似以前见到他那样的阴鸷了,显得平静了很多。只有在这时候,穆蕖和穆安姐弟俩面容格外相像,让人意识到这俩人原来是有血缘的。 两人走过时,都微微冲苏箬一低头,双手拢在胸前,那似乎是个道家的礼节。 之后,席少清也走过去了,他同样对苏箬和姬遥莘行礼,姬遥莘对她回礼。实际上姬遥莘是没有必要这样做的,除非她是真心实意地敬重席少清。 一个又一个亡魂走了过去。苏箬知道,在这些人里面,永远都不会再有石川沙罗和石川夕颜了。姐妹俩大概已经化作漫天飘飞的樱花,一片片落到地上,又深埋到泥土当中。 最后走过去的人是孔桦。他在原地驻足了很久,望着姬遥莘,苏箬在一旁心想,就像是他们还上大学的时候,彼此的凝望吧,没有什么含义,又似乎要传达出千言万语。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然后孔桦对着姬遥莘鞠了一躬,低头匆匆走过去了。 默言也不会走这条路的。 天地寂静,新月依然悬挂在天边。该结束的已经结束,该要开始的才刚刚开始。 姬遥莘:“回去吧,苏箬,该回去了。” 苏箬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她知道,她是引路人,姬遥莘的引路人。 眼前变成一片漆黑,起初一切都很安静,只有风的声音,后来苏箬听到了汽车从马路上驶过的呼啸声,不远的地方有小贩在叫卖,还有两个人在大声聊天;她闻到了路边摊食物油炸的香味,睁开眼睛,她正和姬遥莘站在城市里一条繁华的街道旁边,马路对面酒店的霓虹灯光落在姬遥莘的脸上,映照出一片五彩斑斓的人间烟火味道。 她们回来了,就在苏箬最熟悉的这个小区外面的马路上,而马路对面某条延伸入待拆危房中的小巷尽头,姬遥莘那间小小的茶馆里,温热的茶水还是会自动斟上。 “在默言死后,你完全可以去找我的,可是你却等着我去找你。”苏箬抬起头,轻轻地说。 “我会等你,但我绝对不会勉强你,也不会去主动找你。”姬遥莘斟酌着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苏箬,这是我欠你的。” “本来我也应该死了的,生死阵的最后……我现在记得很清楚。”苏箬问,她转过头,望着姬遥莘苍白的侧脸,“可是我怎么还活着站在这个地方?” 姬遥莘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像她就是专门等着苏箬这样问一样。她拉起苏箬的手,身形轻盈如穿梭在黑夜中的精灵,她带着苏箬走过马路,走到那条小巷深处。苏箬抬起头,这一晚上不算是晴夜,她也只能勉强看到金星像针尖那么大,在深蓝色天鹅绒一般的天空中闪着微光。 “我知道了,是吴德,”苏箬忽然说道,“是那个箜篌,是你弹响的,而不是吴德弹响的。” 姬遥莘低下头,沉默。苏箬早已习惯了姬遥莘这样的沉默,这种沉默事实上表示了肯定。于是苏箬又笑起来,她知道姬遥莘要对她说什么了。 “你不想欠吴德对吗?你想要帮她。” 说话之间,她们已经走到了茶馆里面,姬遥莘伸手拂开破破烂烂的门帘,依然是破旧得桌椅家具,灯泡黄得发黑,茶杯中正袅袅升起水雾。但是苏箬的目光被放在桌子中间的箜篌所吸引了。 箜篌少了一根弦,模样更为斑驳黯淡,看起来卖破烂都没人要。 苏箬走过去,信手把箜篌拿起来,她的后背忽然剧痛,仿佛是一只手重重拍在了苏箬的后心,无数根针伴随着这股巨大的力道刺入了皮肤。苏箬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姬遥莘问她:“你看到了吗?” 苏箬转过脸去看姬遥莘,但是她没有看到姬遥莘,她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河,水波粼粼,芦苇在河畔的泥沙地中摇曳,在那些芦苇根系盘结的地方,有个人正站在那里。河水没过了他的腰,他的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目光茫然无依;他有时望着河堤,看着行人从那里经过,有时又眺望着渔船从河面上驶过去。 苏箬绕道这人面前,看清楚他的脸。 “他”的脸只剩下被泡胀的一片惨白,根本分辨不清五官。大概是个死去很久的水殍吧。 入夜的时候,河水中央忽然出现一个漩涡,水位飞快地下降,遥远苍茫的夜色中,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从河床中走过来,他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苏箬吃了一惊,穿灰袍的男人和吴德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神情要阴鸷很多。他走到水殍面前,打量对方半晌,忽然问道:“想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语气霸道,不容置疑,连同末尾的疑问都重重地沉下去。苏箬明白,这是真正的无支祁。 水殍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无支祁冷冷地看着水殍,语气却温柔了一点。水殍还是呆呆站在芦苇丛中,似半截枯木。 无支祁转身向河心走去,踢开脚边浅浅的积水,水殍在芦苇中站了一会儿,急忙跟了上去。 日子飞速地流逝着,水从地势低洼的地方流过去。曾经见过的地宫又在幻境中出现,水殍踩过地宫上方悬挂的铁链,他在铁链上坐下来,看着下方,无支祁正低头查看丹炉中的火。 无支祁说:“你,下来吧。” 水殍没有名字,无支祁总是用“你”来叫他。水殍从铁链上轻巧地跳下去,无支祁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箜篌,他拨着琴弦,箜篌发出单调的声音,回响带点动听的味道,却又全然不成曲调。无支祁说:“我喜欢听箜篌的声音,你弹给我听吧。” 水殍小心翼翼地接过箜篌,他不敢去碰无支祁的手,怕自己手上带着水草腥味的水渍会弄脏无支祁的袖口,可是他又那么想触碰到对方,尽管他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身体是全然的冰冷。无支祁察觉出水殍的畏缩,说道:“畏手畏脚。” 他抓住了水殍的手,将小小的箜篌放到水殍的掌心中。 苏箬静默地看着眼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水殍退到一边,慢慢坐下来,他开始拨动四根琴弦,在石壁上蓝绿摇曳的鬼火当中,他的脸庞半明半暗,若有所思。不知道拨了多长时间的琴弦,水殍发现无支祁倚着丹炉已经睡着了。 后来又过去很久,苏箬看见水殍踩着河波行走,在繁星满天的夜里枕在岸边沙地上,凝望在夜色里沉默的山峦。他站在地宫中,头顶纵横交错的锁链像是蛛网一般。他有时候也会离开水走很远的路,到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凡是他走过的地方,都会升起浓浓的灰雾。镇子上的人越来越少,可能是打仗打到这边来了吧,水殍不太清楚,他只记得,有一天他来到镇上时,那里已经彻底荒废,野草和藜芦从家家户户的院墙上生出来。 苏箬无从揣测水殍对于无支祁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就像其实她难以把水殍和吴德联系起来一样。 有一天,无支祁告诉水殍:“我该走了。等到箜篌重新响起的时候,我还会回来。” 水殍没有说话,无支祁也不会再多做告别。夜里暴雨哗啦啦地下,河水涨了很高。水殍在河堤上奔跑,河堤很快就会被冲垮,他倒在水中,被河波推入到水中,这里是他的家,可是此时却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天亮之后,水殍返回河眼的地宫中去,无支祁还是像以往那样倚着丹炉,仿佛睡着了一般,炉中的火已经灭了,箜篌还好端端地放在地上。水殍走过去,捡起那个箜篌,试着去拨动几个弦,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拨出来。 他将无支祁放入棺椁之中,随后又是许许多多年漫长的等待的岁月。日升月落,潮涨潮退。直到有一天,水殍站在河边,那时天已经全黑了,他看到有个年轻男孩骑着自行车从河堤旁的道路行驶过去,那个男孩长得像极了无支祁。 苏箬看到水殍在岸边愣了很久,但她不知道水殍在想什么,是否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只是眼睁睁看着,水殍摘下芦苇叶撒到岸边的浅水中,那些苇叶纷纷扬扬的,变成一张一张百元大钞。骑自行车的男孩看到了,停下车子,犹豫片刻,走到水中去捡。 水鬼将男孩拉入水中,水殍走上前去,他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在抽搐,也许他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也许是他在痛哭。他吞噬了男孩的魂魄后,变成了男孩的样子。 他走到岸上,岸边的沙土地留下一行湿漉漉的足迹。男孩的自行车和书包扔在岸边,他打开书包,作业本上写着男孩的名字,吴德,所以从此他就叫吴德。 ------------ 123.曼珠沙华(13-5) 苏箬安静地在晃动模糊的画面中,看到“吴德”本来的面目。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真正的吴德,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在某一天,因为贪财涉水去河里捡钱,被水鬼拉到河里去了。他的怨气被水殍吸了进去,所以苏箬才能看到吴德曾经的学校,笼罩着不散的灰色水雾。可是水殍为什么要杀害和无支祁面容相似的吴德,却已经不得而知。 因为当时对无支祁的承诺,水殍永远都无法投胎转世。他是无支祁的人,所以只能一直守在这里,留在无支祁身边。 就像即使是这个时候,苏箬也不明白吴德对无支祁怀着怎样的感情――更不可能知道,吴德对姬遥莘,对于苏箬她自己,又是怎样的感情。 “吴德”呆呆地在河岸边站了很久,河水从河堤下面涌上来,脚下的书本被水浸湿,又被河水卷走。良久,水殍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修长的手指,年轻人的手指。他忽然又发疯一样地冲到了河水中,水流自动从他的身边分开,惨白的水鬼在波浪之中冲着他笑。 水殍匆匆忙忙跑到地宫中,拿起那个箜篌,手指用力拨动着四根琴弦,但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轻轻地把箜篌放在地上,腰弯下去,许久没有直起身。过了很久,吴德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坐下去,他依然低头看着原本属于吴德的手指,良久,吴德的脸颊上忽然有水珠顺着脸颊滚落下去。是渗入地宫的河水落到了他的脸上吗?也许那是水殍的眼泪,在他成为河中永世不得超生的水鬼很多很多年之后,流出来的人的眼泪。 随后,时间又如水流一般匆匆而过。吴德的身影伴随摇曳的水波,动荡不清。他有时候还会去荒废的小镇上,有时在河畔的乱葬岗中闲逛,夜枭在深夜的树林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吴德站在河堤上,冷风拂起他的头发,他漠然望着水鬼列队走向河心。风不停地从河边上刮过去,白云在水面的影子也是虚幻的。他有时独处地宫中,负手站在丹炉旁时,身影已经很像是无支祁了。 死去的学生吴德的怨气和水殍本身的暴戾开始折磨他,让吴德时常意识到,他是本该生活在地狱中的恶鬼,他也像无支祁那样,吞噬淹死在水中的亡灵。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纵然如此,箜篌依然无法响起来。他依然在地狱中,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狱中。 有了人身之后,吴德逐渐开始试着去更远的、有人烟的市镇,他与人交谈,甚至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他寻找能使箜篌弹响的人,乐器大师或者文物专家,他都想办法去拜访。但是所有人都说,这个箜篌是不可能响起来的。 没有任何办法,吴德已经想放弃了,可是他没有办法放弃。那天在无支祁面前点头,就已经烙下了不可反悔的契约。他还是要不停地想办法让箜篌响起来,他想要见无支祁。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日子单调地重复。 也许,无支祁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沉睡在河下地宫中的棺椁,最后就烂在了河水之中,和所有水里的孤魂野鬼一样。可是,在很久之前,他分明让吴德留在那条河里,如今却在只言片语地交代之后,沉睡不醒。 吴德大概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把箜篌弹响,是为了能再度见到无支祁吗?他走到水潭边,低头望着水面中自己面容的倒影,就像是隔着一层冰冷的水面与无支祁对视。 后来,吴德就在河边遇到一个引渡亡魂的女人,那就是姬遥莘。他看着这个女人将一个个淹死在水中的亡魂带走,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也许是他的同类,在找寻什么永远都找不到的东西。 “这条河上的亡魂,你不能带走。”吴德说。 姬遥莘打量着他,神色莫测。 “你在这里干什么,”在吴德的回忆中,姬遥莘轻轻地说,语气一如她对苏箬讲话时的温柔,“你是这河上的水鬼吧,罪孽太重,我没法把你带过去的。” “我不需要,我只能留在这里。”吴德僵硬地说。 姬遥莘不说话了,她在岸边沙地上坐下来。她那时的模样,和苏箬心中的姬遥莘完全一致,没有丝毫变化。她看着芦苇摇曳,许久后说:“你愿意成为引路人吗?” 吴德说:“我在寻找重新让箜篌响起来的方法,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 姬遥莘望了吴德一会儿,她点头说:“我可以帮你。” 或许实在是漫长的日子太过无聊且无望,和姬遥莘一样,吴德答应了姬遥莘,成为引路人。 再后来,他们就遇见了苏箬。 再后来…… 有一双手温柔地遮挡在苏箬的眼睛前面,苏箬什么都看不到了。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正坐在茶馆破烂的长条凳上,倚着姬遥莘的肩膀。苏箬揉了揉眼睛,吴德的回忆让她有些不舒服,好像是做了一个并不快乐的长梦。 “吴德现在在哪里?”苏箬问道,“你是想要帮他,让他再见到无支祁?” 姬遥莘看向苏箬,就像是在吴德的回忆中,她看向吴德的神情一般,但是此时姬遥莘的脸庞离苏箬更近,而且显得十分哀戚。苏箬不解,为什么姬遥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们已经帮不上吴德什么了。”姬遥莘说。 她的手指轻轻落下,沿着苏箬耳侧滑下。苏箬眼前再度出现了幻像。还是在这间茶馆里,但茶馆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桌子椅子全部翻倒,斗柜四分五裂,箜篌掉落在地上,弦断了一根。苏箬直观地感觉箜篌似乎变成了一个爆炸的煤气炉,而爆炸的气流让头顶的灯泡摇晃不止,烟尘弥漫。姬遥莘蜷缩在角落里,她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苏箬,狼狈不已。 苏箬望着另外一个正在挺尸的自己,心情复杂。 然而,姬遥莘忽然又把“苏箬”平放到地上,她脸上神情有些紧张,站起身,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幽冥令,走到了茶馆门口。 “你不必紧张。”随着一个男人阴沉的声音,吴德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打量了一下这间活像经历过煤气爆炸的小屋,毫不掩饰地皱着眉,那神情不似吴德。苏箬明白过来,这是真正的无支祁。 姬遥莘没有说话,她看着无支祁慢慢地靠近她,又与她擦肩而过,弯腰从她的身后,捡起那个箜篌,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将箜篌揣入怀中。无支祁的动作很慢,不慌不忙,姬遥莘仿佛被定在原地,看着无支祁做完这一切。 “箜篌响了,你就会醒来。”姬遥莘说。 无支祁摇头,哂笑了一声。 “箜篌响了我就会醒来之类,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他说道,笑了起来,可是眼神却是比冬夜的河水更冷,“我需要休眠,具体的时间由我来决定,怎么可能由一个小小的箜篌来定。” 姬遥莘叹了口气,显出疲惫的神色:“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里,当年的那个水鬼,一直在找让箜篌响起的方法,你应该也知道他有多么想见你。可是你骗他了。” 无支祁的脸部肌肉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但是他依然在笑,笑容令人害怕。 “我是河神,一个小小的水鬼,河里每天都会淹死多少个人,我怎么可能会在意。” “你明明在意。”姬遥莘直视无支祁的眼睛,不甘示弱地说,“你杀了吴德,我知道,他也是引路人,他死了,我能感觉到。” 无支祁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苏箬觉得这个变脸简直可以列为教科书一般的变脸。他那张有几分帅气的阴沉的脸瞬间成了灰色的,上面浮现出一些隐隐的纹路,和当时在地宫中见到的吴德简直一模一样。 “他背叛了我,你懂吗?你不可能懂的,”无支祁的语气依然沉着,虽然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往苏箬倒卧的地方看了一眼,“他见到我的,他很高兴,那是应该的,可是他之后就求我……” 说到这里时,无支祁似感到了十分的痛苦,他停顿了几秒钟,才用轻到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他求我放了他,他想要轮回转世,他想要离开我。” “你说过你根本不在意他的。”姬遥莘针锋相对。 无支祁向门外走去,好像一秒钟都不愿意在这里逗留。 “我不在意他,但是他答应过我,是不是离开,应该由我说了算。” 无支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之中,姬遥莘追出去,只看到无尽的黑暗。她在黑夜里站了很久,神色茫然。苏箬忍不住伸手,抚上姬遥莘的脸,摸到了冰冷的水雾。 “吴德死了。”苏箬喃喃道。 “你应该恨他的。”姬遥莘凝视着苏箬的脸,到底是幻境中的姬遥莘,还是现实中的姬遥莘,苏箬已经分不清楚,两张脸彼此重叠。 苏箬沉默了很久,到现在这个时候,她反而不太能理解“死”这个字眼真正的含义了。但是最后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恨他。” ------------ 124.曼珠沙华(13-6) “我不恨他。(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苏箬这样说。她收回了手,指尖上沾了一些水雾,那是姬遥莘脸上的冰霜,还是她的泪水? 姬遥莘在黯淡的灯光下,隔着简陋破旧的桌子静静看着苏箬。同样的,苏箬也这么凝视着她。姬遥莘的目光就近在咫尺,可是苏箬却恍惚间觉得仿佛隔了上千年的时光。 她们彼此都沉默了很久,苏箬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河边,摇曳的水波,在芦苇下的淤泥中,几个水鬼聚在那里哀哀地恸哭,河畔上也不会有手里拿着箜篌,向河流尽头遥望的身影了。吴德死了。 “你恨吴德吗?”苏箬又把这个问题问了回去。姬遥莘看向她,摇了摇头。 “我不恨他,我亏欠吴德的,再也没有办法还给他了。” 苏箬低下头,她觉得心烦意乱,也许是吴德和无支祁的情绪都对于她有不小的影响,让她现在觉得内心充斥着悲哀和绝望,就像她曾经被穆安临死的执念所纠缠一样,明明察觉到了不对劲,却始终无法挣脱。 “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冷了。”姬遥莘站起身,向苏箬伸出手。 姬遥莘的手向来是冰冷的,苏箬握住她的手指,想着,自己是否也能用体温将姬遥莘的手暖热。也许是察觉到苏箬心中所想,姬遥莘看了她一眼,随即轻轻地笑了,她凑近苏箬,在苏箬的脸颊落下一吻。 “对于引路人来说,时间,或者是活人的气息、活人的体温都已经无关紧要,”姬遥莘认真地对苏箬说,眼睛望着苏箬,眼神灼灼,让人几乎忘了她已经离世多年的事实,“可是对于我来说,我在意你。这是真心话,也是我的承诺。” 苏箬轻轻点头:“我知道。只是因为想起吴德,有点不舒服。”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黑暗的巷子里去了,苏箬走在姬遥莘身后的半步,她望着姬遥莘的背影,忽然间就能理解吴德在盼着无支祁回来时的感受了。并非是有什么奢求,只是在等待一个不知何时能够实现的希望而已。 也许在吴德所造出来那个满是灰色浓雾的城市当中,所有的雾气散去,无支祁就会从道路的彼端向他走过来…… “我不会像无支祁那样的。9; 提供Txt免费下载)”姬遥莘说。 她们终于走回了家中,苏箬觉得累极了,倒在床上,听着风在窗子外面呼啸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然而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踏实,也许是吴德的那些记忆太过真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苏箬自己的记忆,她整晚都梦见那条水波粼粼的大河,还有不见天日的地宫。后来她还看到了面目不清的无支祁,站在她或者是吴德的面前,轻声问:“真的想要离开我吗?一定要离开我?” 梦里面,无支祁的脸又变成了姬遥莘的脸。苏箬的在梦境中苦苦挣扎,不,她不想离开姬遥莘。无支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十分悲伤:“你在盼着我回来,难道不是这样吗?箜篌已经弹响了,我回来了,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你想走,我不可能让你走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你走……” 我不走,苏箬在心里说,但是脖子被什么东西卡紧了,无法呼吸。她痛苦地挣扎着,不要这样,她讨厌这样…… 冰冷的液体蜿蜒到脸颊上,苏箬睁开眼睛,看到姬遥莘正坐在床边,用一块沾了冷水的毛巾擦拭着她的额头。屋子里只亮了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姬遥莘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 苏箬恍惚中忽然想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也不曾见过姬遥莘容光焕发的模样了。 姬遥莘不再汲取她的恐惧。 “你做噩梦了,”姬遥莘温柔地说,“是梦见了吴德的事情吧?吴德的怨气很大,对你有影响,但是过两天就没事了。” 苏箬闭上眼睛,点点头,她握住姬遥莘的手,将对方冰凉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时间也许过去了很久,飞速流逝如她已经度过的年月,姐姐苏笠还活着、还存在,她和姬遥莘彼此还是陌路的时候,久远得像是史前依稀的记忆。 姬遥莘叹息了一声:“苏箬,我多希望,时间就能这么停下来……我的时间已经停下来了,可是你的时间还没有停下来。就算过去了五十年、一百年,你的时间也停了下来,但是也就只剩下我们两人而已……” 她转过身,将书桌上的台灯关掉,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苏箬又挣开眼睛,看着窗外的灯光从窗帘没有拉好的缝隙中透过来,在床对面的墙上投下形状奇怪的影子。 姬遥莘在苏箬的身旁躺下来,她说:“苏箬,明天跟我去一趟黄泉路。” “要引渡谁吗?”苏箬问。 姬遥莘没有回答,只是在黑暗中将被子拉倒苏箬的肩膀上,然后隔着被子,轻轻地拥抱住苏箬。苏箬愣了一会儿,她知道这是姬遥莘怕自己的体温会让苏箬感觉到冷。 姬遥莘虽然说是要去黄泉路,但是第二天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反而是一大早起来后就帮着苏箬打扫卫生。苏箬站在卧室门口,心情复杂地看着姬遥莘正把客厅里一大堆陈年垃圾堆到箱子里准备拿下楼扔了。她想,姬遥莘该不会是打算在这里长期定居吧? 她倒不是不愿意跟姬遥莘同居,只是在她心里姬遥莘总是带着神秘色彩,突然就离她这么近了,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到了黄昏的时候,姬遥莘才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出来对苏箬说:“走吧,我们该走了。” 她们下了楼,小区里面的花园空空荡荡的,异常安静。姬遥莘自然而然地拉起苏箬的手,她们沿着水泥路走出去几十米后,天色已经全黑了,路两旁路灯的灯光慢慢熄灭,苍穹的繁星却因此明亮起来,苏箬抬起头,看到银河在天空中闪烁,像是一朵银色的云。苏箬觉得脚下踩着的是石子路,忍不住暗想,这会是姬遥莘曾经短短的年岁里,走过的哪一条路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银河还是一直在那里,从天上流泻到地平线上。苏箬看到了红色的花海。在黑夜中,每一朵曼珠沙华都是暗色的,看不清是红抑或是黑,但是那长长的花瓣却在风中摇曳着。 “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姬遥莘嘱咐道,往前走入花海之中。 苏箬看着姬遥莘的身影走入花海,起初还能看到她的身影,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不久之后,姬遥莘的身影就被黑夜所彻底遮掩了。苏箬在原地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她不知道姬遥莘到底是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傻等多久。 星辰闪烁,风却很凉,苏箬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看到有人穿过层层黑暗向她走过来。是姬遥莘吗?苏箬站了起来,她看到姬遥莘手中捧着一个很大的东西,等到走近了,苏箬才看清楚,那是一个花冠。 苏箬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花冠编得很粗糙,一朵一朵的彼岸花从花冠上硬是探出头,仿佛挤在一起冰冷的火苗,估计就是刚才这一会儿工夫姬遥莘编出来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姬遥莘捧起花冠,小心翼翼地戴到苏箬的头上,然后她就在离苏箬只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微笑地看着苏箬。她的面容在星光下格外美丽,仿佛是苏箬在雪山上第一次见到姬遥莘的模样。然而在那个时候,苏箬还没有意识到,她与姬遥莘的相遇,究竟意味着什么。 苏箬哭笑不得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姬遥莘却只是微笑,然后拉起了苏箬的手。苏箬抬起眼睛,看见几片花瓣垂落到她的眼前,在那些花瓣之后,银色的星辰在蓝色的天幕中闪烁。她跟姬遥莘继续走着,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苏箬听到了姬遥莘在对她说话,但是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比风还要轻,因此甫一出口就散在了风中。 “苏箬,这就是我的承诺。” 苏箬也轻声地回答,也许姬遥莘听不到,也许连风都听不到:“我知道。” 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狱之中,但是她至少身边还有姬遥莘,有姬遥莘陪着她走过这样的一段路,那也就足够了。她这么想着,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头上花冠的花瓣,尽管她知道那种花是有毒的。 “明天,我想去看看叶莲娜,”姬遥莘说道,音调提高了一些,“算是告别吧。” “告别?”苏箬追上去,把花冠又拿了下来。垂落的花朵遮挡视线。 “叶莲娜既然不是引路人了,我应该去跟她告别。关系弄得那么僵,也不太好……” 苏箬想叹口气,但是又想了想,看着手中的花冠,突然又笑了起来。在此时此刻,苏箬已经足够的满足。 ------------ 125.曼珠沙华(13-7) 姬遥莘虽然说是想要去看看娜娜,但是接下来的两三天都没有什么动静。txt小说下载80txt.com苏箬发现自己的生活费可能有点不够了,她知道姬遥莘有钱,又不好意思跟姬遥莘开口要钱,于是跑到打工,在附近的广场上派发传单,一小时十五块钱,工钱日结。 苏箬第一天上街发传单,早上六点起来,见姬遥莘还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不知道是在神游还是在想什么,打了声招呼说“出去一趟”就走了。领了传单后,在广场发了还不到两个小时,姬遥莘就出现在她面前,她穿着苏箬的外套和牛仔裤,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箬。 “你在这里干什么?”姬遥莘压低声音问。阳光下,姬遥莘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即使她临出门时肯定还化了妆的――用的还是苏箬的化妆品。她在阳光下显得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透着青灰,也不是正常或健康的颜色。 “挣钱啊,最近钱有点不够花了。”苏箬说,顺手把一张传单硬塞到过路的一个大妈手里。 姬遥莘叹息了一声,接过苏箬手中的一厚沓传单,胳膊上挂着的一无纺布袋传单和肩上背着的一书包传单。 “我说过,我有钱,而且我自己也用不着钱。为什么不跟我要?”姬遥莘凑近了苏箬,苏箬垂下眼睛,就能看到姬遥莘的睫毛上,涂了一层睫毛膏,微微翘着,这时候让苏箬完全忽略了姬遥莘实际上和她是不一样的。 “我……”苏箬语塞,她当然是不好意思跟姬遥莘要钱,却也不好意思说出她不好意思跟姬遥莘要钱。 “走吧,别发传单了,”姬遥莘毫不费力地把大约有十几斤的传单随手放到一旁宣传展板下面,拉着苏箬的手走下广场的台阶,“我之前说过,想要去看看叶莲娜。” “唉,干嘛非要挑在这个时候……”苏箬嘴里虽然一直在抱怨嘟囔着,但还顺从地跟着姬遥莘往前走去,她发现自己一直都拿姬遥莘没办法。开始是对姬遥莘的敬畏和对于周围源源不断发生的恐怖故事一种恐惧,后来就是出于她没能及时发现的爱慕了。她爱姬遥莘。 姬遥莘带着苏箬沿着城市的主干道走了一段后,走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停车场,里面停着的基本都是僵尸车,所以其中一辆纤尘不染的新车就显得格外显眼,尤其是这辆车的车头还装饰着一个彼岸花的花冠,像是从引擎盖上燃烧起来的一团火。(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苏箬走过去,这辆新车好像还是桑塔纳系列的,而且貌似是停产很久的型号。 “你换新车了?”苏箬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惊喜。 “之前的车坏了,油箱被凿了,而且也太旧了。我想,应该要换一辆新车了吧。”姬遥莘说着拉开车门,神情似乎也带了点得意。 苏箬坐到副驾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有些担心地望着姬遥莘:“你是不是要单挑那个吉普赛人,把娜娜救出来?” 姬遥莘笑了起来,眼影闪亮的细粉在眼角处闪烁,她说:“不会的,我不会做对你或者是对我不利的事情,当然,如果这是叶莲娜的意愿,我也愿意帮她。” 汽车发动了,苏箬看着道边飞驰而过的风景,花冠上的花被汽车疾驰的劲风所吹散,一片一片红色的花瓣从玻璃窗外飞过苏箬的眼前,她忍不住想起曾经那种令她感觉到眼球刺痛的幻觉。车头前面装饰着一大簇的红花,多像是婚礼迎接新人的婚车,尽管那束花不是玫瑰,而是不祥的曼珠沙华…… “似乎,娜娜已经认命了。”苏箬想起了在和默言决战的前夕自己去找娜娜的情景,娜娜穿着那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巴洛克风格的服装,坐在大键琴前的椅子扶手上望着弹琴的女人。从娜娜的眼神中,苏箬已经无从猜出娜娜的意愿,但是她知道,娜娜说,这是她家族的诅咒,她会一直一直都在那里当守墓人。 姬遥莘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不对,叶莲娜一直都没有认命。她说过她是最了解我的人,其实反过来,我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叶莲娜在等待一个时机,能够帮她彻底摆脱守墓人的身份,就算死后,她还在寻找着这个机会。” 苏箬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想不出来反驳的话语,当然她也没有必要反驳。她忽然又想起了在娜娜父亲损坏相机里的那张照片。娜娜和姬遥莘并肩站在雪山上,笑得很开心。 “但是,我比叶莲娜要幸运,”姬遥莘又说道,“我遇到了你。” 苏箬没有说话。她知道,如果当时选择了娜娜,如果留在了西伯利亚的森林当中,也许姬遥莘就会被默言杀死,而娜娜会逃出那个恐怖的地方,如今坐在自己身边握着方向盘的,就不会是姬遥莘,而是娜娜了…… 苏箬摇了摇头,及时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知道到底想了多久,姬遥莘把车停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苏箬隔着挡风玻璃向外望去,到处都是桦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的缘故,树林里显得更加危险和陌生了。 打开车门下车时,冷风吹得苏箬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树影之间仿佛潜藏着许多未知的怪物,水声听得也不甚确切,不知道那是河水从岩石上冲刷的声音,还是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拂过树干的低吟。 姬遥莘走在前面,她好像对于这个地方都很熟稔了,在树干间穿梭前行,时不时停下来判断一下方向。苏箬心想,姬遥莘肯定来过这个地方许多次了。姬遥莘曾经想要帮孔桦,曾经想要帮吴德,也曾经想要帮娜娜,最后都没有帮成,倒不是说因为姬遥莘的动机不纯或者是能力有限,而是因为种种因素,她永远都爱莫能助。 这么想着,苏箬忍不住又叹息了一会儿。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那座几乎成危房的教堂前面,玫瑰窗黑洞洞的,所有细长的窗子里,一点光都没有透出来。 “要进去看看吗?”姬遥莘问道。 “不要。”苏箬赶紧摇头。这座教堂阴森破败,尤其是在夜色里,完全没有让人进去参观的想法,尽管此时风很冷,苏箬很想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 她们绕过教堂,叶莲娜家里的那座古宅,就在教堂后不远的地方。两个人走过去,望着这座比教堂还要破的古堡。一层的窗子都是黑的,在二层的一扇长形窗中透出极微弱的光。 “这个时间……不太对啊。”苏箬听见姬遥莘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苏箬明白她的意思,现在大概是晚上六七点,贵族城堡里往往会有晚宴或者舞会,尤其是这个地方有那个吉普赛女人的怨念数百年一直萦绕不散,一定会每夜每夜重复着她与当年那个贵族少女相遇的舞会,大厅里不至于一片寂静。 姬遥莘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幽冥令,握在手里,率先从正门走了进去。尽管大门是锁着的,但是因为木头门在风吹雨淋中早就朽坏,姬遥莘只用手使劲把门锁晃了晃,就轻易地卸掉了锁头。 正厅里黑得像一个巨大的墓穴,风从没有窗户的窗框中吹进来,带着呜呜的哨音。苏箬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举得高高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是恐怖游戏里面冒险的主人公,忍不住又靠近了姬遥莘一点。但是正厅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破碎风化的地板、黑色得像是挂在天花板上的怪物的吊灯,还有放在窗前的大键琴。 “看起来叶莲娜并不欢迎我,上楼去看看吧。”姬遥莘说道。 姬遥莘正要往前走,想了一会儿,却又转过身向门外走去:“不过,既然她不欢迎我,我现在上楼也是自讨没趣,我们还是回去吧。” “喂喂,我说你怎么又变主意了……而且都大老远跑过来了……”苏箬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她俩刚走到门口,一旁落下来个什么东西――那一瞬间,苏箬无法判断那个东西是从天上掉落下来的,还是从二层窗子落下来的,更无从判断是个什么东西,也许是树枝,或者一袋子的垃圾…… 那个东西重重地摔在地上,在满是腐烂枯枝败叶的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不大的闷响。 苏箬急忙高高举起手机看过去。她一开始真以为是一袋垃圾,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垃圾。但她马上发现那是个身穿黑色衣服的人,这个人的四周散落了一些光泽发黑黯淡的珠宝,是那个吉普赛女人。她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黑色的长发覆盖住她的脸,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女鬼不小心从窗子里摔下来了? “怎么回事?”来不及思索更多的事情,苏箬开口发问。 姬遥莘摇了摇头,抬头望向闪着微光的二层窗子。她说:“我不知道。” ------------ 126.曼珠沙华(13-8) 苏箬站在原地,不安地看了看姬遥莘,又看着地上的那具躯体。[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她想要把目光挪开,又生怕这个吉普赛女人会趁着她没有注意的空当会突然暴起攻击。 姬遥莘仰头望着那扇长形的窗子,就像是与一个闪着微光的兽眸对视。几秒钟之后,她又改口了:“既然都来了,那我们上楼去看看吧。” 苏箬跟着姬遥莘又走进了那扇破烂的门,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吉普赛女人一眼,对方就像是死在寒冬中一只硕大的黑色飞蛾,静静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像是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尸体。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苏箬也说不上来,只是因为某种直觉。 她沉默地和姬遥莘穿过空荡黑暗的大厅,走上咯吱作响的楼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恐怕是因为那种寂静吧。这个地方闹鬼,苏箬是知道的,而且不只一个鬼,而是几十几百个鬼。这么多鬼在这里总会发出一点声音,比如说鬼影穿过树林时发出的簌簌声,或者是大键琴隐约的乐音,或者是千百个亡魂同时呼喊着叶莲娜的名字…… 但是现在这个地方绝对的安静,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的声音,两个人脚步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中回响,仿佛是还有一个人正从走廊彼端向她们走过去一样。 “你能看见鬼的,对吗?”苏箬低声问姬遥莘。 姬遥莘点了点头,又有些疑惑地说:“我能感觉到鬼的气息。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鬼。大厅里,每一个房间里,楼梯上,走廊里,到处都是鬼……可是现在,这里一个鬼都没有。” “一个鬼都没有?”苏箬重复了一遍姬遥莘的话。 “一个都没有。”姬遥莘笃定地说。 两个人走进了那间有一点光亮窗子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墙壁和天花板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全都变成黑色的缘故,整个房间显得狭窄逼仄异常,房屋中有一张床,当然这件家具也只是勉强能辨别清是床的形状而已,实际上不如说是一个黑乎乎的台子。在床头放着一个歪斜的烛台,上面半截蜡烛头正在燃烧。 房子里同样是空空荡荡。苏箬走到窗前,将头探出去看了看,吉普赛女人正侧躺在窗子下面的地上,手臂伸开,头发乱七八糟地遮住了脸和肩膀,在苏箬手机手电筒的白光下,她那些掉落一地的珠宝饰品像是廉价的塑料制品。 “这里你也感觉不到有鬼吧?”苏箬望着吉普赛女人的尸体,头也不回地问道。[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同样是那样的直觉,苏箬感觉这里应该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拂着她的脖颈和后脑。 “这里有。”姬遥莘用平淡的语气说。 苏箬吃了一惊,回过头想问个仔细,眼前却多了一样白色的东西,再仔细看,那居然是一双人脚。 苏箬浑身僵硬,慢慢地抬头向上望去,她与一张青色狰狞的脸,大约隔了一米多的距离,隔空相对。 上吊的贵族少女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悬挂在窗前,随风轻轻摇晃,白色的裙裾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苏箬的身体。姬遥莘及时地抢上前一步,把苏箬拉到一边去。 实际上,苏箬见过比这恐怖得多的景象,她最多也就被吓得丧失行动能力只会啊啊大叫,但是因为姬遥莘现在在身边,苏箬觉得自己好像比平时更脆弱一些,突然看到一具尸体,表现得也会更加恐惧。不过让她稍感安心的是,这具少女的尸体也只是悬挂在那里,随风轻轻摇动,并没有出现一些什么令人惊恐的异变;而当她去抓姬遥莘的手的时候,姬遥莘也用力反握住。 “不是她作祟。”姬遥莘抬头望着上吊的尸体说道。 苏箬冷静下来,她举高了手机。这具尸体不是娜娜,尽管尸体的脸部特征并不很明显,再说也不会好看到让苏箬还有心情去仔细分辨,但是在亮光下,她的头发是非常明显的棕金色,而娜娜是黑头发。 “娜娜到底去哪了?”苏箬在自言自语。 姬遥莘摇了摇头,她拉着苏箬的手,又从楼上走了下去。也许是这楼梯真的太破了,每走一步都让人产生楼梯坍塌的幻觉,苏箬总觉得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如果非要找个形容的话,像是一具深埋土里的尸体,正在痛苦挣扎着,破土而出。 姬遥莘似乎也听见了那个声音,她的脚步加快了一点,想了想,又回过身,抓住了苏箬的手。 “没关系,只要不是默言,都不要紧。”姬遥莘低低地说。苏箬忍不住苦笑,就怕默言又卷土重来,她曾经在与默言交锋时占优势完全是因为苏笠,而现在苏笠早就已经死了,所以如果默言通过其他一些什么方式招兵买马卷土重来,苏箬和姬遥莘估计全都要交代到这里。 她们走出大门之后,姬遥莘忽然加快了脚步,从这座古堡一侧泥泞的小路上穿过去,绕道古堡后面。与此同时,那种刚才苏箬听到的奇怪声音越来越近了,伴随着敲击的声响。姬遥莘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成了小跑,苏箬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手机灯光一上一下晃动着,尽管刚才姬遥莘就告诉她这里一个鬼都没有,但苏箬还是十分恐慌。 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就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有个木匠在那里做活。姬遥莘停下了脚步,苏箬看清楚了,就在古堡的一侧,有个人影正蹲在那里,钉着一个残破的十字架,然后她又用力将十字架固定到泥土当中,在底部压上一层一层的泥使之稳固;而就在这个人的身后是已经竣工的工程,密密麻麻的十字架围绕过来,一个挨着一个,像是一道矮矮的篱笆墙,将整座古堡环绕住。 “叶莲娜,”姬遥莘开口说话了,声音十分镇定,“你在干什么?” 黑影慢慢地站起身,转向她们,苏箬的手抖了一下,垂下正在照明的手机。光线一明一暗之间,她已经看得很清楚,那是娜娜。娜娜换了一件登山的冲锋衣,毕竟那种欧洲中世纪妇女所穿的裙子不利于在这里干活。 “哦,是你们,”娜娜的声音缥缈,不过语气和姬遥莘一样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情况,而娜娜也只不过是在和她们打着招呼,“你们过来了。” 说完后,娜娜又蹲下身,专心去钉着她的十字架。苏箬和姬遥莘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娜娜钉好一个十字架后,将之埋入土中,然后又开始下一个十字架的工作。苏箬观察着娜娜的侧脸,对方没有什么表情,如同是最机械的流水线作业。 “你要把这里围起来需要很长时间,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姬遥莘过了许久,才开口说,“如果万一尸变的话,将会有许多麻烦。” “至少现在还没有尸变对吗。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就赶紧走。一旦这个圈封起来,你就出不去了。”娜娜不耐烦地说道。 “恐怕没有这么乐观。”姬遥莘阴沉地回答。娜娜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 “我剩的时间不多了。姬遥莘,你走吧,我现在不是引路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姬遥莘没有再对娜娜说什么,只轻轻地说:“苏箬,我们走吧。”她转过身向过来的道路上走去,苏箬有心和娜娜说两句话,想了想,还是去追姬遥莘了。娜娜叫住了苏箬。 “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去找你。”她说道。苏箬无从去猜想在黑夜里娜娜的面容会如何美丽妖异,因为现在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好的。”苏箬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我一直都不去找你,那就是我已经……已经不在了。”尽管什么都看不到,苏箬能感觉到,娜娜在微笑。 苏箬转过头,追上了姬遥莘的脚步。 “娜娜到底在干什么?”确信她们走出去相当长一段路,娜娜肯定是听不到她们的交谈了,苏箬着急地问姬遥莘。 “她想要破除这个诅咒,用一种很极端的方式。”姬遥莘叹了口气,她抬头望着无星无月的夜空,树梢的沙沙声传过来,却好像隔了一座山那么远,“她把祖先的亡灵全部从那里驱赶出来,只留下了吉普赛女人和当年那个小姐,还在古堡中,她用十字架把这里围成一个圈,再放火焚烧……也许是帮助那两个人解脱的一种方式吧。当然具体操作起来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叶莲娜的能力,比我想象的要更强一些。” “这看起来也不算多么极端吧。”苏箬说。吉普赛女人和贵族小姐已经成了恶鬼,无法超度,这种办法解脱,就像石川沙罗姐妹的魂飞魄散一般,目前来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那些被叶莲娜从这里驱走的亡灵,本应该永远都驻留在这里,离开了这里,必定会魂飞魄散。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在那里没有看到一个鬼的原因。” 苏箬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想起一具在雪山石缝中长眠的枯骨:“包括她父亲?” “对,包括她父亲。”姬遥莘抬起一只手,示意苏箬不要打断她,继续往下说着,“但是现在计划可能不是非常顺利,因为那两个人的尸骨还在里面,一旦尸变,还是很麻烦的。不过我相信叶莲娜自己能够解决。” 苏箬想起吉普赛女人从楼上摔下来的样子,也许那就是一个警告。或者用不了多久,吉普赛女人就会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伸出干枯发黑的手,一步一步向娜娜走去……苏箬摇了下头,及时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姬遥莘穿过黑暗的桦树林的时候还不住地叹息,她说:“如果引路人的宿敌继续会出现的话,那个人是叶莲娜,我一点都不会吃惊。” 她的车还停在原地。在汽车发动的时候,苏箬回过头去看那个古堡的方向,她看到了冲天的火光,伴随着飞舞的火星,映亮了半个夜空。除了冷风的声音,苏箬什么都听不到。但是她觉得,大键琴的声音,也确实是响起来了。 ------------ 127 曼珠沙华(终) 从娜娜的家乡离开后,姬遥莘和苏箬的情绪都显得不是很高,但是姬遥莘什么都没有说,苏箬也就一直都保持着沉默。【风云阅读网.】她不知道还能问姬遥莘什么,她想问娜娜能成功吗,能摆脱世世代代都要做守墓人的命运吗,只是苏箬知道,这个答案,姬遥莘也无法回答。 她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曾经选择的是娜娜……可是设想终究只能是设想而已,因为苏箬已经选择了姬遥莘,而且她永远都不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几天之后,苏箬又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她本来应该马上就上网投简历的,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处理了几桩杂事。她先去自己曾经从生死阵归来幻境中的公司,发现那是一家闻所未闻的公司,苏箬对其没有丝毫的记忆;她又去了李菲菲出车祸的大楼前,在阳光下暴晒了十几分钟,想着曾经在这座大楼里发生的种种。 烂尾楼被一个人傻钱多的房地产公司接手,继续修建,工地的门关着,所以苏箬也无从进去看看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所有的这些,似乎都是在把曾经发生过得事情画上一个句号,不管圆满与否。 在那之后,苏箬又新找了一份工作。姬遥莘有点不满意,她认为自己就完全可以养活苏箬,但又很温柔地鼓励苏箬说:“多接触社会不是坏事,尤其是对你来说。” 姬遥莘知道永生和封闭是多么痛苦,因为她经历过,默言也经历过。姬遥莘不希望苏箬经受这样的痛苦,她不用表达出来,苏箬能明白姬遥莘的意思;她越来越觉得,也许苏笠的出现,就是在暗示着姬遥莘终究有一天会在她的身边。 第二天,苏箬就拎着包去上班了。开始上班的感觉并不如苏箬所想象得那么好,工作压力太大,加上经常加班加点,反而让苏箬开始有了神经衰弱的迹象;再者说,作为情人的话,姬遥莘其实并非十分合适的对象,毕竟姬遥莘连“人”都不是。 上班一个月之后,苏箬才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然而却有一天晚上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在深深的树林当中,白色的薄雾弥漫,但是天上还有月亮的,却在雾气中看不清楚。苏箬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背对苏箬,双臂伸开,像是受难的耶稣。很多鬼魂呼啸着从女孩的身边穿行而过,女孩一动不动。那些鬼魂有多少?几百个,也许上千个,它们消失在密林中,苏箬看到,女孩白色的裙子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许多场景一晃而过,摇晃的烛台,舞会,摇摆的裙裾,手中提着的刀,刀尖上滴下来的血迹…… 苏箬从梦中惊醒,一摸额头,才发现竟然出了不少冷汗。 床的另外一半是空着的,姬遥莘不在。苏箬想起来,姬遥莘引渡亡灵基本都是在晚上,有的时候回来太晚,姬遥莘也不会到卧室,她怕打扰苏箬休息,就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苏箬坐起身,却没有急着走出卧室,而是拉开了窗帘,向外望去。 在小区的路灯下,她看到花坛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女人,孤零零的,穿一身白色长衣服,黑发落在肩头。隔得太远了,苏箬也看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诡异。 这么晚了,那是谁? 苏箬走到客厅里,空无一人。姬遥莘还没有回来,也许今天引渡的过程不算很顺利,不过苏箬倒不是很为姬遥莘感觉到担忧,她相信姬遥莘。 苏箬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慢慢喝完,她想起了什么,又走到窗口探头往下看,那个穿白衣的女人还坐在那里。苏箬想了想,觉得这女人看起来十分眼熟,犹豫几秒种后,便披上外套,拿起钥匙,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她刚走出单元,坐在石凳上的女人就抬起头,向她这边看过来。苏箬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更合适,她甚至连笑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十分不自在。 “娜娜……”苏箬说,但是除此之外,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这一回,娜娜就不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漂亮了。也许和路灯灯光太过昏暗有关系,娜娜脸颊深陷,黑眼圈显得很明显,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有光泽,整个人憔悴不已,仿佛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 “我回来了。”娜娜代替苏箬把剩下的话说完,她笑得有些神经质,苏箬提心吊胆地望着她,生怕娜娜会突然发疯一样,“我做到了。我爸爸、我爷爷,他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我再也不是守墓人了,我再也不用回那个地方了。” “哦……那真是,恭喜了。”苏箬小心地斟酌着词句,不过她还是靠近了娜娜,她发现娜娜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和手掌,皮肤也都发黑发皱,居然与那个吉普赛女人有几分相像。娜娜从那个地方离开,亲眼看着她的祖先和亲人魂飞魄散,或者又经历了什么,与吉普赛女人发生如何激烈的恶斗,如此种种,苏箬都不得而知。只是看着娜娜现在的样子,苏箬从心里生出许多悲悯的情绪。 娜娜走上前一步,轻轻握了苏箬的手一下,就转身离开,白色的裙子在她身后扬了起来,像是一只蝴蝶。苏箬感觉到手指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那样,她低下头,看到皮肤渗出血来。 也许是幻觉,也许是真实在眼前所发生的。这是生死阵刚刚破阵之后,娜娜返回了她的家乡。苏箬发现娜娜迈步走进她的古堡,所有正在举办晚会的亡灵都停下了永不止歇的舞步,对她行礼示意。娜娜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大键琴前,把正在演奏的吉普赛女人推到一边,拂在琴键上,大声哭了起来。 娜娜为什么哭,或者为什么伤心,苏箬不知道。她只看到烛影摇曳,下一个场景,就是娜娜站在古堡的顶端,一手按着马刀的刀柄,像是个正在给画家当模特的女将军,从高处看着不远处的教堂和墓地,所有的棺材都从墓地中被挖掘了出来,苏箬明白,那些几百年来的亡灵,已经被娜娜驱逐,在诅咒中魂飞魄散了。吉普赛女人疯了一样从娜娜身后冲了过来,娜娜提起手中的马刀,刺入了吉普赛女人的胸膛。 她那样疯狂且冷静的神情,与曾经用斧子砍死孔桦的姬遥莘如此相像。吉普赛女人在倒下的时候,用俄语轻轻呼唤着叶莲娜的名字,声音嘶哑,而那个三百年前上吊自杀的少女,身躯正悬挂在窗前……苏箬清楚地看到,这个时候,从娜娜那只蓝色的美丽的眼睛中流下了一行泪。 在然后,娜娜疯狂地用十字架将古堡围起来,她要把诅咒只圈定在这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自由…… 娜娜在虚空中对她,或者是对永恒的时间,或者是对命运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苏箬晕了过去,她仿佛已经看到娜娜是如何在黑暗的森林和冰冷的冻土上跋涉,没有来自家乡亡灵的呼唤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是这一切来得太晚,她等了许许多多年,走了太多的弯路。当苏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躺在自家的沙发上,姬遥莘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脸色不怎么好看。 “叶莲娜过来找你了,我知道。”姬遥莘说道,站起身,心疼地抚着苏箬的额头。 苏箬艰难地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她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大病初愈:“我给公司请个假先。” 姬遥莘叹了口气,她将脸埋在苏箬的颈窝。其实苏箬并不感觉到多么舒服,就好像有个冰冷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动脉一般。 “苏箬,其实我很担心,有一天叶莲娜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姬遥莘闷闷地说道。 “不要紧。”苏箬说。然而究竟是怎样的不要紧,她却不知道,自然也说不出来。不过如果真的有一天,她和姬遥莘发现她们的宿敌变成了娜娜,那大概会变得非常热闹吧。 虽然说从某种意义上,和姬遥莘谈恋爱实际上是挺没意思的事情,但是苏箬也偶尔能从其中嗅到恋爱的酸臭味。比如说因为被娜娜惊吓到,姬遥莘十分心疼苏箬,决定周末带着苏箬去逛商场。 所以,如同恋爱剧本所展开的剧情,在周末的时候,苏箬在化妆品专柜专心致志地试口红色号,并且拿着珊瑚红和玫瑰红的口红询问姬遥莘到底哪个颜色更好看时,姬遥莘一脸莫名其妙地问:“这两个颜色不一样吗?”说完这话,她觉得似乎说错了,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你喜欢的话,两支都买下来吧。” 苏箬抬起头,专柜小姐却不知道上哪去了,只有专柜的角落有一个女孩正在眼影试色,便说道:“我们一会儿再过来吧。先去转转其他的柜台。” 她们离开化妆品专柜,走了几十步,苏箬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安。 为什么不安,她说不出来。当然也不是为了玫瑰红和珊瑚红究竟有没有色差这种小事而不安。她回头看了一眼,化妆品专柜的导购还是神隐不见,那个女孩也还是专注地在角落里试色。专柜角落的眼影颜色都是一些不日常的颜色,比如亮蓝亮绿之类,所以鲜少有人问津,那个女孩却一直在那里…… 苏箬又回过头,她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大概是恐怖故事经历多了,就容易疑神疑鬼。 然而苏箬和姬遥莘所都不知道的是,那个一直在研究着眼影的女孩忽然抬起了头。她并不是非常好看,而且面色苍白。毋宁说,她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面部特点,既非美女,又非很丑,只要走入人群,就会让人无法注意到她。但是她的眼皮上涂了厚厚的绿色眼影,使她看起来十分古怪。 她笑了起来,但随即又隐没了笑容。 她轻轻地说:“姬遥莘,所有的人都在地狱中。”